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鲁阳
(河南省社会科学院,河南郑州471000)
以李弥逊挽宝学连公诗证连南夫史事研究
萧鲁阳
(河南省社会科学院,河南郑州471000)
连南夫字鹏举,湖北应山(今广水市)人,生当两宋之交,为南宋建炎绍兴间名臣,是当今连战的先祖,近1000年内中华连姓文化史上的闻人。他力主抗金,反对和议,在宋人编的《绍兴正论》中排名第五,《宋史·秦桧传》中所记反对议和者当中位列第二,排名尚在岳飞之前。及其绍兴十三年(1143)为权相秦桧迫害而死,时贤并为南夫知交的李弥逊有挽诗二首,对于研究连南夫行年和政绩极具价值。
连南夫;李弥逊;宋史研究;连战先祖;湖北先贤
宝学连公,指的是南宋名臣连南夫(1086—1143年)。他是欧阳修《连处士墓表》所表彰的连处士连舜宾的曾孙,当今连战的先祖。连南夫生于北宋元祐元年,历哲宗、徽宗、钦宗、高宗四朝,为绍兴名臣,是中华连姓文化史上的闻人。从绍兴六年(1136)起,连南夫拥有宝文阁学士职衔,故李弥逊挽诗称他为宝学连公。他反对议和,力主恢复。高宗讲和敕下,时为宝文阁学士、知广州兼广南东路经略安抚使的连南夫上封事说:“虽虞舜之十二州,皆归王化;然商於之六百里,当念尔欺!秦桧切齿。”①脱脱:《宋史》卷四七三《秦桧传》,第39册,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17356页。此外,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二五《绍兴九年正月戊子》以及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九二,皆载此联,而微有不同。乃为其迫害而死。南宋有一部叫做《绍兴正论》的书,共收录30位因反对议和而遭到秦桧迫害的臣僚的事迹,连南夫名列第五。《宋史·秦桧传》载反对议和的代表人物共3人,连南夫位居第二,岳飞名列笫三,可知其在当时的隆隆声望和巨大影响。
同连南夫一样,《绍兴正论》中赫然也有李弥逊的名字。李弥逊字似之,苏州吴县人,北宋徽宗宣和末年,知冀州。弥逊城守有方,邀击金人游骑,颇有斩获。次年兀术北还,戒其部属,不敢犯冀城。政和中,李弥逊官起居郎,上封事直言朝政,被贬任外职几达20年,至绍兴七年(1137),才复召入为起居郎。看来这位李弥逊干工作是可以的,升官就不那么行了,20年时间转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原来的出发点,而又依然故我,“直前论事,鲠切如初”,[1](p11775)脾气仍然很大。即奏六事,为户部侍郎。秦桧再相,唯弥逊与吏部侍郎有忧色。绍兴八年(1138),赵鼎罢相,秦桧专国,决策通和。枢密院编修官胡铨上书乞斩秦桧,校书郎范如圭以书斥责秦桧“曲学背师,忘仇辱国”,礼部侍郎曾开亦抗声引古谊以折秦桧,3人者相继皆被贬。弥逊不为秦桧威逼利诱,反对屈膝议和,绍兴九年出知端州,改知漳州。十年(1140),归隐福州连江西山,自称筠溪真隐。他的集子便叫做《筠溪集》。十二年(1142),秦桧指示言者论弥逊与赵鼎、王庶四人同阻和议,于是弥逊落职。绍兴二十三年(1153),李弥逊卒。李弥逊生年晚于连南夫4年,卒年又晚10年。
绍兴十三年(1143)正月,连南夫之逝也,李弥逊曾往吊唁,并有挽诗二首,即《筠溪集》中所载之《宝学连公挽诗二首》,其诗如下:其一:“男儿死尔未应悲,可惜胸中尚有奇。绝域英声宜早岁,楚廷高议补明时。壮怀自感中流楫,旧爱今存岘首碑。天独不能遗此老?盖棺两鬓未全丝。”其二:“弱冠论交老更坚,平生风义想前贤。银峰告政一千里,雁塔联名四十年。漫许赤心酬雨露,终成白发傲林泉。酸风送子寒山暮,鸣壑摇松亦泫然。”挽诗保存着重要而珍贵的历史信息,用以证连南夫行状史事有很高的研究价值和文献价值。
