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我还有一双完美的腿

曲辉

袖管空空的刘伟第一次出现在《中国达人秀》节目现场时，全场震动，评委与观众都自发地站起来为他鼓掌欢呼。刘伟安静地脱鞋、抬脚，轻盈地移动脚尖，《梦中的婚礼》的旋律从他的脚底潺潺流出。

评委高晓松问他：“你是怎样做到的？”刘伟只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在最短时间里成了媒体流传的金句：“我觉得我的人生中只有两条路，要么赶紧死，要么精彩地活着。没有人规定钢琴一定要用手弹。”

在《中国达人秀》的全国总决赛中，刘伟最终以一首边弹边唱的《YouAreBeautiful》拿下冠军，为颁奖嘉宾陈凯歌心目中的“达人精神”做了最好的注解：“凭借自己的努力，把不可能变为可能。活着，爱着，梦想着，这就是达人精神。‘达人秀崇尚的是创意、自信、希望和对生活的热爱。”

命运的残酷考验

身为“80后”的刘伟从小就显露了运动方面的天赋：热爱足球，小学三年级就已当上了绿茵俱乐部二线队的队长。巴西队和来自哥伦比亚的巴尔德拉马，都是他的偶像。如果没有变故，他很可能沿着儿时的足球梦这么一路跑下去。

10岁的一天，是他美好童年的终止。在离他家不远处有间用矮土墙隔开的简陋配电室，错综的电线裸露在外。玩捉迷藏的时候，刘伟不慎触到了高压线，1万伏的高压电流瞬间穿过了他的全身。

醒来时，刘伟已经彻底失去了双臂。后来他说：“当时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傻了。”

“昏迷了6天，醒来时问我妈，是不是拿去治疗了？好了能再接上吗？我妈说是。善意的谎言持续了45天，等生命危险期度过了她才告诉我真相。我基本上有两天的时间就是躺在床上看着白炽灯，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自己流泪。”

看着每天有车推着蒙着布的尸体进去，他就会想，也许有一天自己就会躺在那里，被别人推进去。

让他振作起来的，是同样失去双臂的北京市残联副主席刘京生。“他给我示范如何刷牙、洗脸。我问他，你可以写字吗？他用笔给我写下一句话：‘拿起笔，你能做得更多。这一句话让我受益终生。”

锻炼双脚的过程是艰难而痛苦的，练肿了、磨出血来都是常事。“现在，我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用手机，用电脑，弹钢琴，写东西，穿衣叠被，上卫生间……”他上网和朋友聊天，用脚打字灵活自如。有一次朋友抱怨说，慢点，你打字太快了！

康复后他拒绝了留级，回到原来的班里。期末考试他仍居全班前三名。

“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努力学习了。任何事情我只要想学，就能学得很快，做得比别人好。”他在12岁时开始学游泳，进入北京市残疾人游泳队。短短两年后，他凭着惊人的毅力，在全国残疾人游泳锦标赛上获得了两项冠军。

刘伟对母亲许下承诺：在2008年的残奥会上拿一枚金牌回来。而此时，另一个突如其来的巨大挫折降临：高压电损伤身体免疫力的后遗症开始显现，他患上了过敏性紫癜。如果继续训练，将来很有可能会患上更为严重的红斑狼疮或白血病，危及生命。刘伟满怀憧憬的第二次运动生涯，就这样彻底终止了。

谢谢你这么歧视我

那时他还面临着高考，家人主张成绩不错的他继续读书，但他在反复和家人沟通之后，成功说服了家人，他把希望和努力放在他的另一项爱好——音乐上。刘伟找到了一家私立音乐学校，提出入学申请，然而学校的校长却以“影响校容”为借口无情地拒绝了他。

强烈的自尊心刹那间被激发出来，刘伟说：“谢谢你这么歧视我，我会让你看看我是怎么做的。”收入并不高的父母借钱为他买下了一架钢琴，他决定自学。

“第一次坐在钢琴前，一共88个键，我都不知道要弹哪个，后来下意识地弹了一个标准音，我觉得是我触动了它，是我让它发出声音来的。这种感觉很微妙，也许弹得并不好，但至少是通过我发出的声音。”

