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熙
试论光州民众抗争与地区派系主义
金光熙
朴正熙的长期执政使庆尚道地区霸权主义到处肆虐,全罗道地区受到严重的排挤。在抵抗国家暴力的过程中,光州民众付出了巨大牺牲。光州民众的抗争主要带来了两个方面的影响:一方面使地区派系主义扩散;另一方面又为1987年的民主化转型做出了巨大贡献。在地区派系主义问题上,负主要罪责的应是过去助长、利用地区派系主义的岭南地缘权力集团。没有光州和湖南的全力支持,难以想象韩国民主化的发展,这是光州民众抗争最主要的影响。
光州民众抗争;地区派系主义;地缘政权;民主化
韩国光州民众抗争是指1980年5月18日至27日期间发生的光州市民反对军事独裁的一次民主运动。光州“5·18民众抗争”(以下简称光州抗争或者“5·18抗争”)作为自朝鲜战争以后韩国现代史上最为动荡的事件之一,演化为推翻历时15年独裁体制的原动力,由此被看作是韩国民主化运动史上的历史性转折点。与此同时,光州却面临一个奇怪的现实:一方面光州被捧为民主主义的源泉或者“圣地”,另一方面光州又被诋毁为地区派系主义的罪魁祸首。因此,光州抗争的两个结果,即地区派系主义与民主化均应受到学界的关注。
韩国光州自1980年5月18日至27日短短10天时间其民众就死亡633人[1],负伤3046人。把死伤数字和73万光州总人口相比就不难看出,其镇压之残酷。
光州抗争的第一个原因是朴正熙的岭南地区霸权主义统治。朴正熙在其18年独裁统治期间,为构建长期执政体制而推行了相互关联的两项措施。第一项措施就是豢养以全斗焕等为核心的军队内部私人秘密组织“一心会”,其核心成员多半是庆尚道出身的军官。1973年,“一心会”被曝光,陆军保安司令要求予以清除,却遭到朴正熙的反对[2](46)。因为朴正熙担心清洗会牵涉到庆尚道出身的将军,从而危及到自身的统治。全斗焕等同乡军人成为朴正熙独裁统治的屏障。具有黑手党色彩的一心会新军部集团的悄然兴起,与光州民众抗争的发生有着密切的关联。首先,因为新军部所具有的黑手党特点足以使崔圭夏政府感到畏惧,从而扮演了光州屠杀的陪伴角色。1980年4月,全斗焕的亲信就曾在青瓦台坦言,如果崔圭夏不下台就将其拘捕[3](20)。其次,新军部的黑手党特性和恐怖氛围,使军部内部对光州屠杀不敢说出不同的看法。新军部发动了针对直属上司陆军总参谋长兼戒严司令郑升和的“12·12”政变,使得无人敢与全斗焕一派相抗衡,这一事实也证明了“一心会”的黑手党性质。再次,新军部军官的黑手党性质极有可能灌输给了参加光州屠杀的空降部队。
第二项措施是通过特别关照庆尚道地区来确保家乡的绝对支持,成为以岭南地区霸权主义为基础的“庆尚道总统”。地区派系主义主要表现为人事优待和资金相对偏重的庆尚道(俗称岭南)地区,同时冷落与其竞争的全罗道(俗称湖南)地区,并导致其相对落后。朴正熙大力栽培同乡,而湖南人是无缘无故遭排斥的对象[4](331)。由于对手金大中出身于湖南,朴正熙更加重视地区派系主义,在投资开发中湖南总是被排挤,湖南出身的人无论其能力强弱,在人事和社会活动中都会受到极大的制约。朴正熙时期,在高位官僚中,岭南出身的占30.1%,而湖南出身的不过13.2%。全斗焕、卢泰愚时期,岭南出身的高官比例超过40%,而湖南出身则降到10%左右[5](117)。因为湖南地区第一产业所占的比重较高,所以在工业化政策中也彻底被排斥,成为最大的受害地区。1963年~1989年期间,岭南企业总数由湖南的2.15倍扩大到5倍,同期生产总量由湖南的3.5倍扩大到6.6倍[6](58)。