宋人韩元吉之《连公墓碑》,说连南夫“年二十四,进士上舍”,据此,连南夫是徽宗大观三年(1109)进士,[2](p299)这本来是可靠而又可信的。因为墓碑文字是韩元吉根据南夫长子所提供素材写成的。可是,自清以来,从《福建通志》开始,中经陆心源的《宋史翼·连南夫传》,①陆心源:《宋史翼》卷九《连南夫传》,第三册,清光绪丙午(1906)年红本,页1。是书参用山经地志,姓氏族谱,有其所长,但于所用文献,没有辨析,缺乏校理,正误参半,不可尽据。都说连南夫是北宋徽宗政和二年(1112)进士。此谬说流传,致使韩元吉的正确说法反倒隐而不彰。充斥于书刊和新闻网络媒体的,都说他是徽宗政和二年进士,甚至今人编《全宋文》也采此说。②曾枣庄:《全宋文》卷三八四九《连南夫文》,第176册,上海辞书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01页。此书辑《连南夫文》,有连南夫介绍文字,可视为连南夫小传,惜乎亦有此疵瑕。安徽方志工作者、湖北史志工作者关于连战家族的小册于此皆误。福建龙溪新建连南夫文物保护碑,更将此说高揭于碑端,亦为一奇。今按:此说较韩元吉连南夫成为进士之年说要晚3年。从理论上说,韩元吉的说法正确,倘若有旁证支持,岂不更好?幸运得很,在连南夫不幸长逝的时侯,作为他的好友,而且曾经同朝为官,又同被权相所迫害且同居于福建的李弥逊,极其沉痛地写了两首悼念连南夫的诗章,其中便含有连李二人同年登第的重要信息。
李弥逊挽诗说:“雁塔联名四十年”。雁塔联名就是雁塔题名,是唐代文人雅事,也是唐人盛事。进士既捷,在慈恩寺塔上题名纪念,所以雁塔题名就是同年题名。现在,参加高考被录取,报捷的方法,是在报纸和网络上公布姓名,可视为雁塔题名在新时代的再现。李弥逊说雁塔联名,就是说他与南夫是同年。二者珠联璧合,天衣无缝,使连南夫“二十四岁进士上舍”的说法,得以证实。所以连南夫是徽宗大观三年进士,而且与李弥逊同榜。李弥逊是这年进士上舍第一名,就是上舍魁。连南夫与李弥逊是同榜进士。同年发话,别人还能置喙吗?“弱冠论交”,说的是大观三年李弥逊上舍第一时年方弱冠,刚好20岁,不是说是年连南夫20岁,那一年连南夫二十四岁。
至于政和二年,连南夫已是27岁,与《连公墓碑》的说法相左,不能成立。韩元吉的说法,是给了连南夫成为进士之年一个理论上的科学界定,而李弥逊的挽诗,则是给了此说一个直接支持的证据。而且这个证据非同一般,可称之为铁证,他让除此以外的各种说法,统成谬说,不足为据。
确定了连南夫成为进士之年的时间坐标,再回头审视连南夫的生年,那就相当容易确定了。因为韩元吉说连南夫“年二十四,进士上舍”,自大观三年上溯24年就是连南夫的生年,这应是明白无误的事情。但是,检查相关文献,却发现以往关于连南夫的生年,被弄成了显然有误的问题。迄今为止,所有介绍连南夫的文字,都说连南夫的生年是公元1085年,即北宋元丰八年。包括《连战家族》、《追寻连氏家族之根》两部出版物以及福建龙海连南夫文物保护碑,都是如此说的。至于铺天盖地的网络传媒文字,凡言及连南夫的生卒时间,更是无不以1085年为连南夫的生年。这是互相抄传以讹传讹、人云亦云的结果。这些说法都是不对的。连南夫的生年,应是哲宗元祐元年,而非元丰八年,即当公元1086年。我所考定的连南夫实际生年较媒体所说相差1年。
我的根据是,中国古代习惯以虚岁计算年龄。若以连南夫生于1085年计,则大观三年即1109年已是虚岁25,至其卒年南宋高宗绍兴十三年即公元1143年,其虚岁已是59,与《连公墓碑》所说“寿五十八”不合。所以,我认为,不能以今天的习惯去衡量古人,而应该用历史的习惯的方法看待古人的年龄,尽可能地恢复历史的本来面目。据此,连南夫生於北宋哲宗元祐元年,即公元1086年。其年干支丙寅。所以,连南夫的生肖为虎。
