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在南方
这一天他去银行。从7年前开始,每月的这一天去银行成了风雨无阻的事:他去还房贷。
每还一次,他会松一口气。30年的还款周期,每次想到这儿,他的眼前就浮现出一个老头的样子:头发花白,佝偻着背,如同现在的父亲。其实,是他自己的缩影。
有時他也茫然,这么辛苦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过,他不会在茫然里陷太久,他得清醒地工作,上有老下有小,中间是承上启下的自己。
虽说在城里有了房子,但父母至今没来过。父母说城里太干净住不惯,又说庄稼离不得人。
他知道这些都是父母不让他难堪的借口,父母怕给他增加负担,甚至拦着他回家过年。
这一天他从银行回来,门卫抽出一张汇款单和一封信递给他。他在汇款人处看见了父亲的名字,一笔近5万元的汇款把他吓着了,这笔钱从哪里来的?
他打开了信,父亲在信上说,这点儿钱差不多就是他和母亲一辈子的积蓄了,当初没给,不是舍不得,而是想让他知道白手起家的不易。现在给他,是想减轻他的负担,别忘了20年前的理想!
20年前的什么理想?他有点记不起来了。不过,父亲提醒了他。
那是两张方格纸,他一眼认出来那是他高一时写的作文。语文老师刚从大学毕业,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他隐约记得穿着白衬衣的老师慷慨激昂地说,这一堂作文课的题目是《给20年后的世界写一封信》,告诉世界,你们是独特的!
这两张纸是从作文本上剪下来的,20年过去了,一点也没有发黄。
作文是这样写的:
20年后的我,我要告诉世界,我将远离以下事情:面朝黄土背朝天;砍柴挑水;赶着母猪去配种,背着小猪沿街叫卖;孩子不长个子给红椿树喂饭,念叨什么你长高我长长;喝完中药把药渣倒在地上用脚踩,说什么这样也可以治病……
20年后的我,我要告诉世界:我结婚啦,有孩子啦。贫穷的乡村已经远去,甚至看不见它的背影。我要告诉孩子我没有玩具的童年,告诉孩子我是怎样一步一步地走出来的。也许,那一路我会哭泣,我会绝望,但到那时,都成了光辉历程。
20年后的我,我会写一本书,我要告诉世界很多……
父亲在作文的第一自然段后面写着:你真的做到了。这些事我和你妈还在继续,日子得过啊。你妈给红椿树喂饭,让你个子长高点;你喝完的药渣你妈用脚踩,这不是迷信,就是心里盼着哪怕自己病,也不让你病。
父亲在第二自然段后面写着:一个农村娃能够进城很不容易,给小娃讲故事时也要讲一下我和你妈,就像电视上说的,我们是你的坚强后盾。第三自然段后面写着:你说话得算话呀,那时老师就夸你作文好,你得继续写。父母看见儿女好,还想着更好,都是些得寸进尺的家伙……
原来,父母都是得寸进尺的,而孩子很多时候如同着了魔,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父母撑着。
原来,很多人在奔赴理想的路上,不知不觉抛弃了父母,但父母都是那么开心、那么得意……
(张甫卿摘自《婚姻与家庭》2011年9月下图/李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