光州虽是湖南最为发达的城市,但市民人均收入比全国平均水平还要低。1978年,光州市民的年均所得为461451韩元,相当于全国平均所得619037韩元的74.5%,同年,光州工人的月平均工资为35073韩元,相当于全国平均工资74121韩元的47.3%。[7](79)首尔的社会上层和很多韩国人都把湖南出身的人视为二等国民或者不可共事的另类,连企业也忌讳录用出身于湖南的人。政治上的排斥扩散到社会各领域,使光州民众深感受到歧视,对独裁政权亦深恶痛绝[8](43)。
在韩国,自古就有同乡出名所属地区引以为自豪、共同欢庆乃至支持的传统。相反,某一地区受到统治阶层的不当打压,尤其是打压来自于合法性欠缺的政权,其不满就会自然流露,釜马民众抗争就是同情同乡情绪的绝好事例。朴正熙政权对金大中的不当打压使湖南人愤愤不平。金大中在政坛崭露头角以后,湖南民众一直把他当作他们的英雄或者偶像。朴正熙被刺以后,湖南民众指望对金大中的迫害和排斥湖南的问题一并得到解决[9](312)。可是,金大中却无端被一心会政治军人抓捕,加之空降兵针对无辜市民的杀戮,抗争就变得在所难免。
抗争的第二个原因是全斗焕等新军部的夺权野心。朴正熙被杀以后,民主化呼声远比维新独裁时期要强烈。全斗焕如要利用维新宪法上台,就会面临直接的极端抵抗。于是,全斗焕要装扮成解救国家于危难的功臣,进而夺取政权。1980年5月12日,全斗焕的核心智囊团完成了篡夺国家大权的剧本——《时局处理方案》,最后出台为“5·17措施”。该措施包括扩大戒严、设置国家保卫非常对策委员会(简称国保卫)和关闭国会等内容。因为国会要求解除戒严将会是对全斗焕一伙篡权阴谋的威胁[10](111)。因此,“5·17措施”不是单纯的扩大戒严,其最终用意在于抓捕金大中等民主人士。崔圭夏起初以违反宪法为理由对此加以拒绝,但5月18日,全斗焕宣称光州抗争是金大中在背后操纵的内乱,强迫崔圭夏同意设置国保委,并出任常任委员长。
全斗焕一派的设想是,如果“5·17措施”引发大规模骚动就将其指责为“变乱”,予以更为彻底的镇压。因此,新军部盯住了被朴正熙政权彻底排斥的湖南尤其是光州地区。在釜马抗争中,新军部发现获得朴正熙政权实惠的岭南都在为金泳三鸣不平,何况是长期受到极度排挤的湖南,再加上抓捕金大中并要将其处以极刑,光州发生民乱几乎是确定无疑的[11](166)。抓捕金大中、残忍屠戮光州市民的原由就在于此。新军部指控金大中在幕后唆使全南大学生郑东年发动光州事件,而金大中则表示根本没有见过郑东年,连其名字也不知晓[12](412)。事实上,金大中是在7月10日才得知光州抗争的。对此,就连驻韩美国大使格莱斯廷也表示“对戒严当局者的精神状态免不了失望”[13](185)。新军部把当时的事态肆意歪曲为金大中、金泳三等人为实现个人野心而召唤地区派系主义,从而加剧混乱。宣称要阻止地区派系主义,就得让新政治势力即全斗焕一伙当权。[14](21)
光州抗争缘于全斗焕一伙以夺取政权为目标的有预谋的屠杀性镇压。湖南民众长期积累的抵抗意识和朴正熙政权的地区派系主义相互交织,为“5·18”抗争的发生奠定了基础,而空降部队的肆意屠杀和新军部“嫁祸于金大中”的罪恶行径则加剧了其激烈程度。
