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洪兵,张松梅
(1.中国海洋大学社科部,青岛266100; 2.青岛市委党校经济学教研部,青岛266071)
清代京畿灾荒与祛灾仪式探析
王洪兵1,张松梅2
(1.中国海洋大学社科部,青岛266100; 2.青岛市委党校经济学教研部,青岛266071)
清代统治者根据京畿治理的需要,在北京设置顺天府作为特别行政区,实施有别于地方知府的特别行政管理体制。京师及周边地区的社会治理主要围绕顺天府展开,其中,京畿地区的赈灾救济事务大部分由顺天府承担。灾荒之际,顺天府除积极赈灾之外,还通过敬神、祀神等方式缓和灾荒造成的不利影响。祛灾仪式在京畿赈灾及灾后重建的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清代;顺天府;水旱灾害;龙神信仰
京畿地区是清代的政治文化中心,而顺天府又是京畿地区的重要行政衙门,清朝统治者重视发挥顺天府在京畿治理过程中的作用,赋予顺天府衙门治安、司法、行政、救济、教育、祭祀等各项职能。在上述各项职能当中,赈灾、救济尤为重要。每逢京师及所属州县发生灾荒,顺天府必须采取放赈、施粥等措施,安抚民情、救济灾民。与此同时,顺天府还有责任协同京畿各衙门筹备或主持各项敬神祛灾仪式,在信仰领域建立中央与地方、神灵与统治阶层的密切联系。
清代京畿地区自然灾害频繁,其中尤以水旱灾害危害最大。京畿地区降水极不均匀,夏秋之际,永定河等河流,河道易于淤塞,遇有暴雨,河水宣泄不通,导致漫堤或冲决,淹没乡村、城垣。例如乾隆年间,顺天府、直隶各属水旱频仍,据直隶总督高晋、顺天府兼尹裘曰修、府尹周元理联合奏报称:“直隶近京一带,频年雨水过多,河流涨发,永定、北运间有漫溢,附近田亩节次被淹”①高晋、裘曰修:《会勘直隶永定等河筹办事宜疏》,《畿辅通志》卷81《河渠八》,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478页。。冬春期间是顺直地区的苦旱期,雨雪缺乏,易致禾稼干旱歉收。旱涝交替出现,严重地破坏了京畿农业生产秩序,导致粮食缺乏,物价飞涨,灾民流离失所,极易诱发社会秩序的混乱。
京畿地区自然灾害的频繁爆发,与该地区自然生态环境紧密相关。京畿地势,“西南多高,东北多下,旱则赤地千里,潦则一片汪洋,偏灾恒有”②顾廷龙、戴逸主编:《李鸿章全集》(奏议十四),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260页。。顺天府西、北、东北三面环山,东南部面向渤海地势平缓,山地与平原之间落差较大,容易引发水灾。并且顺天府地区河流密布,“畿辅五大河,南运河外,经顺天府境者凡四,一永定、一北运、一清、一子牙,它水分合不下五百余水”①光绪《顺天府志》卷36《河渠志一·水道一》,第1页a。。尤其是永定河素有“至险之工”的称呼,成为京畿地区水患的重要源头。为防范永定河水患,清代专设永定河道,“专管南北两岸工程,督率修防”②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军机处挡折件》,档号:004203,直隶总督那苏图奏折。,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永定河水患的严重性。尽管如此,每逢夏秋雨季,永定河沿岸居民仍倍受其扰,例如光绪年间,卢沟桥附近乡民“历被水冲刷,地成沙砾,周围二十多里,民多失业”③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光绪朝军机处录副奏折》,档号:03-107-5579-041,顺天府兼尹万青藜、府尹张沄卿奏折。,水患给京畿社会民生带来严重冲击。
