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志菲
一月的北京,总是天寒地冻。每年1月8日这天早上10点之前,就会有固定的一群人身着深色素服,顶着凛冽寒风,神情凝重的来到天安门广场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南面,默默献上鲜花,献上水果。每个人怀着烙在心底永远抹不掉的记忆与思念,绕着纪念碑转一转,在他们的心里有一个共同怀念的身影——开国总理周恩来。他们之所以选择在了人民英雄纪念碑的南面,是因为那上面的碑文是周总理亲笔手书的。这群人与周总理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们就是曾在总理身边工作过的秘书、警卫、司机、炊事员、医务人员等等。
在这群人中,有一位老者,他就是曾在总理身边当过5年卫士的韩福裕。笔者有幸拜访了极不愿引人注意的韩老。他不愿多谈,只说很普通,没有什么,却也非常的谦和、平易,他不时的说自己这辈子很幸福,能在伟人身边工作。言及纪念活动,老人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从这些小事上,可看出总理是非常尊重他人人格的。”
“一般父母死了20多年也就慢慢淡忘了,但总理感人至深,这是言语表达不出来的。我们作为他的卫士是保护、照顾他的。总理的右胳膊受伤了,屈伸不方便,我们就协助他穿衣服,就要先穿右手,再套左手,最后提上去。他非常整洁,领子上的风系扣要系好。有一回,总理整理装束,我见他胳膊活动不很灵活,就主动躬下腰打算帮他系上鞋带,但是他说什么也不愿意让你帮他系。他就脚蹬到凳子上,自己弯腰,有点困难的自己系。从这件小事上,可看出总理是非常尊重他人人格的。”韩老一边有一些激动的说,一边做着当时总理系鞋带的吃力动作。
“这样的小事,生活中很多。我老伴刚到时,在邓大姐身边工作,开饭时给总理也打上一份。总理吃完后,她就端着托盘往厨房走,总理就马上走前两步,刷的帮她把门打开,等她走过去。”韩老一说起这些事,感慨不已,“像我才去时,不太清楚总理的‘规矩。有一次和他去后厅,当时是冬天,后厅门挺宽,挂着棉布帘子。他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总理步伐矫健,走得很快。快到门口了,我就跑前一步打开帘子,他就说:‘放下,放下,我有手,我自己来。当时周围没任何人在看,就我们两个,我是他的卫士,就是照顾他的,有点眼劲儿的都会这样,而他就是这样,真的是表里如一,言行如一,对人很平等,对自己很严格。”说完,韩老还不时的感叹:没有一点官架子,但很气派,很有风度,一看总理就是领导人,对人的平易温和、无微不至的关怀让人不能不感动。
据韩福裕回忆,刚建国的时候,有一次,他随总理到中南海服务处理发、刮胡子。总理坐到理发椅上后,屋内地方小,他就把总理的外衣搭在右臂上,退到门外。这时毛主席突然想起一件什么事要找总理商量,秘书们用电话一问,说总理去理发室刮胡子去了。那时毛泽东、周恩来之间的关系亲密无间,又都住在中南海内,主席就带上警卫径直找到理发室。韩福裕一见主席来了,就要向他行礼,但手里拿着总理的衣裳,不好使,只好成立正姿势,向他行注目礼。主席的卫士就告诉主席,这是总理的卫士。主席很随和地问:“你叫什么名字?”韩福裕就赶忙告诉他,叫“韩福裕”。说过之后,考虑到自己的山东口音主席不一定听得清,又进一步补充说:“是韩信的韩,幸福的福,粟裕的裕。”主席一听笑着说:“你这个名字好呀,包含了中国两个大军事家韩信和粟裕,你还比他们都幸福。”逗得在场的人都笑了。这时,总理听说主席找来了,就打算让理发师停下手中的活,主席连忙制止:“我没有急事,等你刮完了再谈不迟。”
“‘克什米尔号事件中遇难烈士家属的生活,总理一直关注。”
在八宝山矗立的“参加万隆会议遇难的烈士公墓”石碑,碑名是周总理亲题的。“飞机飞离香港前往印尼5小时便爆炸,中国先行团和越南代表团工作人员以及随同前往的中外记者11人全部遇难。其中有一位是中办交通科科长、总理的司机钟步云。”讲到这里,韩福裕拿出一帧珍藏多年的与钟的合影,指给我们看钟烈士的遗像。
钟步云是位江西瑞金出来的老红军,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事发后,总理很悲痛,当他见到钟的妻子高秀英时,握着她的手,痛心的说:“钟大嫂,老钟是替我牺牲的……”高秀英悲痛之余,说:“您能平安回来,就是全国人民的幸福。”而后,总理知道钟有个哥哥是农民,在老家,很穷,钟在生前每月寄几十块钱回去贴补,总理就从自己的工资里拿出钱来按那数目不断的寄去。在钟逝世10周年之际,钟的哥哥说家里情况好转了,叫高秀英回家看看。高回来后就告诉总理家里经济状况好了,叫总理不要再寄钱了。总理又问她这回一趟来回花了多少路费,因为当时高从财务处临时借的,总理又直接用自己的钱帮她补上了。
