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和平发展与东亚地区秩序的未来

2011-04-13 05:24
关键词:均势东亚地区霸权

娄 伟

(漳州师范学院 政法系,福建 漳州 363000)

中国和平发展与东亚地区秩序的未来

娄 伟

(漳州师范学院 政法系,福建 漳州 363000)

中国经过30余年的物质性成长与社会性成长,已经成为决定东亚未来秩序发展方向的重要力量。中国内省式的战略文化和复杂的地缘政治环境决定了中国不具备谋求东亚地区霸权的主观意愿和客观条件,在经济相互依存和地区共有观念的共同作用下,东亚地区也不会出现中美对抗的均势体系。中国对东亚地区秩序的影响主要是通过地区主义来实现的,即以地区主义的方式来推动东亚地区整合,谋求东亚地区一体化。东亚地区一体化进程在客观上对美国的现有霸权秩序构成了挑战。

和平发展;地区秩序;霸权;均势;地区共同体

大国崛起将改变原有的权力分配、利益分配和观念分配格局,冲击既有的国际秩序,带动国际秩序变革。同样,中国的崛起也必将影响到当今国际秩序的各个层面。目前,作为上升中的地区大国,中国对国际秩序的作用首先体现在对东亚地区秩序的影响上,“中国的复兴以及中国追求新的与亚洲关系的方式和目标,是亚洲地区秩序转变的焦点性、基本性因素”[1]。那么,中国崛起会引起东亚地区秩序怎样的变革?中国将在东亚地区秩序构建中发挥怎样的作用?本文试图对这些问题做出分析和思考。

一、东亚不会建立以中国为中心的霸权秩序

中国在东亚的“中心国家”地位是历史上形成的。鸦片战争以后,中国在东亚秩序中的位置开始由“中心”滑向“边缘”。改革开放后,中国经济的强劲发展势头,又使中国由“边缘”向“中心”回归。西方现实主义理论认为,大国崛起必然冲击现有的世界秩序,带来不稳定。因此,面对中国的崛起,一些西方学者就认为,中国的崛起不可能是一种和平式的崛起,它必将在东亚乃至世界寻求一种霸权地位,中国在获得强权后会重现历史上的“华夷秩序”,亚洲的过去将是亚洲的未来[2]。崛起后的中国会不会寻求地区霸权并试图恢复“华夷秩序”?

从历史上讲,中国没有称霸的历史,中国的战略文化是内省式的,而非扩张性的。历史上曾经存在的华夷秩序的基础是朝贡体系,它是自视为世界中心的中国通过册封和定期纳贡而与临近国家如朝鲜、越南、琉球等建立起来的一种特殊的地区关系模式,是一种不平等的国家间关系。但是,在华夷秩序中中国的中心地位与霸权明显不同,它“不是建立在高压政治和地区扩张基础之上的”[3],朝贡关系也“不过是程度低级的互通有无的贸易关系而已,根本不能算作中国‘辐射’亚洲、亚洲‘依附’中国”[4]。文化是影响国家对外关系的深层次原因,华夷秩序的形成即是中国传统文化向中国周边辐射的结果。

“中国传统战略文化是内向的,注重追求和平、统一与防御,反对侵略、分裂与攻伐,这种战略思维模式源自中国几千年的传统文化,至今仍然影响乃至在一定条件下决定着中国的战略选择”[5]。中国内省式的战略文化,限定了中国的战略思想和战略行为,使其内敛、和平而非扩张。

从地缘环境上看,中国周边大国林立,不仅中国在崛起,同样日本、俄罗斯、印度也在崛起,加上美国在东亚影响的持续存在,中国没有19世纪末美国崛起时所具有的条件。美国崛起成为世界霸权,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19世纪末20世纪初,在欧洲,由于德国的崛起,当时的世界霸主英国面临着诸多挑战,1904年《英法协定》和1907年《英俄协定》的达成,显示英国的“光辉孤立”已难以为继,开始走向衰落,1914年爆发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更是沉重打击了英、法、德、俄等欧洲强国,美国的地位凸显出来。在地缘环境上,美国的优势也较为明显。美国崛起时,周边国家墨西哥和加拿大还是弱国和殖民地。在国内政治方面,美国是一个没有封建社会遗产和历史包袱的国家,早已完成工业化,并且“自19世纪末以来,一直为其霸权进行理论和战略准备”[6]。反观中国,目前正处于经济建设的关键时期,国家的发展战略聚焦于国内,并实行防御性的国防战略。

