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在钢笔里的悔恨

寒若云

方芷芯转到我们班来时，没有人喜欢她。旧得泛黄的上衣，洗得泛白的裤子，蓬松的头发，粗糙的皮肤，没有同龄人的娇气，羞涩的眼睛露出她心底的无奈，我不禁为之一颤。于是，我主动请求跟她同桌，她向我投来随意的感激的一笑，我心里暖暖的。

方芷芯的东西很简单，两支圆珠笔，几本书，相对于我各式各样的文具显得特别寒酸。每次我拿出一种精致的文具时，她都会露出羡慕的眼光，却从来不动我任何东西。因为这样，尽管其他人不理解，我们还是成了很好的朋友，可以无话不说。

生日那天，爸爸送给我一支很昂贵的钢笔，精细的笔尖写出有力道的字。那是我梦寐以求的笔，我非常喜欢，忍不住拿出来给大家看。第一次方芷芯拿了我的钢笔，看了老半天，然后情不自禁写出几个飘逸的字。我大吃一惊，在学校我的书法算是有名的，可她的字完全不输于我。于是，我们经常用我的那支钢笔切磋书法。

学校举行书法比赛时，我向老师推荐了方芷芯，我和她代表全班参加。比赛的结果是她获得第一名，而我只得了个第二名，好胜心强的我闷闷不乐。大家已经忘记了刚来时对她的讨厌，全围着她欢呼，原本属于我的光环此刻照在了方芷芯的头上，我满腹自以为是的委屈。

大家渐渐接受了她，而我渐渐疏远了她，不再跟她讲各种笑话，不再和她分享我的心事，她已经成了我最熟悉的陌生人。

那天下课后，方芷芯突然跟我借了钢笔，她想练几个字。虽然不乐意，我还是借给了她。转身离开时，她叫住了我，塞给我那支钢笔和一张字条，上面清晰地写着“很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帮助，希望我们永远是好朋友”。我惭愧极了，还有满满的感动。

可是，我的钢笔不见了，找遍了整个抽屉都不见它的踪影。我急得快哭了，方芷芯帮着我搜索书包的各个角落。那是我的最爱，只有方芷芯和我用过。可是她摇头否认，我开始怀疑她，昨天还在的。

邻桌的一个同学悄悄跟我说，我不在座位的时候，她看见方芷芯在我书包里拿东西。我愤怒极了，当众质问她，她依然只有摇头，依然没有承认拿了我的钢笔。同学们都为我抱不平，此刻她的贫穷在大家眼里格外清晰，她在七嘴八舌中愣怔住了。即使要不回那支钢笔，我也出了一口怨气，而她成了大家眼中的小偷。从此，再也没有人跟她走在一起了。老师也知道了这件事，把她叫去办公室狠狠批评了一顿。

过了两天，她拿了一支一模一样的钢笔给我，光滑的笔尖显示着它是新的。我拒绝了，也疑惑她哪来那么多钱买钢笔。她二话不说就塞进我的书包里。

她退学了，我没有问她原因，心里还是有很多不舍。回到家后，妈妈拿出那支失踪的钢笔，说是姑妈的孙子过来玩带走了。泪水一下子涌出了眼眶，悔恨一点一点蔓延。我冲了出去，跑到方芷芯家里。

她家的大厅挂着一张她爸爸的遗照，那是从前没有的。我明白她为什么退学了。她走了，去外地打工了，她爸爸生前借的医疗费成了她家的重荷。她妈妈声泪俱下，说她女儿不是小偷，她女儿人穷志不穷，她女儿只是帮她同桌捡起掉落的钱包。从她口里，我知道了方芷芯给我的那支钢笔是她卖血换来的。我用力把泪水往两边抹，越抹越多。

回到家里，拿出她给我的那支钢笔，我紧紧握在手心里，想起她的那句“希望我们永远是好朋友”而自惭形秽。在她最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我这个她心里的好朋友不但没有帮助她，还给她雪上加霜；在她最伤心的时候，我不但没有安慰她，还给她更多的伤心和失望。

回到学校的时候，大家仍然在议论方芷芯，说她偷钢笔的事，猜测她买钢笔的钱，各种各样的流言漫遍了整个校园。我想解释这一切，但终究开不了口，只要我说出了事情的真相，方芷芯与我的位置便会倒置，我便成了大家口中的坏学生。于是，我只能把这个秘密埋藏在心里，让悔恨一寸一寸吞噬。

我买了一个精致的钢笔盒，用一块精美的布将那支新的钢笔包好放进去。我拿着它，把它送到方芷芯家里，沉甸甸的，装满的是我的愧疚和后悔。

选自《丽人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