宝绿
她因为赔不起一件衬衣被迫帮他洗一年的衣服,从此陷入不断的麻烦中。
这个男生很不对劲,太专横,太暧昧,对她太上心又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居心。是想太多了还是真有桃花运?当她不知不觉被吸引,一场致命的阴谋也在渐渐接近……
一
从窗户向外望去,路边那棵月桂树落在明媚交错的光线里,微风拂过,层层密叶徐徐泛动,香味微凉,飘进宿舍的时候七零八碎,已经不够饱满。夏珂珂弯在水池边,洗衣粉的泡沫沾满了一双手,也许是天气好,还享受着鸟语花香,夏珂珂边洗衣服边咿咿呀呀地哼着小调,一颗脑袋从左摇到右,从右又摇到左,感叹着多美好的周末时光!自娱自乐了半天,余光瞥向洗手间门口,夏珂珂不禁战抖了一下:“学……学长!”方东辰双手环胸靠在门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夏珂珂:“你是故意的吧?”
“当然不是!”夏珂珂一下子挺起腰杆来,有那么几秒钟洗手间里还回荡着她豪迈的叫喊,夏珂珂觉得有点失态,很不好思地笑了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当时食堂人太多太挤了……”方东辰没说话只是低头点了一根烟,虽然,他这副沉默冷酷的样子还蛮具有观赏性的,可嘴角钩起的那抹嘲笑显示他一点儿也不相信她,一件衣服都能被她洗得这么欢快,那不偏不倚泼到他身上的一满盆饭菜岂不是很用心良苦?夏珂珂有些悲伤,说实在的,连她这种思想单纯的女生如果听到有人不小心把饭菜泼到方东辰身上,她都会认定那个人是在无耻地借机亲近他。虽然,她的的确确是在“难民哄抢”的食堂毫无预兆地被人从背后猛推了一把!这样也就算了,众目睽睽之下方东辰居然很豪放地脱下衣服,丢到她面前说:“跟我回去,洗了。”
这是怎样一种万人羡慕嫉妒恨,怎样一种欲哭无泪!夏珂珂瞥了瞥方东辰,短夹克,格子衬衣,牛仔裤,系带休闲皮鞋,一看就知道是很有品位的那种,其间他换了一种姿势,背靠在门上,指间夹着烟,突出的侧面线条有一种非常逼人的野性。真是好残酷,如果他长得不那么妖孽,风采不那么盛,家底不那么厚,她至于被误会得那么深吗?
“学长,我可以走了吗?”夏珂珂纠结了半天。
“洗干净了?”夏珂珂耷拉下脑袋很老实地交代:“嗯,好像有些地方洗不掉,可能会留下一点点痕迹……”
“洗不掉?”方东辰的语气平淡,略带不满。夏珂珂一个哆嗦:“要不这样,我赔你一件?”
“N&L绝版货,全世界都没的卖了。”
“那,那要怎么办?”夏珂珂盯着被洗得皱巴巴的衬衣吞了吞口水,传说中的无价之宝?!
“怎么办啊——”方东辰整个身子慢慢地转了过来,直面夏珂珂端看了很久,随即扬起的笑意很暧昧也很奇怪,他说,“你这么喜欢洗衣服,干脆帮我洗三个月的衣服作为补偿好了。”
“什么,三个月?”夏珂珂怒发冲冠。
“半年。”
“啊——”
“一年。”夏珂珂无语了。
从此之后,方东辰宿舍每周惊现神秘洗衣女的消息不胫而走。
二
方东辰是建筑系研究生,住的公寓离主校区有段距离,夏珂珂为了避人耳目每次都赶在天没亮的时候出门,天黑了才偷摸回宿舍。其实她也没办法早去早回,方东辰的洗手间里永远堆着数目惊人的大桶,以至于她曾一度怀疑他是不是有洁癖。夏珂珂很心疼地端详起自己的一双手,这曾经是多么嫩滑的一双手啊,就因为赔不起一件衬衣,洗了千千万万的衬衣!严酷的寒冬就要到来,她的手要怎么办,怎么办?!
“啊!”夏珂珂沉浸在郁闷中,突然听到室友安安在尖叫,连忙跑过去:“怎么了、怎么了?”哪知安安一见是夏珂珂更加激动,一口气没提上来,左手捂着嘴,右手指着她抽风般不停地抖,抖了半天又指向墙……夏珂珂困惑地望去,沉默了几秒,突然惊骇地瞪大眼,“啊啊——”两个女生接连的号叫引起了旁人的注意,有的已经发出窃窃私语:“和照片上的好像哦,该不会就是她吧?”
“不可能吧,她就是那个洗衣女?”
“是不是PS的哦?方东辰怎么会看上她?”
夏珂珂盯着墙上贴的照片石化在原地,效果要不要这么好?连她下巴上的一颗痣都这么清楚!她恍然想起有一天在方东辰的阳台上晒衣服,隔壁突然有人在叫:“喂,洗衣女!”她机械地看过去,咔嚓一声后等她再回神那人就不见踪影了。当时她也没在意,没想到居然被偷拍!这样也就算了,照片里方东辰竟然就站在自己身后,十分诡秘地在笑……为什么她一点儿都不知道!
“珂珂,这是真的吗?你和方东辰……”夏珂珂一把捂住安安的嘴,她本想扯掉照片可又觉得这样做简直就是不打自招,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夏珂珂好不容易拉着安安挤到出口,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叫喊:“嫂子,嫂子!”路被挡,夏珂珂有些恼怒地抬起头,发现有个男生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很是兴奋,“嫂子,是我啊,我是高宇啊!”
