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晓楠,王丽丽
(大连理工大学人文学院,辽宁大连 116085)
虽然在波普尔的著作中找不到以“后现代”或“后现代科学哲学”为标题的相关论述,但是无论就他不拘泥于任何一个具体研究领域,因而对数学、物理学、哲学和音乐感兴趣,特别是对古希腊哲学感兴趣而言,或者就他著作中的证伪原则、批判理性主义等,因而反映出的后现代特征而言,波普尔的哲学所涉及的范围与“后现代”研究所涉及的范围都具有时间与空间上的延续性。因此,本文着力于回答波普尔哲学的后现代性如何体现这一问题,希望将波普尔哲学与后现代思潮的关系研究进一步深化,这不仅开拓出对波普尔哲学研究的新向度,而且也丰富了后现代哲学的谱系。
按照我们将要完成的探寻思路,须要面临如下三个问题:首先在探寻之前,对于波普尔这样一位公认的科学哲学家来说,在其著作中甚少或几乎没有专门对后现代的论述,是否可以在后现代视野下探寻其哲学?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第二个问题便是应该如何论证其后现代性。最后一个问题是,波普尔哲学中的后现代性体现在哪些方面?本文将根据这三个问题的解答展开论证。
对于第一个问题的解决,如果回答是肯定的,也就是说,可以在后现代视野下对波普尔的哲学展开论述,那么才可能依次回答后面的第二、第三个问题。如果回答是否定的,那么后面两个问题便不成立。因此,第一个问题的解答构成了本文论述的基础或前提。
是否可以在后现代视野下对波普尔的哲学展开论证的问题,在我们看来回答应该是肯定的。原因在于两个方面:一方面对“后现代”的理解而言,具备探寻的可能性;另一方面在波普尔的哲学中确实可以捕捉到后现代性的影子。
后现代主义思潮出现至今,可以说已经被炒得沸沸扬扬,没能形成统一的模式。如同詹姆逊揭示的那样,时下流行的后现代艺术风格具有的特征表现为一种空前的大“拼贴”[1]。这种“拼贴”消解了创作过程中的规范、统一性和规律性,消解了现代创作手法中对统一的要求。更有甚者,达到了如费耶阿本德所说的“怎么都行”的状态。虽然不能对后现代的含义作出统一的概括(实际上这种概括是后现代主义者极力反对的),但是需要我们明确的是如何理解“后现代”,否则我们将无法展开探寻之路。
就此须要达成共识的是,不能仅将后现代看成是一个时间概念,或是继现代之后的某个时期。这不仅让我们对后现代产生误解,而且也不利于我们在后现代的视野下对波普尔哲学的探寻。“对后现代主义作‘时代化’的理解尽管简便,却势必产生一系列的混乱,……而将后现代主义视为一种思维方式则可以有效地避免上述混乱。”[2]
按照以格里芬为代表的建设性的后现代主义的理解,应该强调变革思维方式的重要性。严格地将科学与非科学分离的科学观导致了物质与意识,价值与事实,真与善、美分离的世界观,其结果是机械地将世界与我们分离。建设性的后现代主义观点认为要消除分离须要通过思维方式上的变革来完成。这种思维方式使我们能够融合于世界的秩序之中,感受到与世界融为一体。也许你会对建设性的后现代主义所倡导的科学观与世界观提出质疑,但本文是将后现代当做探索科学未来和人类未来的一种新的视角,这样或许更有助于我们对后现代的思考。由此,也就可以将后现代作为一种思维方式来考察波普尔的后现代性,而不是根据其是否谈论“后现代”来判断其是否具有后现代性。
这种后现代的思维方式体现在科学分界问题中,可被理解为科学与非科学须要分界,但不能绝对地分离。以此来分析波普尔的哲学特别是他的科学哲学时,可以联系到波普尔自20世纪50年代以后将研究重点转向了形而上学。
波普尔将形而上学问题划入非科学之列,这与逻辑实证主义并无分歧,主要分歧集中在如何评价科学与形而上学关系的问题上。对形而上学问题的研究缘于当时科学界特别是物理学界盛行的工具主义、主观主义论调,许多物理学家将牛顿、爱因斯坦和薛定谔等的科学理论作为工具,摒弃形而上学,否定物理学的客观性。由此引起了波普尔对科学实在论与科学的目标的探索,开始发展形而上学的实在论。在对形而上学问题的探讨中,“他认为,科学与非科学的界限是一个知识论的问题,有意义的命题与无意义的命题的界限是一个语言的问题,不能把两者等同起来,也不能把前者归结为后者”[3]。也就是说,科学命题和形而上学的命题虽然存在着科学与非科学的界限,却都可以成为有意义的命题而相互联系。从这个角度讲,波普尔的哲学中渗透了后现代的思维方式,波普尔也正是以这种后现代性的思维方式来阐述他的实在论、进化认识论和三个世界理论。
