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女人

轻薄桃花

【故事简介】

上街散步也能被一个跳楼自杀的女人砸到，韶怜绒只能自认倒霉。自杀未遂的女人自称司心音，对韶怜绒表现得极其热情。她给韶怜绒讲自己如何一步步从幸福的小女人变成今天这副弃妇的样子。她一再告诫韶怜绒，遇到雷筠一定要远远躲开。

当司心音跳入泳池中死去，当雷筠抱着她呼喊她的名字，韶怜绒才知道原来这是她十年后的世界……

第一章

韶怜绒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时又说不上来，茫然地在大街上走着，只觉得自己脑袋昏昏沉沉的，好似梦游。来往的行人匆匆忙忙的，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失魂的少女。她也不知道怎么了，精神如此不济，敲了敲脑门儿醒神，走了两步，忽听得一声喊：“有人跳楼了。”

尚未反应过来，头顶响起怪异的风声，挟着势不可挡的气势，韶怜绒仰头看到天空被阴影挡住。她以为状态不佳的自己如果倒霉的话可能和大街上的汽车来个亲密接触，但从没想过会——被人砸死！

也许是感觉到了身下的人肉垫子，跳楼没死成的女人掩面大哭：“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了算了？”

她以为她想吗？这位大婶，要哭也请先从她身上爬起来吧？韶怜绒哀号一声，感觉浑身骨头都要碎了似的，她艰难地回头看了一眼肇事者。

嗬，怪不得她要跳楼！

这个哭哭啼啼的女人一张脸像被针线缝补过一般，有一道疤从左眼角延伸到右下颚，可见当初恢复得并不好。她有大大的眼袋，面容憔悴，消瘦得颧骨凸出，如果不是她有一双好看的眼睛，韶怜绒恐怕要惊叫起来了。但她眼里确实闪过一丝乍见怪物的可怖，女人停止了哭泣，说：“你……觉得我丑是不是？”

韶怜绒连忙摇头：“你很可爱，麻烦先起来好不好？”

女人冷笑了一下，弹了一下身子，又一次重重地落到韶怜绒身上，可怜她的终于吃不消浆糊了一整天的脑袋彻底罢工了。

这位大婶，真不是一般的“可爱”啊。

她醒来的时候在医院，身边的病床上躺着那位跳楼的大婶，正被几位大夫制伏着注射镇静剂。当癫狂的大婶安静下来后，医生们替她做了一下全身检查，然后陆续离开了，空荡荡的病房只剩下她们两人，韶怜绒害怕地咽了咽口水。

尤其大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竭力用一种平静的口吻说：“你长得很像我年轻的时候。”

“大婶，我……我叫韶怜绒。”

于是大婶和那道疤更加无比狰狞地看着她。然后经过漫长的沉默，沉默到韶怜绒以为她会扑过来撕了她的脸皮时，大婶突然横眉冷对道：“大婶？我今年才二十七岁！”

这个竖眉的动作不知为何让韶怜绒觉得无比亲切，忽略了其他令人胆战心惊的因素，结结巴巴地喊道：“姐……姐姐。”

“我叫司心音。”司心音这才满意地笑了，挪过来和韶怜绒坐在一张病床上。韶怜绒很想确定一下镇静剂的效果。司心音热情地拉着她的手问，“有没有找对象呢？”

…………

原谅韶怜绒一时无法接受寻死女子突然转变成大痣媒婆。

“没……没有。”

司心音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那就好。”如果十七岁的韶怜绒已经和他相遇，她费尽心思见到她又有什么用呢？她拍着韶怜绒的手臂，欣慰地笑了。

这就好？韶怜绒嘴角抽搐，她十七岁的花季少女现在找对象会被爸妈乱棍打死吧。

啪，病房的门轰然倒塌，扬起的尘屑呛得韶怜绒直咳嗽。她看到一个穿着得体的男人一脚踹开门，大步走了进来。

是他的力气太大，还是这门的质量太差？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这个男人不仅有英俊的容颜，还有岁月沉淀的一种属于男人的沧桑魅力。对韶怜绒而言，三十岁的雷筠年纪大得引不起素来喜爱美男的她的兴趣。她清楚地看到，司心音的嘴角在剧烈地抽搐。