“同学,你认错人了。”夏珂珂绕开男生闷头继续扒人。高宇一横:“我怎么会认错!喏,那照片还是我拍的呢,方东辰是我们老大,我就住他隔壁!”话一落,语惊四座。夏珂珂惊得眉毛上下抖:“什么,你拍的?!
“是啊,怎么样?水平不赖吧!”一片愕然的目光中,高宇很是骄傲地拖着夏珂珂又走回最里层,指着照片不住地惊叹,“嫂子,你看我抓拍得多好!你和大哥这表情,这神韵……啧啧,真是太登对了!”又是一阵骚动。
“珂珂,这真的是在方东辰的寝室拍的?”安安心脏有点受不住了。
“我不知道……”夏珂珂预备逃难,哪知高宇死死摁着她不放,又嚷道:“嫂子想去见大哥吗?他在球场踢球,今天和体育系打决赛!”
“我不……”
“对!嫂子,我们去帮大哥加油吧!”夏珂珂还没说完,发觉自己已经被拖离出人群很远很远……
三
夏珂珂和高宇赶到的时候方东辰正在热身,球场上有那么多穿着相同队服的男生夏珂珂还是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果然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观众席里密密麻麻坐满了人,尖叫声、呐喊声、口哨声此起彼伏,比赛还没开始场面已经沸腾得几乎失控,这些女人哪里是来看比赛的,根本就是冲着某人来的……
其实,在没有遭受方东辰压迫之前夏珂珂也仰慕过他,不是因为他长得惹眼,也不是因为他家有钱,而是他真的是建筑系天才!据说他还在念大学的时候就参与过本市一些有名楼盘的设计,还没毕业多家名企已经开始争抢着要和他签约,都以为他会子承父业,没想到他却选择继续深造,不过跌破众人眼镜的是,国内外名校那么多,他偏偏选了一所二流大学读研。
“大哥,嫂子来啦!”高宇冲着球场挥手大叫。本来四周嘈杂这一声也算不得什么,哪知道方东辰突然转过头,看见夏珂珂的时候已经朝他们走过来,霎时间场上所有的视线跟着他一并移动……阳光那样听话,倾斜成最佳观赏角度,那个人步履稳健地踱近,夏珂珂突然预感不妙转身就要跑,方东辰长臂一钩,二话没说把她拽进了球场,众人无不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是我要来的,是他!他他他……”夏珂珂大惊失色地指着高宇。
“看来你很不想见到我啊。”
“没有,绝对没有!我只是不喜欢看球……”方东辰笑得很无害:“我都忘了,你最爱洗衣服的,不如再让你洗一年,好不好?”
“不,不要!”夏珂珂吓得脱口而出,“我爱看!是我自己要来的!”高宇喷笑。方东辰很满意地点点头:“我现在去比赛,乖乖坐好,守住我的衣服,脏了也是你洗,丢了也是你赔,赔不起就继续洗。”
方东辰揉了揉夏珂珂的头发,眼神貌似像宠溺,于是球场边,女孩珍视般捧着方东辰的外套,崇拜地看着他一路跑远的潇洒背影,默默在心里替他加油……好一幅浪漫的画面!一时间观众席上炸开了锅,众人纷纷欷献,为什么这么幸运的女人不是自己!为什么!夏珂珂垮下肩,很忧郁地看了高宇一眼:“学长,为什么你拍的照片到处都是?”她一路走来,宣传栏,墙上,树上,连灯杆上都有!
“嗯,都是我贴的,学校论坛上我也放了一张。”
“我和你有仇吗?”夏珂珂几乎落泪。
“没仇啊,是大哥要我贴的,他说天天有女人烦他,还不如弄个真的让她们都死心。”高宇上上下下很仔细地打量了夏珂珂一番,“虽然嫂子的样子还不够妖娆,不过手艺还真不错,我的衣服洗得好干净哦。”
夏珂珂沉浸在一场惨无人道的心理摧残中,只是没持续多久,就听见球场上突然一声大吼:“小蝌蚪!”那是方东辰给她取的外号,珂珂闻声抬头,一个黑影急速朝她飞来,紧接着砰的一记闷响,足球砸中一个不明物体又弹了出去。要……不要这么倒霉!方东辰跑上来,“小蝌蚪,你还好吧?”
“没……没事,你去比赛……”夏珂珂捂着头不停地摆手,其实她疼得要死,不过和这种妖孽站得太近会比疼死更恐怖。方东辰并没有走的迹象,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夏珂珂,良久才说:“你好像流血了。”
“血……”夏珂珂看了看自己染红的手指,眼前一黑,当场昏厥。
四
夏珂珂一直认为足球场和校医院的距离应该很近,可是那天她却感觉远得不可思议。她久久地趴在方东辰的肩上,一股独特的味道萦绕在她的鼻端,她的意识稀里糊涂,却禁不住为这样亲密的接触有些心乱,路上,她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用薰衣草味的洗衣液给方东辰洗衣服,中午有太阳,她把衣服在栏杆上晾了一排,收下的衣服也叠得整整齐齐放进柜子里。她在离开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要回看一眼,房间里干净整洁,她手里握着方东辰给她配的大门钥匙,那个瞬间她竟有一丝少妇式的甜蜜心情。
“小蝌蚪,醒一醒。”方东辰轻轻拍她的脸。夏珂珂似乎还沉浸在美梦里:“洗……洗衣服……”
“今天不洗了,我们做个检查。”方东辰的声音似在诱哄。
“检查……”夏珂珂的眼睛还是睁不开。
“嗯,医生说你有点贫血,要做个全身检查。”贫血?夏珂珂下意识地抗拒:“不要,我不要检查,暮远……”方东辰皱眉:“暮远是谁?”
