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斌
(常州工学院人文社科学院,江苏 常州 213002)
《晏子春秋》是一部富有深刻思想性和文学价值的散文名著,在先秦散文发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新中国成立后,最先对《晏子春秋》进行深入研究并掀起学术争鸣的是董治安先生,他于1959年发表了《说〈晏子春秋〉》①。从董治安开始,新中国的《晏子春秋》研究共经历了三次相对集中的问题讨论,在著作的产生时代、作品性质,文学、语言、思想、文化等特色的研究方面均取得可喜的成果,但也存在一些问题。
尽管司马迁最先在《史记》中提到《晏子春秋》的书名②,但中国最早对这部著作进行整理的却是西汉成帝时期的刘向。他首校《晏子》,“凡中外书三十篇,为八百三十八章。除复重二十二篇六百三十八章,定著八篇二百一十五章。”③这8篇215章的数字从此便一直成为历代尊奉的《晏子春秋》篇数。
柳宗元之前,《晏子春秋》向来是列于儒家著作中的④。柳宗元首开论争之端,他在《辩晏子春秋》中说:“司马迁读《晏子春秋》,高之,而莫知其所以为书。或曰晏子为之,而人接焉;或曰晏子之后为之,皆非也。吾疑其墨子之徒有齐人者为之。”围绕其论点,柳氏对比墨家精神提出了论据:“墨好俭,晏子以俭名于世,故墨子之徒尊著其事,以增高为己术者。且其旨多尚同、兼爱、非乐、节用、非厚葬久丧者,是皆出墨子。又非孔子,好言鬼事,非儒、明鬼,又出墨子。其言问枣及古冶子等,尤怪诞;又往往言墨子闻其道而称之,此甚显白者。……盖非齐人不能具其事,非墨子之徒,则其言不若是。后之录诸子书者,宜列之墨家。”⑤柳说影响较大,后世响应者甚多,南宋的薛季宣、项安世、王应麟和明代的焦竑均附此说⑥。但清代之前,人们并没有对《晏子春秋》进行深入研究。
清代是中国《晏子春秋》研究的重要时期,今天很多重要的成果均形成于此时。清人的《晏子春秋》研究主要围绕三个方面展开。
孙星衍坚决反对柳宗元的“墨家说”,他直斥“柳宗元文人无学”,“《郡斋读书志》、《文献通考》承其误,可谓无识”。他认为“晏子尚俭,礼所谓国奢则示之以俭;其居晏桓子之丧,尽礼亦与墨异。……公伯寮诉子路而同列圣门;晏子尼溪之阻何害为儒?且古人书外篇半由依托;又刘向所谓疑后世辨士所为者,恶得以此病晏子!”力主仍依前代“入之儒家”⑦。洪亮吉与柳、孙观点均不同,认为晏子既非儒亦非墨,当“自成一家”⑧。而《四库全书》的编撰者则跳出了儒、墨等学派之争,认为“《晏子》一书,由后人摭其轶事为之。虽无传记之名,实传记之祖也”⑨,将《晏子春秋》由子部移于史部。
关于《晏子春秋》的作者,柳宗元之前,传统的观点“或曰晏子为之,而人接焉;或曰晏子之后为之”。自柳宗元始倡“疑其墨子之徒有齐人者为之”之后,遂在讨论该书的学派归属的同时,又掀起了作者与成书时代的论争。《郡斋读书志》完全采纳柳宗元的观点。《崇文总目》、《中兴书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姚际恒《古今伪书考》、恽敬《大云山房文稿》等均认为“此书盖后人采婴行事为之”⑩,但未将作者的时代具体化。而吴德旋和管同则大大地发展了上述观点,将该书的作者及成书时间推至六朝。管同的观点最具代表性:“汉人所言《晏子春秋》不传久矣,世所有者,后人伪为者耳。……荐御者为大夫,脱越石父于缧绁,此亦婴之轶事,而《晏子春秋》所无也。假令当时书有是文,如今《晏子》,太史公安得称曰轶事哉?……是书自管、孟、荀、韩下逮韩婴、刘向书,皆见剽窃;其诋訾孔子事,本出《墨子·非儒篇》。……刘向、歆,班彪、固父子,其识皆与太史公相上下,苟所见如今书多墨氏说,彼校书胡为入之儒家哉!然则孰为之?曰:其文浅薄过甚,其诸六朝后人为之者与?”