简言之,将后现代理解为一种思维方式,并在波普尔哲学中捕获到这种后现代性的思维方式,在这个层面上可以展开对波普尔哲学中的后现代因素的探寻。
探寻波普尔哲学中的后现代性因素,首先应该明确从何做起,这等于为我们开启了探寻之路的大门。我们将这个着眼点选定为20世纪西方科学哲学发展经历的三次转向:社会—历史的转向、文化的转向、后现代的转向[4]。其次应该明确怎么做,这等于为我们找到了探寻的方法。我们借鉴的探寻方法是解释学中理解与关联的循环方法。
从对科学哲学三次转向的分析中,可以将关注的焦点集中到波普尔对科学哲学发展的贡献上来,以此对波普尔的后现代性作一个评判。在科学哲学的转向中,“波普尔的贡献不惟如此,他还比较早地将解释学运用到科学哲学领域,从而进一步拓宽了科学哲学的疆域,……从科学史家萨特强调科学的人性化到波普尔强调科学的可错性,这是‘文化转向’的第一阶段。这一阶段的主要成果就是使科学的可错性第一次获得了历史性的确认,科学的人文性、文化性亦复如此。可以说,波普尔是科学哲学家中第一个有自觉意图建构文化哲学体系的人,他的科学哲学实际就是科学文化哲学”[5]43-44。在此基础上,可以尝试将波普尔作为标注西方科学哲学转向的一面旗帜和先锋,甚至为第三次后现代的转向标新立异,更为后现代科学文化哲学的到来做准备。“后现代科学文化哲学是后现代主义与科学哲学相互结合的产物。这种结合是通过一种双向运动而实现的。一方面,后现代主义的强大影响不可避免地波及科学哲学领域。当‘后现代性’渗透到科学哲学的研究中时,‘后现代’科学哲学便应运而生,并作为后现代哲学思潮的一个组成部分自然而然地打上了这一时代的烙印;另一方面,科学哲学在自身发展的过程中也滋生着后现代主义。”[5]54通过后现代的转向,波普尔的科学哲学中也渗透着后现代性。
对波普尔整个哲学体系的意义把握必须建立在对其单个方面的理解上,而对各个方面思想意义的理解必须以对整个哲学体系的把握为前提。这是一个体现了辩证法中整体与部分微妙关系的循环。波普尔的哲学思想就是在整体与部分之间曼妙的舞步滑动中得以被理解。在对波普尔大量著作的翻译、解读、注释等实践活动中,人们很早就意识到这种循环的存在,这令我们想到了施莱尔马赫的“解释学循环”。
众所周知,解释学由局部向一般或者说普遍意义阶段转化是从施莱尔马赫开始的,后经狄尔泰、伽达默尔等人发扬光大。“施莱尔马赫区分了解释学的语法部分和心理学部分。前者研究一部作品是如何从一般观念和共同语言用法构建起来的;后者则寻求作为作品整体特征的特殊关联。”[6]根据施莱尔马赫的观点,将理解分为“语法解释”和“心理解释”两部分,并认为将解释文本的语言含义纳入到语法解释之中,与心理解释交互作用才能够消除误解,对于文本乃至作者的整体思想的理解才能够实现。
如前所述,施莱尔马赫的“解释学循环”正是确保我们对波普尔著作的文本理解和解释的方法之一,它意味着,上述对波普尔哲学体系的理解应当不断地从整体到部分,再从部分返回到整体。施莱尔马赫从事物整体性出发,挖掘事物的相互关联。而理解须要置于这种关联之中,也就是说将部分置于整体中才能得到理解,只有理解了部分,整体才能被理解,整体与部分互为前提,相互作用,不可分离,共同构成了施莱尔马赫的解释学循环。介于此,解释学循环作为理解文本既适用于语法解释也适用于心理解释,这样就能使我们在理解波普尔哲学体系乃至探寻其后现代科学哲学思想过程中,获得一种研究方法的指导性灵感。即从解释学视域下,通过心理解释努力重建波普尔创作的心理过程,进而尝试进入波普尔的思想世界,借此体会波普尔独特的个性特征。由此重建作品的精神世界,在作者创作文本时所处的社会历史情境中捕获波普尔的“后现代性”的影子。通过语法解释努力做到恰当地解读波普尔的思想著作,整体把握这位跨越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领域的思想家提出的理论,尝试在其丰富的理论体系中检视出与后现代具有“家族相似性”的理论。最后将两种解释关联起来,对探寻波普尔的后现代科学哲学思想作整体的把握。既然这些“家族相似”的判断能够反映科学哲学后现代转向的实质,那么将这些判断与波普尔的哲学思想进行比较,则可从中得到其有关后现代性的哲学思想。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就获得了可以探寻波普尔哲学中后现代性的方法。
