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过得怎么样?”
“不好,一点儿意思也没有。你呢?”
“别提了,一塌糊涂啊!”
我们几乎都不肯说,“过得相当不错”或者“还行”或者“本该更坏一些”之类的话,尽管我们明知亲友们并不是为哀悼什么才来问候,也并不认为自己把自己说得更丧气就会使他们感动。
我们之所以这样回答,也许是因为对亲友怀有一种天生的戒备心,所以,宁可把命运说得差一点,好让他们别向我们借钱什么的;或者是为了转移他们的妒忌心;或者有意在他们面前表现得自卑一些,好让对方的地位与幸福更显光彩。
然而,我们并不真的在唉声叹气和诉苦,而是故意招摇地诉苦,换句话说,我们是在用烦心事炫耀自己。所以诉苦的时候,我们往往是用很不在乎的眼神盯着对方,仿佛告诉他说:“情况才不是这么糟糕呢。哪儿的事,小傻瓜!”
另一方面,假如我们真的在忍受病魔、失恋或贫困的折磨,反而会有些不好张口,干脆选择隐瞒。与朋友路上相遇时,你能直接对他说,医生发现我家里人有肝癌,或说我正为我妻子的行为吃醋吃得快要发疯了么?哪怕忍受着最大痛苦时,有人问声过得怎么样,我们也往往只会低声说“谢谢您的关心”, 或者说句什么回避的话。谁要是大着嗓门儿说过得不好,那就是谢天谢地,就是还过得不错。某位亲友要是逢人就说他过得好,准会令人怀疑他在隐瞒什么糟糕的操心事。
有的時候,人们一见面仿佛就为了互相诉说过得如何糟糕,尽管彼此并不怎么关心对方过得怎样。这已成了一种形式,就像英国人一见面就谈天气一样。这与其说是不满意,不如说是一种弱小者的表现。这里面有一种内在的不自信的东西。在我们的问候中乃至保守的习惯里都表明,国家法律易改,人的道德观念难移。我们还保持着一个爱埋怨的、受奴役的民族的一些习惯,一张嘴便诉苦,否则谁也不相信;再说,我们也没指望谁会相信我们。
那么,再来一遍吧:“您过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