对此,孙星衍在深入研究的基础上,提出了著名的“战国说”:“《晏子》八篇见《艺文志》,后人以篇为卷,又合《杂》上、下二篇为一,则为七卷,见《七略》(《史记正义》:‘《七略》云:《晏子春秋》七篇,在儒家。’)及隋、唐《志》。宋时析为十四卷(《玉海》‘四’作‘二’,疑误),见《崇文总目》,实是刘向校本,非伪书也。……《晏子》文最古质,《玉海》引《崇文总目》十四卷,或以为后人采婴行事为书,故卷帙颇多于前志,盖妄言矣。……书成在战国之世。凡称子书,多非自著,无足怪者。儒书莫先于《晏子》……”
中国最早校释《晏子春秋》的学者是乾隆时期的孙星衍。他博采众书,撰《晏子春秋音义》。之后,卢文弨《晏子春秋拾补》、王念孙《读晏子春秋杂志》、洪颐煊《读书丛录》、苏时学《爻山笔话》、俞樾《诸子平议》、于鬯《香草续校书》、黄以周《晏子春秋校勘记》、孙诒让《札迻》、陶鸿庆《读晏子春秋札记》等一大批校勘著作相继问世,奠定了中国《晏子春秋》文本研究的坚实基础。
民国时期的《晏子春秋》研究与清代接近,除个别文章在“民主”、“科学”精神的昭示下,以西方文化为参照,重新审视传统文化作品(如署名“蛤笑”的《晏子春秋学案》),大部分学者仍致力于考证成书时代、辩论作品学派归属。其中,值得注意的是梁启超提出了成书时代的“汉初说”,罗焌提出了著作性质的“俳优小说说”。民国的文本校勘工作也取得较大成绩,产生了刘师培《晏子春秋补释》(附篇目考)、张纯一《晏子春秋校注》、陶小石《读诸子札记》和于省吾《双剑誃晏子春秋新证》等一批著作。
新中国的《晏子春秋》研究在前人成果的基础上继续发展,并体现了明显的时代特征:学人们都自觉地运用马克思主义的思想观点重新审视《晏子春秋》,从而不再重复以往关于作品的学派归属的争论,而比较一致地将其看成“记叙文学类”作品,进而对其进行文学意义的深入研究。这应该说是新中国《晏子春秋》研究较以往的巨大变化。但建国之初的10年间,人们并没有立刻对《晏子春秋》产生兴趣,其间只是出现了几篇围绕中学课文《晏子使楚》和关于《晏子春秋》流传情况的一般介绍性文章。直到董治安、高亨、吴则虞等人先后撰文讨论《晏子春秋》,才掀起了新中国第一次关于《晏子春秋》的集中讨论。
首先,董治安撰文《说〈晏子春秋〉》,认为它“是一部接近历史小说的散文著作”,“现在通行的《晏子春秋》,应该就是刘向所校录过的本子”,其书“不是自著,而由后人(弟子、门客或其他人)编写而成。……它的编写者,大约是稍晚于晏子的战国时人”。在分析艺术特色时,董治安指出:“《晏子春秋》已经在春秋之前散文发展的基础上,更多具备了小说的因素,这些因素到了汉代以后,便有了愈来愈多的积累。”并对《晏子春秋》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之后,吴则虞发表《试论〈晏子春秋〉》,对《晏子春秋》的成书时间和作者提出了不同的观点:“《晏子春秋》的成书,既不在毛亨之前,又不在陆贾、韩婴之后,其年代约在秦政统一六国后的一段期间之内。”而从击缶等风俗来看,“编写地点也可能就在秦国境内”。认为其作者“很有可能就是淳于越之类的齐人”。对于作品的性质,作者认为“它是我国最古的一部短篇小说集”。
