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伤年华忧伤说笑

2011-05-14 10:137998
花火A 2011年5期
关键词:露丝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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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从二十六楼的窗户往下看的时候,整个灯火通明的繁华盛世都坐落在尘世间。空中飘着怯懦的雪,从黑色的天空中出现,又消失于黑色的大地。只有点缀在天地间的白色,证明着那些怯懦的存在。

偶尔有一些雪花飘向了灯光处,任由世人看着它在灯光下单薄的脉络分明的躯体,飘飘荡荡,仿佛午夜的游魂。

五年来我一直害怕独处,因为我杀了最好的朋友,卫弥泽。

我和卫弥泽是在高中的时候认识,他是我的老板。那时卫弥泽在学校里招聘两个人和他一起参加学校的辩论赛,并且卫弥泽认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谁能帮他拿到冠军,他便付对方八百块,只需要“工作”两周多的时间。

我认为自己博览群书足以舌战群儒,便去应聘了。露丝也是当时去应聘的,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那个酷热的夏季,记忆里永远是树荫和教室里斑驳碎落的阳光。

卫弥泽长着一副颇为可爱的娃娃脸,还有一双桃花眼,看起来让人觉得有点娘。只是他太瘦,而且与那副纯良的娃娃脸不相衬的是,他浑身上下散发着的一股对什么都不屑一顾的骄傲气息。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吃冰激凌——那个装冰激凌的透明玻璃杯大概有脸盆大,由一个男生捧着,杯子里装了三颗凤梨般大的冰激凌球,另一个男生正拿着扇子,用力地扇着冰激凌。卫弥泽坐得远远的,靠在教室的墙上,拿着一只手臂长的勺子一勺勺地吃着冰激凌,一边骂:“扇快一点!没吃饭啊!都溶化了,靠!”

我当时就后悔去应聘了,我觉得卫弥泽和我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这家伙铁定是个疯子。我准备随便糊弄一下就算了,我对排在我后面的露丝说:“看来我来错地方了。”

“我也不喜欢这样的人。”露丝回答。

但正在吃冰激凌的卫弥泽看了我和露丝一眼,他说:“来应聘的?好,就是你们了。”我和露丝面面相觑,因为我们在此还没说一句话。

世间除了卫弥泽,不会再有人搞出这样的招聘了。

卫弥泽是个高官子弟,标准的富二代。他想赢辩论比赛是因为他和他爸打赌,而我只想赚些零花钱,露丝想要拿那八百块凑钱换手机。在应聘成功后,我和露丝每晚都去卫弥泽家里的图书室研究辩论赛的题目。我们学校的辩论题目有几个,诸如“中学生应否谈恋爱”。卫弥泽知道这个题目后大发脾气,甚至准备打电话去大骂老师一顿,因为他认为辩论的题目应该是“中学生应否读书”之类的。我和露丝相视无语,觉得卫弥泽是一个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认为别人也应该和他一样的自我的家伙。

但我对露丝这个拍档无比崇拜,她口齿伶俐刁钻得让人防不胜防,有一次我们谈到父母应不应该让小孩子觉得这个世界很美好时,露丝就说她小时候和母亲乘飞机,看到飞机厕所里的水居然是蓝色的,她就去问妈妈,厕所里的水为什么是蓝色的。妈妈告诉她说,因为那是天空。于是露丝成了世界上第一个在厕所里吃天空的人,而且还装了一袋回家。

所以不应该一昧让小孩子觉得这个世界是美好的,她得出这样的结论时,我觉得她那个例子很怪异很搞笑,忘了反驳。

我还发现,露丝居然和我住同一个小区,她家就在我房间对面的那幢楼。

有时候,缘分就是一件奇妙的事。

露丝对我也是相当之满意,因为我看过许许多多的书,从古代到现代,从屈原到三毛,从《长恨歌》到《不幸的她》我全都倒背如流。露丝说我基本就是人形Google,她轻易就能从我这边找到很好的例子和想法,这让我颇为得意。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和露丝在每日的接触中,逐渐有了好感。

