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合作的起源及演化
——三种理论范式的比较分析

2011-04-11 15:07
河南社会科学 2011年4期
关键词:罗德人性论进化论

郭 颖

(安阳师范学院 政法学院,河南 安阳 455000)

人类合作的起源及演化
——三种理论范式的比较分析

郭 颖

(安阳师范学院 政法学院,河南 安阳 455000)

人类生活中的合作比比皆是,但冲突也无处不在。这就是合作问题的理论价值的证明。西方历史上的许多思想家都探讨过人类合作的相关问题。他们的诸多学说可以归纳成三种理论范式:神学范式、人性论范式和进化论范式。神学范式把神看成是人类合作的决定性因素;人性论范式认为人性是人类合作的起源及演化的决定性力量;进化论范式则认为人类的合作本能以及一些基本的合作形式是生物进化的产物,合作的历史要早于人类自身的历史。

合作;范式;神学;人性论;进化论

毋庸置疑,从理论上探讨人类合作的相关问题是有价值的,但是关于题目,可能引起争议的是“合作的起源”这个概念。如果把它分解为这样两个问题,可能会更清晰一些:1.现实中的人类合作是如何产生的?2.人类的合作本能(如果有的话)从何而来?从西方思想史的范围来看,有的思想家认为神(上帝)的意志是人类合作的决定性因素,有的认为人类固有的本质特征(本文所说的人性)是人合作的决定性力量,有的则认为人类合作是生物进化的产物。据此,基本上可以把这些理论分为三大范式:一是神学范式,在神与人的框架内探讨人类的合作问题;二是人性论范式,在人与人的框架内探讨人类合作的问题;三是进化论范式,在生物个体与生物个体的框架内探讨人类合作的起源及进化。

一、合作问题的神学范式

神学理论在解释人类合作问题时,认为一个超人格的存在及其意志是决定性的因素,人类行为乃至宇宙万物的运作不过是神意的体现。神学范式的代表圣·奥古斯丁和托马斯·阿奎那都认为:“与所有其他动物相比,人尤其是政治的和社会的动物。人属于社会,没有社会就不能存在,更不用说生活得好。”“人们结合起来,以便由此享受一种个人在单独生活时不能得到的生活的美德;而美满的生活是我们按照道德原则过的生活。”[1]同时他们也看到人世间激烈、残酷的冲突与分裂。他们认为,“这种局面不应该归因于上帝所创造的人的本性。疏远的存在是由于人背叛了自己的本性”,是“人类对上帝创造的秩序进行的悲剧性的叛乱”[2]。这种背叛就是奥古斯丁及其他许多基督徒所谓的“罪过”。那么人类如何才能摆脱“罪过”,过上美满的生活呢?答案是:遵从起源于神的智慧的永恒法,遵从神造的秩序,依靠神恩和天启,在此前提下进行有序的合作。奥古斯丁曾说:“人与上帝的和平是信仰服从永恒法的秩序,人与人的和平是有序的合作,家庭和平是当权者与从属者的有序合作。社会和平是公民间类似的合作。”[1]

尽管从他们的言论中看不到有关人类合作的起源的具体论述,但从他们的理论框架中可以看出,合作、秩序与和平都只能从遵从神意的行为中获得。在神与人的框架中,神及其意志在人类本性以及社会合作中起着核心作用。对神的信仰决定了人们是合作与和平还是冲突与分裂。人类与其说是为了现实利益而合作,不如说是因为对上帝的信仰而合作。就理论层面而言,它奠定了社会合作的坚实基础——信仰。现代学者在研究合作问题时,一直强调信任在社会合作中的重要作用。如果有了对合作的信仰,合作还会是问题吗?就此而言,神学理论范式的价值在于它——也许是无意中的——揭示了合作的信仰(信任)基础。此外,神学范式对无知的领域保有一份敬畏的做法,也许比理性的狂妄自大更有价值。