李弥逊挽诗所说“弱冠论交老更坚”,是说大观三年李弥逊20岁,那年他很荣耀地成为进士第一名,并与连南夫订交。至于“雁塔联名四十年”之说,则不应视为约数。连南夫自是年,即大观三年至绍兴十三年(1143)弃世仅只有34年,不及40年。而若以40年计,则要到绍兴十八年(1148)方才足数。所以,如果举成数而言之,则李弥逊的挽诗应写于连南夫辞世后。以确数计,则诗写于绍兴十八年。也就是说,李弥逊的挽诗可能写于绍兴十三年,也可能写于绍兴十八年。究竟是哪一年?我以为挽诗二首之一应是绍兴十三年所写;之二则是绍兴十八年所作。什么根据呢?根据是李弥逊的诗“盖棺两鬓未全丝”,可理解为连南夫盖棺入殓时,李弥逊就在当场。鬓发没有全白,是他亲眼所见。“酸风送子寒山暮”,说明连南夫临穴下葬,李弥逊可能亲为送行,一直送到崇福山之原,风悲日曛,当是他亲眼所见。
我这样说的根据之一仍是李弥逊的挽诗,挽诗之一首句“男儿死尔不应悲”,与挽诗之二末句“鸣壑摇松亦泫然”是不协调的,这种不协调就是这二首挽诗写于不同时间的证明。根据之二,依照宋代习俗,官员死后三五年才下葬,也是常事,不乏其例。连南夫的父亲死后17年不葬,[3](p3939)那是有些不正常。连南夫死于绍兴十三年,如果过5年即于绍兴十七年前后下葬,不能说不正常。
李弥逊绍兴十年(1142),隐于福建福州的连江,连江时隶福州。连南夫绍兴八年底提举宫祠,十二年七月被”特落职”剥夺宫祠。陆心源补《连南夫传》引《福建通志》,说他“隐于连州龙溪”。这个说法,问题颇多。因为宋时福建路无连州,时连州隶广东,而龙溪即今龙海则隶于漳州。所以,说连州龙溪,表面看来,确实大谬不然,难以成立。但是,如果这个“连州”是“连江”之误,那么就不仅不是谬误,却反而是很有些道理的了。那就是意味着,这一时期,连南夫和李弥逊二人都是居于福州的连江。这与韩元吉《连公墓碑》所说连南夫终于福州寓舍,葬于福州怀安县八座乡稷下里(今福州市郊东北宦溪镇)崇福山之原,不但没有冲突,反而可以帮助人们更好地理解李弥逊挽连南夫诗的时空背景。
现在看来,绍兴九年(1139)提举宫祠之后,特别是绍兴十二年秋落宫祠以后,连南夫十有八九也是隐于福州的连江。那么,李弥逊的诗一方面证实连南夫绍兴十三年谢世时,健康状况并非十分恶化,胸有锦绣未能尽用。那么,他的死亡,就绝非正常,确实很大程度上是受秦桧迫害而心情郁结的结果。连南夫是绍兴十二年(1142)秋天被秦桧借口寻事落去宫祠,仅仅半年就告不治,年仅58岁,这绝非正常的自然死亡。另一方面也确然证实连南夫与李弥逊在退隐福建时是保有密切联系的。二人同隐连江,连南夫病逝,李弥逊到连府吊唁过。所以李弥逊的二首挽诗,可以肯定是写成于绍兴十三年初及其后。其时连江隶于福州,隐于连江就是隐于福州,《连公墓碑》说连南夫卒于福州寓舍,逝于连江也可说是逝于福州。
说连南夫隐于“连州龙溪”,那是个牛头不对马嘴的伪命题。宋代连州无龙溪,龙溪属漳州,就是今天福建的龙海县。就现有文献来看,说连南夫曾隐于龙溪,显为无据。连南夫研究在龙海遇到了很大的困惑。一方面宋人文献不支持龙溪即今龙海和连南夫有任何瓜葛;另一方面,龙海和连南夫的确大有渊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龙海有传为连南夫隐居地的尚书峰,有传为连南夫葬地的龟山连山,有清代乾隆年间所立连南夫墓道碑,这一切都不是空穴来风,而有他的出处来源。然而同时所有这一切与宋代原始文献所载又是那么地格格不入。龙海有清乾隆四十一年丙申(1776)立连南夫墓道碑,正面大字正书3行21字:宋宝谟阁学士任广东经略安抚使谥忠肃连公墓道。碑阴小字正书7行112字,署“清赐进士出身荣禄大夫礼部尚书郡人蔡新撰”。今按:连南夫做过徽猷阁待制,显谟阁学士,宝文阁学士,但没有做过宝谟阁学士。