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文化交际中的文化回归冲击现象

2011-04-12 21:23杨智慧
关键词:东道国跨文化身份

杨智慧

(天水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甘肃天水741001)

一、跨文化交际中的文化冲击和文化回归冲击

(一)跨文化交际中的文化冲击

20世纪50年代Kalervo Oberg提出了文化冲击概念(cultural shock又名文化冲突、文化休克)。在跨文化交际过程中,客体由于不适应主体文化而产生的生理及心理障碍甚至疾病称之为文化冲击或文化休克。人类发展历史中,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隔绝的小团体中,每个团体在自身的发展过程中形成了独特的语言、风俗习惯和世界观等文化现象。文化作为特定的生活方式的整体,包括观念形态和行为方式,提供道德的和理智的规范,它是习得的行为方式,而且为社会成员所共有。历史上形成的文化传统的差别不仅分化了不同民族,成为冲突的来源,而且也导致了与其生存的地域文化、民族文化相适应的不同的民族性格。这种浸润在不同文化中的带有民族性和地域性的人格特征,影响着人的认知能力,导致不同文化间交往的困难和冲突。

产生文化冲突的因素可归结为以下几点:文化距离、民族中心主义思想、知觉的偏见和固执、东道国的社会支持。文化距离是指由于地理和空间的遥远,文化共同点较少所产生的距离感和陌生感。研究文献表明:文化间的差距越大,跨文化交往的人建立和保持和谐关系的难度就越大。斯蒂芬提出影响旅居者适应的核心价值观差异假说(Core-value Hypothesis),认为产生文化距离的主要原因在于价值观差异,它也是造成文化冲击和引起文化不适应的主要原因所在。[1]而在民族中心主义下特定文化的成员倾向于相信自己的文化优于别的文化,人们习惯性地甚至下意识地用自己文化的价值观去判断别的文化及其成员的行为方式,把自己所在的群体作为一切事物的中心,民族中心主义对别人的生活方式存在一种根深蒂固的偏见。“定势观念”则是指在交往时对对方的行为的预测是以对其文化的固定看法为基础,往往是一种固执的偏见。定势观念的准确程度与对行为的预测相关,即定势越准确,对对方行为的预测就越准确,交际就越顺利,但是这些 “定势思维”有些是真实的,有些是部分真实的,而有些是完全错误的。“社会支持网络”是一定范围的个人之间相对稳定的社会关系,它是影响寄居者适应的一个重要社会环境因素。良好的社会支持网被认为有益于减缓生活压力,有益于身心健康和个人幸福;社会支持网的缺乏,则会导致个人的身心疾病,使个人日常生活的维持出现困难。

(二)跨文化交际中文化回归冲击

Gullahon and Gullahon认为跨文化交际过程开始于寄居者对东道国文化的适应,结束于回归者对自己本土文化的再适应。[2]文化回归冲击出现在回归者对自己本土文化再适应过程中,是寄居者在离开本土文化一段时间后回归本土时需要对自己本土文化再适应,再融入、再理解的过程。首先,回归者寄居期间在不同程度上适应东道国文化,而对本土文化产生出一种疏离感;其次,寄居者在寄居期间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本土文化理想化;第三,寄居者离开期间对本土社会文化的变革没有必要和充分的心里预见。这些因素都促使寄居者回归后在自己的本土产生对本土文化的不适应,甚至感受到文化回归冲击,这种冲击导致回归者在本土文化中必须经历一个生理和心理调整和适应的过程。文化回归冲击和一些具体的变量存在关联性,Martin把这些变量分为三类:背景变量、寄居变量和回归变量。其中,寄居变量包括寄居所在地、寄居者对东道国文化的认可、寄居机动性和寄居适应、寄居者回归时对本土文化冲击的预见和回归后家人及朋友的支持;而回归变量指回归者归国时间的长短,回归者归国时的年龄以及回归国对回归者的社会支持。文化回归冲突现象有四个阶段:情感喜悦阶段(euphoria period)、社会脱离阶段(disengagement period)、人际离间阶段(alienation period)和逐步适应阶段(gradual adjustment period)。文化回归所产生的冲击与回归者回归前对东道国文化适应的程度相关。寄居时,处于生存或交际的需要,寄居者或多或少、有意识或无意识地适应了东道国文化。由于长期居留,寄居者对东道国文化有意识或无意识地接受和参与使他们疏离了自己的本土文化;东道国社会文化、生活方式都在侵蚀着他们对本土文化的记忆,这种长期的侵蚀加速了寄居者对东道国文化的适应。随着对东道国文化的适应,寄居者产生了新的观念、观点、态度,甚至新的技能和习惯,而这些新适应项目和寄居者本土文化的差异性直接决定着寄居者回归后所经历的文化冲击。归国后,本土文化中的某些方面和他们所适应了的东道国文化形成鲜明对比,乃至冲突,使回归者产生本土文化的冲击感。如果说文化冲击中寄居者在异国文化中面临的任务是认知性的 (cognitive),他们首先必须认知东道国文化,进而经历文化适应或文化冲击;那么文化回归冲击或文化再适应中回归者要克服的障碍更多则是情感性的(affective),在经历异域文化影响后,回归者要克服对本土文化情感上的理想化,以客观的视角重新审视本土文化。尽管文化回归冲击中个体中存在差异性,但文化回归冲击却是一种普遍现象,据估计85%的回归者会经历文化冲击,而其余15%的回归者会感受到严重的文化冲击。[3]