这一范式的遗留问题是:就学术研究而言,是否能够以及如何证明神的存在和神意的内容?如果不能,是否有别的选择?人性论范式可以当做另一种理论选择。

二、合作问题的人性论范式

与神学范式不同,许多思想家认为在探讨人类合作的起源时,人类种群是一个范围和界限。他们不仅从神那儿把人类解放出来,而且还把人类与其他生物区别开来,强调人类不同于其他生物的本质特性。在他们看来,神的问题是神的,人的问题是人的,动物的问题是动物的。“人们一直将人类视为完全不同于其他动物的生物。《圣经》里就是这样说,从柏拉图到笛卡儿再到康德,哲学家们都赞同这个结论。……在绝大多数人看来,人类是特创的顶峰,在许多方面,特别是在拥有理性的灵魂方面,人类不同于其他所有的动物”[3]。人类这些不同于动物的本质特征就是本文所说的“人性”。思想家们就是在这种抽象的人性基础上探讨人类合作问题的,如人性恶、人性善、人性好利、人性自私、人是理性的以及政治人假设、经济人假设、社会人假设等。笔者把这一类理论称为合作问题的人性论范式,它在人与人的框架内探讨人类合作问题。

在西方,亚里士多德应该是第一个明确提出人在本质上具有合作的本性的思想家。他说:“孤立的人,即不能分享政治联合体利益的或因自给自足而无需分享这种利益的人,就不是政体(城邦国家)的一部分,因而要么是野兽,要么是上帝,二者必居其一。”[2]他的名言“人天生就是政治动物”就是这种思想的精辟概括。但在合作问题的人性论范式中,最经典的理论并非亚氏的,而是托马斯·霍布斯的。霍布斯认为,自由而自私自利的人们“在没有一个共同权力使大家慑服的时候,人们便处在所谓的战争状态之下”,“这种战争是每一个人对每一个人的战争”[4]。在这种状况下根本就没有合作。换言之,霍布斯认为人们之间的合作只有在“共同权力”的威慑下才是可能的。用罗伯特·阿克塞尔罗德的话来说:“按照他(霍布斯——本文作者注)的观点,没有集权的合作是不可能产生的。”[5]霍布斯的理论别出新意而且解释力很强,因此成为政治思想史上的经典理论原型,在后来的许多思想家的理论中都可以看到它的身影,如约翰·洛克、卢梭和约翰·罗尔斯的理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人们基本上都认为人类合作的起源是“共同权力”的结果。但是,按照契约论的观点,“共同权力”是契约的产物,契约也是一种合作,因此“共同权力”也是合作的产物。由此可见,到底是合作产生了公共权力,还是公共权力产生了合作,这还是个问题。

300多年后(即1979年),美国政治学家罗伯特·阿克塞尔罗德及其合作者所证明的恰恰就是霍布斯所留下的那个古老的命题,即“在什么条件下才能从没有集权的利己主义者中产生合作”[5]。阿克塞尔罗德通过计算机竞赛得出了重要的结论。他认为在持续的交往中,基于回报的合作是可能的。因为长期的交往使当事人不得不考虑未来的利益,在此前提下那些看重这些利益的当事人就会形成合作。但是这种合作的产生依赖于某些特定的策略,其中有一种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它就是由加拿大多伦多大学的阿纳托·拉帕波特提出的“一报还一报策略”。这个策略出奇的简单,它“首先在第一步合作,然后就模仿对方上一步的选择”[5]。阿克塞尔罗德认为:“‘一报还一报’的稳定成功的原因是它综合了善良性、报复性、宽容性和清晰性。它的善良性防止它陷入不必要的麻烦,它的报复性使对方试着背叛一次后就不敢再背叛,它的宽容性有助于重新恢复合作,它的清晰性使它容易被对方理解,从而引出长期的合作。”[5]

阿克塞尔罗德还强调他的研究:(1)不必假设对策者是理性的。(2)对策者的行为不必都是有意识的选择[5]。这点已经大大超越了传统的理性主义框架。这就为人们用它来解释人类社会中丰富多彩的合作现象提供了广阔的空间。在他的研究中,阿克塞尔罗德广泛搜集了各种符合这一特征的案例,从一战时期英德前线战场的“自己活也让别人活”策略到普通生物乃至细菌之间的合作。

阿克塞尔罗德不仅仅研究了人类合作的起源,更重要的是他还探讨了合作的进化。他认为,合作的进化可以分三个阶段:起始阶段、中间阶段、最后阶段。

这一研究的“一个重要启示是合作的‘进化’。也就是说,合作不是自然产生的,而是要经过一个过程的‘进化’才能达成。在这个进化过程中,人们通过学习、试错逐步向合作演化”[5]。