宝谟阁建于南宋宁宗嘉泰二年(1202),为宋光宗御极而建,是连南夫身后60年的事。说连南夫谥忠肃,不见于宋代文献,于史无据。所剩的只有那个“任广东经略安抚使”是正确的。碑阴文字说“赠太子少傅”也是文献无征。所以,上了书的刻了石的也未必可以全部征信。蔡新所述,当是来自连氏家族世代相传的口碑资料,或者出自连姓族谱的文字记载。自连南夫1143年之逝,至1776年蔡新镌墓道碑,中间经历633年有情岁月的磨洗,连南夫后人记忆已是依稀恍惚,谱牒文献也难免鲁鱼亥豕,是以龙海乾隆连南夫墓道碑显然也不可尽据。
我以为连南夫绍兴八年底九年初卸知广州,提举宫祠,没有再知泉州(另论),其后不久回到了福州,最后的日子与同年好友李弥逊卜邻居于连江,十三年初病逝,葬怀安县稷下里崇福山之原。山多佛寺,风水很好,南夫葬此,求冥福也。按照宋人风习,当是在绍兴十三年以后绍兴十八年以前安葬。龙海不是连南夫的退隐之地,而是他的子孙后裔的生活居地,所以于此建坟立祖就很正常了。连南夫后裔是从龙海走向台海,在海外创业发展的。因此,在连姓发展史上,福建龙海自有其辉煌的地位。前此,龙海对于连南夫研究颇有贡献,而连江和福建市郊,相对地却显得颇为寂寞。作为有连南夫同时代人明确记载为其安葬地的福州市郊宦溪镇,以及可能是连南夫最后居住地的连江县,确实应该奋起,在连南夫研究上有所建树。
“银峰告政一千里”,是说连南夫与李弥逊手足情深,息息相关。告政的事典,起源甚古。春秋时期,天子告朔告政。诸侯即位,则告政于邻国,表示继先君之政,不敢轻其事,且表示继续保持和发展与邻邦的友好关系。《春秋·昭公二年》韩宣子来聘,且告为政。李弥逊用“告政”一词,全没有这几种意思,此由“银峰”二字可知。此处的“银峰”说的是银峰山,在饶州德兴县,苏东坡长子苏迈曾为“饶之德兴尉”[4]的德兴,就是这个德兴。德兴在唐代叫做乐清,县有银峰山,山有银矿,年产白银十万两,税利相当可观。宋代银峰山银矿继续开采,坑业就是矿业也很发达。建炎三年(1129),连南夫知饶州,李弥逊也知过饶州,“银峰告政一千里”,是说连南夫知饶州到任后,曾派专使千里迢迢向李弥逊告知在饶州任职的消息。用属县即德兴之银峰山代指饶州,是诗律与“雁塔”对仗的需要,也是李弥逊文字老辣的生动体现。连南夫莅任告政于李弥逊,二人的关系亲密,感情深厚,果然不同一般。上文说到,天子告政,诸侯告政,此处连南夫知饶州,掌管方面,相当古之诸侯,所以李弥逊用告政这个名典,并无不妥。
李弥逊挽诗二首,第一首是对连南夫的人生评价,第二首是追忆二人私交。前者是公心,后者是个人感情,应该说公谊甚厚,私交甚笃。“绝域英声宜早岁”,说的是连南夫宣和六年(1124)奉命出使金国,庙折廷争,不辱使命,在外交战线上的辉煌往事。这也从一个侧面证明韩元吉《连公墓碑》所说连南夫舌战北廷,当时影响匪浅。连南夫宣和六年年初出使,到达金邦,金人以祭吊合一挑刺。这是什么意思?祭说的是祭奠金太祖阿骨达;吊说的是吊慰,对象是金国。前者是对逝者,后者是对活人。金人怪罪宋朝派遣连南夫一身而兼二任,是外交礼仪上的挑眼,有其政治目的,用心相当叵测。连南夫以金国告哀使在宋廷停留时间短暂,自己受命仓促上路续命兼任二使相解,金人无语。金人又以纳张觉相诮诘,咄咄逼人。连南夫回应,宋朝兵多将广,岂缺一张觉?力挫金人锋芒。
张觉是什么人?张觉原是辽的进士,为辽的兴军节度副使,[5](p2843)耶律淳死后,他保守一方,后受金人封号,但是接着又叛金归附于宋朝。金人来追究,宋迫于外交压力,又杀张觉,并以其首函送金人。这个张觉及其同时代的燕人马植、郭药师,在北宋覆亡这件事情上都是起过作用的。我们姑且不论此事的是非曲直,也且不说宋朝中央政府招降纳叛反复无常的措置的失宜与否,只说在宋金两国之间,张觉事件是一件已经平息的事情,现在旧事重提,不是别有用心,又能作何解释?李弥逊“绝域英声”的评价,与韩元吉《连公墓碑》说连南夫论辩不屈、成礼而还是相一致的。连南夫奉使归来,在赵州歇马,于桥上题词说:“连鹏举使大金至绝域实居首选”,[6]其意气昂昂,兴高采烈,真可见一斑。