“暮远是……你……我好想……你……”夏珂珂语无伦次,迷迷糊糊地往方东辰的身上更靠近了些。
次日,林暮远打来电话的时候夏珂珂正在宿舍被一群女人围攻,她的身体被安安摇得七歪八扭:“你怎么没告诉我们你在和方东辰谈恋爱?!”
“我没有……”夏珂珂垂头丧气,连挣扎的心都死了。
“还狡辩!快说!你什么时候勾搭上他的?还有,昨天你们有没有上床!”
“什么上床,你们别乱说!”
“哪里乱说了,昨天全校的人都看见方东辰把你带走了,他一晚上没回宿舍,你也没回,你们没在一起鬼混才怪呢!”夏珂珂被安安抵在门上,十几双眼一眨不眨狼虎般地盯着她,夏珂珂愣了愣,然后整个人一下子跳了起来:“我干吗和那个衰男鬼混?是他逼我的好不好!”
“哦——”全场一片哗然,异口同声道,“原来是他强迫你上床的啊!”夏珂珂气得要吐血,口袋里熟悉的铃声突然响起,她眼睛一亮连忙掏出手机:“喂,暮远!什么?你回来了啊!在哪儿?……我就来!”夏珂珂开门撒腿就跑,安安在走廊里一边追一边大叫:“夏珂珂,你不能这样啊!脚踩两条大船……”
楼道里有人走出来看,夏珂珂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一夜之间已经尽人皆知,下楼的时候她回想起遇到方东辰之后不断遭受的麻烦,心里莫名其妙地不安起来,而这些不安又在见到林暮远的刹那消失得一干二净。天色似暗非暗,楼里七零八落地亮起了灯,林暮远站在宿舍大门口,微弱的光线把他的轮廓照得那样清楚,看见她蹦蹦跳跳地跑来他弯嘴温笑,所有的一切黯然失色。
“暮远!”夏珂珂整个人扑上去,兴奋得眼泪都冲了出来,那架势有种终于回到组织怀抱的感觉。
五
林暮远带夏珂珂到辰悦酒店吃饭,把她着实激动了一番。这家酒店本身别致的设计就引起过轰动,法国菜更是出了名的好吃,她最爱的巧克力蛋糕每日限量十份,而其中的一份现在就摆在她面前。夏珂珂用叉子戳着满桌的食物狼吞虎咽,学校伙食本来就不好,昨天在医院里折腾了整宿,接着又被一帮女人轮番轰炸,她都要饿死了。
“昨晚没回宿舍?”林暮远不声不响地倒茶。噗!夏珂珂满口的菜喷了出来:“你,你怎么知道?喀喀——”
“面试结束我就回来了,你手机不通,打去你宿舍的时候安安都告诉我了。”夏珂珂很紧张地看着林暮远:“她都告诉你什么了?”林暮远抬起头,眼睛深处有一丝凝重,他的视线缓缓向上,移到她贴着创可贴的额角又皱起眉头来,语气仍然是一贯的纵容和保护:“珂珂,你想和谁在一起都可以,但是要答应我,不能让自己受到任何伤害,懂吗?”
“什,什么和谁在一起?”夏珂珂一脸绯红,像是被撞破了什么秘密,“我才不要和那种恶心男在一起……”
“恶心男是谁?”
“方东辰啊。”
“他怎么恶心了?”
“又霸道又不讲理,以为自己有点能力就了不起,只会欺负弱小威胁人,横看竖看没一点儿……”咦,怎么声音不对?夏珂珂猛地一震,战战兢兢地转过头。方东辰站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直视着她:“还有呢?怎么不说了?”
“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方东辰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然后看向林暮远:“计算机系的林暮远?”林暮远微笑颔首:“你是方东辰。”接着,两个男人纹丝不动地看着对方谁都没有再主动开口,场面很冷,气氛很不对劲儿,夏珂珂尴尬地笑:“你们……”方东辰狠狠地给了夏珂珂一个眼色,自然地坐下来:“能见到全国屈指可数的编程高手,今天真是很幸运。”林暮远回笑:“不敢当,能在你设计的酒店吃饭,也很荣幸。”
叉子摔在盘子上一声惊响,夏珂珂错愕地看着正剑拔弩张的两个男人,全国高手?辰悦的设计师?有没有搞错!方东辰的事她不清楚就算了,做了林暮远十几年的邻居她竟然不知道他还有排名的?夏珂珂顿时被打击得半死不活。林暮远的手机突然响了,他起身走出去接,此间方东辰并没有理会夏珂珂,餐桌上暖黄的烛光映照着他的脸,忽明忽暗,他像是在出神还带着些许忧伤,夏珂珂从没见方东辰这样沉默过,有种很疏远的感觉。
“林暮远是你男朋友?”
夏珂珂很谨慎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方东辰整个身子倾上来,一双眸子熠熠发亮:“小蝌蚪,你有点像我从前的女友,很机灵,很可爱。”顿了一下,他又耻笑,“不过,也很笨。”他靠回座位里,视线并没有移开,“你不知道林暮远设计出来的东西有多值钱吗?全国几家顶尖的软件公司都想吸纳他,他却耗在这里读研,该不会是为了你吧?要真的是……你猜,我把你弄到手他会是什么感觉?”夏珂珂僵着没接话,很茫然,很困惑……啪!她突然一拍桌子:“搞了半天,你整我就是因为这个?”方东辰意味深长地笑:“你是他女人吗?就算是,你人我还没有弄到手,这么激动干什么,该不会是真的喜欢上我了吧?”