吴则虞之后,高亨发表文章《〈晏子春秋〉的写作时代》,完全支持董治安的观点,并且认为“作者当是齐国人或久住齐国的人”,“《晏子》的写作,或者与稷下大夫有关”。董治安又撰文讨论,通过对“书名”、“写作体裁”和吴则虞提出的四条“内证”的辩论,论定“吴先生……肯定《晏子春秋》当作于《虞氏春秋》之后、并不在战国时代,是根据不足的”,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
这次讨论意义非常重大,它引起了学术界对《晏子春秋》一书的重视;其结果也非常好,促进了学术界对《晏子春秋》研究和认识的深入。之后,时隔相当短,吴则虞《晏子春秋集释》出版,使这次研究和讨论达到了顶峰。
吴则虞《晏子春秋集释》是建国后迄今为止最重要的《晏子春秋》文本研究著作,也是历来研究《晏子春秋》成果的集大成之作,代表了今人的最高成就。正如孟周《评〈晏子春秋集释〉》所指出的:“吴则虞同志所著《晏子春秋集释》,是一部后来居上的精心之作。”“它纂集了清人的比较重要的有参考价值的校订文字。……作者自己所编撰的校订文字在千条以上,其中有不少独到的见解。”“‘附录’里,作者搜集了《晏子春秋》的佚文和晏婴的传记材料以及其他有关《晏子春秋》的研究论著等。最后所附《晏子春秋重言重意篇目表》,……也是一项有意义的考订工作。”
在上述学人的潜心研究下,《晏子春秋》研究取得了重大成果。但遗憾的是,时隔不久,“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晏子春秋》研究被迫中断近二十年。其间,1972年4月,山东临沂银雀山的西汉墓葬中出土了一批竹简,内有《晏子》残简,这本来为《晏子春秋》研究创造了极好的条件,但在当时的政治形势下,这批极珍贵的考古文献也仅被当成了“批孔材料”。
建国后第二次关于《晏子春秋》的集中讨论出现在1982年及其稍后,讨论的热点由进一步深化对成书时代的认识向著作性质研究转移。
关于作品的产生时代及作者,学者们比较一致地接受“战国说”,并且更将时间具体化。谭家健认为:“《晏子春秋》成书当在《国语》、《墨子》之后,《战国策》、《韩非子》、《吕氏春秋》之前。”徐立、骈宇骞以银雀山汉简《晏子》与今本对校,通过文字、音韵方面的牢固证据,对高亨、董治安的观点进行了有力的支持。吕斌进一步还将《晏子春秋》的作者落实为战国中期的齐稷下学士淳于髡。而杨天堂认为:“作者不只一人,对流传的晏子故事加以记录整理的可能有几个人,因此才有内容复重,大同小异的现象。”张季平认为:“淳于髡一派人物”“滑稽多辩,和晏婴作风是不合拍的”,“可能是稷下学宫道家中老子一派人物所作,因为这个学派倡论‘少私寡欲’。很注意同情别人,过节俭的生活”。作品“上限不会早于战国,下限不会晚于西汉。是战国和秦时代作品”。但也有不同的意见,如毛曦、李仙娥仍坚持“成书于西汉初年”的观点,但明显不占持论的主流。
对于《晏子春秋》的性质,马赫沿袭董治安、吴则虞的观点,认为“在中国文学史上,特别是在小说史上,《晏子》是应受到足够重视的”。谭家健则认为《晏子春秋》“是中国古代第一部集中刻画一位人物的传记性著作”,而否定其性质为小说。其理由是:“小说和传记的区别,主要是一个以虚构为主,一个以实录为主。而在上古之‘史’部,纯虚构而无史实或纯实录而无虚构都不大可能。所以只能从其基本倾向来看。……《晏子春秋》……其主要事实多属可信,虽有夸张渲染和传说附会成分,并不影响全书的基本性质。”孙绿怡的观点与他们又不同:“《晏子春秋》既非编年纪事,又非语录体、问答体散文,而是一部记叙人物生平轶事及各种传说、趣闻、笑话的故事汇编——最早的人物传说故事集。……它所提供的人物生平专辑的形式,对后来的传记文学产生了深远影响。”