(三)文化回归冲击的相关研究文献

国外研究文化回归冲击现象的文献很丰富,其中很多是实证性研究。如Ferguson(1989),Werkman(1979),Werkman &Johnson(1976),以及Wilson(1993)均以从海外学习后回归的中学生为受试;N.Adler(1981),Black(1992),Black &Gregersen(1991),Briody &Baba(1991)以从海外回归的商务人员为受试;Moore,Van Jones,&Austin,(1987),Stringham(1993)以从回归本土的传教士为受试;Bochner,Lin,&Mcleod(1980)Brabant,Palmer,&Gramling(1990),Rohrlich &Martin(1991),Uehara(1986)则是以从海外回归大学生为受试。对文化回归冲击的整体研究产生了阶段理论(stage theory)和不确定性下降理论(Reduction of Uncertainty Theory)。Gullahorn and Gullahorn(1963)[4]提出的W形状理论认为在文化回归冲击下回归者心理状态在不同阶段的变化趋向呈现W形状,有两个呈V字状的心理波动连接而成 (其中第一个V状波动出现在寄居国,而第二个出现在本土国)。Adler(1981)[5]和Harvey(1983)[6]认为寄居者由于远离本土而对其文化缺乏意识上的更新并导致他们对回归文化的心理预见不足,即寄居者对寄居国文化的确定性和他们对本土文化确定性成反比例。此外,Koester(1983)[7]主张以社会交际的视角审视文化回归冲击,尤其是交际中意义的表达和理解角度。研究者也从实证调查中分别关注了文化回归冲击的主要不同领域。Asuncion-Lande(1976)把海归学生可能感受到的文化回归冲击文化冲击总结为学业的、职业的、社会的、文化的、语言的和政治的等六大类。Asuncion-Lande(1976)[8]Gama and Pedersen(1977)[9]对回归巴西的海外留学生的调查显示他们的文化回归冲击主要集中在家庭和职业生活的再融入过程。Andrew Butcher(2002)[10]调查了从新西兰留学回归的50名东亚学生,他们的文化回归冲击表现为公民身份的丧失感 (disenfranchised grief)即归属感的缺失。Storti(2003)[11]认为文化回归冲击实质上是寄居者关于家的概念和期望的主观设定。他认为家的界定有三个要素: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熟悉的日常生活方式。这样的观念设定并未把时间和变革的因素纳入其中,导致寄居者回归后,往往有种无家可归感。

二、文化回归冲击症状

文化回归冲击症状是回归者心理、回归者本土社会、文化等多种因素作用的产物。Haslberger把典型的文化回归冲击症状总结如下:不安定和无归属感(feelings of restlessness or rootlessness);隔离感、沮丧感、倦怠感和不安全感(feelings of isolation,depression,boredom or insecurity);疏远感、回避感(feelings of alienation and withdrawal);对本土事物的轻视(disdain for things in home country);对自我身份和价值观产生疑问(questioning identity and values);对东道国的“思乡”感(“reverse homesickness or nostalgia”)。[12]回归者还发现无法向家人或朋友恰当和充分地描述其寄居经历;对母语的使用产生不适应感;不能轻松自如地参与到本土的社会活动中去;对东道国文化经历的丧失感到焦虑;对本土文化持批判态度并希望重新回到东道国继续寄居。还有的回归者会发现自己在寄居期间由于受不同文化的影响而进一步个性化或者独特化,很难融入本土社会生活和人际交往,同时发现在寄居期间所学到的知识和技能无法在本土被认可,得到发挥。