“我才没有!”夏珂珂激动地猛站起来,紧接着小腹突然一阵热潮涌动,不……不会吧!她惶恐地转回头,白色休闲裤上已经浸出一片殷红。方东辰也是一怔,低咳了两声:“你还是坐下来吧。”囧!夏珂珂在心里以头击墙,血涕并流。
六
“你要带我去哪儿!”夏珂珂被方东辰拖上电梯的时候还在抵抗,“等等,暮远还不知道……”
“你觉得是见他重要还是解决目前的情况比较重要?”方东辰的声音几乎是从牙齿里咬出来的,他挡在她身后不让其他的人看到,然后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本来说的是中文,想了想又换成一口流利的英语,夏珂珂还在琢磨着那几个还算耳熟的单词,电梯门已经开了。整个顶楼就只有一间套房,装修豪华,用品电器一一俱全,夏珂珂稀奇地乱瞟:“你怎么会有房卡?”
“问那么多干什么,里面是洗手间,有热水,自己去。”见方东辰轻车熟路地开暖气,进厨房拿饮料,夏珂珂更好奇了:“辰悦什么时候有公寓了?你怎么把这里设计成这个样子哦?”方东辰有些不耐烦:“我家的酒店我爱弄成什么样就什么样,你收拾干净再出来问好不好?”
夏珂珂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走出浴室的时候看见床上摆着睡衣和卫生棉,想起方东辰刚才的那通电话她心头一暖,可他那样从容不迫的反应又像是很有经验的样子,她又有些失落。衣服已经被服务员拿去干洗,她等着等着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窗外一片漆黑。两点?她吓得从床上一跃而起,怎么搞的,睡了那么久!
光着脚悄悄地踮出来,夏珂珂在客厅里看见了方东辰,很久之后她依然清楚地记得当时的画面,橘黄的灯光幽幽地罩下来,暖气像床绒被裹满了整间房,时间在这一小方天地里停止,方东辰单手撑在沙发上,神色舒展,似睡非睡,优雅得像个王子。她怦然心动,蹑手蹑脚地走到他面前,他的睫毛好长,鼻梁挺拔,嘴唇饱满,有一种很压迫的立体感,她本想叫醒他,已经伸到他肩头的手却不自觉地移到他脸上,好想摸一摸……她挣扎了很久最后还是放弃,可手才缩回了一半身体突然往前倾去,她还没反应过来,方东辰已经抱住了她。
两唇相触的瞬间一簇火花一闪而过,方东辰仰头堵住了她的嘴,她慌乱地张口,他的舌头灵巧地滑了进去,带着香涩的酒味和逼迫的力道,把她吻得昏昏沉沉,她下意识地想推拒,后脑勺却被方东辰死死摁住,他的手从她的腰上松开,一路向下已经辗转到她光滑的小腿。她被按倒在沙发上的时候害怕地发起抖来,方东辰自上而下地望着她,眼里的迟疑稍纵即逝,他把她抵在他胸口上的手扯开,整个人再次压了上去。浓重的喘息让两具身体急剧地热起来,他的吻落在她的耳垂上,她紧张得连小腹都发出了抗议,隐隐作痛,她却没办法,只能慌乱地抱着他。
该死!方东辰心里怒骂,忽地一下子坐了起来,他仰头一口气灌下茶几上摆着的红酒,试图平息全身的失控。夏珂珂惊醒过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尴尬:“我,我去换衣服。”她几乎是逃似的离开沙发,手腕却被方东辰一把抓住,她迟钝地回过头对上方东辰醉意蒙眬的眼,他说:“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七
在一起,在一起……夏珂珂反复地思考着方东辰那晚说过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她心情难以平复,站在方东辰公寓楼下徘徊了很久,最后才犹豫地上了楼。一般这个时候他都不在,所以在打开门的时候夏珂珂愣了好一会儿。方东辰看了她一眼又转回电脑屏幕上,好像当她并不存在,倒是坐在他身边的女孩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夏珂珂:“师兄,她就是那个帮你洗衣服的姐姐吗?”
“嗯,以前是,现在不是了。”女孩还不是很懂:“那她是你女朋友吗?”方东辰好像迟疑了一下:“不是。”
“啊?那以后师兄的衣服谁洗呀?”
“你说呢?”方东辰朝着女孩暧昧地笑,又摸了摸她的头,女孩一脸绯红,有些惊喜,有些羞涩。夏珂珂还没弄清楚状况方东辰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他看了她一会儿,才说,“以后你都不用来了。”说完他转身便走,也不知是为什么突然又回过头,像是不想有多余的麻烦从她手里拿回钥匙,“以后我们也不需要再见面了,那晚我醉了,别多想。”夏珂珂木讷地站在门口,隔了很久也没动一下,她朝着方东辰的阳台望去,那里空荡荡的没有晒一件衣服,可她的心却压得满满的。她怎么会这么难受?