“我刚晋升没多久你给我闹出这么大的丑闻！”丝毫不顾及妻子羸弱的身子，被怒火燃烧的男人揪起司心音的衣领。他的手有如铁铸般刚硬，韶怜绒看得胆战心惊，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扭断了女人的脖子。

司心音平静地看着他说：“我也没想到没有死成，变成了媒体猜测雷书记品德的依据。”

也许是她眼里波澜不惊犹如死水的光芒刺痛了他，雷筠放开她，声音不似刚刚那般暴怒，但绝对谈不上柔和：“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闹。”她理着凌乱的衣领，口气淡淡的，“我是真的想死。”

“那就死远点，不要污了我的眼睛。”她总能轻易挑起他的怒火，一次一次挑战他的理智极限，雷筠疲惫地闭上眼睛，“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曾经那个善解人意逗人开心的小麦霸哪里去了？”

“你现在发现身边的莺莺燕燕个个都是解语花，相比之下我这个雷太太只会无理取闹吗？”她仰起苍白的脸看着对她失望的男人，“赶快将我的位置空出来，有很多女人都虎视眈眈的呢。”

“你为什么不能懂事点？在家里闹，在外面闹，你知不知道你给我的工作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他恨得牙痒痒的，“你留在医院好好儿反省，晚上我会叫司机来接你。”

雷筠愤然离去，看得出他很想狠狠摔门表示愤怒，可惜那扇门在他脚下英勇就义了。司心音跪坐在床上，摇摇欲坠的身子似一片随风飘荡的枯叶。韶怜绒尴尬地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想要安慰她却因不清楚事情缘由而无法开口。

司心音率先打破沉寂，倒是没有忘记病房中有另外一个人：“韶怜绒，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第二章

“天啊，魔音重现。”

“拜托寿星大人饶了我们吧。”

KTV里的嬉笑怒骂声此起彼伏，十七岁的生日，喜爱唱歌的她扯着嗓子唱到凌晨两点。沙发上昏昏欲睡的室友东倒西歪，只有她一个人精神抖擞，从《洗刷刷》唱到《2002年的第一场雪》。

包厢虚掩的门被风吹开一条缝，穿黑色衬衫的男生身影在一线缝隙中随着门的吱呀声中若隐若现。

他蹲在走廊的角落里多久了？

她第一次上卫生间的时候他在那里，一个小时候她叫饮料的时候他还在那里，两个小时候后她伸出头去看，他抱着膝盖坐到了地上。现在是凌晨两点钟，算算时间，他已经在那里已经待了五个小时。

很好奇，莫不是生了根？她向他走去，走廊里的光线昏暗，远远地只看见他指间的一点火星。以她看遍天下帅哥的丰富经验推断，拥有完美身段的他，百分之百是个美男子。

“你……还好吧？”为了不被误会成深夜冒出来的幽灵，本想以柔和嗓音示人的她临时换成了唱歌时的粗犷女中音，“你在这里有五个小时了。”

饶是这样，他还是被吓到了，指间的烟一颤，火星落在他的手背上。“是你啊。”他没有将头转过来，烫伤的肌肤一阵痉挛，“你怎么不唱了？”

“我出来看看你。”这样的一问一答好像两个熟稔的朋友，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你在这里听我唱歌吗？”

他继续用侧面对着她，声调平平的：“你唱歌和别人不同，哀愁、伤感、悲凉的歌曲全都唱得让人想笑。”他终于懒懒地转过脸来，“我不想一直难过下去，就在这里听你唱歌。”

如果不是他的脸好看得足以抵消那句“哀愁、伤感、悲凉的歌曲全都唱得让人想笑”带来的激愤，她一定一巴掌贴在他的脸上。这是一个非常俊美并且充满阳刚之气的男生，他有一双引人沉沦的眼睛，和他指间的烟一样，闪耀着橘黄色的柔和光芒。