就权力体系结构来说,目前以至于遥远的将来,东亚地区一超多强的格局将会长期存在。一方面,单极削弱了中国制衡美国力量的意愿;另一方面,冷战后美国的霸权护持战略使它愈发变得不可挑战,这也排除了中国的制衡选择并迫使它跟着美国走。如果中国采取霸权对抗、强行突破的方针,有可能遭到体系主导国“预防性战争”的打击,中断和平发展进程。对中国来说,以和平方式融入以美国为主导的国际秩序并“徐图改造”,似乎是更为明智的选择。以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为标志,中国已经全面融入国际社会。在东亚,中国加入了《东南亚友好合作条约》,参与东盟地区论坛和“10+3”合作机制,构建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中国与东亚国家之间已经形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共生关系,这种关系是建立在“和平共处五项原则”“新安全观”“和谐世界”等基础之上的,体现了“主权平等、合作共赢、共同发展”的新型国家间关系。中国与东亚国家的合作,已经使中国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利益,反过来,中国和平发展也成为东亚地区崛起的新进程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对中国谋求霸权的担心是不切实际的,“中国是影响东亚地区秩序的诸多行为体中最为重要的一个,它的影响正越来越多地被感受到,但是,要说东亚地区秩序正在演变成现代版的朝贡体系或者中国正在成为占统治地位的地区霸权,还为时尚早”[7]。

二、东亚难以生成中美两极均势体系

均势秩序观实质是欧洲古典均势理论的翻版。由于国家追求权力和利益的本性不会改变,国际体系的无政府性无法超越,所以,唯有大国间的实力均衡才是保证这类国家不至于非理性使用实力的比较可靠的方法。冷战初期,东亚地区形成了分别以美苏为首的两极均势格局。两极格局瓦解后,东亚地区的均势体系也随之瓦解。应该承认,均势在两极对抗的情况下,在一定程度上维持了东亚地区和平,但是,这种和平是一种脆弱的和平,它的获得是以牺牲地区发展为代价的。

冷战结束后,美国在全球实行“霸权均势”战略,即“主要是针对可能的挑战国(与美国盟国一起属于‘极化世界’)而采取的新均势战略和主要针对‘未极化世界’并往往运用于各领域如文化、金融等而采取的新霸权战略(制度霸权)”[8],其目的是防止出现“敌对的霸权国”和“潜在的国际体系挑战者”。中国实力的不断提高和中美两国大战略的碰撞提高了美国的利益关切,美国已经把中国作为强劲的竞争对手加以对待。“近几年来,美国决策者越来越把中国视为切实存在的战略竞争对手。华盛顿正努力扩大美国的空军和海军力量以应对中国不断增加的海上影响力,增加在西太平洋的战略部署,发展与印度之间的战略关系以制衡中国,组建联盟以抵制中国对美国在亚洲首屈一指地位发起的挑战”[9]。美国对中国的制衡引发了一种担心,即东亚未来会形成一种均势体系。美国著名的亚洲问题专家阿伦·弗里德伯格就认为,不管是更好还是更坏,欧洲的过去将成为亚洲的未来。亚洲将重演欧洲过去500年的历史,将成为爆发全球大战的地方[10]。那么,中国崛起后的东亚地区秩序会是一种中美两强权相互制衡的均势秩序吗?答案也是否定的。