期末来临,夏珂珂开始没日没夜地温书,她再也没见过方东辰,他在她的生活里消失得不着痕迹,如同他的出现让人措手不及,从头到尾简直就是一场梦。大年二十九那天夏珂珂和林暮远一起回家,考了整整一个星期的试,她感觉累极了,一上火车就睡了过去,等第二天再醒来已经到了站。林暮远的家已经搬去了开发区,出站口,他拉着夏珂珂没松开:“今年和我回家过年吧。”夏珂珂摇摇头:“你知道我每年都要陪爸妈的。”
“我可以和你一起陪他们。”
她把林暮远推得远远的,嘟起嘴巴:“国际惯例,你先走,不许回头,不许偷偷跟着我,初三一早我准时上你们家报到!”林暮远叹了口气,也不再坚持:“到家了给我电话。”
“嗯。”直到林暮远的背影渐渐消失夏珂珂才吐了一口气,塔楼上整点报时的钟声沉闷地响起,她站在偌大的车站广场中央,看着来往如潮的人群有些发怔,钟声一下又一下地敲进心里,她想起了很多往事却没有一件是完整的,她又四下望了望,忽觉自己待了十几年的地方竟是这么陌生。
回到家的时候春节晚会刚刚开始,夏珂珂窝在沙发里只看了一会儿便昏昏欲睡了,她给林暮远打完电话后洗了个澡,上床睡觉前点了三炷香,叩拜三下:“爸爸妈妈,新年快乐。”墙上相框里的人慈祥地笑着,夏珂珂也笑,“你们不要太想我哦。”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半夜,夏珂珂起来喝水,隐隐约约感觉客厅里有响动,她仔细一听,像是翻箱倒柜的声音。有小偷?她顿时吓得冒出一身冷汗,呆了半响决定回房,然后想办法用手机报警。
“谁!”就在夏珂珂就要摸进卧房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喝斥,黑暗中有人一把扣住她的肩,夏珂珂吓得大叫:“救命啊,救命啊!”
“闭嘴!”
“啊!救命啊!暮远,救我啊!”男人听到这一句像是被惹毛了,凶狠地一把将她翻转过来,几乎是贴着她的脸在吼:“MD,我这么想你,你居然叫别的男人的名字!”
“方……方东辰?”夏珂珂彻底惊呆了。
八
“过来。”夏珂珂闻言又往后退了一步,怯怯地望着方东辰:“你、你怎么会在我家?你怎么进来的?”
“从大门口走进来的。”
“我大老远跑来你哭丧个脸做什么?”方东辰没好气地看着她,“你家开关都怎么长的,摸了半天都找不到,还有,你傻了吗?为什么睡觉都不关大门的?”夏珂珂目瞪口呆,一颗脆弱的心灵简直要崩溃了。老天!是不是白天想太多了所以连做梦都是这么劲爆的?对,一定是在做梦!夏珂珂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哎哟,好疼!方东辰很鄙视地斜了夏珂珂一眼,随即环顾起四周,白炽灯光渐亮,客厅里一览无余,他的目光移到墙上两张遗像上时定了定,然后回过头看着夏珂珂。
“是我父母,都去世了。”
“哦,怎么回事?”
“爸爸出车祸,妈妈得了重病……”夏珂珂的声音有点涩。
“那你还有亲人吗?”夏珂珂想了想:“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不过没什么来往。”其实她本不想说这些,同情的眼光她见得太多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希望方东辰也这样看自己。没想到,方东辰满不在乎地扬了一下眉:“嗯,那你的确很可怜。”
方东辰堂而皇之地住了下来,夏珂珂实在搞不明白他连夜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来是干什么的,那晚他貌似说过我这么想你……不,夏珂珂甩甩脑袋,她自作多情过一次,绝对不会再上当受骗了。可是这个男人未免也太挑剔了吧,衣服必须天天换,吃的东西不能太咸太淡,不能太辣太清淡,她每天在菜市场和家里转来转去,勤劳得跟个田螺姑娘似的,他不是跷着二郎腿看电视就是拿着笔记本上网,简直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嗯,你什么时候回家?”
“你想赶我走?”方东辰眼神有些锐利。
“不不,”夏珂珂咧开嘴笑,“你出来这么久了家里人也会担心吧?我看你其实也挺忙的,而且最近火车票不是很紧张……”
“好啊,你去帮我收拾,我赶今天的车走。”咦?这么爽快?夏珂珂很是意外,半信半疑地走回房间收拾行李,其实她也觉得这么催促他离开好像不太礼貌,可是大半个月下来,每天一醒来就会见到他,一见到他她就觉得害怕,怕相处得越久越放不下。
“小蝌蚪。”方东辰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他的声音低低的,“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吗,难道你对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夏珂珂心跳加速,不敢接话,更不敢回头。方东辰失笑,“我也觉得自己疯了,居然会那么想你,每天每分钟甚至时时刻刻都想见到你……”夏珂珂咬咬牙:“别说了。”
“你喜欢林暮远?他真的有那么好?”