从1987年起,对晏婴思想的研究逐渐成为热点。不但研究的文章多,而且研究也一改传统的从总体把握,研究较为笼统、概括的特点,而分门别类、细致入微地从各个角度进行研究。其研究内容概括起来分为政治思想、伦理思想、法律思想、礼治思想、君臣观、人才思想、经济思想、军事思想、外交思想、尚俭思想、文化意识、人生哲学、爱国忠君思想、民本思想、社会教育思想、无神论思想、美学思想等等。其中一些文章论述较深入,体现了一定的研究深度,但也有很多文章,论述琐碎、牵强,所论的“思想”,实构不成一种思想。
与此同时,学者们对《晏子春秋》的艺术特点也进行了探讨,其中,对人物形象和论辩艺术的研究比较集中。
另外,涂以楠、刘文斌先后发表“研究综述”,对《晏子春秋》的研究历程和成绩详细评述;郎丰生、赵金炎各撰《晏子年表》、《晏子年谱》,对晏婴生平进行考论;刘如瑛、赵振铎分别撰《〈晏子春秋〉校释补》、《〈晏子春秋音义〉韵读订误》,订正前人校勘之误,都在各自的研究领域做出了相应的成绩。
在文本校勘方面,骈宇骞所著《“银雀山汉墓竹简”晏子春秋校释》,通过将简本《晏子》十六章与《四部丛刊》影印明活字本对照,并参校其它有关文献,校正了今本的很多讹误,并为前人一些正确的校勘意见提供了旁证,堪称是这一时期《晏子春秋》文本研究的最大成果。而姚振武的《〈晏子春秋〉词类研究》则是目前研究《晏子春秋》词汇最为全面、深入的专著。
由王振民主编、齐鲁书社1998年出版的《晏子研究文集》,作为第一部集中收录晏子及《晏子春秋》研究论文的专集,也有发端之功。
《晏子春秋》相对集中的第三次研究出现在2000年后的高等院校硕士、博士论文中,这些论文分别从文学、语言、史学、哲学和文化等方面对《晏子春秋》做了更为细致深入的研究。其中王绪霞的博士论文《〈晏子春秋〉成书考论》,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又提出了一些独到的见解。她认为“晏子大约出生于公元前586年,约卒于公元前507年……是宋穆公的后代,不是《史记·管晏列传》所说的莱人”,“《晏子春秋》的编者以齐国史料为基础,杂采当时各种书面材料、口头传说和民间故事,并由编者以伪托晏子与景公、叔向问答的形式,加入大量阐发个人政治理念的材料,又虚构和改造了一些故事性内容,共同构成了汉代刘向校书前《晏子春秋》的面貌”。关于《晏子春秋》的文体,作者采纳了谭家健的观点,认为是“传记体例”,“为司马迁《史记》纪传体的先驱”。
这期间,台港地区的《晏子春秋》研究也取得了一些成果。限于条件,笔者目前还不能洞悉两地研究的全貌,但就目前所掌握的材料看,两地的研究均达到了相当的广度和深度。仅以台湾为例,据“中华文化复兴运动推行委员会主编、国立中央图书馆编辑”的《中国文化研究论文目录》所载,仅30余年时间,台湾的《晏子春秋》研究就有如下著作和文章:张柳云《晏子言行与传统道德》、王更生《晏子春秋研究》、陈瑞庚《晏子春秋考辨》、田宗尧《晏子春秋校正》、李甲孚《晏子春秋与晏子》、王叔岷《晏子春秋斠证》和《晏子春秋归属问题之商榷》、陈维德《晏子思想研究》、陈维德《晏子思想与儒家精神》、张健《晏子与晏子春秋》、王叔岷《跋元刻本晏子春秋》、严灵峰《管子晏子知见书目》。