值此可知,李弥逊挽诗中的“绝域”二字,其出处就是连南夫使金归来在赵州桥上的石刻题词。这说明二人一直保有密切联系。而且,李弥逊手中持有连南夫的著作。史称连南夫著述三种,即《宣和使金录》及其文集和奏议。现在三书皆佚。从道理上说,这个题辞,可入《宣和使金录》,也可收入文集。无论是在连南夫的哪一种著作里面录有这通题词,都说明李弥逊确实握有连南夫的著作。
连南夫出使金国,仅此一番,没有第二次,安徽和湖北两地的方志学界,有说连南夫连续二次马不停蹄赶到长白山下,其说没有道理,也没有根据。待另文再加以辨析。
“楚廷高议补明时”,是说连南夫在江南地区任职议论时政,是有益于解决政局难题的嘉谟良策。连南夫曾在江南三州为政,就是任职。三州分别为濠州、饶州和信州,古代都属楚地。连南夫在这三地做官,政绩突出。宋张纲说:“朕尝考汝江左三州之政,其施设不同,而民皆有惬志。”[7]充分肯定的是连南夫在以上三个地区的行政能力,还不是李弥逊此处所说的“楚廷高议”。那么,李弥逊所说的楚廷高议具体指什么?
连南夫的楚廷高议,具有非常丰富的内涵。今仅拣其大者,略为论述如下。当靖康东京金兵围城之时,钦宗讲和敕下,连南夫在知濠州任上,上疏论敌十四患,主张“愿因诸道兵未遣亟击之”,可惜未被采纳。1127年赵构在商丘登极,是为南宋高宗。宋高宗再次明确连南夫知濠州,连南夫即上疏“祈幸关中”。当年金兵南下,如狼似虎,宋室国力不张,风雨飘摇,种师道曾有此动议。建炎元年,知同州唐重也主张高宗西迁。当时很有影响力的大臣李纲,也有迁都的主张。李纲主张巡幸,以长安为上,襄阳次之,建康又次之。[8](p11251)所有这一切,都是新形势下的产物。所有这些建议,都是退出中原,避开金人锋芒。这也难怪,北宋国家颠覆,南宋再造,重建防务,军不成军,防线千疮百孔,要定都中原,显有不妥。所以,包括连南夫意见在内的各种建议的出台,都是时代的产物。
连南夫还有《捍御策》四十条。[2](p299)韩元吉说,连南夫认为,秋高马肥,金兵必为渡河绝淮之计,其内容已不可考。倒是他移书李纲、郭三益,那个意见很有特色,颇为值得研究。简单地说,就是汉王捐关东以予黥布韩彭之法。具体地说,其要点有三:一是以燕云之地给燕云的豪杰;二是以辽东地方交给高丽;三是以契丹故地交给契丹遗族。连南夫的主张是在宋金之间建立几个缓冲地带,并在金人腹心地带燃起战火,以为宋取栗。当时,北宋覆亡,中原板荡,高宗南渡,士大夫自顾不暇,像连南夫这样积极虑事,锐意进取,有志恢复,重整河山、再铸金瓯的人,实在不多。所以,连南夫这个从历史经验中生发出来的建议,十分可贵。当然,要认真实施连南夫的建议,并非万事具备,反而倒是困难重重。是时,金人已拥有东北全境,高丽根本无力与之抗衡。为了生存,首鼠两端,依违宋金之间,朝秦暮楚寻常事,岂为宋人出死力?燕云两地人民,处于宋辽之间,久经兵革之患,饱受战乱之苦,从未享受过宋室实惠,凭什么为宋蕃篱?辽的耶律大石鼓众西行,间关万里,建立西辽,精英尽去,故地无人。虽有遗族,但已群龙无首。这些还可以说是次要的。只要宋国有人,时事就决非不可为。连南夫要挽狂澜于既倒,并非完全不可能。但是,要命的是,南宋最高统治者既无恢复中原之志,更乏恢复中原之策,连南夫的建议虽好,奈无实行之人何?我以为,连南夫的这一主张,虽然出人意表,而实无可行之人。北宋后期,不是以我为主,只想借用外力,结果是引狼入室,以中原大好河山让人。北宋灭亡,军政不修,是其重要原因,最高统治者没有强国战略,只有投机心态,才是最根本的问题。就南宋建炎绍兴的军政举措看,高宗掌控全局能力很强,可他绝无恢复之志。高宗的核心利益是帝位,他只愿偏安以保帝位。凡有触犯这两条之嫌疑者,各种打击和祸患,便会接踵而至。几乎就在连南夫“虞舜十二州,商於六百里”的名言上奏的同时,连南夫就被迫提举宫祠,而且从此时起至其弃世,整整4年,宋代史籍,宋人文集,都不再有连南夫议论时政的记载。史称连氏南夫,“气正言直”,[2](p299)今竟4年不言,不是不愿言,是不能言也,此亦诚难言也。