夏珂珂避开想走,方东辰手臂一横把她压在了床上,他的目光嚣张而霸道,满满地将她占据,他说:“我不准你喜欢他。”方东辰的吻落下来的时候夏珂珂心头一阵发紧,想起在辰悦的那个晚上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不是排斥,也不是害怕,她只是有些彷徨,明明,推开自己的人是他,现在要把她拉回来的也是他,为什么?她根本无法思考,身上的热气已经迅速地灼烧开来,她知道自己拒绝不了,从第一次见面起,从他拉住她手的那一刻开始。她反手抱住他,像是想得到更多的勇气,又仿佛他是深渊中唯一能够抓住的生机,他的激烈和她的失措密密地纠缠在一起,她闭上眼,整个世界炫目而奇异。
九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方东辰正在厨房做早餐,夏珂珂站在门口一步也不敢靠近,她看着他专心致志的背影感动得热泪盈眶,又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温暖,只好用力把眼泪又逼了回去。没想到方东辰却突然转过身来,见她瑟瑟地站在那里,像个做了错事被抓现场的孩子,发愕而仓皇地瞪着他,她穿着他的白衬衣,长发披了满肩,一尘不染的模样可望而不可即。方东辰有点窒息,不自觉地走上前:“怎么哭了?”夏珂珂顺着他的手指摸去,发觉脸上有泪也是一惊,还在想是怎么回事方东辰已经俯下头来吻她。
“别,你,你的面……”夏珂珂有点慌,听见客厅里手机在响,慌忙推开他跑走了。方东辰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的心在这个瞬间迟疑,懊恼,挣扎,最后一片空白,他似乎什么也没有想也不想去想。过了好半天也没见夏珂珂的动静,铃声一直在响,方东辰这才回过神来,听出是自己的手机,心里突沉。方东辰走进客厅的时候夏珂珂并没有回头,她的肩膀起起伏伏,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好不容易才僵硬地转过来。
“你,你怎么会认识她?”方东辰朝夏珂珂攥着的手机看去,来电显示在闪还有照片,他定了定,再次抬头的时候已经变了眼色。
“你说啊!她……她是你什么人?”夏珂珂有些抖。方东辰一言不发,从茶几上拿起打火机点了一根烟,神色自若地坐进沙发里,整个人看起来有种不紧不慢的放松感,就好像发生的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而他等待的也是这一天。
“是不是该我来问,她是你什么人?”方东辰直勾勾地盯住夏珂珂,像是变了一个人,“你是不是该告诉我,夏悦悦是你什么人?”夏珂珂一听这个名字,踉跄地退了几步:“你……你怎么会认识我姐姐?”
“很好,你还记得她,”方东辰掐灭了烟,像是最后的摊牌,“夏悦悦是我的未婚妻。”
“未,未婚妻?”
“你们很久没见过了吧,她病了那么久你这个做妹妹的连一次也没去看过她,会不会太绝情了点?不过也是,你连见死不救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又怎么会惦记一个躺在病床上等死的人。”方东辰眼中冷光渐盛,“怎么样,被人欺骗的滋味是不是很难受?你没忘吧,悦悦当年也是被你骗了,你说我是不是该替她讨回来?”犹如晴天霹雳,夏珂珂的心跳一下子就停了下来,脑袋里跟着进出一片尖锐的声响,她靠着墙全身止不住地发抖,连嘴角也跟着抽搐,她很想说些什么可是连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眼泪掉出来也没有感觉,只是麻痹地立在那里,头脑是不清醒的,连疼也是混乱的。
方东辰走到她面前,看着这张失去鲜活的脸突然有种难以言喻的矛盾,可一想起命在旦夕的悦悦,心又一点点地硬下来:“夏珂珂,我要你给悦悦一个肾。”夏珂珂凄惨一笑,像是知道方东辰一定会说出来反而极为平静,发出来的声音却像是憋在心脏里,每说一个字都要涌出一口血似的:“当年,我没有给悦悦捐肾所以你恨我,所以,你是为了她才接近我,你做的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为了报复我,对不对?”
方东辰转开脸:“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马上给悦悦捐一个肾。”
“我为什么要给她?”夏珂珂声音颤抖,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连说出来的话都扭曲了,“当年我没有答应,你以为现在我会改变想法?我从来没当她是我姐姐过,你,你死心吧。”话刚落,方东辰气得一巴掌扇了过去:“你别以为我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夏珂珂,如果悦悦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会要你陪她一起死,不仅是你,还有林暮远,还有你身边所有的人!”他的样子很可怕,语气却淡定得吓人,“林暮远上次出国是不是去MIT面试?听说整所学校就这么一个名额。还有,你和安安今年都大四了吧,辛辛苦苦读了四年书是不是很想顺利毕业?你知道的,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十
她只见过悦悦两次,父亲去世那天,还有悦悦来
找她的那一次。那时她上大三,不明白尿毒症是怎样的病,只是当悦悦跪在地上哭着哀求时,她突然间觉得和这个所谓的姐姐有着难以磨灭的牵扯。其实她有愧疚,当年爸爸是因为自己和妈妈才离开她们母女的,她总是在想,世界上是不是真有报应这种事,如果当初答应给悦悦一个肾,是不是妈妈就不会离开了?安安打开宿舍门看见夏珂珂的时候吓了一跳:“你怎么也回学校了?”夏珂珂抬起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安安,一双大眼凹陷得那样深,那样空洞,好半天才勉强地弯了弯嘴:“你来了啊。”
“你怎么也来得这么早?是不是李教授打电话给你了?”
“什么?李教授找你了?”夏珂珂一把抓住安安。
“是啊,我接到他电话说我的论文初稿很有问题,必须换选题重写,奇怪了,放假前我交上去的时候他也没这么说,真是倒霉。”夏珂珂脸色霎白,好半天都没有说出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慌慌张张地掏出手机,找到林暮远的号码拨了过去。
“嗯,是我。”
“我有点事先回学校了,对了,你那个出国的事怎么样了?”
“为什么突然要等?不是都通过面试了吗?”
“那还要等多久?”