第一,中美之间已经形成了结构性相互依赖。在经济层面,2007年中美双边贸易额为3020.8亿美元,服务贸易额为230亿美元,截至2008年10月,美国对华投资项目累计达56355个,实际投资额达588.0亿美元[11],美国已经是中国产品的最大消费国和进口国,中国也成为美国的最大债权国。同时,作为两个具有相当实力和影响力的大国,中美在全球的经济、能源、安全、人道主义和公共卫生等问题上需要越来越多的合作。美国如果在中国没有主动挑衅的情况下,对中国采取强力制衡,不仅得不到其他国家的支持,也有使美国在东亚的主要盟友关系面临空洞化甚至是解体的危险。法国《论坛报》文章认为,“无论在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方面还是在亚洲的政治稳定方面,中国已成为在各方面都不可回避的国家,而且对华盛顿来说,重要的是中国已成为使‘美国生活方式’得以持久的不可缺少的国家”[12]。

第二,实际上,不管是克林顿政府还是小布什政府,制衡中国的政策并不是美国对华政策的全部,其另外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接触”。接触政策是“美国在中国成长为21世纪世纪大国的过程中长期奉行的政策”,是美国“预防性防务”的重要组成部分,目的是“影响一个力量不断上升的大国的发展方向,谋求中国在美国所关切的安全问题上的合作,促进亚太地区的稳定”[13]。在对中国接触的过程中,美国政府对中国的认知也在不断发生变化。小布什刚上台时,将中国定义为“战略竞争对手”,前副国务卿佐利克将中国称为“利益攸关方”,现国务卿希拉里将中美关系形容为“同舟共济”。美国对中国认知的变化说明,美国的国家战略与中国的和平发展之间是存在着利益交集的,如果中国不挑战美国的核心利益,能够以和平方式融入现有的国际体系,而美国也能够以包容的态度对待中国的崛起,那么,中美关系完全可以是一种竞争性的合作关系,而不是一种均势对抗的关系。

第三,对均势体系的设想主要是从大国力量对比变化的角度来考虑问题的,这种看法可能忽视了东亚近年来制度建设和认同方面的变化在建构东亚秩序方面所发挥的作用。冷战结束后,东亚地区的制度建设有了很大发展,1997年12月东盟与中日韩领导人会议机制(“10+3”机制)正式形成,2002年11月中国和东盟决定共同建设自由贸易区,2003年10月中国作为地区外大国第一个加入《东南亚友好合作条约》。东亚地区合作机制的建立,增加了各国之间的信息透明度,减少了交易成本,使各国通过制度化的网络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对抗只能是两败俱伤。在认同方面,伴随着全球化的进一步发展,东亚国家间形成了相互依赖的经贸网络,区域内的国家经济相互依存度已经达到50%(欧盟为60%)。2007年,中国和东盟互为第四大贸易伙伴,双方贸易额达到2026亿美元[14],已经超过美国。共有利益的增多促进了东亚地区认同的发展,1997年爆发的亚洲金融危机成为东亚地区认同形成的催化剂,中国在危机中所表现出来的负责任行为,使地区国家越来越把中国崛起看成一种机遇而非是一种威胁,因此,东盟的立场是“既想从中国正在增长的经济力量中获取利益,同时也继续同美国保持良好关系”[15]。缺少东盟国家的支持,美国对中国的制衡行为也将受到极大的限制。

三、东亚共同体:中国的努力方向

中国崛起既不会使东亚成为“中国的东亚”,也不会挑战美国主导的东亚地区秩序,以地区主义路径构建东亚地区共同体应该是中国的必然选择。以地区主义路径构建东亚共同体不会颠覆现有东亚秩序,而是在现有秩序的基础上,以地区主义来推动地区秩序构建要素——地区共同利益、地区规范、地区认同等不断发展变化,实现东亚地区秩序向以东亚为中心的合理回归。