“壮怀自感中流楫”,用祖逖击楫渡河典故,以说明连南夫坚决不附和议,誓与金人周旋到底的英雄气概,同时也隐喻连南夫之殁确是忧于国是的结果。“旧爱今存岘首碑”,是说连南夫为政有惠于民,遗爱尚在,人民会记得他,有如湖北襄阳岘山羊太傅之有碑。“天独不能遗此老?盖棺两鬓未全丝”,“可惜胸中尚有奇”,表达了李弥逊对于连南夫胸中才学未能施展、天妒英才的满腔悲愤。二人心有灵犀,惺惺相惜,李弥逊所表达的是真情实感。
挽诗之二主要是咏叹李弥逊与连南夫长达三四十年的同窗之谊、同年之情。“漫许赤心酬两露”,二人本来是忠心为国,冲天有志。没有想到,残酷的现实,竟然是“终成白发傲林泉”,其原因是受到权相的迫害,二人相继落职,归隐田园,欲报国而无门,只能啸傲林泉。这不是逍遥之咏,而是狂歌悲啸。甚致连白发啸傲林泉也不可能,只能继之以死。“酸风送子寒山暮,鸣壑摇松亦泫然”,风悲日曛,伤心惨目,有如是也。李弥逊痛伤连南夫的陨落,天地同悲。他真的悲愤难抑。这与他挽诗之一首句“男儿死尔不应悲”形成了极大的反差。挽诗之一是说大丈夫死便死了,不必悲伤,固是愤极之语。此则是说壮志难酬,国是日非,人天同悲,所以,这既是为同年一哭,也是为天下一哭。
宋代文献散亡很多,连南夫的文集是失传了,李弥逊的《筠溪集》中所保存的《宝学连公挽诗》,对于研究连南夫生平,有很高的史料价值和研究价值。李弥逊与连南夫弱冠论交,雁塔联名;关注和欣赏连南夫的绝域英声,楚廷高议;二人志同道合,情好莫逆,连南夫银峰告政,李弥逊亲临吊祭,都是十分宝贵的文献信息,应予高度重视。
[1]脱脱.宋史·卷三八二·李弥逊传:第34册[M].北京:中华书局,1977.
[2]韩元吉.南涧甲乙稿·卷一九·连公墓碑[A].《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65册[C].台湾商务印书馆(影印),1980.
[3]徐松.宋会要辑稿·职官六九之一九第4册[M].北京:中华书局,1957.
[4]苏轼.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四九·石钟山记[A].四部丛刊初编[C].上海:商务印书馆,1923.
[5]脱脱.金史·卷一三三·张觉传:第8册[M].北京:中华书局,1975.
[6]楼钥.攻瑰集·卷一·北行日录[A].丛书集成初编:第2022册[C].上海:商务印书馆,1935.
[7]张纲.华阳集·卷一·连南夫知泉州[A].四部丛刊三编[C].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
[8]脱脱.宋史·卷三五八·李纲传(上)第32册[M].北京:中华书局,1977.
K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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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8477(2011)06-0098-04
萧鲁阳(1942—),男,河南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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