光州民众抗争使地区派系主义得到扩散,岭南认为抗争成为岭南和湖南之间矛盾的决定性政治事件。湖南对“岭南特权”的不满情绪较高的主要原因,在于光州的民主化运动。[15]以光州抗争为出发点的20世纪80年代的韩国民主化运动,不外乎是拒绝岭南地缘政权的延续的抵抗运动。在没有经历过像光州抗争那样特殊事件的忠清道和江原道,对岭南人的敌对情绪不像湖南那样强烈。研究地区派系感情的文献也间接地反映出,光州事件成为形成湖南人对岭南人敌对情绪的决定性契机。根据1977年的一项调查显示,湖南人最为喜欢的外地人就是岭南人。因此,湖南人对岭南人的敌对情绪是在抵抗岭南地缘政权统治秩序的民主化运动过程当中、湖南成为光州屠杀的直接的受害者而产生的综合性现象。
首先,光州与湖南地区派系主义的扩散负有一定的责任。光州市民相信,如果没有“5·18抗争”,自然就不可能有今日的民主化,因此其功劳应该永垂史册。光州市民认为光州是唯一持续为民主化斗争的地区,只有他们才是有资格谈论民主化的当事人,而把其他地方的人当做旁观者或者“加害人”而加以排挤[16](191)。在这种优越意识的驱使下,光州市民只要求其它地方对“5·18抗争”和屠杀进行理解和自我反省,而他们自己却阻断了与他人的沟通之路。
光州市民在司法层面上成功克服了政治迫害和痛苦,但在心理上仍旧深陷于过去,掉进了既不想记住过去又不能忘记过去的矛盾心态。他们之所以不能忘记“5·18抗争”,是因为忘记它有可能否定自己的历史和认同。可是对国家暴力施加的野蛮屠戮和镇压、民众的欢呼和鼓掌等抗争记忆的垄断,对于不能共有抗争的其他地区的民众来说,由于旁观和默认光州屠杀而带有负罪意识并丧失了其民主化的话语权,从而遇到了认同危机。至少岭南民众由于与自己无关的民主化话语、作为加害者的“庆尚道政权”、“庆尚道出身空降兵”等言论而在情感上受到伤害,认同感逐渐减少。
其次,湖南地区主义是岭南人的“庆尚道地区主义”所强制的结果,[17]岭南,尤其是大邱、庆尚北道权力集团,应该对地区派系主义的扩散负主要责任。大邱、庆北地区在20世纪70、80年代的反独裁斗争中表现得非常积极,而且水平也较高。但时至今日,大邱、庆北民主化运动的传统已成为昔日黄花,整个地区的社会都发生了蜕变而看不到积极进取的精神。过去站在民主化运动前头的岭南,如今已经退化为守旧势力最为顽固的大本营。
岭南找出本地区民主化的运动事例而加以大力弘扬,试图以此抗衡“5·18精神”。以至于岭南人在本地要公开赞扬光州“5·18抗争”仍需相当大的勇气。1999年,大邱开始纪念1960年的“2·28”民主义举,并建设“2·28”纪念公园。同一时期,釜山也以“民主化圣地”自居,建设弘扬釜马抗争精神的釜山民主公园并开展纪念活动。这样,就形成了大多数庆尚道民众通过弘扬本地区的民主化运动拒绝自己被看做是民主化的“旁观者”或者“加害者”而被强迫进行自我反省的氛围。
从1987年的总统竞选开始,岭南地区的一般市民正式走上保守之路。在民主化运动不断扩大、深化的时期,岭南的一般市民却逐渐从民主化运动中分离出来,走上了急剧保守化的道路。6月抗争以后,岭南地区市民走上与韩国社会普遍的民主化倾向背道而驰的道路,其最大的原因是惧怕与其有地缘关系的政权倒台。尽管具有地缘关系,岭南民众也曾反对践踏人权、破坏民主秩序、利用权力搞腐败的政权,进而与之抗争(釜马抗争和大邱6月抗争就是证明),可是问题在于,这种抗争和改革要求还没有上升到否定地缘政权的水平。
大部分庆尚道民众希望韩国政权走向民主化,但同时更加希望持续存在在国家资源配置方面能够享受相对较多利益的地缘政权。在1992年的总统竞选中,金泳三赢得了岭南绝大部分的选票,这足以反映在岭南地区普遍存在希望地缘政权得到延续的心理。岭南大众认为6月抗争以后不断扩大、深化的民主化运动直接威胁到了地缘政权的存在,使地区民众情绪转向保守。煽动地区大众的不安心理并炮制出岭南地区霸权主义的则是在朴正熙、全斗焕时期形成权力中心的所谓大邱、庆北集团。