这是一种在没有集权(包括霍布斯所说的“共同权力”)的状况下产生的合作,因此可以把它看成是霍布斯问题的解决。因此,我们甚至可以说阿克塞尔罗德是第一个在人性论的范式中成功解释人类合作的起源及其进化的人。

霍布斯成功论证了在“共同权力”之下,人类合作的起源及其形式;阿克塞尔罗德则干净利索地解决了在“没有集权”的状况下,人类合作如何产生又如何进化的问题。两者结合起来,就展示了一个完整的人性论范式中的人类合作图景①。

对于人性论范式的批判主要地并不在于它的逻辑过程,而在于它的前提假设,如为什么人性是自私自利的,人类理性从何而来等一系列的追问。对于这些追问的解答,一个有效的办法就是把它们放到一个更广阔的视野中来考察。这个视野就是进化论。

三、合作问题的进化论范式

在探讨人类的某些问题时,进化论者并不认为人类与其他物种之间有着泾渭分明的界限。英国著名动物学家德斯蒙德·莫里斯将人类称为“裸猿”,即浑身肌肤裸露,通体基本没毛的猿猴。他说:“他们时时都会突然发现,他们尽管已卓有成效地改造了整个世界,但从本质上说,却仍然只是一群‘裸猿’而已。”[6]美国著名生物学家琳·马古利斯也说:“当脱衣舞者剥下第一层披衣时,我们发现在我们文明人的外衣之下,其实潜藏着类似猿猴的本质。”[7]在美国权威灵长类动物学家弗朗斯·德·瓦尔的著作《人类的猿性》(中文版)一书的扉页上赫然印着一行字:“科学家都认为人类起源于猿类,他们错了,人类本身就是猿类。”

这些科学家振聋发聩的观点无非想说:在漫长的数百万乃至几十亿年的生物进化过程中,如同其他物种的产生一样,人类不过是其中一个并不起眼的产物。人类经过了许多形态才进化成今天这个样子。人类的出现并非白手起家,它的近祖——古猿是带着许多进化而来的特征进入人类社会的,包括生理的和心理的。马古利斯曾说:“每一种人类祖先的特质,实际上都留下了它的印迹,参与塑造了人类暧昧复杂的肉体和天性。”[7]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迄今为止,生命的历史已经有了35亿年左右的时间,人类的历史只有500万年左右,而有文字记载的文明史更是短得可怜,仅有5000年左右。神学理论范式也好,人性论范式也好,意图用5000年内发生的事情来解释整个故事,其中必有问题。由此可知,人类合作的起源必须通过进化论才能够有更清晰、更准确的把握。

在进化论中,生物的合作行为(其极端就是被称为利他主义的行为)一直是个难题。因为按照经典的自然选择理论,适应是生物在残酷的自然选择中的立身之本。但合作尤其是利他行为显然是以牺牲生物体自身的适应性为代价的,从而降低了自身的适应性,因此具有合作行为的生物很容易在自然选择中被淘汰出局。也就是说,自然选择不会进化出合作行为。但是,这个结论与生物中广泛存在合作现象这一经验事实严重不符。因此,进化论对此必须进行调整。20世纪60年代前后,有的进化论学者在综合了遗传学和古生物学的基础上,指出有机体只是DNA制造更多的DNA的工具。只有那些有利于基因的保存和繁殖的有机体才会在进化中获得优势[8]。也就是说,只有有利于“自私的基因”的行为才能在进化中被筛选出来,得以保存和进化。这就为打开进化中的合作难题提供了理论基础。亲缘选择理论和互惠互利理论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先后产生的。

(一)亲缘选择理论的合作观

生物学家威廉.D.汉密尔顿是亲缘选择理论的主要创立者。他用亲缘关系指数来表示两个亲属之间具有共同基因的概率。从理论上讲,父母与子女之间的亲缘关系指数恒定为1/2,兄弟姐妹之间亲缘关系指数同样为1/2,同卵孪生兄弟或同卵孪生姐妹之间的亲缘关系指数为1[9]。以此类推,亲缘关系越远,具有相同基因的概率就越小。在具有亲缘关系的生物个体之间的相互合作可能就是由亲缘关系的远近决定的。群体遗传学家J.B.S.霍尔丹曾开玩笑说:“他会自愿跳进水里去救3个溺水的兄弟或9个溺水的表兄弟。”[10]按照亲缘关系理论,冒着牺牲自己的性命去救3个兄弟或9个表兄弟,对于基因的保存和传播来说是有效的②。这样就可以解释具有亲缘关系的生物体之间的合作行为了。尽管霍尔丹的玩笑确实会让有些人感到荒唐可笑,但亲缘选择理论在解释白蚁和蜜蜂等具有亲缘关系的社会生物的行为时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亲缘选择理论也因此而成为进化论体系中的重要理论。