没有想到如此起伏不定、高亢尖锐的歌声发自眼前这个女生小小的身体里，他看到她的时候，她蹲在他的身边，离他不过两个拳头的距离。她巴掌大的精致小脸上写满了“惊艳”二字，男生浓密的睫毛掀动，他笑了笑，说：“我叫雷筠。”

“所以……”韶怜绒问，“你们是一见钟情吗？”

她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这些年来支撑她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正是这些在她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的镜头。

室友睡醒了在寻找她：“麦霸你在哪里？”

于是紧张极了的她舌头一大，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叫麦霸。”雷筠闻言大笑，她窘迫地想挖个地洞钻进去。他的笑容在她看来是赤裸裸的嘲笑，她愤愤地离开了，没有告诉他她的名字。

后来她知道他是大学部的学长，那天他的父母签订了离婚协议书。他是学生会主席，出生高官家庭，是高中部学妹们每天必谈的神话人物。

雷筠动员了他所有的力量找她。广播里的眼保健操结束后，她听到他的声音：“小麦霸，雷筠在找你。如果你也想见他的话，请在放学后到你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来。”

那一天，她成了雷筠的女朋友，羡煞了多少旁人！

他从不掩饰对她的宠爱，她参加美少女歌唱大赛，他是评委。她的唱功没有一点进步，在场的人听了都不住地摇头。他对旁边的人说：“我就喜欢听这种调子，我觉得她唱得最好。”

她在台上和他相视而笑，彼此眼中再没有其他人。

说到这里，司心音停下来，思绪不知飘到哪里去了。韶怜绒耐心地等着，等她回魂后继续讲下去。但她突然唱起歌来，梅艳芳的《一生爱你千百回》。韶怜绒先前以为她说得夸张，现在一听这位姐姐和她半斤八两，果真变调变得厉害，难为她还唱得那么投入。

唱完一首，她歇下来。韶怜绒忍不住问道：“后来呢，你们结婚了？”

“我累了。”司心音说，“我要回家。”

“医生不是让你留院观察吗？”

“我想回家，我讨厌医院。”

她光着脚下床。司心音实在瘦得厉害，裤脚荡啊荡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韶怜绒只得跟上去：“好吧，我送你回家。”

第三章

司心音的家很大，大得让人不敢大声说话。屋子里虽然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豪华家具，却给人一种空荡荡的凄凉感。也许因为屋子的男主人好久没有回家了。家里的用人见她回来，上来请示晚上的餐食。

都听说了今天她跳楼的事，看她的眼神皆带了怜悯。她不是第一次自杀了，割腕、吞安眠药都试过。雷筠将消息封锁得极好，外面没有人知道年轻有为的雷书记有一个天天想着要死的妻子。

也许她不是真的想死，她只是不想他的仕途走得如此坦荡。他娶她的时候，她脸上的疤比现在更可怖，人人道雷筠有情有义，不嫌弃如此丑陋的女子。他博得了好名声，结婚的那一年升了部长。

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底下的人等着她发话，她什么都不想吃，吩咐热杯牛奶给她。转头看到韶怜绒进退两难地站在那儿，她道：“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做。”

“不用不用。”韶怜绒连忙推辞说，“我现在就要回去了。”

“你现在回不去。”她说，“陪我上去说一会儿话吧。”

回不去……这位姐姐到底是有多喜欢她啊，居然不放她走……司心音慢慢地走上楼梯，背影孤单寂寞。她看着心里不好过，鼻子多愁善感地发酸了。罢了，左右这里是书记的家，她不会出什么事的。

司心音的房间里有一个戴红色斗篷的兔子，韶怜绒兴奋起来：“我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我们还挺有缘的。”