推动东亚一体化,保证中国和平发展的持续性和可预期性,是中国大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领导人强调以提高中国的亚洲地位为战略基础,将地区主义视为实现战略目标的核心手段。2002年中共十六大政治报告,首次将地区合作与睦邻友好并列,提出把“同周边国家的交流和合作推向新水平”[16]。2007年中共十七大政治报告重申了这一观点,并将其目标定为“共同营造和平稳定、平等互信、合作共赢的地区环境”[17]。为此,中国提出了“睦邻、富邻、安邻”的地区政策,以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建设为支点,以“10+3”合作为途径,积极参与东盟地区论坛,推动地区一体化。那么,中国和平发展所产生的权力转移、对地区合作机制的构建与参与,对地区意识的唤醒与培育,能否使东亚形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一体化?从中国角度来讲,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主要取决于以下几点。

第一,中国能否最终实现崛起,成为世界一极,在地区整合中发挥关键作用。中国作用的发挥,不仅有赖于物质力量的增长,同时也与中国软力量的发挥密切相关。中国软力量的发挥当以提高东亚地区认同为重要目标,将“新安全观”“和谐世界”等价值理念融入地区合作机制中,促进地区合作和提高地区合作机制的有效性。

第二,一体化进程往往起源于某一个核心地区,由一个或若干个较强、较高度发展以及在一些重要领域比其他地区更先进、更具吸引力的政治单位构成。欧洲一体化所取得的成绩就是在欧洲的“发动机”——德法联合的条件下取得的。东亚一体化同样也需要核心国家的牵引,这非中日莫属。“东亚共同体成立的条件首先就是要建立日中伙伴关系”[18]。但是,由于目前中日之间的战略竞争和互不信任,中日两国很难在地区一体化中发挥应有的作用,因此,未来东亚地区能否实现一体化,还要看中国和日本在各自的崛起当中能否形成双赢的局面,这也是中国和平发展过程中需要面对和解决的重要问题之一。

第三,有些美国学者,也包括美国政府,总是从自身的认识逻辑和西方的国际关系理论出发,根深蒂固地认为,中国的地区战略是为了确立地区霸权并把美国排挤出该地区,“中国憎恨美国在亚太地区的作用。这意味着中国不是一个现状强权,而是一个想以自己愿意的方式改变亚洲地区的战略平衡”[19]。但实际上,在目前和今后相当长的时间里,对美国的东亚霸权秩序真正构成挑战的并不是中国的崛起,而是全球化和经济相互依赖所促动的东亚地区整合。美国对此也有所体会,它坚决反对没有美国参加的地区合作组织的存在。中国推动的东亚一体化必须是开放性的,以某种制度形式保证美国能够参与东亚地区合作进程,鼓励美国为东亚一体化发挥积极和建设性的作用。但对美国来讲,东亚地区的多边合作只是其双边合作的一种补充而已,它不可能完全支持东亚地区主义,哪怕是美国可以参与其中的“软地区主义”,所以。从长期看,东亚一体化前景既要看东亚地区意识在中日两国的内嵌程度,也要看中美之间的实力对比变化。

在全球化和相互依存的条件下,东亚地区秩序的未来,不应该是美国霸权秩序的延续或新旧强权的交替,军事对抗也变得不合时宜。未来的东亚地区秩序,应该是迈向一体化的地区主义秩序。鉴于东亚的历史和现实,东亚的地区主义不可能是封闭式的,而必须是一种开放式的,以开放的地区主义为基础的东亚地区秩序建构既照顾到了美国在东亚地区的利益诉求,同时也能够最大限度发挥地区国家的合作意愿,将是一个共赢的结果。通过在经济上与东亚地区更为紧密的相互依存,参与、建构和遵循地区制度规范,中国已经通过自身的努力和东亚国家的接纳全面融入东亚地区秩序。在由冷战结束所引发的东亚新旧秩序转换中,中国作为崛起中的大国,以地区主义为手段推动东亚地区一体化,必将在东亚地区秩序转变中发挥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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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孙景峰]

D820

A

1000-2359(2011)01-0068-04

娄伟(1971—),男,吉林通化人,漳州师范学院政法系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亚太国际关系和国际政治理论研究。

福建省社会科学规划项目(2009B042)

2010-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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