文化回归者对自我、对价值观念的认可在跨文化交际中已发生变化,回归本土后他们往往经历自我迷失感、价值观念和家庭观念的错位感,这些文化回归冲击迫使他们不得不在本土再次调整以适应家乡的生活。文献表明没有跨文化交际者能完全免于文化回归冲击症状,研究显示在同等的东道国文化适应状况下,未成年人比成年人遭受更多的文化回归冲击。[13]跨文化交际者个体对文化差异的敏感度与其在文化回归感受到的冲击有正相关,个体差异导致的文化冲击症状有的只持续几天或数周,而有的要持续数月甚至是一年或更长时间。

在文化回归冲击过程中,回归者在生理和情绪上也会出现一些症状,如饮食和睡眠方式的变化,情绪或脾气的易变 (易怒、频繁的压抑感),对他人的不耐烦、冷漠和疏远;幽默感的丧失,拒绝承认自己明显的情绪变化和宣泄,经常的沉默和离群等。

严重的文化回归冲击会使回归者感到极度的紧张,产生巨大压力。回归本土遭遇的文化冲击是他们始料未及的,由于其在东道国的社会关系、特殊身份和职业的中断,有些回归者会产生自我的迷失感和目标的丧失感;在本土不能象所期待的那样迅速而轻易地适应和融入,而心理敏感型的回归者会出现困惑、焦虑、无助、甚至是幻灭感等症状。

三、文化回归冲击产生的原因

大部分的文化回归冲击植根于回归者在东道国寄居期间各方面的成长和变化,寄居者在东道国的经历冲击着他们原有的价值观念、身份角色、思想意识,这使得他们回归后面对本土文化时感到不确定甚至是混乱。他们以一种新的视角审视本土文化中的社会风尚、礼仪交际、生活环境、政治经济、思想信仰、生活节奏,其中不乏他们感到陌生,甚至厌恶的方面,这都是文化回归冲击的来源。有些寄居者感到他们在东道国正在经历一种自我的良好转型,而回归本土中断了这个过程,从而产生挫折感,加重其文化冲击症状。

另一方面,在东道国期间,寄居者本土国也相应的在发生着变化,而回归者对这种本土文化的变化缺乏足够的预见和心理准备。他们想当然地认为故国依旧,而且寄居者在东道国受挫时,总是在情感上把祖国理想化。回归后对故国的幻想被现实打破,他们以记忆中的本土文化为参照试图再融入本土文化时,自然产生冲击感,各种心理障碍纷纷出现,如失望、烦躁、压抑、孤独、人际交往困难、茫然等等。

在东道国寄居期间,寄居者作为外国人或多或少显得特殊,这种特殊性给他们带来兴奋感;此外,寄居者摆脱了本土文化的束缚,投身于一种崭新的文化中,有许多新鲜的观念、人生态度、生活方式去经历和学习,这都使他们体会到新生活带来的新鲜感和乐趣。而在归国后这种特殊的身份和特殊的生活感受都不复存在,那种新鲜刺激的生活感受被日常旧的生活感受所取代,这也是回归者产生文化冲击心理的因素。

回归者在本土感受到缺乏社会支持是文化回归冲击的另外一个原因。回归者总是渴望和他人分享其寄居经历,却遭到拒绝、忽视乃至误解。朋友和家人对回归者各方面的变化漠不关心,他们也没有意识到回归者会需要对本土文化再适应,依然以原来的范式对待回归者,缺乏对回归者在心理上的支持和宽容。而在东道国,他们是人们眼中的外国人,人们对他们相对更宽容和理解,而这种善待在本土是缺失的,使回归者产生本土社会的冷漠感。在文化回归冲击中,回归者发现自己在东道国经历的文化适应使他们对本土国的认识发生了变化,文化回归冲击把 “家”的概念相对化,对他们而言家不一定是他们出生的地方,而是在特定的文化环境中心里感到适应和舒服的地方。

四、文化回归冲击的相关因素

文化回归冲击取决于回归者在东道国寄居期间文化适应的程度、东道国文化与本土文化的差异程度。影响寄居者跨文化适应的因素可分为宏观和微观因素。宏观因素包括东道国社会、文化、经济等方面,而微观因素则指个体特征:如人格特征 (包括敏感性、心态开放程度、灵活性和自信等),个体与当地文化环境互动的状况(与东道国居民接触的程度、跨文化接触的时间长度、社会支持等因素)以及个性因素,如灵活性、想象力、动机、热情、好奇心、主动意识、对异文化的欣赏等。这些都影响个人的文化适应。而积极的态度、个人的健康也影响个人在异文化中的适应。对东道国文化的适应和文化回归冲击成正比关系,而个体性格特征和差异与文化回归冲击的关系却并非一种统一的比例关系。