“跳个楼都能砸到你，确实挺有缘。”司心音坐到床上，背后塞了一个厚厚的靠垫。示意韶怜绒坐过来后，她看着十七岁少女的光滑面庞，手指沿着自己脸上的疤痕缓缓地移动。

这种时候，韶怜绒想到恐怖小说中剥人面皮的孤僻女子也不算想象力丰富了。

“你知道我的伤疤是怎么来的吗？”

她终于说到韶怜绒最感兴趣的部分了。

雷筠和她的感情一直很好，他是个有情调的男生，和他在一起每天都像热恋。即使他大学毕业，相恋三年的他们每天也有说不完的话。毕业典礼上，他代表毕业生发言。最后，他说：“小麦霸，等我来娶你。”

这个美丽的承诺一时成为美谈，也让她在学校里风光了好一阵。

然而，变故正是发生在雷筠工作以后。靠着自身的努力和家里的关系，他从一个机关里可有可无的小工一步步成为掌握权力的中心人物。那时在他霸道地要求下，她搬去和他同住，闲暇时为他洗衬衫煮咖啡。

一到周末他就不肯早起，环着她的腰也不肯让她起来。他喜欢亲吻她的耳朵，像个固执的孩子说：“不要，陪我再睡一会儿。”

她星期天上午有选修课，没有时间和他磨叽。偏偏他不肯松手，两人便在床上大战几个回合，挠脚、挠痒痒什么的统统都用上了。好几次擦出火来，一发不可收拾……

“哎呀，你再这样我学分修不满毕不了业可怎么办啊？到时候我一定会阉了你的。”

“有什么关系。”他看报纸的姿势有几分官威，“我养你就是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她在他的衬衫领口发现劣质的口红印。朋友们经常劝她看紧点，毕竟他工作时有很多女人献殷勤。

她太相信他们的感情了，抓到这个把柄后也是用嘻嘻哈哈的口吻去质问他：“老实交代，这是哪里来的口红印？是不是背着我和别的女人来往啊？”

他居然认真地回想了一下，说：“可能是昨晚应酬时某个陪酒的姑娘留下的吧。”

从小在父母的耳濡目染下他认为逢场作戏都是工作需要。她也跟自己说逢场作戏嘛，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的心还在，他的精神没有出轨。可是看着他身上一次次留下其他女人的香水味，她再也无法用“逢场作戏”四个字来骗自己了。

她没有用吵架来表示不满，只是赌气不和他说话。

他亲自下厨做饭哄她，他在地板上铺满红玫瑰，他被她关在门外一个劲儿地拍门说今生只爱她一个。

她没有办法狠下心来不理他。

有一天，她和朋友们在酒店聚会。那是个巧合，隔壁的包厢门没有关好，和她第一次见他一样，有一条足够她经过时能看清楚里面情景的缝隙。他和一个女人在接吻，女人虽然穿着衣服，但却跟没穿一样。

她一直看着，直到他发现门外的她。他没有立即出来，只是通过花言巧语哄得女人穿上外套，继续喝红酒亲密交谈，然后不着痕迹地关上门，将满脸泪水的她关在了门外。她不记得是怎么回到家的。她在家里坐了一会儿，然后收拾了几件要紧的东西回了学校。

雷筠在宿舍楼下站了一夜，连校长都惊动了，逼得她去见他。他和她解释那个女人从国外回来，他代表局里为她接风洗尘。

“你懂的，国外的女人比较热情。”

“我不懂。”她指着自己的胸口，“我只知道这里很疼。”

他说：“我的心里从来没有别人。”

她不听他的话，冷笑道：“这话你和多少女人说过啊？还是留着给想听的人听吧。”他抓着她的手，不肯让她走。她踢他打他，无论如何他就是不放手。

他把她塞进车里，狠狠地吻她，命令道：“我不许你走。”

第四章

她还是跟他回去了。他安分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的日子仿佛回到了从前，只是她知道，心里的裂缝再也无法修补了。他只要一天在这个岗位上工作，那样的事情便会重新出现。