“我知道了。”挂了电话,夏珂珂出了门。来学校一个星期这是她第一次出宿舍,浑浑噩噩地在街上走,路人很少,萧索的景象让这个冬天显得异常冷冽,云层里零零碎碎散下来的光线并不抢眼却刺得她头痛欲裂,她的身体轻飘飘的,几乎走一段路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最后实在走不动了,她在路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一抬眼发现对面竟是辰悦,她心头一缩,只觉全身的血液在这个瞬间凝固,辰悦辰悦,她怎么没有想到,方东辰的设计,他和悦悦的名字。
突然间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可笑起来,他在食堂遇到她,让她给他洗衣服,他在辰悦的顶楼抱住她,赶了通宵火车去她家……当这些记忆以颠倒的姿态被一一还原,夏珂珂终于忍不住痛哭出来。从没有这样绝望过,如末日来临,眼睁睁地看着整个世界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崩塌,她就这样站在断壁残垣的废墟前,让所有的人和她一起毁灭。如果哭可以让什么都想不起来,她宁愿把眼泪流干,如果闭上眼再次睁开的时候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有多好。
方东辰从酒店走出来一眼就认出了夏珂珂。下了很久的大雪,她的头顶被覆盖了白皑皑的一层,她恍若不觉,只是全身蜷曲成一团,已经僵硬得成了一尊雕塑。风雪模糊了视线,方东辰站得太久,猛烈的寒意从脚底深深扎入身体,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看到了这样的情景,疼得真实而分明,他本该转身就走,却被莫名其妙的感觉驱使,忍不住地走了上去。
夏珂珂被塞进车子里的时候连一点儿多余的反抗都没有,一想到她现在如果被陌生人带走恐怕都会任其摆布,方东辰脸色有些阴沉:“你以为装可怜有用?真是幼稚。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是你明明答应会帮悦悦却在最后关头反悔,给了她那么大希望,你真是残忍。”她不说话也不动,车往学校的方向开,林林总总的画面从车窗外一闪而过,过了很久她才问:“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反悔?”
“你可以放心,上次带你去做的配型检查没有任何问题,我也会安排最好的医生,绝对不会对你今后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当然,手术之后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你。”原来,那次被球砸中去医院就是为了这个?夏珂珂一吸气,五脏六腑的疼都跟着惊醒,委屈到了嘴边又被勉强咽下,车子已经停下来,她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却又听见方东辰说,“悦悦的状况现在很不好,寒假结束的时候你必须给我答复。”夏珂珂恍恍惚惚,像是在自言自语:“你真的……很爱她。”方东辰的语气渐渐缓和:“悦悦做过一次移植手术可是失败了,当年我在国外她一直没告诉我,连去找你的事也瞒着我,珂珂,如果你不是这么绝情我也不会逼你。”
夏珂珂呆呆地不再有丝毫动静,方东辰倾过来替她解安全带,正准备抽回身的时候突然被她一把抱住,她用力地紧紧箍着他,说: “好,我答应你。”方东辰微微一震,竟也没有立刻把她推开,两个人维持着这样拥抱的姿势很久,车外大雪铺天盖地,他的手心里全都是汗,脖颈里却一片冰凉,也许是空调的温度太高,那些液体一下子就蒸发了。
十一
半年后。汽车驶出月桂大道的时候香气戛然消失,方东辰这才发觉原来这种乏善可陈的味道也有些值得回味,他记起就是这样一个相似的下午,阳光明媚,香气四溢,他站在洗手间门口,第一次见到一个洗衣服还能唱唱跳跳的女孩,她快乐的样子让人不忍打扰,他却一心只想毁掉。就是这时,熟悉的身影从眼前一晃而过,方东辰一阵心悸,下意识地从后视镜看去,那个瘦小模糊的背影渐行渐远,会是她吗?
“辰,小心!”一辆汽车在岔路口猛地停住,人行横道上的学生飞快跑过,夏悦悦捂着胸口愣了半响才偏过头看方东辰,他的脸色也有些白。两个人下车透气,方东辰去超市买水,夏悦悦被对面球场的热闹景象吸引,好奇地走了过去。这里正举行球赛,看台上坐满了人,时不时发出些尖叫呼声,都是一张张青春无敌的脸,夏悦悦很是羡慕,因为生病她没念过大学所以总是很渴望,如今好不容易康复,这才缠着方东辰带她来学校看一看,想起他可能也曾在这里挥汗如雨过,她的心里又泛起一丝甜意。
“是不是觉得很幸福?”一个男子的声音忽然传来,很轻很淡,就好像他的人一样,靠近身边的时候她竟然一点儿也没察觉。夏悦悦偏过头,男子站在她一米开外的位置,看着球场的方向视线拉得很远,他的穿着普通反倒让他的模样更为显眼,侧面看去耀眼夺目却不露锋芒,说不出是自然还是刻意。过了一会儿,男子才转过头来,斯文的脸还挂着笑,“能活下来很好,不是吗?夏悦悦。”夏悦悦愣住。
方东辰找到夏悦悦的时候她正瘫坐在地上,面无血色,全身发抖。他把夏悦悦扶起来,她蒙蒙地转过头,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那天在手术台上的人是珂珂?”寒光从眼底透出,方东辰一个字一个字地吐:“林暮远。”林暮远转过身:“你连这件事都没有告诉她,那你拿我和安安做要挟逼珂珂换肾的事她一定更加不知道了?”夏悦悦一听双脚顿时失力:“什么?不可能,不可能……”林暮远只是盯着方东辰,眼神里只有冷漠:“方东辰,有时候我真的想杀了你,如果杀了你珂珂不会恨我不会说再也不理我的话,我一定会这么做。”
“你可以这么做,”方东辰神色冷漠,“林暮远我告诉你,就算从头再来我还是会找到她,再逼她一次。我知道我卑鄙,我也知道你爱她,如果她和悦悦受了同样的苦,难道你会眼睁睁地不管?”
