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丽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071)
唐代女教书《女论语》相关问题考论
郭 丽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071)
唐代宋若莘著、宋若昭注的《女论语》为现存唐代两部女教书之一。此书作年约在贞元元年或稍前,宋氏姐妹的生年约在宝应元年至永泰元年之间。宋以后典籍出现了较多将《女论语》作者误载为宋若昭的现象,这既与宋若昭在宫中的身份和地位远远高于其姊宋若莘有关,也与由此导致的宋若昭在民间的影响更大有关。
唐代;女教书;《女论语》
宋若莘、宋若昭姐妹的《女论语》为唐代现存两大女教书之一,其主要内容是训示女性为女、为妻、为母的行为处事原则,由此可以窥探唐代女性教育的基本内容。综观现有研究成果,关于宋氏姐妹生平及《女论语》的作年等问题尚有继续深入的空间。有鉴于此,笔者不揣谫陋,尝试对其中涉及的问题做一粗浅探析,以就教于方家。
宋氏姐妹的生年,两《唐书》本传未载。高世瑜认为约在公元760-775年之间[1]218。对此,笔者尚有些许浅见,略陈如下。
《旧唐书·宋若昭传》载:“(庭芬)生五女,皆聪慧,庭芬始教以经艺,继而课为诗赋,年未及笄,皆能属文。”[2]2198《礼记·内则》亦载:“子能食食,教以右手,能言,男唯女俞。男鞶革,女鞶丝。六年,教之数与方名。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八年,出入门户及即席饮食,必后长者,始教之让。九年,教之数日。”《集解》曰:“此九年之内……兼男女而言者也。”[3]768可见,古代社会无论男女,10岁以前学习内容都是一样的,均为日常生活常识教育。10岁以后,男女的教育内容始有区别。男子出外从师就学,女子则不能迈出闺门,由母亲或保傅教以丝麻女工及笾豆祭祀之事[3]769。中国封建社会教育子女大体不会偏离《礼记》的规定。照此说来,宋氏姐妹10岁之前接受的应该还是生活常识教育,10岁以后才开始由父亲宋庭芬教授她们经义和诗赋。由于她们警慧,因此在未及笄的15岁以前就已经学问初成了。依此计算,则宋氏姐妹学习儒学知识和诗赋常识就只用了约5年时间。
但据香港学者黄嫣梨考证,宋氏姐妹修习过的典籍有《周礼》、《孝经》、《世说新语》、《礼记》、《仪礼》、《荀子》、《女诫》、《诗经》、《周易》、《论语》、《左传》、《尚书》等二十多种[1]205。而《新唐书·选举志》规定的唐代官学儒学课程的修习年限分别为:《孝经》和《论语》共1年,《礼记》、《春秋左氏传》各3年,《诗》、《周礼》、《仪礼》各2年,《周易》2年,《尚书》、《春秋公羊传》、《春秋穀梁传》各1年半[4]1160。在宋氏姐妹修习过的典籍中,有《孝经》和《论语》,需要学习1年时间;有《左传》和《礼记》,需要学习6年时间;还有《诗经》、《周礼》、《仪礼》,共需要修习6年时间;另有《周易》和《尚书》,共需要学习3年半。加起来,宋氏姐妹要学完这些经典总共需要16年半,这还未包含学习《荀子》、《世说新语》等其他典籍的时间。按常理,官学的修业年限当以大多数学子的智力水平和实际学习情况为依据,绝非凭空限定。同龄男子需要16年时间修习的儒家经典,宋氏姐妹再怎么聪慧,也不可能用5年时间学完,更不可能在这5年的时间内再完成《女论语》的写作。也就是说,宋氏姐妹不可能在十五岁之前写成《女论语》。
两《唐书》关于宋氏姐妹写作《女论语》的记载为:
若莘诲诸妹如严师,著《女论语》十篇,大抵准《论语》,以韦宣文君代孔子,曹大家等为颜、冉,推明妇道所宜。若昭又为传申释之……贞元中,昭义节度使李抱贞表其才,德宗召入禁中。(《新唐书·宋若昭传》)
若莘教诲诸四妹,有如严师,著《女论语》十篇,其言模仿《论语》,以韦逞母宣文君宋氏代仲尼,以曹大家等代颜、闵,悉以妇道所尚。若昭注释,皆有理致。贞元中,昭义节度使李抱贞表荐以闻。德宗俱召入宫。(《旧唐书·宋若昭传》)
两《唐书》的记载,都是先言宋氏姐妹著成《女论语》,后言昭仪节度使表荐入宫。可见,宋氏姐妹应该是在入宫之前就已经完成了《女论语》,名声大振之后才被表荐入宫的。因此,高士瑜所说的13-28岁被召入宫的时间限断是不准确的。