他回家之前会洗澡，西装衬衫干干净净的，没有香水味，没有长头发。可是这样，让她觉得更加悲哀。她躲起来哭，然后在他面前强颜欢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张爱玲说的，为了他，她低到尘埃里了。

她挨到毕业，在一家公司里任职文员。公司周年庆，请了他来演讲。彪悍的女经理当众向他表达爱意。他的回答很有水平，是很官方的，既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

她那天多喝了几杯，也许酒壮人胆，也许她突然意识到他流连花丛不是工作需要，只是本性使然。她积聚了多年的委屈一下子爆发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泼了他一身酒。那天，所有的人都尴尬极了。

回到家，他们吵得不可开交。他说她不懂事，当众让他下不了台。他把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那天晚上，他第一次没有在家过夜。

后来，他们经常吵架，为着各种各样的理由。他有时满身酒气回家，有时女人将电话打到家里。她没有办法再忍受一日比一日激烈的争吵，她告诉自己，必须离开他，不然他会毁了她。

“你去哪里？”他回来得巧，正撞到她在收拾东西。

她一直不抬头看他，怕自己舍不得：“我们没有在一起的必要了。你工作也累，不必忍受总是和我吵架。”

他把她的行李箱翻开，她默不作声地将衣服重新折好放进去，他又掀翻。如此重复了几次，她的眼泪落了下来，他抱着她哀求道：“小麦霸，不要离开我。”

一声温柔的“小麦霸”，将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司心音清了清喉咙，脸色颓然。韶怜绒赶紧倒了杯水给她，她苦笑道：“我是不是跑题了？还没讲到脸上的伤疤呢。”

“今天你累了，明天再说吧。”

“不，我一定要讲给你听，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走。”

韶怜绒柔声安慰道：“这几天开运动会，学校放假，我在这里听你慢慢讲。”眼前的女子给她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她的悲和她的苦感染了她，她不忍叫她失望。

这天晚上，韶怜绒睡在司心音房间的沙发上。半夜里，有人进来。她认床，有一点动静便被惊醒了。

雷筠站在床前看着他的妻子。月色如水，他的眼神明明深情款款，他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熟睡的面容。也许是怕惊醒她，他的手停在她的脸颊旁，然后慢慢地缩了回去。韶怜绒想，他还是爱她的，可她已经觉得他不爱她了。

他悄悄地进来，又悄悄地出去了。韶怜绒神使鬼差地跟了出去，他照常吩咐用人：“不要和她说我回来过。”

用人说：“夫人最近精神好像不太好，经常自言自语。您不如回来陪陪她吧？”

雷筠叹了口气：“一回来就吵架，而且局里有那么多事要处理。我宁愿她不知道我回来过，不然她又要阴阳怪气地嘲讽我是不是做了亏心事。”

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我走了，你们好好儿照顾她。”

韶怜绒蹲在楼梯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第二天，她在报纸上看到关于雷筠的报道。雷夫人跳楼的事情被炒得沸沸扬扬的，他澄清妻子不是跳楼，只是精神恍惚，失足跌落。

上面有他一句反问记者的话：“要真想跳楼，何必在二楼呢？”将记者问得哑口无言。

司心音在她面前没有逞强，将报纸折成飞机，从窗口扔了出去：“他说得对，要真想跳楼何必在二楼？要想割腕何必割错位置？要想吞安眠药何必分量不够？”

“他其实对你很好。”

“好都谈不上，何来很好？”

司心音苦笑着，和她到外面的秋千上坐着。韶怜绒以为她要开始讲了，谁知司心音轻轻地晃着秋千竟然问：“韶怜绒，你相信世界上有魔鬼存在吗？”

啊？怎么会扯到这个话题呢？

“我和魔鬼做了个交易，他答允我和你见面。”

这是什么和什么啊？韶怜绒满头黑线，司心音果真是精神恍惚吗？“如果我和魔鬼做交易，一定让他赐我一个超级无敌大帅哥。”