“怎么可能不管?”林暮远失神地重复了一遍,表情古怪,好像再也不会有什么入得了他的心,“我会一直陪着她,她去哪里我都会陪着她。”方东辰一时语塞,他不知道林暮远为什么要说这些奇怪的话,但也不想在悦悦面前继续和他纠缠下去,他扶着夏悦悦转身要走,却又听见林暮远问,“悦悦,你知不知道当初为什么珂珂没有答应捐肾给你?”夏悦悦稍稍缓过神来,她的身体在慢慢变冷,满眼都是困惑是震惊,却不知道为
什么不敢停下脚步,身后传来隐涩的笑,林暮远的声音像是变了音调,“你父亲当年离婚是为了珂珂的母亲,因为她母亲有病。”两个人顿住。
“夏阿姨有非常严重的免疫系统疾病,得了这种病的人容易生病容易感染却不容易康复,夏阿姨不准珂珂给你捐肾,直到临死前还逼着珂珂发誓,你知道为什么吗?夏阿姨就是因为这种病死的,因为珂珂也有这样的病。”方东辰猛地转身:“你说什么?”
“悦悦,你以为珂珂不想救你吗?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病有多严重,她瞒着夏阿姨答应你,和你约好去做配型检查,是夏阿姨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她才没有去。从小到大,我们都让着她宠着她,不敢让她受到一丝伤害,你觉得一个就连得个小感冒几个月才能好的人还可以给你一个肾吗?”夏悦悦颤抖着摇头:“她没说,没说她有病……”
“她说了你会信吗?”林暮远又看向方东辰,“珂珂要是告诉你真相你会信吗?你只会认为她在找借口。我真的没想到,她为了你居然连这么危险的事都愿意做,你知不知道,自从动了手术回来后她就一直躺在医院里,最严重的时候不能说话不能动,好几次差点儿就……”说到这里,林暮远几乎已经不能再出声,这样一个高大的男人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伤心地掉下眼泪来,“珂珂她……她什么都没有了,爸爸,妈妈,甚至连毕业答辩都没办法参加……”
方东辰生硬地立在原地,剧痛从骨骼里迸裂开的瞬间他用仅存的理智冲到林暮远面前,拽起他的衣领厉声道:“她在哪里,告诉我她在哪里!”林暮远没有挣扎:“你这辈子都别想了,我不会让你再伤害她。”手机械地一点点松开,眼中只剩一片血红,突然,脑海中电光石火一闪,刚才在月桂大道上见到的身影……方东辰再次揪紧林暮远吼:“她在学校,你带她来学校了对不对?!”
十二
有风吹起来。月桂大道上,方东辰被来往涌动的人潮包围,形形色色的面孔从眼前晃过,他的大脑像是被剜空,视线混浊不堪,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找什么,只是狼藉而空茫地立着。最后一次见她是动完手术后的一个早晨,天气并不好,她披着大大的毛毯安静地坐在病房阳台上,他已经忘了她当时的样子,唯一记得的是她消瘦嶙峋的手,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成片的淤青,仿佛连抬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就是那个瞬间,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胸口上插着的一把刀又深入了几分,他知道那把刀一直都存在,只是不敢拔,怕拔出来会大出血,可是不拔就始终在疼。他很想走过去抱抱她,就好像过年那天他站在她家楼下,他告诉自己是为悦悦而去的,可是从头到尾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真的发了疯地在想她。心动,不忍,舍不得……一切对她的感觉都让他羞耻,为什么会是这样?他握紧拳逼自己不再靠近,最后,将一张支票郑重地放在她的面前。从此之后,再无牵扯。她抬起头来看他,眼神虚幻,从头到尾,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人群渐渐散去,路边月桂树下的长椅,他终于看见了她。好像从开始到现在,无论多远,他都能一眼认出她来。她安静地坐在那里,一身雪白。一切声响在这刹那冻结。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短短几十米的距离仿佛是一生那么冗长,在脚底踩踏出细微的颠簸来。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空中花瓣飞碎舞,地上残香乱,他心跳得那样厉害,不知道如果见面该说些什么才好。就在走到她面前的时候,他竟不敢抬头,也没有勇气再去回想当日她的不告而别,原来,他是这样害怕,怕在茫茫人海里再也找不到她,他甚至没来得及告诉她,其实有个女孩已经在他心里。
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一缕一缕地射下来,如同去年此时与她相遇花满香盈的暖意,她手里握有一张照片,半边落在光线里,那是他们唯一的合影,她举着洗好的衣服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他站在她身后笑意不明。而此时此刻,她端详照片的姿势,竟是这般珍视又小心翼翼。他忽然记起那日漫天飞雪,她无助地抱着他,支离破碎的声音像是用尽了这一生的力气,她说:“好,我答应你。”
她说:“只要你幸福,我什么都答应。”最后那一句轻微的唇语,她以为他不会听到。好傻。他的眼眶一下发了热:“小蝌蚪,我……”忽地,她的手失力滑下。照片坠落在她脚边,背面朝上,有一行娟秀的字:“夏珂珂和方东辰。”他惊惶地抬起头。阳光之下,她的样子像是睡着了,轻抿着唇,天使般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