还有一种假设,即宋氏姐妹在10岁之前不是像常人一样接受教育,而是从始知事的四五岁起就由乃父教授儒学知识。照此,则到及笄的15岁,大约有10年时间,加上她们天资聪颖,应该能完成常人需要16年完成的功课。这样的结果正与“庭芬始教以经义,既而课为诗赋,年未及笄,皆能属文”[2]2198的记载相吻合。因此,她们写作《女论语》的时间应该在十六七岁以后。据《礼记》:“(女子)二十而嫁。”[8]769到了20岁的出嫁年龄,宋氏姐妹“尝白父母,誓不从人,愿以艺学扬名显亲”[3]2198。她们所说的以艺学扬名显亲,应该是指以宣扬自己的儒学修养和学问造诣而得到社会肯定、显扬父母。这一理想需要通过写作《女论语》实现。由此可见,她们请求不嫁的时候,《女论语》可能正在写作阶段或刚刚完成。结合现存《女论语》不甚繁复的章节和宋氏姐妹的聪慧资质考虑,此书应该在她们20岁到25岁之间就已经完成。之所以有此推断还有一层考虑:宋氏姐妹是贞元四年(788)经李抱真表荐进宫的,而唐代由于印刷技术不发达和传播途径不便利,她们写成此书并在当地造成一定影响尚需要时间。所以,至少在公元788年之前的二三年,她们就已经完成了此书的写作。经过人们二三年的口耳相传,传到了曾管辖宋氏姐妹家乡贝州地区的“闻人之善,必令持货币数千里邀致之”[2]3649的昭仪节度使李抱真那里。因此,《女论语》的作年应为德宗贞元元年(785年)或稍前,宋氏姐妹时年约在20岁到25岁之间。照此推算,则她们的生年大约在代宗宝应元年(761)至永泰元年(765)之间。
据生年及两《唐书》有载的卒年,可对她们姐妹的享年做一推断。宋若莘卒于“元和末”,元和年号共用了15年(806-820),元和末当在816年至820年之间,则宋若莘的享年约为55岁。宋若昭卒于“宝历初”,宝历年号共用了2年(825-826),宝历初当为825年,则宋若昭享年约在60到64岁之间。若宪于“大和中”被赐死,大和年号共用了9年(826-835),大和中当为831年,则宋若宪的享年应为66到70岁之间。两《唐书》均载三妹若伦和小妹若荀“早卒”。高世瑜据此认为“三女若伦、五女若荀于选召前便已‘早卒’”[1]128。笔者以为高先生此说不妥。两《唐书》虽均有此记载,但仍有资料证明她们姐妹二人的“早卒”不是在入宫前,而是在入宫后。《新唐书·宋若昭传》载:“贞元中,昭义节度使李抱真表其才,德宗召入禁中,试文章,并问经史大谊,帝咨美,悉留宫中。帝能诗,每与侍臣赓和,五人者皆预,凡进御,未尝不蒙赏。”[4]3508“悉留宫中”说明经李抱真举荐后姐妹五人全都被召入且都留在了宫中。“帝能诗,每与侍臣赓和,五人者皆预”更说明进宫后五人均在宫中,而非若伦、若荀在选召前已卒。
至于高世瑜所举元稹《追封宋若华(莘)河南君制》中言及“而若华(莘)等伯姊季妹,三英粲兮,皆在选中”[5]6558,并据此认为“三英粲兮,皆在选中”的意思就是只选入三个人、另二人未被选入的看法,笔者以为尚需要重新考虑。首先,元稹是在为曾担任宫官的宋若莘作追封制文,而若莘之后继承她的职司的是宋若昭,后来又是宋若宪,且若昭和若宪都极得帝王宠信,在当时都有较大影响。若伦和若荀进宫不久即去世,未在宫中担任职务,除了《唐诗纪事》中若荀留下一首应制诗之外[6]1132,她们二人未曾留下其他著述。因此,元稹在制文中就只提到在宫中备受尊崇的三姐妹,意为此三人在选中的五姐妹中尤其杰出,所以有“三英粲兮,皆在选中”之语。其次,从古至今,人们习惯上把并非寿终正寝或尚属中青年人的去世都称作“早卒”。因此,史传中所载的若伦、若荀的“早卒”也应如是理解。
关于宋氏姐妹在宫中的身份,《新唐书》载:“高其风操,不以妾侍命之,呼学士。”[4]3508《旧唐书》亦载:“嘉其节概不群,不以宫妾遇之,呼为学士先生。”[2]2198学者们据此普遍以为宋氏姐妹是以才学而拟男性称为学士[1]133。以才学杰出而称学士固然不错,但是女性若是仅仅才学杰出,照历代修史惯例,应将其列入《列女传》而非《后妃传》。如此常识的问题,修两《唐书》的大学者刘昫和欧阳修怎会疏忽。尤其是宋若昭,宋氏姐妹在两《唐书》中的传记都是以“宋若昭传”为名的。她究竟是嫔妃还是仅仅是学士?