寄居者与东道国的文化接触中,会思索自我的定位,自己已经继承的文化、价值观念与当前接触的文化、价值观念的关系。面临的选择是放弃对母文化的认同,通过吸收当地文化的文化特点,还是坚持母文化的价值观念,对当地文化不认同。选择认同东道国文化的寄居者在回归后重新思考本土文化时会感觉不确定和困惑,他们会对本土文化中的某些思想、态度、形式进行反思、质疑乃至否定。

文化回归冲击是一种心理现象,寄居者融入东道国文化越深入他所经历的心理变化就越大,由此而感受到的文化回归冲击也就越大。但是,如果寄居者对自身的变化有充分的意识,而且对本土文化的变化有心理期待,他所经历的文化回归会顺利得多。Benett的跨文化敏感模式理论认为在没有外界刺激干扰的情况下,个体的内心处于一种稳定状态。[14]当个人与不同的文化接触时,人们 “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行为习惯甚至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念都受到冲击,导致人们的认知,行为和情感方面产生变化,这种变化给人带来压力,造成内在失衡,认知系统被迫做出一些应对和调整。因此,文化回归冲击还与回归者自身心理状态、意愿和意志相关。如果回归者心理素质良好,且在面对冲击时有较强的学习能力,他克服文化回归冲击所持续的时间就会缩短。

五、文化回归冲击适应个性类型

学界提倡从民族身份心理(psychological national identity)的视角分析文化回归冲击现象。Hall认为每个个体都有国家和文化双重身份,国家身份是个体出生所在的民族国家,而个体对其文化身份认可则是其对特定文化影响的认知和接受[15]。文化身份感弱的回归者文化身份回归的负面感受会更深刻。Tambyah提出了四种文化身份转变的模式:积极模式、消极模式、附加模式和总体模式,[16]每一种模式都会导致不同的文化回归冲击。

采取文化身份转变积极模式的寄居者对其本土文化身份持肯定的态度,认为他和本土文化有血浓于水的关系。Tambyah推测,属于该模式的个体在东道国所经历的跨文化冲击强,但所感受的文化回归冲击弱。采取文化身份转变积极模式的寄居者在东道国文化适应程度高,其所经历的跨文化冲击感弱,但在本土所感受的文化回归冲击强。他们之所以会感受到较强的文化回归冲击是因为他们在本土有疏离感或孤立感,表现为感受本土文化身份的丧失,他们对本土文化持不肯定的的态度。文化身份转变附加模式者同样会有较好的东道国文化适应力,但会有严重的本土文化冲击症,但这类回归者的文化回归障碍是因为他们的文化身份在寄居期间受东道国文化影响而发生改变,即他们被东道国文化中的众多方面同化,如价值观、风俗、信仰、社会礼仪,等等。整体模式文化身份转变者在东道国文化中表现出高适应状态,回归后感受到的本土文化冲击较弱。这类人往往有丰富的国际往来经历,多次的跨文化交际增强了其国际文化一体化意识,文化回归对他们的冲击很微弱。

Tambyah后来又追加了两种文化身份转变模式:抵抗模式、边缘模式。抵抗模式中跨文化交际者在文化环境发生变化后拒绝对其文化身份进行转变,而边缘模式中跨文化交际者对东道国文化和本土文化均表现出不认同。

N.J.Adler把跨文化交际者所持的文化态度分为两种:总体态度和具体态度。其中,总体态度可分为乐观的和悲观的,而具体态度包括主动的和被动的。相对应这四种态度有四种性格类型的文化回归者:前摄性格回归者(proactive)、疏离性格回归者(alienated)、再社会化回归者(re-socialized)和叛逆性回归者(rebellious)。[17]前摄性格回归者对自身在文化上有一种内在确认,并且注意到双元文化的独特性,他们运用跨文化交际的策略把东道国文化和本土文化结合起来,以应对文化回归冲击;疏离性格回归者更注重文化的外在确定性,在东道国文化适应中和本土文化适应中都会经历强烈的冲击感;再社会化回归者同样注重文化的外在确定性,他们对本土文化表示认可,但需要一个过程适应本土文化;叛逆性回归者排斥本土文化环境,在文化回归中表现出攻击性(Christofi &Thompson,20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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