当然,岭南地区具有既得利益集团的主张能够发挥效能的独特条件。一是朴正熙时期的地缘统治精英进行虚假宣传,提出岭南是由于他们才得到照顾,并以此来迷惑地区民众,民众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而逐渐信以为真。二是朴正熙、全斗焕时期的重化工业化政策确实使岭南比其他地区更多地享受到了经济开发的好处。重化工业化政策的推行使绝大多数工业园区落户于岭南,经济上比其他地区获得了更多实惠,这反过来又使岭南民众对统治集团抱有友好心态,更加重视地缘政权。这样,岭南民众被特权意识所浸染,最终形成了盲目支持地缘政治领导人的文化。大邱、庆北的既得利益集团以缜密的企划煽动支持地缘政权的优越意识和危机意识,以此形成地区霸权主义,企图由此巩固本派的政治地位。由于这些既得利益集团的战术和谋略奏效,6月抗争以后,岭南地区在政治上的保守化倾向日益加强。岭南地区大多数民众在此过程中更加内化和支持了地区霸权主义逻辑以及与之相结合的经济发展第一主义逻辑。韩国的地区主义是作为对民主化和社会变化的否定机制,被既得利益阶层人为地动员起来的。尽管强调地区之间偏见和抵制情绪的由来众说纷纭,但韩国地区派系主义问题的本质却正在于此。
1997年,“5·18”首次被指定为“国家纪念日”。原来政治上属于边缘的光州的形象被推崇为“民主化的圣地”,相反,原来政治上属于中心的大邱、庆尚北道的形象则坠落为“反民主的后方基地”。随之,光州人与大邱、庆尚北道人的形象各自固定化为进步与保守、改革力量与既得利益势力。同年,湖南的象征人物金大中当选为总统,这对守旧势力和岭南一般大众是极大的冲击。要原本就站在加害者一边的岭南人认可和接受“5·18”屠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接受“5·18”屠杀的真相不仅首先需要对自身过去的政治行为做出负责任的反省和忏悔,而且还要放弃自己曾享受的既得利益。
岭南大众宁愿对“5·18抗争”选择不理睬和视而不见,也不愿选择进行负责和反省,明知过去所犯下的错误,却尽力逃避责任。恰在这时,发生了1997年的金融危机,守旧势力趁机鼓吹朴正熙热和“开发独裁论”,岭南大众从中寻找到自我合理化的借口。现今岭南的主流情绪仍不愿以负责任的态度面对“5·18抗争”和光州屠杀,而宁愿沉迷在朴正熙热的美梦中[18](55)。庆尚道民众把地缘领导人朴正熙、全斗焕和享受过优越地位的自身等同视为“工业化力量”、“保守势力”;湖南民众则以对“5·18抗争”的记忆为基础,把被国家权力打压的牺牲者——地缘政治领导人金大中和在社会、经济上受排挤的自身等同视作“民主化力量”、“进步力量”[19](39)。不过,随着“5·18”精神把湖南民众归属于政治伤害的神话,岭南民众被认为是“加害者”而呈现出强烈的抵触情绪,拒绝接受“5·18精神”。经济高速发展是韩国国民长期的热门话题,因此经济发展第一主义不管其逻辑正确与否,作为意识形态都将更加得势。这样,岭南在政治上更趋保守,并视而不见民主化运动之象征的“5·18抗争”。
保守势力非常惧怕发源于光州的强有力的民主气息及其代言力量通过选举执政。这种惧怕心理成为民主化转型时期反湖南主义的心理基础。于是,保守势力千方百计地把光州抗争的意义局部地区化。[20](223)把“5·18抗争”精神从过去的光州分离出来,把被局部化的光州抗争意义再解读为典型的社会抵抗运动,并使岭南等地的民众认清光州抗争的抵抗、排斥的特点,地区派系主义才有望得到平息。