(二)互惠互利理论的合作观

在《合作的进化》一书中,有一部分是由阿克塞尔罗德和进化论生物学家汉密尔顿合作完成的,名为《生物系统中的合作进化》。在此基础上,汉密尔顿结合已有的亲缘选择理论确立了互惠互利理论,以此来解释广泛存在于没有亲缘关系的生物个体之间的合作现象。他认为在类似“囚徒困境”的自然选择过程中,不合作是进化的稳定策略。但是只要生物个体能够保证对方不叛变,它们将获得竞争上的优势。正因如此,“合作的好处最初将由有密切亲缘关系的一个群体所获得”[5]。一旦这样的群体在尔虞我诈的生物群体中形成,哪怕很小,它们就能取得生存上的优势。这个理论缺口一打开,许多问题迎刃而解。因为“一报还一报”策略简单明晰,即使对没有理性、没有意识的生物体也是适用的。一些生物个体通过模仿亲缘个体之间的合作策略或者是某些个体将合作的策略运用到某些与之没有亲缘关系的生物个体身上,以此来取得生存竞争上的优势。汉密尔顿认为在那些不具备亲缘关系的生物体中,它们通过固定搭档或“固定相遇的地点”来保证获得回报。这就是生物合作中的互惠互利策略。它其实是一种交换,一方以现有的利益损失来换取另一方将来的超量回报。这是一种“开明的自私自利”[9]。互惠互利理论对于合作问题的解决,不仅在理论上是成立的,而且有大量的经验证据。其中,既有不同物种之间的共生现象如寄居蟹和海葵、蝉和它身上的寄生微生物、人和其肠道中的消化细菌,树和它的寄生真菌等[5],也有同一物种之间的合作如吸血蝙蝠之间的固定的合作关系、黑猩猩之间的联盟等。

从进化论的角度看,生物中广泛存在的合作具有进化上的优势,因此它很容易被自然选择选中而得以遗传和进化。人类的合作本能就是其产物之一。看来,亲缘选择理论和互惠互利理论不仅解释了生物界普遍存在的合作行为,而且还为人类合作的起源给出了答案。

综上所述,神学范式在对合作的信仰上具有独特的价值,而人性论范式在解释现实生活中合作的发生上具有很强的说服力,进化论范式不仅继承了人性论范式的优点,同时在解释人类合作本能的起源上具有无可替代的优越性。

注释:

①有学者从发起人数的多少来区分集体行动,将之分为“自控型”和“受控型”。这种探索对于人类合作的起源也很有价值。遗憾的是在数量的界限上还缺少明晰的论证和有说服力的经验证据。参见桑本谦:《私人之间的监控与惩罚——一个经济学的进路》,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13页。

②霍尔丹与3个兄弟之间具有共同基因的概率为1/2,从基因的角度来看,即使牺牲自己也是合算的,因为3*1/2>1。同理可知对于9个表兄弟的冒死相救也是合算的,因为9*1/8>1。

[1]王彩波.西方政治思想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

[2][美]格伦·帝德.政治思维:永恒的困惑[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

[3][美]恩斯特·迈尔.进化是什么[M].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03.

[4][英]托马斯·霍布斯.利维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

[5][美]罗伯特·阿克塞尔罗德.合作的进化[M].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7.

[6][英]德斯蒙德·莫里斯.裸猿[M].上海:文汇出版社,2003.

[7][美]琳·马古利斯,多雷昂·萨甘.神秘的舞蹈:人类性行为的演化[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

[8][美]爱德华·奥斯本·威尔逊.新的综合——社会生物学[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

[9]刘鹤玲.亲缘、互惠与驯顺:利他理论的三次突破[J].自然辩证法研究,2000,(3):7—11.

[10][法]米歇尔·弗伊.社会生物学[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88.

D0

A

1007-905X(2011)04-0079-03

2010-04-07

郭颖(1978— ),女,河北河间人,安阳师范学院讲师,政治学博士。

责任编辑 吕学文

(E-mail:dalishi_sohu@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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