我们一起流连至深夜,喝苦咖啡却甜过蜜糖,然后得到黑眼圈亦一起欢声大笑。曾经我以为爱情只是提炼于寂寞的灵魂,可是如果两颗心共同体会一样的沮丧与兴奋,体会一样的温柔和愤怒,愿意在对方的面前掏尽心声,将悲喜照亮,那便真是萌了爱情的芽。

只有卫弥泽,依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这个想拿冠军的人,到图书室的次数却不超过五次。对我来说,他大概就是一株石蒜,虽然有各种诸如彼岸花、曼珠沙华、莉可莉丝等浪漫凄绝的称谓,但无论再怎么美化他,他依然只是一株石蒜科石蒜属,蒜头蒜脑的家伙。那些将自己表现得多爱曼珠沙华来标榜自己高贵的人,只是不知道其实它还有个恶心的别名,叫蟑螂花。一些理会喜欢卫弥泽的人皆因为他的外貌或身世,而不知道他心里多恶劣。

我就见过因为图书室的大爷拿错了一本书给他,卫弥泽便狠狠地将那大爷骂得狗血淋头,并且踢了对方几脚。他就是这么个令人恶心的家伙,而我们还得和他一起参加学校的辩论赛。

在辩论赛上,基本上只有我和露丝发挥了作用,当然我们早就料到了这个情况。我没想到卫弥泽还是在辩论赛上有些看头的,观众对他甚是喜欢,每一次他出场,观众便会十分之兴奋。因为每次对方稍占优势,或是卫弥泽听到对方说他不喜欢听的话,他便会向对方破口大骂三字经。

观众很喜欢他,但我们倒是因为他被扣了不少分,也被警告了不少次。虽然我和露丝都认为,我们队里没有卫弥泽会好些,但也总算有惊无险,我们一路进到了总决赛。

总决赛的辩论题目是:在孩子的成长教育中爸爸的贡献大还是妈妈的贡献大。卫弥泽则认为我们应该辩论:孩子应该接受父母的教育吗?

我们这次的对手很强,一开始便压制着我们,而这个题目其实是看双方的发挥。我们一开始便被对方压制着,还好当对方二辩选手说到“我长大后不会成为一个不负责任的爸爸”时,露丝回了他一句:“切,你还说你长大后不会和女生玩呢。”

露丝这句刁钻异常的回复掀起了场内的高潮,观众哄然大笑着鼓掌,而对方的选手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我和露丝趁胜追击,眼看就要拿下胜利时,对方狗急跳墙说:“只有爸爸给我们的爱才是最正确无私的爱,没有爸爸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

在我准备反驳的时候,卫弥泽跳出了桌子,对着对方的一辩选手破口大骂,并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揍了那家伙几拳。在我和露丝目瞪口呆的时候,我们的冠军梦便付诸了流水。

直到我们被取消资格,我还是觉得有点无法相信,我们就像是被人耍得团团转的青蛙。

露丝在回去的路上笑着跟我说:“人真是悲剧性的动物啊。”

“为什么?”我问道。

“因为第一次总是会以失败结束的啊,无论是第一份工作还是恋爱。”她说着大笑起来。有时候我挺佩服露丝的,她总会扯着一些东西,绕到别人根本想象不到的地方去。但这次我没有笑,因为这不是我喜欢的结局,因为我和露丝为了这个辩论赛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怎么样都是有感情的。本来我和露丝的付出就要得到收获了,但是那一切全都被卫弥泽搞砸了,那家伙和扫把星无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想到我们就这样输了,心里难免酸涩,并且觉得不甘,然后我和露丝在操场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到角落里的时候,她突然抓着我胸前的衣服呜呜地哭了,她哭着说:“对不起,其实我不想笑的,其实我很不甘心。”

卫弥泽突然出现在我们的身后,他阴阳怪气地说:“哭什么哭啊,人生又不是用来流眼泪的。”

我转过身愤恨地看着他说:“不关你的事。”

卫弥泽没说什么,从口袋里拿了三千块钱给了我和露丝,我有点惊讶。倒是露丝若有所思地说:“他又没有说输了就不给工资,也没说输了给多少工资。”