在京畿地区,水旱灾害往往又与其它灾害相连,例如同治六年春夏间,京畿州县连续遭受多种灾害侵袭,“或被旱,或被水,或先被旱后被水,而兼被雹”④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同治朝军机处录副奏折》,档号:03-82-4678-083,顺天府兼尹万青藜、府尹王榕吉奏折。。自然灾害又引起社会动荡,灾民流而为匪,天灾人祸的冲击,导致民生凋敝。此外,水旱灾害还容易诱发瘟疫,例如光绪二十一年,京师发生水灾,饥民流离失所,不久又引发霍乱,据御史恩溥称:
京师自本年闰五月以来时令不正,病多霍乱,初犹医药可施,死亡尚少。迨交立秋,症候愈险,一经吐泻,便无生计。而少壮及负苦男女居十之七八,几于全家,不然无时不有。现在施棺之举日久财穷,抬埋需人,事繁力竭,风闻正阳门外东西墙根积尸甚多,烈日之下奇秽难闻。⑤《光绪朝军机处录副奏折》,档号:03-146-7225-025,掌陕西道监察御史恩溥奏折。
相对于水旱灾荒,瘟疫的破坏更为直接,据御史熙麟奏称,“本年疾疠流行以来,五城月报路毙已三千余人,其内城归步军统领衙门、顺天府经理者,尚不在此数”⑥《光绪朝军机处录副奏折》,档号:03-107-5601-077,陕西道监察御史熙麟奏折。。水灾与瘟疫相连,致使京畿民众难以维持生计。
京畿地区的自然灾害还与当地的社会环境密切相关。清代社会经济虽然得到了较快的发展,但是社会发展的背后却隐藏着诸多隐患,其中较为严重的就是人口膨胀与土地资源的有限性之间的矛盾日益突出,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的社会问题。早在康熙年间,统治者就已经认识到了人口过快增长引发的人地矛盾,康熙对人口膨胀引发的社会问题深感忧虑,“本朝自统一区宇以来,于今六十七八年矣,百姓俱享太平,生育日以繁庶,户口虽增而土田并无所增,分一人之产供数家之用,其谋生焉能给足”⑦《圣祖仁皇帝实录》卷240,康熙四十八年十一月庚辰。。到乾隆年间人地矛盾表现得更为严重,晚年的乾隆帝发出“设曰驱之尽务农,那得许田供耕耨?”⑧《 清高宗御制诗文全集·御制诗四集》卷93《民数谷数》,戴逸主编:《文津阁四库全书清史资料汇刊·集部六》,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395页。的感叹。法国社会学家谢和耐揭示了清末自然灾害与人为因素的关系:
饥饿和灾难确实迫使大批贫苦农民去开发山坡,并在那里扩大玉米的种植。但是,十九世纪对于植被的滥加破坏却导致了水土流失,而泥土冲积又升高了河床,保养维护不佳的堤坝在发生大洪水时已不再能遏制水流量了。在这一串连锁原因中,最重要的是中国农民阶级从19世纪上半叶起已经感到了对土地的渴望,……这引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洪荒。⑨[法]谢和耐:《中国社会史》,耿升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37-538页。
人口的过快增长、掠夺性开发给京畿周边环境带来巨大的压力。环境的破坏与官僚政治的日益腐败,导致京畿生态变得异常脆弱,顺天府难以应对频繁爆发的水旱灾害。灾荒之际,粮价飞涨,治安败坏,社会矛盾日益尖锐。
