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
闺密身居南方某省会城市,日前来津出差,遂倾囊招待并作彻夜长谈,偶尔提及她那在机关任职的男人,闺密即控诉道:“他就算是卖给公家了吧,一天到晚我也见不着,白天忙完了,晚上还有一场接一场的饭局、牌局。家里就是个旅馆,隔三岔五回来睡一觉。”话里话外大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之意。
闺密的男人在政府机关工作,在同龄人中也差不多是最早提拔为科长的。刚入官场之初,心态尚好,并不热衷于升官发财。最先不满的是闺密:你当个科长有什么用呢,啥事也办不了!她开始在他耳边唠叨、埋怨。有一天回家,他见她坐在沙发上愤懑地发呆,一问原委,她竟难以自控地哭了:你说楼上田家变脸变得怎么那样快,不就是升了个副处吗?今天在电梯里碰上他们两口子,我还像平时那样热情地跟人家打招呼,打死你也想不到他们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就像生怕我高攀,哪天会开口求他们办事呢。你一定要替我争这口气,当个处长给姓田的瞧瞧,我倒想看看他们以后怎么回来舔我!闺密硬是不辞辛苦地承包了所有家务,将这个沉浸于“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私家男狠狠地推向了门外。
他是名校毕业生,并不笨的,挣扎期过后,很快便靠聪明与悟性,学会了官场那些繁杂得登峰造极的规矩与潜规则。他在博客中这样写道:官场中人,情商与悟性远比智慧学问重要,这些是无人点拨你的,全靠自己用心去体会。你可瞄准那些大赢家,不要听他在台上唱什么高调,一定要看他在台下做什么。依我观察,大凡做惯了官的人大抵有“独夫”心理,征求别人有何不同意见,只是作作秀而已,当不得真的。记住,上司说的永远正确!又有一天,我读到他更新的博客:因在走公文时化繁为简,今天挨批了。那小子比我年轻好几岁呢,一点情面也不留,耍足了威风。不就是他爹有钱,舍得送吗?我极力压抑着内心对他的反感,平心静气地作了自我检讨。这件事令我深刻体会到:当官的都好卖弄权力,以显示他的威风与重要性,因此,做下级的一定要学会务虚,学会搞形式主义。一件很小的事情,本来打个电话就可解决的,你一定要先请示后汇报,最小的事也要按繁琐的程序办。闺密的丈夫在一次又一次地撕裂与蜕变中成熟转型了,几年后,他如愿以偿地直接从科长提拔为正处。有一天我在他博客中读到这样的文字:大权在握的官员或有钱有势的大老板,与钱权不如己的人说话时都是比较敷衍的,如果平时与你刻意保持距离的人忽然有一天真挚而热情地主动与你打招呼,那他一定是失势了或從一线退下来了。显然,他已经彻底理解并原谅了田家夫妇。
可是,他始终都有危机感。单位一把手明年即将退休,大家都在暗中打探谁有可能接任。饭局上小道消息最多,所以他哪顿也不敢放过。回家时间更少了,闺密以离婚相威胁他亦顾不得理会。就在闹哄哄的推杯换盏中,一种莫名的不安全感屡屡不期而至:他会被新班子重新洗牌而边缘化,甚至出局吗?他会被这些功利而无聊的饭局、牌局抛弃吗?一朝天子一朝臣啊!在官场上,每个交易都有仓位,一旦你的价格下跌就会被人立即抛售。忽然间,他觉得自己这个处长大人其实很弱势、很渺小也很疲惫。那天晚上,他特别想回家陪陪老婆、孩子。于是,破天荒地推了所有的应酬回家,车在路上却怎么也挪动不起来,他这才想起此时是下班高峰,一天最堵的时候。自己已多长时间没正点回过家了呢?他点了一支烟兀自烧着,在袅袅烟雾中透过模糊的窗玻璃,望着黄昏下雄伟的立交桥,那种时代大机器开动下平凡众生如蝼蚁刨食般的苍茫悲怆感一下子击中了他。一滴冰冷的泪从他的脸颊滑落而下……他这个整日忙碌的公家男,其实不也就是一只努力想生存得更有尊严、更有安全感的蝼蚁吗?而此刻,他这只蝼蚁真的很想很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