司心音微微地笑了笑，看着她的目光变得柔和：“我希望永远是你现在这样无忧无虑。所以，我让你来看看我过的日子。我要你知道他带给你的幸福只是刹那芳华，痛苦却是无穷无尽的。”

韶怜绒抓抓头，她在说什么？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代沟？

“夫人。”这时一个用人找过来，“该吃药了。”

“吃药有什么用？”司心音嫌恶地扫了一眼散发着苦味的中药，“吃多少药我的脸都是这个样子，我都不在意了，你们何必跟着他起哄呢？”

她的脸一板，底下的人便不敢作声了，将药放在石桌上，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其实我比任何人都在意这张脸。”她告诉韶怜绒。

“是个意外吗？”

“算是吧。”

第五章

他真的害怕她离开，开始带着她出席一些重要场合，和各色各样的人介绍她的身份。她是雷筠的女朋友，他们即将结婚。偶尔她的举动也会登在报纸上的一个小角落里，她以雷筠未婚妻的身份被人熟知。

“小麦霸，嫁给我吧！”

他在每一株枫树上都系了红丝带，红丝带代表请求原谅。每一根丝带都是他亲手挂上去的，他跟她求婚的时候，两只手上布满了树刺，刻着她名字的钻戒躺在他的掌心，和他的眼神一样殷切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她没有给他答案。她花了一天的时间将红丝带摘下，换上黄丝带。黄丝带的寓意是原谅。

“我原谅你。”她说。

她极力让自己忘记不愉快的过往。她和他印喜帖、试婚纱，早早地挑选要度蜜月的国度。

可她不知道她的快乐引起了别人的忌妒。雷筠太优秀了，虽然从来没有他招蜂引蝶的报道，可背地里和他有瓜葛的女人很多，就像她曾经见到的一样。

那个女人堂而皇之地找上门来，指责她配不上他。

她在嘴上从来不输别人：“配不配得上不是你说了算，雷筠他愿意娶我，他认为只有我才能被称为雷太太。真可惜，你这个狐狸精当得不够彻底。”

女人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她冷冷地打回去，双倍奉还。

女人太会选时间了，雷筠只看到副书记的女儿被未婚妻甩了两巴掌而哭哭啼啼的，没有看到她强忍的坚强的泪水。

他推了她一把。

她撞在了玻璃桌角上，他的水晶奖杯同时摇晃着从她脸上划过。

雷筠抱着她去医院，不停地和她说对不起。她不配合治疗，她要留着脸上的疤时刻提醒自己，他为了另一个女人伤害了她。

“婚礼取消吧。”

“我不会答应的。”他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的妻子。”

或许这样的话她以前会感动，可是现在，她听着只觉得可笑。那就结婚吧，他既然想要不得安宁，她便成全他。

结婚后他们没有去度蜜月，因为他升了部长，忙得不可开交。

大家对雷部长最多的好评是：“不离不弃，有情有义。”

好一个有情有义。她的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动不动就对他冷嘲热讽、指桑骂槐。他烦了干脆不回家，有时连着一个星期都不回家。

“我一次次自杀不过是为了能让他回来。可他回来后我们还是吵架，我都不知道一次次伤害自己有什么意义。”司心音悲哀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捂住脸，泪水从她的指缝里渗出。

她的手腕上有扭曲的疤痕。

“我活着很累。”她靠在韶怜绒的肩上，“如果我死了你会怪我吗？”

“雷书记会怪你的。”韶怜绒不知如何安慰她，刻意提起她心里的牵挂，“你怎么忍心丢下他一个人？”

“在他心里，我是他的负担。”

韶怜绒只能说“世界很美好，未来会更好”的鬼话。

司心音抿嘴一笑，像一朵即将凋零的花：“你去帮我买盒蛋糕吧，我想吃。”

她说得很轻，好似沙漠里正一点点地失去生命而精疲力竭的人。她给韶怜绒一种今生无望来世无救的害怕感：“心音姐姐……”

“求你。”