韩国著名现代史专家韩洪九认为,弄不清光州,就绝对没法弄清韩国现代史。他还认为,在最大程度上规定和影响当今韩国的就是光州抗争。[21](20)
光州抗争的失败教训大大增强了20世纪80年代韩国抵抗独裁政权的民主意识。“思想的恩师”李泳禧认为,经历光州民众抗争之后,大学的思想风貌几乎跨越了一个世纪。[22](574)民主化运动势头也因此高涨,促发了全国性的民主化运动,并使民主价值和意识向全社会扩散,由此创造了转向民主化的决定性契机。同时,也给军部权威主义力量的基础和合法性给予决定性的打击。
光州抗争虽然没有直接带来民主化,但最终创造了军部权威主义的解体和民主化转型的决定性契机。即光州抗争演化为军部政权执政7年以后的“延迟的民主化”,但它产生的影响却是决定性的。1987年6月,因仅靠警力无法镇压大规模民众抗争,全斗焕政权考虑军事镇压“6月抗争”。动员军队必然招致大规模流血事态,这是有极高政治费用的抉择。在当时的条件下,不管谁都明白,动员军队意味着将招致几十倍于1980年光州的抗争和牺牲。光州抗争也使美国的态度发生重大变化。光州抗争以后,以大学生为中心提出了美国对光州屠杀的责任问题,使得韩国社会的反美运动急速扩散。考虑到上述情况,美国不能不反对武力镇压。7年前的光州抗争成为了具有决定性的历史制约条件,使全斗焕政府难以再次进行武力镇压。
“6月抗争”终于迫使卢泰愚发表《“6·29”特别宣言》,接受以总统直接选举制为中心内容的民主化力量的要求。查明光州屠杀真相的过程促发了打倒独裁政权的斗争,这一斗争升华为新的民众运动,并发展为变革运动,成为赢得6月民众抗争胜利的原动力,具有现代史意义。在13届国会“朝小野大”的格局下,光州听证会开始了。空降兵的武力镇压和新军部集团的阴谋被揭穿,屠杀真相大白于天下。韩国的民主化能够在短期内取得如此急速的发展,其首要原因在于强有力地开展了抵抗独裁体制的民主化运动。
卢泰愚政权的权力核心看出,要求查明“5·18”真相和处罚责任人的矛头最终将会指向他们,为挫败在野党的攻势,并掌握政局的主导权,保守派进一步勾结起来。其结果便是1990年1月的卢泰愚、金泳三、金钟泌的三党合并。不管他们事后怎样粉饰和狡辩,三党合并就是排除全罗道的保守派联合,挫败了民主改革的气势。金泳三依靠保守联合,最终赢得了总统竞选。一开始,金泳三努力克服天生的局限,企图主导民主化洪流,以此巩固政权。金泳三阐明,要继承“5·18抗争”精神,强调文人政府是站在光州抗争延长线上的政府。可是,金泳三政府并没有拿出查明“5·18”镇压真相和处罚主要责任人的诚意。毕竟湖南不是金泳三的政治地盘,而且与卢泰愚等人有这样或那样的关系,所以他主张把“5·18”光州抗争交付给历史评判。
为抗拒政府的不当处理,被害人团体和一般市民团体发起了以查明真相和处罚责任人为目的的起诉运动。各阶层联合起来组成“查明5·18真相和光州抗争精神继承国民委员会”,并在1994年5月向首尔地方检察厅起诉了全斗焕、卢泰愚等35人。可是,1995年7月,金泳三政权的下属机构——检察厅以“成功的内乱不能被处罚”为由,宣布不起诉加害者[23](139),致使舆论大哗。检察厅是按照金泳三的要求作出上述判定的。全国将近7000名教授对检察免于起诉的决定进行了抗议。国民要求处罚“5·18”屠杀关联人的压力直指金泳三政府。光州“5·18民众抗争”的原动力不仅使15年民主化运动结出硕果,还成为惩处成功军事政变的引爆剂。
