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

伍中正

李秀措有八百只羊。

她给每一只羊起了一个名字。每一只羊的名字，她没有写在纸上，而是记在心上。

只要那些羊在草原上雪白地走动，李秀措就开始歌唱。

李秀措白天唱，中午唱，晚上也唱。她没有放弃每一次歌唱的机会。羊群走到哪里，她的歌声就走到哪里。

李秀措的歌声非常嘹亮。往往，她只要一发声，那些羊就抬起头来，嘴里还咩咩地叫。她只要一发声，天上的流云，就放慢了脚步。她只要一发声，那些在草原生长着的水草就随着她的歌唱疯狂地拔节。

很多时候，李秀措把草原当了舞台，把那些羊当了听众或是观众。她不止一次地感觉到了眼前有着八百个观众的宏大场面。任何一个小小的震动，都不会影响到歌唱的效果。哪怕有一阵强风刮过，哪怕有豆大的冰雹砸落。每首歌唱完，她都有一种幸福的感觉，脸上绽放着花朵一样轻松的笑。

李秀措觉得自己站着的舞台是那么的大，那么的结实。无论她站在舞台的哪一处，哪一个点上，她都能稳住自己，就像一朵花开在枝上，找到自己的重心在哪，真实地感觉到了舞台的结实，完美。

有时候，李秀措想，要不要那些摇来晃去的灯光无所谓，要不要伴奏无所谓。甚至，那些手里举着字牌嘴里疯狂喊着加油的亲友团，或者众多“粉丝”，在她眼里，也仍然显得无所谓。

李秀措还有一种感觉就是，她的那些羊，如果听不到她的歌声，就没有精神，仿佛长得也慢。草原上风沙大的几天，她的咽喉有点难受，就没唱歌，她觉得那些天，她的羊群老是不听话，走得慢，磨磨蹭蹭，很难赶进羊圈。

她还发现，一只叫“小雪”的羊，出栏时走得忒慢，原来是它的脚指甲间扎进了一粒坚硬的砂子。她把“小雪”轻轻放倒在草地上，一些羊围在她的身边，她的嘴里轻轻地哼唱着轻松的歌，很细心地替“小雪”除掉砂子。“小雪”就在那轻松的歌声里不滚不动。砂子除掉，“小雪”翻一下身，起来就走动自如了，很快就跟那些羊走在一起。

夏天，李秀措把自己的羊群放到有着鲜嫩水草的草原。那些羊像一支庞大迁徙的队伍，在她的歌声里，朝着那些水草，有序地走动。

夏天，李秀措要离开自己的羊群，到城市去。也就是离开自己的大舞台到电视台的舞台去。

李秀措没有放弃这样的机会。她把所有的羊交给了姐姐。她对着姐姐说，那些羊不听话，只听歌，给它们唱歌吧。姐姐笑着答应了她。

草原的草在密集地生长。李秀措再把羊圈打开，那些羊一只也不愿走出来。无奈之中，她牵着“小雪”的绵软的耳朵，又唱起了歌，用歌声表达着自己还要回来的心愿，缓步从羊圈出来，那些羊才开始雪白地走动。姐姐看在眼里，一行泪，缓慢地落下。

李秀措当着自己的羊群，当着姐姐，流着泪告别。那个夏天，草原上的第一场雨非常短暂。

那些羊咩咩叫着，一一抬起头来看她走远。

夏天，李秀措成为了一个选秀比赛的优秀选手。站在绚丽的舞台上，她有些恍惚，甚至有些迷茫。她的恍惚和迷茫不是热心的观众和评委是看不出来的。她把那种找不到重心的感觉掩藏起来。

李秀措浸泡在一种纠结里，很难抉择，很难挣扎。一边是没有灯光音响没有鲜花掌声的舞台，一边是有着猩红地毯有着溢美之词的舞台。

最终，大赛的评委，给了李秀措一个提醒：你的舞台在草原！

那一刻，那双浸着泪水的眼睛在迷离的灯光里看到了草原，看到了雪白的羊群。

当很多的电视观众替她惋惜的时候，当很多的“粉丝”拼命要她签名留作纪念的时候，当很多的网民发帖寻找她的时候，李秀措唱着歌回来了，回到了草原，回到了家乡。

李秀措接回姐姐看过的羊，又在那无垠的草原开始歌唱，她的歌声在草原上飘荡。

以后，有人开始在草原上寻找李秀措。直到有人找到她，要她去唱歌，要她去比赛，要她去城里的舞台。

李秀措说，你要找的李秀措早就不在草原了，这里没有李秀措。

然后，她看着无垠的草原，咯咯直笑。

选自《百花园·小小说原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