然而钢琴毕竟是为手设计的，用脚弹琴，需要惊人的勇气和想象力。他自己摸索出了一套“趾法”：“一般人用手弹钢琴，手掌可以撑开到8度，我的脚经过训练能张到5度，我还需要更多地移动，来弥补跨度不足的问题。”

他每天练琴的时间超过7小时，脚趾不知被磨破了多少次。琴凳比琴键矮，人坐在上面抬脚很容易摔下来，家人为他特别订制了一个琴凳。坐在上面弹琴，腹部、腰部、腿部共同使劲，一天下来他腰酸腹痛，双脚抽筋。渐渐地，他从只会弹音阶到能弹《雪绒花》。虽然没资格参加钢琴考级，但现在他已能弹奏较难的曲子了。

《中国达人秀》并不是刘伟第一次参加的选秀节目。他曾参加过《快乐男声》预选。“我还没唱几句就被打断，当把钢琴抬进去表演时，演奏不到一半，就又被评委很不耐烦地打断了，然后评委一句话也不说。”这样的冷遇，对刘伟来说已是稀松平常。

在2008年北京电视台《唱响奥运》节目中，他为刘德华伴奏《EveryoneisNo.1》。刘德华深受震撼，热情地拥抱了他，两人约定合作一首歌曲。一年之后，刘德华的新专辑出炉，其中的一首《美丽的回忆》，歌词即由刘伟创作。歌里唱道：“我站在这里拥抱你／抱你我最真实的身体／抱你我的约定／你的美丽永远都很清晰。”

他的倔强和不凡终于源源不断地体现出来：失去了双臂，但获得了更大的自由。虽然还夹杂着少许错音和错拍，但就是那样的琴声，已足以让世人为之热泪盈眶，震撼于那维纳斯式的美感。他成为《中国达人秀》比赛中唯一由评委为其主动拉票的选手。决赛现场，高晓松直接呼吁观众：“希望大家能给刘伟投票，因为他身上有很多达人应该有的东西。”

从容是一种境界

一夜之间，他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他在人人网、新浪微博上的留言堆积如山，工作档期已经排到了第二年，他还接到了大量商演邀请，价码达到一场30万元，这对于草根出身的他来说已是天价。

对此，刘伟声称自己绝不以名利为前提：“我从来就不是娱乐圈的人，所以也不期待天价商演。”“慈善公益演出我可能会参加，但商业性质的肯定没有。”他坦言：“再有钱又怎样？还不是每天3顿饭、一张床？”

评委周立波对刘伟说：“如果说从容是一种境界，你做到了；如果说淡泊是一种境界，你也做到了。”

刘伟说：“面对荣誉、名次、奖杯，现在的我真的可以做到从容淡泊，因为我明白，那些高高的山峰，只有一步一个脚印才能到达，那些鲜花和掌声，也只有坚持不懈的努力才配拥有。”

“评委问我，如果10年前的你站在面前，你想对他说什么？我会说：‘谢谢你还活着，让我能干这么多事。我是受别人的一句话影响，生活才慢慢回归正轨，我希望我也能够给别人一丁点鼓励。”当被问及是否介意仅来自同情的支持时，刘伟表示并不担心，因为“如果你的作品够好，不需要有这种顾虑”。

刘伟的梦想是成为一流的音乐制作人，他仍在苦学音乐创作和钢琴，希望能够把自己推上一个更耀眼的舞台，以更强的实力回应所有的质疑。他的内心仍然像自己写的歌词那样永远清晰，保持着那份面对浮躁尘嚣的从容：“光环越大，里面的空心越大，我要的只是做好自己。”“每一个人都要对自己的梦想负责，希望大家可以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不抱怨什么，至少我还有一双完美的腿。”

（郭巍摘自《三月风》2010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