后来我才知道卫弥泽的事,是露丝跟我说的。她告诉我那天卫弥泽之所以会大打出手,是因为那人触怒了他。卫弥泽的母亲是高官,在他小时候便抛弃了他的父亲,和另一个文化商人结了婚。卫弥泽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在听到那个人说没有父亲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时,他便暴走了。

我其实挺能理解他的,因为他本就不是什么宽容的人。他暴烈、骄傲、见不得别人违逆他半点。一直以来的为所欲为,造就了今时今日的他。

卫弥泽也是一个很搞笑的人,露丝打趣说:“我们要一起上哈佛,再参加辩论赛。”

卫弥泽皱眉说:“那草泥马英文怎么说?Grass-earth-horse?”

我和露丝都哈哈大笑起来。

不久之后,我和露丝成了情侣,但也就是在那时,我人生中最惨痛的时期来临。因为在我和露丝交往的同时,我也看着卫弥泽和她在交往。这件事情是流动在我心里的一根铁刺,无法拔除。

2

几个月后露丝买了她喜欢已久的iPhone,和卫弥泽用的是同一款。

某天我们三个人在聊天时,卫弥泽的电话突然收到了新闻,说有个男子因为无证摩托车被扣了,便跑去警队自焚。卫弥泽看完之后大说那人蠢,倒是露丝自言自语地说:“我觉得应该禁止出售私人飞机。”

当在我们还在考虑为什么不能卖私人飞机时,露丝便解释道:“无证摩托车被扣,他就自焚了,如果他的私人飞机被扣,那他可能会焚了全世界。”

卫弥泽听完后哈哈大笑起来,他拍着露丝的肩膀说:“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有趣。但是你怎么没有收到那个新闻?3G送的啊。”

“没钱用3G的卡。”露丝说。

“找我啊。”卫弥泽拍着胸膛说,“这电话不用3G多无聊,你去弄个卡,然后报我的帐户就好了,以后我帮你交话费。”说完后卫弥泽转过来问我说,“你也要换吗?”

“不用了。”我笑着推辞了。

我的手机根本不支持那功能,我也觉得刚才露丝说的话并没有多好笑,反而倒是有些冷。但我明白他俩为何会觉得好笑,这令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就像是我偶尔在晚上看着卫弥泽送露丝回家的时候一样。

那天晚上卫弥泽和露丝出去游玩,我一直等到凌晨一点才见到露丝回家。她房间的灯亮起来时,我打了她的电话。她接了,但是没有说话,我们俩都没有说话,只有教人痛入心扉的死寂,隔空传达,挑战着我们恋情的底线。

我对卫弥泽已经没有一开始那般反感了,因为我知道他其实也不是很坏,他只是有点小任性罢了。如果仅仅是这一点,当然无法构成我同意露丝和他交往的理由。

卫弥泽就快要死了,他有脊髓小脑萎缩症,只能再活一两年,治愈率并不高,他早已知道自己可能读不完高中便会死掉,所以才会变得那么乖张。

我想我尚未成长到,可以面对好朋友的死亡而不动容的缘故,所以我和露丝决定让他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至少知道什么是爱情。是的,我当他是好朋友,害怕他孤独,寂寞。

但事实上,我可能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他。看着他和露丝越走越近,看着他们总是能拥有相同的东西,共同的话题,我开始愤愤不平。

那个时候我疯狂地写小说,恋情的受挫就像是灵感的泉源一样。我一直有在写东西,并准备将它当成一本鸿篇巨著来完成,因为我的父亲将他未能完成的心愿,寄放在了我身上,他希望我成为一个文学家,成为一个小说家。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卫弥泽曾感叹过:“居然你爸安排你去做什么你就做,一般人不都是会反抗的吗?难道你是传说中的文曲星下凡?”

我刚刚没志气地为“文曲星”这个称呼而窃喜的时候,露丝却补了一句:“超市里买的文曲星学习机的那种文曲星吗?”