恰在此时,卢泰愚和全斗焕的巨额秘密资金被曝光,国民的愤怒达到极点,金泳三政府为渡过政治危机而改变立场。此后全、卢两人被捕,以历史、法律和11月,金泳三下令制定“5·18特别法”,成立了“‘5·18’事件特别搜查本部”,以正义”的名义对新军部作出了历史的审判。审判创造了惩处成功进行军事政变的主角的新历史,终结了司空见惯的国家暴力事件。从此,“5·18抗争”的象征意义被崇奉,光州也被推崇为“民主化的圣地”。
在保守力量掌握主导权的韩国社会,20世纪80年代末以来的民主化之所以能够得以发展,是因为以经历过光州抗争的湖南为民主主义稳固的支持地盘。从1987年民主化转型至2004年期间的所有选举都是由“光州的选择”决定的。尤其是,1997年、2002年的总统竞选和2004年的国会议员选举,如果没有光州与湖南的全力支持,就难以想象民主力量的胜利和保守势力的被牵制。以出身地区来看,在参与民主变革运动的人当中,湖南出身占压倒性多数。[24](142)值得关注的是,即使在保守势力的主导权达到最高潮的时期,民主化的力量仍然赢得了选举。于是,以财阀和媒体为中心的保守势力支配着市民社会,但国家却被置于通过选举而成立的民主政府的管辖之下,保守势力和改革力量之间出现了某种“力量均衡”。这就意味着作为对保守势力的坚强的牵制力量的光州和湖南的存在,才成功阻止了民主主义倒退的趋势。光州才成为了韩国人权、和平运动的摇篮。
朴正熙政权以岭南为主的地区霸权主义,使湖南民众受到无端的歧视和排斥。全斗焕等新军部为篡夺大权,利用金大中和湖南的地缘关系,有预谋地选择光州作为镇压“国家变乱”之地。如果不是新军部的这种以夺取政权为目标的预谋,就不可能有空降兵在光州无人性的杀戮。以光州民众为民主化付出的重大牺牲为基础,光州抗争成为民主化转型史上的转折点。光州抗争带来了两个方面的重要影响:其一为地区派系主义的扩散,其二为推动韩国民主化进程。而光州民众和“5·18抗争”被诋毁为地区派系主义的罪魁祸首,对此,湖南虽然负有一定责任,但岭南的责任要更大。岭南地缘政权在朴政熙长期执政期间一直得到强化,加速了地区派系主义的形成。而且要不是全斗焕等新军部的夺权阴谋,完全可以避免光州的流血惨剧。把付出流血代价的光州诋毁为地区派系主义的罪魁祸首未免过于苛刻。过去,岭南支持地缘独裁政权,现在又选择逃避责任和抵制“5·18抗争”精神,因此要承担地区派系主义的主要责任。对民主化进程的推动,才是光州抗争更为重要的历史作用。“5·18抗争”终结了暴力性军事独裁,使民主政权得以诞生,终于实现了民主化。以湖南出身人士为中心的民主化变革运动和湖南、光州的全力支持不仅多次赢得了选举,还阻止了民主化出现倒退,这在保守势力占绝对优势的韩国社会尤其显得难能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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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丛光]
K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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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2007(2011)02-0099-06
2010-08-20
金光熙,男(朝鲜族),延边大学人文学院历史系副教授,历史学博士,研究方向为韩国现代史、东亚现代化。(延吉 133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