清代统治者极为重视灾后的赈灾工作,采取减免钱粮,发放赈粮、赈款,煮粥济民等措施,缓解灾荒造成的不利影响。此外,统治者多将自然灾害视为上天示警,因此除赈灾之外,多采取修德行、省刑罚,以及敬天祷神等方式,祈福祛灾。在统治者看来,“凡地方水旱灾祲皆由人事所致,或朝廷政事有所缺失,或督抚大吏不修其职,或郡县守令不得其人,或一乡一邑之中人心诈伪、风俗浇漓,此数端者皆足以干天和而召灾祲”①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雍正朝汉文谕旨汇编》(第一册),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269页。。如果出现上述情形,统治者必须通过祈祷仪式,“虔诚修省,体察政治之阙失”②《 雍正朝汉文谕旨汇编》(第四册),第18页。,缓和统治者与上天之间的紧张关系。
针对京畿地区灾害频仍的现实,清代统治者重视各种祭祀礼仪,并将“事神治人”作为基本原则,试图通过隆重的典礼仪式,消灾祈福。清代重视祠庙系统在祈福祛灾中的功用,因此不惜大量拨款修葺各类神庙、祠堂。例如嘉庆帝曾颁发谕旨,要求各省拨款修理祠庙,以为祈福之用,据谕旨称:“各省俱有存贮闲款,与其为无益之费,莫若用以修葺神祠,用昭妥佑,如先农坛、文庙、关帝庙、城隍庙及此外列入祀典各坛庙可以为民祈福者,或有日久倾圮之处,即着于闲款内奏明动用修葺,用副朕敬神庇民至意”③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嘉庆道光两朝上谕档》(第五册),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62页。④《 嘉庆道光两朝上谕档》(第四十册),第238页。。对于民间自发性的祈祷雨泽仪式,清政府亦采取默认态度,因为在其看来,“乡民迎神祷雨,系田家望岁之恒情,本属例所不禁,若创设科条,通行示禁,转恐强拂舆情,致滋疑惧”④。
祈祷晴雨活动是抵御水旱灾害所采取的最普遍的措施,得到统治者的高度重视,“向来常雩以后未得雨泽,应遣官于天神、地祇、太岁三坛祈祷,若七日不雨,则虔祷社稷坛,亦仍遣官行礼”⑤《 嘉庆道光两朝上谕档》(第五册),第176页。。由于旱涝灾害是京畿地区破坏性最强的自然灾害,因此祈雨、祈晴就成为官府的一项基本职责。顺天府作为京畿主要行政部门,有组织祈祷祛灾的职责,例如光绪二十八年京师旱灾,加之瘟疫流行,“入伏后连日天阴,时占霡霖,迄今未得透雨,不特农田之枯槁尚未全苏,而疫疠之蔓延,亦有加无已”⑥《 大公报·中外近事·北京·京兆求雨》,光绪二十八年七月二十八日。,灾害发生后,府尹率领属官在顺天府衙门设坛,连日“虔诚祈祷”。在清代京师,统治者将祈雨、祈晴仪式作为祛灾的一项基本举措,实力奉行。虽然祈雨活动并不能使灾荒有所缓解,但是通过祈雨仪式,统治者向民众表明国家“敬天爱民”的基本态度。
顺天府在京畿祈祷晴雨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入关伊始,清代统治者就明确顺天府在祈祷晴雨过程中的责任。例如顺治十年,京畿春旱,农事废弛,统治者在自省其身的同时,特别谕令顺天府“督率所属,竭诚祈祷”,还要求顺天府清理刑狱,“大小狱情未审结者,限一月内通行完结”⑦《 世祖章皇帝实录》卷74,顺治十年四月壬子。。顺天府祈祷晴雨作为一项基本制度得以长期延续,京师祈祷晴雨仪式需要事先筹备祭祀所用牺牲及器物,这些物品均由顺天府衙门筹备。例如雍正十二年,太常寺少卿雅尔呼达前往东岳庙祈祷雨泽,即要求顺天府为其备妥,据其奏称:
今年奴才往东岳庙祈雨,详查得祈雨需用香、蜡、供品与僧人、道士等赐食等物俱由顺天府办理。其案缸等物该城司坊官备办。查案缸等物,原不特设,故该城人等当即由饭茶铺或人家求租现用者来陈设,不计大小、高矮等。钦惟案上供奉神灵牌位,缸内装洁水,插入柳枝,祈求时必需之物,且求雨事关系国家之典礼。请由顺天府逢求雨事,既然仍销算钱粮,则禁止求租案缸等物。亦饬顺天府专设各一套,万一有用,尽可整洁。⑧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雍正朝满文朱批奏折全译》(下),合肥:黄山书社,1998年版,第2269页。