卫弥泽立刻哈哈大笑起来,说:“没错没错。”

他们就是如此地将我当成了配角。

卫弥泽看过我未完成的小说,他说不过尔尔。卫弥泽也写东西,和我的不同,他的套路比我庞大得多,而且角度独特,就连词汇方面也不拘一格,比我那呆板的用语好太多了。他的世界里有许多我触及不到的东西,他有魔幻奇景的下羚羊峡谷,有马尔代夫的海底餐厅,有古怪的橡木桶酒店,有世界上最倾斜的鲍德温大街。他所知道的东西,我甚至连想都从未想过。

他不像我只知道什么鲁迅,他还了解韩寒,了解叶芝,了解波德莱尔和爱伦•坡。卫弥泽深沉地对我说:“因为生命就快要走到尽头,所以才会尽量让自己的眼界放宽一些,多看点东西,而你不同。”他说,“虽然你只知道国内的东西,从未将眼光落在世界上,但你还有那么多年的时光可以享受世上的一切。”

卫弥泽让我看了他写的小说,小说名叫《白夜行》,我心服口服。因为小说里的情节跌宕起伏,悬念重重,引人入胜。我看着那稿件的时候,几乎有想要撕碎它的冲动。因为我的心里潜伏了一丝嫉妒。

有时候上天真的不公平的,它将所有令人羡慕的一切全都给了卫弥泽。我曾经扪心自问,如果我能得到那一切,我宁愿将生命置之脑后。起码那个时候,我觉得露丝会爱我,而不是现在得等到卫弥泽走后再来怜悯我。

我下了很坚难的决心,才将卫弥泽的那部小说完好无陨地还给了他。当我赞叹他的时候,卫弥泽却大笑拍着我的背说:“耍你的,这根本不是我写的,是东野圭吾的作品啦,你这家伙也真是的,居然对于国外的东西一无所知。眼界放宽点嘛!”

“不是你写的?”

“嗯。”卫弥泽笑着说,“虽然我很厉害,但目前还写不出这样的啦,是因为我那个老爸的出版社要出版这本书,我觉得挺好看的,便先拿来看了。”

其实我也知道卫弥泽只是和我开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玩笑,但那时的我突然出奇地愤怒。我想卫弥泽永远不会知道,我因为他这个无足轻重的玩笑,一连好几天都没有睡着,因为我觉得自己什么都比不上卫弥泽。甚至当我看着卫弥泽的笑脸时,妒忌的火将我点燃了,我觉得他一定是故意耍我的。

我唯一比卫弥泽强的地方就是,卫弥泽连亲生父亲在哪里都不知道,他亲身父亲的照片被他藏在书桌底的抽屉下。他只能对着那张照片怀念,对着那张照片说着孤独的话,那是他仅有的可以用来惜别的东西。

而我趁着卫弥泽去拿东西的时候,从抽屉里将他爸爸的照片拿了出来。到今时今日我仍无法解释自己当时的行为,那就像中了邪一般。

我将卫弥泽亲生父亲的照片撕成了碎片,然后伸手一扬,扔到了庭院的水池里去。破碎的照片颜色各异,白的绿的花的,繁复斑驳,漂浮在空中,漂浮在水面上,宛若无可去处的灵魂。我的心里居然有种背弃道德的快感,随着血液迅速地涌至大脑,感受到了什么叫淋漓尽致,什么叫满足。

卫弥泽突然在后面问我说:“你在干什么?”

清醒过来的我迅速从天堂跌至十八层地狱,恶魔般的满足感过后,看着卫弥泽,我感觉有只手将我拖入无限深的泥塘,泥塘里面铺满了愧疚,将我掩毙。

卫弥泽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也落在池溏的照片碎块上,他的表情阴晴不定,眉头皱了又松,仿佛在经历着多大的内心挣扎。我知道他在经历多大的挣扎,因为我是他最好的朋友,因为他本就不是个宽容的人。

所以在看着卫弥泽为了是否要责怪我而挣扎的时候,我哭了出来,我觉得万分之难受。只是这个世界没有后悔药,也没有时光机,哪怕只有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也改变不了。