2000年后,又有国立中山大学林心欣的硕士论文《〈晏子春秋〉研究》。上述著作和文章多所未见;但就笔者见到的王更生《晏子春秋研究》、陈瑞庚《晏子春秋考辨》来看,两位先生的研究已达到了相当的深度:王更生较为系统地研究了《晏子春秋》,在晏子思想、所属学派研究,《晏子春秋》文本校释、文辞研究、著作版本研究、真伪考辨等方面均做出重要学术成绩;陈瑞庚最早关注到《晏子春秋》215章每则故事的真伪和材料出处,为深入研究《晏子春秋》的材料来源和成书过程做出了突出贡献。
香港的《晏子春秋》研究笔者仅见郑良树先生的《论〈晏子春秋〉的编写及成书过程》和黄展骥先生有关《晏子春秋》逻辑学研究的短文《谬误满箩?——晏子与楚王互出“逻辑茅招”!》。其中,郑先生的文章论述周详,通过将《晏子春秋》与《左传》重文内容逐字对比,从而得出结论:“(《晏子春秋》)有的材料在《左传》之前已成章成篇,为《左传》所采录;有的篇章成书比较晚,和《左传》各有源头,也许来自相近相同的素材;有的是后人抄《左传》入书的,时代当然更晚了。”“这批材料最早的一部分应该出现于晏婴逝世后不久的春秋末期,或者《左传》成书前的战国初期,由多人多时多地集体参与编写的。”观点较有新意。
第一,新中国成立之前,《晏子春秋》研究界长期被著作的学派归属问题所困扰,学人们围绕着晏子和《晏子春秋》究竟属儒还是属墨牵扯了太多的精力,因而对著作的研究长期不能深入。出现这种情况,一是由于很多研究者不能将历史上的晏子其人与记录其言行轶事的《晏子春秋》其书区分开来,正如刘宝才、李仙娥在《晏子·〈晏子春秋〉·超越儒墨》中所指出的:“晏子于齐灵公二十六年(公元前556年)出任齐卿,这年儒家创始人孔子还没有出生,墨家创始人墨子的生年更晚八九十年。若就历史人物晏子而言,他属于叔向、子产一类前诸子人物,讨论他属于儒家学派还是墨家学派,问题本身不能成立。若就《晏子春秋》一书而言,其思想属于儒家还是墨家,倒是可以讨论的问题。”“晏子终生相齐,是一位政治家,他的政治活动中体现的政治思想既有后来儒家的因素,也有后来墨家等学派的因素。历史实际是,后来的儒墨等诸子学说,分别发展了包括晏子思想在内的先于诸子学说存在的思想文化的某些方面,而不是相反。晏子、叔向、子产一类春秋时代的卿大夫,处理现实问题时表现出来的政治思想本来就有多重性,若用诸子学派的观念衡量,将其列入儒、墨都可以找到根据,其实都是站不住脚的。”“《晏子春秋》一书有丰富的政治思想,显示着政治思想超越诸子学说的倾向。”二是由于传统上一直将《晏子春秋》视为子书,对著作性质的认识上的问题也导致传统的研究只能在晏子其人其书的思想归属研究上打转转,而不能将研究继续深入。建国后,学人们在马克思主义思想的指引下,通过深入细致的研究,在著作性质的研究上取得了突破,认清了它的“记叙文学类”的性质,从而在此基础上进行文学意义上的深入研究,取得了一系列成果。
第二,关于著作的产生时代和作者,尽管今人普遍认同的“战国说”是出自于清代学者孙星衍;但今人在前人成果的基础上,观点还是有所深入和发展的。孙星衍尽管从“《晏子》文最古质”的感觉上提出了“书成在战国之世”,但是他并没有进行深入系统的论证。今人在1972年山东临沂银雀山汉墓考古的基础上,通过将《晏子》简本与当今流行《晏子春秋》版本对勘,通过对其进行语言、文化特点的考证和与其它先秦散文著作对比,不但以坚实的材料认证了孙星衍观点的正确性,而且更将成书年代的研究向前推进了。