借助心理解释,在思维方式的维度中展开对波普尔哲学“后现代”的个性捕捉。但通过纯粹的心理解释并不可行,“在实际解释活动中,‘心理解释’与‘语法解释’须臾不可分离”[7]。
如果说波普尔哲学的个性与后现代哲学这一词汇可以找到共同之处的话,那其中较为显著的应该是他的批判精神。这种精神具体到后现代思想家的理论中就是对现代社会赖以建立的现代性进行批判和超越,从中得以建构自己的精神内核。具体到波普尔那里,这种批判精神一方面体现于批判自身,另一方面体现于批判他人。
(1) 批判自身。可能会有人提问,为什么不是批判自我而是批判自身呢?这主要是出于波普尔在自我和身心问题上的遭遇,使他对此并不抱有多大希望。他认为:“这是一个没有希望的问题。心理学,作为自我及其经验的科学,几乎不存在,……我们是肉体化的自我或精神或灵魂。但是如何才能合理地理解我们的身体(或生理状态)和我们的精神(或精神状态)之间的关系呢?这个问题似乎表述了身心问题;并且就我所能看到的而言,还没有希望做些什么事来使它接近于解决。”[8]198波普尔对于身心问题的放弃也许是缘于他在阿德勒的儿童诊疗所的工作经历,因此,为了避免触碰波普尔的身心问题造成不必要的困扰,只是从指称波普尔自己的意义上使用自身这个词。
波普尔承认他是容易出错的,而且这种错误建立在无知基础之上。在讲述与维也纳的家具木工老师阿达尔伯特·波什学徒的一段经历时,波普尔指出:虽然从他的师傅那里学到了很多的知识,毕竟他的师傅是那么的“无所不知”,但为何波普尔又称自己变成了“一个苏格拉底信徒”?他的解释是,“因为正是我的师傅使我不仅懂得我是多么浅薄无知,而且懂得我所追求的任何智慧,只能在于更充分地认识到自己的无知是无限的”[8]1-2。这与苏格拉底的表述----“我知道自己几乎一无所知,对这一点也几乎不知道”[9]----是多么的同出一辙!既然在先哲那里都能够找到为自己的错误辩驳的有效证据,那么承认自己的错误又何尝不可呢?而对于他的师傅,在笔者看来,波普尔也只是承认在他知道的知识领域内是“无所不知”的,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无所不知,而这种无所不知其实在苏格拉底那里是不存在的。因此,波普尔在这种敢于批判自身、勇于承认错误的认识下,继续保持着这种“无知”。
(2) 批判他人。我们相信,批判他人贯彻了整个波普尔的思想体系,不论是对理性主义的批判,还是对逻辑实证主义的批判等等,究其根源,都可以归结为这种批判的精神。那么这种批判他人的精神从何而来呢?
可以说来自波普尔那个充满贫穷、饥饿的童年。他在回忆中提到:“当我还是一个幼小儿童时,维也纳一贫如洗的景象是使我焦虑不安的主要问题之一----以致它几乎总是在我的脑海里。”[8]3在那个时候,他能做的很少,最多也只能是拿几个硬币送给那些穷人。这使受其父亲影响至深的波普尔对于政府更加不以为然,他期许那股被第一次世界大战摧毁的自由主义气氛还残留于像维也纳大学、剧院那样远离政治的地方。也许正是这股自由主义之风的慢慢渗透激发了他的批判精神。
还可以说来自那个极具批判精神的朋友----罗伯特·拉默尔。“他对于没有彻底明白的每一个论点,论据中的每一点遗漏,以及我留下的每一处不精练的结尾都提出了质疑。”[8]86也正是这位极为苛刻的朋友,介绍波普尔认识了维也纳大学的弗朗茨·乌尔巴赫进而认识了维也纳学派的弗里茨·魏斯曼。波普尔认为:“正是通过他的倡议,我才第一次应邀在形成了维也纳学派光环的一些‘外围’团体中宣读批判维也纳学派观点的一些论文。”[8]87我们虽然无法还原历史,但也许可以大胆假设,波普尔对维也纳学派的批判得以展开和深入得益于这位朋友的引荐。也就是说波普尔的批判精神得以实现于维也纳学派之中同样得益于这位朋友的引荐。
我们还可以从他提出承担扼杀逻辑实证主义的责任中看到。他勇敢地指出了维也纳学派中的一些错误,正是这些错误使“维也纳学派的一些成员感到需要变革。这样就播下了种子。随着岁月的推移,这些种子导致了维也纳学派的瓦解”[8]14。当然这种批判他人的精神不仅限于此,重要的是能够体会到----从对他人的批判中----波普尔获得了自己的理论体系。