韶怜绒只得应她的要求。跑出去完全不知道哪里有蛋糕店，周围商铺林立，她觉得即熟悉又陌生。走着走着看见一家咖啡店，店员伏在桌上睡觉，她叫了几次都没有反应。

“听说雷书记的老婆长得很有特点。”

她寻着声音望过去，角落里坐着三个客人，其中一个正是雷筠。刚开始大家都是笑意盈盈的，不知怎的说到利益相关的问题，其中一个满面油光的胖子不怀好意地提起司心音：“可惜是个丑八怪，难得雷书记看得下去。”

“你说谁是丑八怪？”雷筠一声怒喝，一拳挥了过去。

韶怜绒一声惊叹，她一定要告诉司心音，他在外面是怎样护着她，容不得别人说她半点不好的。

胖子的鼻子流下两行鲜血。雷筠还要再打，他的手机响了。韶怜绒没有听见里面说什么，只看见雷筠的脸变得惨白，手机从手里滑落。

她有不好的预感。雷筠急急地出去拦出租车，她紧跟着钻了进去：“带我一起去。”怕人家不认识她赶她下车，于是她又说，“我是心音姐姐的朋友。”

可惜雷筠没有精力答理她，不住地催促司机：“快点，麻烦快点。”

司心音自杀了。

用人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沉在泳池里了。救上来的时候只剩下半口气，她躺在草地上，眼睛半开，嘴角挂着解脱的微笑，像一尾缺水的美人鱼。

“救护车，救护车呢？”他跪下来，将她抱在怀里，好像要将这个女人嵌进自己的骨血里。

韶怜绒捂着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你……过来……”司心音用仅存的力气喊她。

“心音姐姐。”她哽咽着蹲在她身边。

司心音一直紧握的拳头展开，露出一枚钻戒。韶怜绒拿起来，看出正是雷筠送给司心音的结婚戒指。戒指的内侧刻着字，她对着阳光看到三个字——韶怜绒！

韶怜绒？！

“十七岁的韶怜绒……你看着自己连二十七岁的生日都没有过完，你看着自己为这个男人放弃了生命……你还会选择和他相遇吗……”她看着她，眼泪缓缓地滑落下来。

“怜绒，你在和谁说话？”雷筠惊恐万分，“怜绒你看着我……”

她听到用人和赶来的警察说：“夫人从昨天开始就对着空气说话，好像身边有谁似的。”

她这才想起，司心音取自“韶怜绒”三个字的偏旁。

原来，司心音便是韶怜绒。

意识到这一点，她看到自己慢慢地远离这个世界，身体轻轻地飘了起来。她终于要回到十年前，去做那个艰难的选择了。

尾声

韶怜绒十七岁的生日和室友们在KTV里度过。

“麦霸！麦霸！”

她被推醒，室友们嘲笑她：“不是说唱一夜吗？现在才凌晨十二点多你就睡着了啊。”

“休息一下接着唱嘛，今天我是寿星，力量充沛。”

韶怜绒开始大声唱起梅艳芳的《一生爱你千百回》，唱着唱着眼泪不知不觉地落了下来。二十七岁的韶怜绒告诉十七岁的韶怜绒，遇到那个男人一定要躲得远远的。今天，她便会遇到他，她会不会躲开呢？

她不停地唱，不知唱了多久，包厢里只剩她一个人屹立不倒。

一摸脸颊，居然湿了一片。

她去卫生间洗脸，不由自主地朝走廊的角落里看。

穿黑衬衫的男生坐在地上，脸隐在黑暗中，只能看见指间的一点火星。那点火星就像黑暗中唯一的希望，引着她不由自主地朝他走去。如果这是宿命，她愿意接受。不管以后的日子她要承受多大的痛苦，她都会记着他爱她。她比十年后的韶怜绒看到他更多的爱。

“你还好吗？你坐在这里很长时间了吧？”

他转过脸。他有一双引人沉沦的眼睛，和他指间的烟一样，闪耀着橘黄色的柔和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