其实,明清以来已有学者注意到这一问题。明人王相将《女论语》选入《女四书》并为之作注,他在论及宋氏姐妹在宫中的身份时说:“屡蒙赏赍,姊妹俱承恩幸。独若昭愿独居宫院,不希上宠。常以曹大家自评。帝嘉其志,称为女学士。”[1]135姊妹俱承恩幸就透露出宋氏姐妹曾为嫔御的身份。而在宋氏五姐妹中,宋若昭于人事最为练达。她的不希上宠应该是她不愿仅以万千嫔妃中之一员的身份昭示后宫,而是要求一个能凸显她才学杰出这一与众不同特点的封号,这就更体现出她的处事练达和眼光长远。《新唐书·宋若昭传》载:“穆宗以若昭尤通练,拜尚宫。”[4]3508据唐内廷宫官制度,尚宫为宫官之首,正五品[2]1867。唐太宗弟舒王李元名的保傅就曾教导舒王:“尚宫品秩高者,见亦拜之。”[2]2433可见尚宫在唐宫廷中地位之高。
明人曹学佺也认为宋若昭是德宗妃子,他在宋若昭《奉和御制麟德殿燕百僚》诗的作者小传中说:“德宗妃,贝州人。”又在宋若宪的小传中说:“德宗妃若昭妹。”[7]1312清人周广业《经史避名汇考》亦载:“德宗妃宋若昭,穆宗拜尚宫。”[8]422综合这些记载,笔者以为有这么一种可能,即宋若昭以学士为名实具嫔妃之实。因此,两《唐书》将其列入《后妃传》而非《列女传》。
宋若昭卒后的封号和葬礼使用的仪仗更证实了这一点。《新唐书·宋若昭传》载:“初卒,赠梁国夫人。”[4]3508首先,唐代的外命妇制度规定:“一品及国公母妻,为国夫人。三品以上母妻,为郡夫人。四品母妻,为郡君。五品若勋官三品有封,母妻为县君。”[9]574照此说来,要获得国夫人封号的条件有二:或为一品之母、妻,或为国公之母、妻。但各种典籍均无宋若昭有子的记载,因此一品及国公母便被排除。要获此封号,就只能是国公妻。如此则宋若昭为德宗嫔妃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了。又《唐会要》载,宋若昭获赠梁国夫人是在敬宗宝历元年[9]39。据宋若昭的实质身份和她生前以学士示人的愿望推断,在她去世之后赠予符合其身份实际的封号,以表示对其在宫中地位的宣示以及对其学识的尊崇,应该是在情理之中的。
再者,据《唐会要》,宋若昭的葬礼除准故事供仪仗以外,还有特诏赐予的鼓吹、卤簿。“尚宫宋氏葬,奉敕令所司供卤簿。准故事,只合给仪仗,诏以鼓吹赐之”[9]39。鼓吹是古代军乐,按场合可分为殿庭鼓吹和卤簿鼓吹。殿庭鼓吹用于朝会燕享,卤簿鼓吹用于道路,尤以皇帝出行的大驾卤簿鼓吹、法驾卤簿鼓吹、小驾卤簿鼓吹为尊[10]62。卤簿鼓吹主要由太常寺掌管,使用有严格的等级规定:“凡大驾行幸,卤簿则分前、后二部以统之。法驾则三分减一,小驾则减大驾之半。皇太后、皇后出,则如小驾之制。皇太子鼓吹亦有前、后二部。亲王以下,亦各有差。”[11]407
而关于女子葬礼使用卤簿鼓吹在唐代曾有过争议。武德六年,平阳公主葬礼,诏加鼓吹。太常奏议妇人无鼓吹。高祖称鼓吹为军乐,公主曾举兵,有克定之功,非寻常妇人可比,宜特加之,以旌殊绩。中宗景龙三年,韦后上言:“自妃主及五品以上母妻,并不因夫子封者,请自今婚葬之日,特给鼓吹。宫官准此。”[9]809但这一提议遭到了左御史唐绍的反驳:“窃闻鼓吹之作,本为军容……丈夫有四方之功,所以恩加宠锡。……故知军乐所备,尚不给于神祇,钲鼓之音,岂得接于闺阃。”争论的结果是“婚葬卤簿,据散官封至一品、事职官正员三品并驸马都尉,许随事量给,余一切权停”[9]810。