“无论是费耶阿本德的后现代科学哲学的因素,还是罗蒂、法因和利奥塔的后现代科学哲学,都存在着一些‘家族相似’。这种‘家族相似’主要表现为三个方面:第一,反对基础主义和本质主义;第二,否认真理的存在,鼓吹认识论之死;第三,摒弃形而上学,倡导哲学是一种文学或是一种对待哲学的态度。”[5]55
作为“后现代主义的同伴”,这种后现代的“家族相似性”在波普尔的哲学体系中能够得到体现,只是程度上有所不同。但这足以使我们探寻到其作为“后现代主义的同伴”所流露出的后现代的影子。
(1) 反对基础主义和本质主义。波普尔对本质主义的批判态度是毫无疑问的。在他著作的如下章节中多处鲜明地表述了这个观点,如《历史决定论的贫困》第10节,《开放社会及其敌人》第1卷第3章第ⅵ节、第2卷第11章第ⅰ和第ⅱ节,《猜想与反驳》第2和第3章以及《无穷的探索----思想自述》第6和第7章等。
波普尔认为本质、本质主义等形而上学的问题当然也是从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那里开始追溯,但随着各种理论的发展不断有新的提法出现。本质主义问题对他的影响尤为深刻,他甚至表示,“决不要让你自己被驱使去认真考虑词及其意义的问题。必须认真考虑的是事实的问题和关于事实的断言:理论和假说,它们解决的问题以及它们提出的问题”[8]91。波普尔更是将这个作为自己“反本质论的规诫”。
确切地说,波普尔对本质主义的批判是建立在伽利略的科学观点基础之上。他曾经尝试从支持伽利略的科学观点出发而提出对工具主义的反驳,但却发现并“不能完全支持前者”,甚至认为“工具主义者对它一部分观点的抨击是对的”,所抨击之处在于:“在科学中,我们可能意在得到并能得到终极的对本质的解释”[10]132。
伽利略哲学中的本质主义体现为如下三个原则:
①科学家旨在发现一个关于世界的真实的理论或描述,这种理论或描述应该也是对可观察事实的一种解释。②科学家能够成功地最终确立这种理论的真理性而克服一切合理的怀疑。③最好的、真正的科学理论描述事物的“本质”或“本质属性”----现象背后的实在[10]132。
在这三个原则中,原则①是波普尔试图赞同的,以构成他的第三种观点:猜想、真理和实在。而原则②和原则③构成了波普尔所要反驳的“本质主义”。波普尔发现那些工具主义科学哲学家的共同之处就是在不同程度上对本质提出质疑,并认为“终极的对本质的解释”是不可能的。因此,波普尔可以从这个一致性出发,站在工具主义的角度驳斥本质主义。
波普尔驳斥本质主义原则的目的在于否定“终极的对本质的解释”,而对于本质是否存在并未包含在对本质主义的批判之中。这样很容易使人质疑他在批判本质主义(准确地说是批判“终极的对本质的解释”)的同时就运用了本质的观念。这一点也得到了波普尔本人的证实,他对此明确表示对本质主义的批判并没有否定这种自然现象具有本质[10]135。
可见,波普尔是反对本质主义的,但却不是完全的反本质主义。这一点很重要,一方面反本质主义作为一股从现代主义向后现代主义转向的思想潮流,反对本质的统一性、普遍性,主张差异性、多元性,彻底打破永恒本质存在的神话。反对本质主义并不意味着彻底的反本质主义。另一方面波普尔驳斥本质主义主要的突破口限定于否定“终极的对本质的解释”,而未进行本质主义范畴上的拓展。在这个意义上,波普尔虽然不是彻底的反本质主义,但是反对本质主义的特性已经显而易见了。
(2) 否认真理的存在。这一特性对于波普尔来说却有着程度上的差异。如果说“对认识论的基础主义和本质主义的否定,必然会导致对真理或科学的价值的否定”[5]55,那么波普尔对于认识论的本质主义的非全面否定,必然会导致对真理或科学的价值的非全面否定。事实也正是如此,波普尔并没有同后现代科学哲学家一样,“鄙视所有像以‘神’、‘真理’、‘公平’或其他抽象的名义来奴役人们的周密计划”[11]。波普尔的真理观体现为“我们需要的并不仅仅是纯粹的真理,我们所寻求的是人们关心的真理----难以达到的真理”[10]294。