看到我哭了起来,卫弥泽放弃了挣扎,他拍着我的肩膀笑都着对我说:“哭什么,男子汉来的,别哭嘛。人生不是拿来掉眼泪的……”只是他还没说完的时候,他自己却哭了。他拥抱着我,看着漂浮在水塘上的照片碎块,哭得歇斯底里,撕心裂肺。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哭,那时的我,其实尚未懂得父亲在卫弥泽的世界里是什么样的定位。

3

某天我去卫弥泽家里时,他突然跟我说,有一个出版社要办一个文学比赛,如果将小说投去那边,得到第一名的话可以拿到五十万的稿酬,也可以得到包装和宣传,成为签约作者。卫弥泽对我说:“你想去参加吗?成为作家,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

“嗯,谢谢。”我笑着对卫弥泽说。

然后我们喝咖啡,谈天说地,两人玩双打游戏,忽而又促膝长谈。我一直觉得卫弥泽有些欲言又止,似乎埋藏了些什么心事。直到我准备告辞的时候,他才像是下定了决心叫住了我。他说:“我知道你和露丝有在一起,你能放弃她吗?”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他说完第一句之后,虽然脸色苍白,但表情却变得坚硬而稳固,他说:“你上次将写完的小说给我看,我不是还没还给你吗?我给那个比赛方看过了,他们说很好,能拿第一名。用露丝跟我换吧……我知道你会恨我,但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病情恶化了,我连维持身体的平衡都有些困难。”

我笑了,说:“露丝和我,早已没可能了。”

他松了口气,走过来拥抱了我。

我约了露丝见面,我早已明白,露丝的心其实早不在我身上了。我们的相遇是一件极其美好的事,但爱情就是一颗果实,当你够不着又顽固地不愿意搬梯的时候,总会有另一个人摘走它。

我早已料到了我和露丝的结局,最后收尾的那场,也应该只是我的树倒身影孤烟花散。我们所说的哈佛之类的梦想,我们谈好的未来,早已比一生更显得遥远。

就犹如我说要分手,卫弥泽比我更适合她的时候,露丝只是一路静静地听着,她安静得令我心痛。说完一切之后,我的眼泪也几乎就要涌出了眼眶。

露丝在我说完之后,伸手抓住了我的衣襟,我看到她的眼里满是愤怒。但只是那点愤怒,几秒钟后就消散了。她将脑袋抵在我的胸口上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但我确实很伤心。一开始是你同意我和卫弥泽来往的,你也是为了帮他,我最近也真的看不惯你,你变得越来越没有自信,越来越消极。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想法呢?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依然想念着你,你觉得我会快乐吗?就算我吃再多的雪糕,游再多的花园,也不似和你在图书室里谈天般吸引。而且我的朋友知道我同时和两个男生交往,我不愿意泄露卫弥泽的秘密。我的朋友们以为我是水性杨花的女人你知道吗?可是你想,我付出了这么多,我没有得到尊敬,只有难堪,现在甚至连你也看不起我,你真的不爱我了吗?”她抬起头来的时候,满是泪水。

我怎么会不爱她呢,她早已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里,怎么样都无法抹去了。问题是卫弥泽根本不愿意将那本小说还给我,如果我不和露丝断绝关系的话。

我想病魔不只吞噬了他的身躯,也蚕食了他的灵魂。而不论以前我亏欠他什么,在这一刻,我觉得都还清了。卫弥泽大声对我说:“你希望你的小说以后只活在阴影里吗?!你想要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你的梦想吗?”