从唐代如此严格的卤簿鼓吹制度规定可以清楚地看出:唐代的卤簿鼓吹在女性中只有皇太后、皇后等后妃身份的人才能拥有。其他女性葬礼上使用卤簿鼓吹是破例之后的格外恩宠。宋若昭能获得如此礼遇可见其身份委实尊贵,当非一般身份的女学士可比。敬宗诏令宋若昭葬礼使用卤簿鼓吹的仪仗似乎也昭示着她在德宗朝不同寻常的身份。
宋氏姐妹被表荐入宫后,深得德宗恩赏,其父宋庭芬也因此得官。《新唐书》载:“擢其父饶州司马、习艺馆内教,赐第一区,加榖帛。”[4]3508《旧唐书》亦载:“庭芬起家受饶州司马,习艺馆内,敕赐第一区,给俸料。”[2]2198二书记载中,“教”、“敕”两字颇有差异且断句不同,以致《旧唐书》中所载之“习艺馆内”的官职易引起歧义。
考之于典籍,《旧唐书·职官志》载:“习艺馆,本名内文学馆,选宫人有儒学者一人为学士,教习宫人。则天改为习艺馆,又改为翰林内教坊,以事在禁中故也。”[2]1854《玉海·宫室》载:“《百官志》:“宫教博士二人旧十八人。初,内文学馆,隶中书省。以儒学者一人为学士,掌教宫人。武后如意元年,改曰习艺馆,又改曰万林内教坊,寻复旧。开元末,馆废,隶内侍省,中官为之。传魏王泰即府开文学馆,自引学士苏安藏、刘光谦为习艺馆内教。宋之问、杨炯,武后召分直习艺馆。宋若昭父廷芬,德宗擢为习艺馆内教,旧十八人。”[12]3160由此可见,“习艺馆内教”乃是一官职名称。因此,《旧唐书》记载应断句为“习艺馆内敕,赐第一区,给俸料”。“教”、“敕”二字乃形近而讹,应将“敕”改为“教。”
由以上史料还可以看出,唐代的习艺馆以宫人中有儒学者一人为学士,掌教宫人。但除了宫人之外,文士也可以担任此职。苏安藏、刘光谦和宋之问、杨炯都曾任此职务。此外,《新唐书》有传的苏安恒也曾任习艺馆内教[4]4167。《唐会要》载:“习艺馆诸色内教,通取前资及常选人充,经二年以上,选日,各于本色量减两选,与处分。”[9]1598可见,在唐代,文士担任此职是比较常见的。因此,德宗时封宋庭芬为习艺馆内教应该无可置疑。而非高世瑜所说的“习艺馆任教者应该都是女性,宋庭芬似亦不大可能进入后宫任‘习艺馆内教’。……相比之下,考虑到唐代宫禁并不森严,男性进入宫闱并非罕见,庭芬为儒学世家,又教出五位才女,令其任教也并非绝无可能,或者只是授其一种虚衔”[1]134。两《唐书》均载德宗对宋庭芬的恩赏还有“赐第一区”。高先生说“习艺馆在宫中,为教习宫人之地,因此,不可能在其内赐宋庭芬宅第一区”[1]134。此解亦是不妥。两《唐书》记载很清楚,德宗给予宋庭芬的恩赏包括封官和赐宅第、给俸料。“起家受饶州司马,习艺馆内教”为所封官职,是一层意思;“赐第一区,给俸料”为另一层意思。并且记载中所言是赐宅的史实,而至于所赐宅第的位置,史传并未记载。高先生将原文理解成为在习艺馆内赐宅一区,当是对史料的误读。
《女论语》为宋若莘著,宋若昭注。但是从宋代开始,各种典籍中却屡屡出现《女论语》著者为宋尚宫的记载。如宋人郑樵《通志》:“《女论语》十卷,尚宫宋氏撰。”[13]1559据两《唐书》,宋氏姐妹中只有宋若昭在穆宗朝被拜为尚宫,宋若莘未曾获得此称号。所以,凡言及宋尚宫,指的当是宋若昭。郑樵之后,将《女论语》的作者记为宋尚宫的还有明代焦竑《国史经籍志》,其文曰:“《女论语》十卷,尚宫未*此处“未”与“宋”当为形近而讹。氏。”[14]92明人陈弘谋《五种遗规》之《教女遗规》卷上一条目名为“宋尚宫《女论语》”[15]69。在清代,将《女论语》作者误记为宋若昭的最多。储大文《节妇赵母李夫人传》曰:“宋尚宫之《女论语》也。”[16]143《高淑人墓志铭》亦曰:“宋尚宫之《女论语》十章。”[16]189周广业《经史避名汇考》载:“德宗妃宋若昭,穆宗拜尚宫。……着《女论语》十篇。”[8]422究竟是什么原因致使从宋代到明清,如此多的学者将《女论语》的作者误载为宋若昭呢?笔者以为有如下两点:
首先,宋若莘和宋若昭的性格差异导致的在宫中地位的差别。史载“若莘教诲四妹,有如严师”[2]2198。由此细节可见,宋若莘是个性格板正、谨严的女子。而《女论语》的注解者宋若昭却与其姊性情大不相同,“姊妹中,若昭尤通人事”[2]2199。“尤通人事”意为处事得体、周全。她这样的性格特点,使得她成为姊妹之中唯一能“历宪、穆、敬三朝”[4]3508且受到“六宫嫔媛、诸王、公主、驸马皆师事之”[4]3508礼遇的人。性格的差异导致了她们为人处事方式的不同,也使她们在唐后宫中的地位有了差别。
就若莘在宫中的地位而言,“自贞元七年以后,宫中记注簿籍,若莘掌其事”[4]3508。若莘死后,获得了“赠河内郡君”[4]3508的封号,亦即四品官员母、妻的待遇。可见其地位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是较为尊崇的。但与若昭相比,地位差别还是很大的。若莘卒后,“穆宗复命若昭掌其事”[4]3508,还封她为尚宫。在她卒后,敬宗赠她“梁国夫人”封号,亦即一品官员或国公母妻才可以得到的封号。唐玄宗杨贵妃的三个姐姐恩宠一时,也才获得了国夫人的封号,宋若昭能获此封号,其尊宠可见一斑。更有甚者,还赐给她只有妃、主等有特殊身份的人才配享有的卤簿鼓吹等丧礼仪仗,由此足见宋若昭在宫中地位之高。其中固然有她的特殊身份的原因,但也与她在此身份下善于处事、为人通达的性格导致的在宫中的受欢迎程度有关。总之,其生前和卒后所获得恩宠是宋若莘所远远不能及的。
其次,在宫中的地位悬殊也导致了她们在民间影响的不同。她们在德宗贞元四年进宫,宋若莘在宪宗元和末就已经去世。宋若昭却历经了德、顺、宪、穆、敬五朝。因此,就在宫中的时间而言,宋若昭远远超出了宋若莘,这也使宋若昭在民间的影响远比宋若莘大。在宋以后,尤其是清人的实际生活中,宋若昭一直被作为教女的榜样和典范来对待,而宋若莘则没有受到这样的礼遇。袁枚《题骆佩香秋灯课女图》诗曰:“手持竹素丁宁语,劝儿勤学儿毋苦。女傅长怀宋若昭……后妃即是能诗者,何必男儿始读书。”[17]486足见宋若昭在民间的影响力之大。另外,在清代,《女论语》的地位甚至可以和班昭《女诫》相匹敌,以至于有“《女论语》成匹《七诫》”[18]74的诗句。《女论语》是清人教女的必读书。杭世骏《题女史苏畹兰香严课读图》诗曰:“青粉墙头吟事罢,绛纱帷外讲堂开。学规一卷《女论语》,丹地凤纶来未来?”[19]621清戚学标《吴孺人传》亦曰:“孺人父通判有贤,称自幼教其女习《女论语》,兰心玉质,视听无陕输母氏。”[20]67
总之,宋以后,尤其是清代,人们在女教书中尤其看重《女论语》,他们把宋若昭看作女子的楷模。在这样的情形下,宋若昭由《女论语》的注解者,代替其姊宋若莘的著者身份,一跃而为人们心目中当仁不让的《女论语》作者,从而导致了各种典籍的误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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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