确实看不到波普尔反对真理的意愿,但说毫不相关也是一种曲解。同逻辑经验主义者一样,波普尔从塔尔斯基的真理论那里得到了“真理是符合事实(或实在)的概念”[12]238,但在波普尔看来,想要清楚地理解一个陈述同一件事实之间的符合是难以想象的,甚至是毫无希望的。就此他对维特根斯坦和石里克作出的尝试表示了不屑一顾。他认为塔尔斯基的真理论难于理解的原因之一是存在三种都可被称为“主观的(或‘认识’的)真理论”。“不难证明,一切主观真理论的目标都是这样一种标准:它们都试图按照我们信念的来源、证实的程序或一组接受的规则或者干脆按照我们的主观信仰的性质来给真理下定义。”[10]288-289也就是说,主观真理论者要求一套完整的标准来给真理下定义,但却混淆了真理的标准和真理的定义这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如果我们从可错原则出发,即使找不到能够证明这个陈述是否为真的标准,但这个陈述仍然可以为真。波普尔认为,虽然并不存在一套完整的真理标准,但我们仍然可以探求真理。“只有真理观念才容许我们合理地谈论错误和理性批判,并使理性讨论成为可能----就是说,寻找错误的批判讨论,是以尽可能消除错误为其严肃目标的,为的是愈来愈接近于真理。”[10]294
就此而言,不能说波普尔是一个秉承彻底否定真理论那样彻底的反对本质主义者,只能说波普尔是一个秉承真理客观性并追求真理的一种调和的反对本质主义者。
(3) 摒弃形而上学。毋庸置疑,波普尔的立场是鲜明的,与逻辑实证主义相比更是如此。波普尔通过可否证性对康德问题(即分界问题)提出了分界标准,将形而上学划入非科学领域。而逻辑实证主义是通过可证实性标准对康德问题进行划分。至少在康德问题的解决上,我们可以说波普尔与逻辑实证主义之间立场分明。“在波普尔看来,逻辑实证主义的可证实性分界标准是‘既窄又宽’,……逻辑实证主义的分界标准的最主要目的就是要排除‘形而上学’,把它作为毫无意义的胡说排除。但这是不可能的,这是逻辑实证主义的致命弱点。因为,‘形而上学’不是没有意义的,‘形而上学’在一定条件下可以转化为科学。”[5]111正如波普尔所说的:“和这些反对形而上学的策略(就是说,意图反对形而上学)相反,我的工作不是去推翻形而上学,而是表述概括经验科学的合适特征,或对‘经验科学’和‘形而上学’这两个概念下一定义。”[12]11波普尔认为形而上学也并不是不能批判和论证。在《论科学和形而上学的地位》一文中,他列出了五种被认为是假的而且是不可反驳的形而上学的哲学理论,就不可反驳的哲学或形而上学理论能否加以批判的问题进行了充分论证。与此同时,形而上学在波普尔看来也并不是不能加以摒弃的,只是具有条件限制。如果形而上学理论作为对问题的解答即可作出批判,相反,如果形而上学没有作为对问题的解答,而只是对理论的抽象概括,那么这种情况下,形而上学理论就没有讨论的必要了。当且仅当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波普尔是摒弃形而上学理论的。
由此可以感受到波普尔对于形而上学问题作有意义的争论,是针对逻辑实证主义对形而上学无意义的论断而言。同时波普尔还认为“一个形而上学观点尽管是不可检验的,然而在理性上是可以批判的或可以论证的”[8]158。因此也不能就此断言,波普尔对形而上学问题持全面的肯定态度。只能说对于“家族相似”的第三个特性----摒弃形而上学----而言,波普尔很难担此重任。
总的来说,“从波普尔对绝对主义、本质主义、基础主义以及理性主义展开不遗余力的毁灭性的批判来看,他的哲学又具有后现代因素,对形形色色的后现代思潮的发展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5]101-102。通过探寻,也许波普尔哲学中的后现代因素与那些“鲜明”的后现代思想家比起来,可谓凤毛麟角,但我们至少可以将波普尔作为后现代主义的同伴,更确切地说是将波普尔作为后现代思潮的播种者而不是收获者。波普尔可以从证伪主义等的批判精神中传播后现代主义,但当其为形而上学的合理性据理力争之时,则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后现代思潮的收获者。也正因为如此,不能将其划入后现代的阵营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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