在“克什米尔号事件”20周年时,总理躺在病床上已很虚弱,但又想到了高秀英,就派人去看看她,主要问她有没有什么困难,写封信告诉他。高秀英当时已年迈,身边6个子女都上山下乡插队去了。老人无依无靠,也就告诉总理身边没有一个照顾的人,有回病了躺在床上,要喝口水都没人端,自己下床时就摔在了地上,希望自己插队的小女儿回来,留在身边照顾自己。总理见到信后,亲自批了一张条叫人去办。当时一个办事的局长知道了,就责问高秀英说你知不知道总理病了,你还写信干扰总理的治疗。老太太一下急了,非常激动的说:“老钟生前跟你们在一起工作,死了这么多年,你们问过一句没?只有总理想着,派人问我有什么困难没有,我才写了信……”半年多后,总理就与世长辞了。但亲眼目睹这一切的他身边的工作人员深深被打动,念念不忘。
“在‘克什米尔号事件50周年纪念日,我陪高秀英老人一块去八宝山扫墓时,她又深情地向我提起了当年病中总理对她的关怀与件件往事。还不见有关媒体介绍,今天你们来采访,我就讲讲这不为人知的故事。”韩福裕润了口茶水,顿了顿,又向笔者讲开了,“总理一生为人题碑不多,不妨我都讲一讲。”
“工人雕塑家一听碑上的字是总理亲题的,铿铿的很精心地赶制。”
“廉维的墓碑也是周总理题的。如今,在八宝山公墓的一角,这座由总理题写碑名的碑清晰可见。我曾几次拜谒了廉维同志的墓地。她是名伟大的女性,坚定的共产党员,参加过抗日战争,曾被敌人打得右目失明。但坚贞不屈的她,还把自己的子女送上革命前线。”随后,韩福裕找出相关资料向笔者展示了总理同廉维的女儿、著名电影艺术家张瑞芳的一段轶事。总理生前,曾对廉维的女儿张瑞芳说:“你的母亲是值得尊敬的英雄。她受的苦,比你们兄妹几人加起来都多。”1960年,廉维因脑溢血去世。总理每天为国事操劳,廉维的子女们自然不愿去打搅他,没有人告诉总理他们的母亲去世的消息。在葬礼后当晚,中南海就来了电话,是总理的,总理在电话里责怪张瑞芳为什么不通知他,不让他去见一面。总理的责备与伤心,让作为子女的家属深深感动。后在全家建议下,张瑞芳写信给总理,请总理亲笔题碑,但不署名。总理就写了好几张题字,一字字挑选、斟酌。
韩老还讲述了另一个有关总理所题墓碑的故事。“烈士孙炳文的夫人、总理的干女儿孙维世的妈妈任锐的墓碑也是总理题的,在“文革”中被砸毁。1975年,孙维世的丈夫金山从八年的牢狱中出来,才知道岳母的墓碑被砸了,就想用国家补发的工资重建。”孙维世的妹妹孙新世,找到当时在中南海修建工程处的韩福裕,说金山出来了,想请你们看电影,不知道你们肯不肯。在当时政治气候仍未稳定的情况下,与他们接触的人还可能受到牵连,但是韩福裕不怕,心里说:“组织上都相信他了,把他放出来了,我见见老朋友有什么不可以。”当金山提出了请他帮忙修复任锐同志的墓时,韩福裕一口答应了。他就出面到建筑雕塑艺术工厂找人,但那的头头说要有民政部出具的证明才行。所谓的证明是看墓主是不是坏人,因为要是好人怎么能砸你的墓。他们就又只好去开证明,但当时组织部没有恢复正常工作,而年轻一辈的负责人根本就不知道任锐的情况,最后找到两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签字证明才通过。
“到了石料加工厂,五名刻字工人一听碑上的字是总理亲题的,二话不说,冲着总理,冲着烈士,他们连夜加班加点,铿铿的很精心的赶制,将总理写的字一笔一笔重现在那洁白的大理石上。凿刻完后,加工费说什么也不收,孙新世他们心里很感激,但心里过意不去,钱不收,就请他们吃饭,送烟,送糖,但都被拒绝了。后来我就给他们出了个主意,买了五本纪念总理的画册《人民的悼念》送去,他们才收下。”当时的情形,韩福裕记忆犹新。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养水仙,准叫它1月8号开,很神奇的。”
在总理刚去世时的有关吊唁活动,如遗体告别、追悼会等等,韩福裕都参加了。日子、时间,迄今他记得详详细细,清清楚楚。我们问他为何他去吊唁时总带上六盆水仙花,他边回忆边说:“1月14号下午,劳动文化宫大殿里的吊唁一结束,邓大姐就捧着骨灰盒坐车到人民大会堂,将骨灰盒放到了台湾厅。总理生前,台湾没解放,他生不能去,是遗憾,那就……”韩老说到这有点哽咽,眼圈也红了,“当时在骨灰盒左右两侧摆了六盆水仙花——给我的印象太深了,35年来我都记得,1月份太冷,也刚好水仙开花。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养水仙,准叫它1月8号开,很神奇的。那洁白的花,翠绿的叶子,鲜黄的蕊,特别圣洁,总理的人品就像那一样……”
现今已是周恩来总理逝世后的第35个年头。这群在总理身边生活过的人大多早已白发苍苍或已过世。死者已矣,但生者继续。“1992年邓颖超故去后,我们这群人将悼念场所换到了总理生活与工作的地方——西花厅。屋外的一草一木、屋内的一桌一椅,总理曾走过的地方、曾坐过的地方,总理曾同我们说过的话、曾望着我们的炯炯有神的眼神,一切的一切伴着总理的身影浮现在我们的脑海中。”难了的总理情结,让韩福裕难抑自己激动的情绪,“我们是长时间与总理直接接触,生活在一个大家庭里的人,直接感受总理的举手投足及对普通人民殷殷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