“我当然不会放弃。”我对他说着,然后我径直跑向了楼上的图书室。我早问过了图书室的大爷,他告诉了我卫弥泽将我的小说放在了哪里。其实像卫弥泽这样的家伙,在任何人的眼里他都有失公允。但我拿了我的小说原稿想走的时候,卫弥泽却追了上来和我纠缠争执,面对这时的卫弥泽,我是真的动了怒,当时的我似乎忘记了他的病情,一心只是想将他推开。但是随着我的那一推,他的身子似乎飘了起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我追下去的时候,看到他已经整个人躺在地板上抽搐着,口鼻流血。而最让我痛心的是,当时的我居然只拿着我的小说稿,逃了。

那个画面,是我人生中最惨烈倾斜的画面,我根本无法想象,虽然夹杂着一些恐惧。但当时在我的心中,小说稿的分量确实比卫弥泽的生命还要重要。

4

这是在一个可怕的寒冬过去之后发生的事情,春节刚过去没多久,街上悬挂的彩饰还未拆下,冰雪却已开始融化,化成了大地的眼泪。

我不再和露丝交谈,我尽一切可能对她避而不见,就算见到了也只是草草说几句话,敷衍了事,因为我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我接下来的人生。

我的小说稿被我付之一炬,我突然觉得,可能一直以来,我所坚持的梦想,根本就不是梦想。

我熬过了绝望在我心里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的那个春天,又翻过了足以灼伤我灵魂的夏天。在填志愿的时候,我报了一所偏僻的学校,远离了露丝。而卫弥泽的家人也像消失了一样,从未来找过我。

在救赎的秋天来临时,我坐上了飞机,在心里对我最爱的人说:“再也不见。”

在大学里熬过了令人难受的三年,毕业后找工作时,妈妈说有个女生一直在家里照顾她,妈妈说那个女生叫露丝,让我不要辜负了人家。

我当时就打电话订了机票,我觉得就算世界末日了我也不管,我只想回去,回去见露丝一面。我回到家的时候,和露丝拥抱痛哭,我们都明白彼此的心里装着什么。在无法相见的三年里,我身处在思念的矿洞,将矿石和年华还有眼泪一起熔化,熬成回忆的汤。但那碗汤都不足以让我忘了露丝,我可以烧了我的小说,但我忘不了露丝。

露丝和我说了许多话,她问我说她这样会不会让人觉得无耻,她说她花了那么多时间依然忘不了我。她说果然年幼时的爱情是可怕的,而最可怕的地方在于教人无法忘记。

“我这样,你会嫌我丢脸吗?以后会小看我吗?”她这样问我的时候,再一次哭得稀里哗啦的。我告诉了露丝我和卫弥泽的所有事情,我没想到的是露丝原谅了我,而我只能怀着对卫弥泽的愧疚,在死去以后去了地狱再还欠他的那些情。

但我没想到的是,五年后的今天,卫弥泽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他回来了。我觉得我幻听了。

我和卫弥泽约在高中学校的门口见面,卫弥泽开着一辆加长的劳斯莱斯。他比以前白了些,壮了些。

他问我说:“要吃冰激凌吗?”

在我愣着的时候,他已经从车里拿了一个手臂长的勺子给我。这种行为有些怪异,但却像极了卫弥泽所做的事。可是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死而复生的。

卫弥泽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他对我说:“你的小说,被你扔了吧?”

“烧了。”我说。

他嘿嘿笑了几声说:“果然是你的风格。”

然后他拥抱了我,他说:“对不起,其实五年前的那天,我是借着和你争吵的时候,自己跳下楼去的。因为你那时撕了我爸爸的照片,其实我怀恨在心。只是这些年,愧疚一直折磨着我。我甚至担心你是否会为了那件事,而伤害自己。我一直在德国做强制治疗,病已经好了。还有,我本来想好了说辞,准备哭着求你原谅我的,但是我发现我似乎哭不出来。”

“还有,害你和露丝没能在一起,真是不好意思。”卫弥泽说到。

“我和露丝在一起了。”我说,“只是中间空了三年。”然后我们两个都无言地沉寂了一阵。

“果然还是没办法拆散你们啊……”卫弥泽感叹着,眼眶里突然有泪花闪动。

我不知道自己的内心是何种感觉,是开心,还是难过?最后我也只是笑了起来,对他说:“人生又不是用来掉眼泪的。”

我想一直到了今天,我才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人生不是用来掉眼泪的,那些眼泪又不能汇成大海,也无法解决阿塔卡马沙漠地区九十一年来未下过一滴雨的旱灾。重要的是我们共同尝过一杯甜蜜,而伤口总有一天会结成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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