第三,在文本校勘上,在地下出土材料的有力支持下,今人也在前人的基础上取得了很大成绩。作为今人文本研究的集大成之作——吴则虞的《晏子春秋集释》本来已经在前人成果的基础上取得了研究的进展;骈宇骞的《“银雀山汉墓竹简”晏子春秋校释》更将简本《晏子》的十六章一百零二枚竹简与《四部丛刊》影印明活字本对照,并参校其它有关文献,既校正出历代文本的讹误,又为前人校勘的很多真知灼见提供了令人信服的佐证。应该说,这是今人在优于前人的条件下取得的超越前人的成果。
第四,在研究方法上,由于1972年山东临沂银雀山汉墓考古中《晏子》简本的重大发现,也使学者们较一致地比较重视地下考古资料,以考古成果为立论的根据,为辨明《晏子春秋》的成书年代提供了强有力的证据。如徐立《〈晏子春秋〉略论》、骈宇骞《对〈晏子春秋〉的再认识——兼谈古书的形成与发展》、刘式今《〈晏子春秋〉与晏子思想》、吴显庆《〈晏子春秋〉并非成于西汉初年》等文章,均体现了新时期区别于以往的研究特色。同时,在马克思主义历史观、文艺观的基础上,一些学者借鉴西方文艺理论、研究方法如人文地理学、心理语言学等来研究《晏子春秋》,也做出了一定的有益尝试。总之,学术思想的活跃和研究方法、研究角度的多元化,是这一时期《晏子春秋》研究的突出特点。
第一,从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在《晏子春秋》研究领域陆续出现了一大批研究晏子思想的文章。这些文章有的论述较深入,体现了一定的研究深度,但也有很多文章,无限拔高所谓“晏子思想”,使论述流于琐碎、牵强。同时,由于一些研究者对《晏子春秋》的著作性质认识还不十分清楚,将其全部视为信史来论证晏子思想,也使文章由于材料的可靠性原因而令人难以信服。
第二,相对于民国之前的传统研究,今人自觉地借鉴西方理论研究中国古典著作本来是历史的进步,并且在相当多的领域也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但借鉴西方理论研究中国古典著作必须适合中国古典著作的研究,不能生搬硬套。一些文章运用现代的“个体意识”、“文化”观念阐述《晏子春秋》的问题,个别论述显得牵强。
注释:
②见《史记·管晏列传》之“太史公曰”。《史记》第7册,中华书局,1959年,第2136页。
④《史记·管晏列传》注引《正义》曰:“《七略》云《晏子春秋》七篇,在儒家。”《汉书·艺文志·诸子略》列“《晏子》八篇”为儒书之首。《隋书·经籍志》亦同“汉志”,列《晏子春秋》于儒家。
⑤《柳宗元集》第1册,中华书局,1979年,第113-114页。
⑥薛季宣:《浪语集》卷二十七《晏子春秋辨》,载《四库全书》1159册,第417页上。项安世:《项氏家说》卷九《晏子》,载《四库全书》706册,第547页下。王应麟:《汉艺文志考证》卷五《晏子八篇》,载《四库全书》675册,第48页下-49页上。焦竑:《国史经籍志》卷四下,载《续修四库全书》916册,第439页上。
⑧洪亮吉:《晓读书斋初录》卷下十二,载《续修四库全书》1155册,第601页上。
⑨见《四库全书总目》上册卷五七“史部·传记类一”,中华书局,1965年,第51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