顺天府除筹备祭祀物品之外,作为京畿地方官,还承担着主持祭祀的责任。在清代,顺天府主持祈祷晴雨的场所主要是关帝庙、城隍庙、黑龙潭等坛庙。
龙神信仰在清代京畿官方祈雨、祈晴仪式中占有重要地位,为历代统治者所重视。在古人看来,“龙者,天之生气,能为膏泽,以生万物者也”⑨光绪《顺天府志》卷24《地理志六·祠祀下》,第20页b。,因为其能御大灾、捍大患,有功于国,所以被历代统治者列入国家祀典。清代统治者重视龙神信仰,雍正五年,清代统治者明确地将龙神信仰正式列为国家祀典,据谕旨称:
龙神散布霖雨,福国佑民,功用显著,朕在京中虔设,各省龙神像位为各省祈祷,今思龙神专司各省雨泽,地方守土大臣理应虔诚供奉,朕特造各省龙神大小二像,著该省督抚迎请供奉本地,虔诚展祀。⑩《雍正朝汉文谕旨汇编》(第一册),第273页。
京畿龙神信仰具有多元化特色,从京师至附京各州县,均有龙神信仰。清代在赈灾过程中,逐步将各地龙神信仰纳入国家祀典。京畿有黑龙潭、白龙潭,为清代统治者所信奉,乾隆称“黑龙潭龙神,福国佑民,灵显素着,每遇京师雨泽愆期,祈祷必应,是明神功德,实能膏润田畴,顺成年谷,为万姓之所仰赖”①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乾隆朝上谕档》(第一册),北京:档案出版社,1991年版,第274页。。鉴于黑龙潭龙神的佑民功能,清政府给予封号,加以崇祀。每届京畿亢旱,清代统治者均派亲王、郡王、贝勒、贝子以及中央部院大臣等至黑龙潭祈祷。此外,顺天府密云县有白龙神,民间传闻祈祷雨泽较为灵验,乾隆帝特拨专款修理庙宇,敕加封号,尊崇有加。乾隆四十九年春间,畿辅大旱,顺天府尹虞鸣球奉谕赴密云县焚烧祝文,祈祷龙神“速沛甘霖,广润田畴,以慰圣主轸念”②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乾隆朝军机处录副奏折》,档号:03-0884-011,顺天府府尹臣虞鸣球奏折。。此后,京畿每逢旱荒,朝廷均派王大臣赴白龙潭拈香祈祷,并且“每届祀前十日,由太常寺专折具奏,将散秩大臣开列名单,进呈请旨”③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藏:《清代内阁大库档案》,档号:129038,太常寺移会。,再由皇帝“朱笔圈出”王大臣前往行礼,由此可见祈祷仪式之隆重。
乾隆朝之后,黑龙潭、白龙潭祈祷仪式为历朝统治者所沿袭。例如道光七年,京畿亢旱,道光帝“亲诣黑龙潭拈香,虔申祈祷”④《 军机处档折件》,档号:056202,兴住奏折。,并派载铨前往密云县白龙潭祈祷,喜降甘霖之后,道光帝颁发谕旨修理龙神祠,据谕旨称,“黑龙潭、白龙潭灵应夙著,昨以亢旱,虔申祈祷,即渥霑甘霖,神贶昭垂”⑤《 军机处档折件》,档号:056211,直隶总督那彦成奏折。,因此道光帝谕令直隶总督那彦成责成地方官修理龙神祠,以答神庥。祈祷雨泽灵验之后,定例须致祭拜谢龙神。例如道光十三年春夏之际,“京师畿辅一带农田望泽甚殷”,道光帝委派惠郡王绵愉“前往密云县白龙潭虔诚祈祷,即于三月二十三日,醴露密洒,入土寸余,二十八日复续甘霖,云气甚为宽广,顺天府赍报得雨三寸,近畿地方自已一律均霑”⑥《 军机处档折件》,档号:063121,密云副都统佈勒亨奏折。,随后道光帝委派密云副都统佈勒亨前往白龙潭龙神祠报谢神赐。京畿地区的龙神祈祷仪式成为清代赈灾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
除京师及附京州县外,直隶地区的龙神信仰也是清代京畿祛灾仪式的重要组成部分。直隶地区的龙神信仰影响最大的是邯郸龙神,在邯郸县治西北二十里的圣井岗地方有一龙神庙,庙中有井,“井居庙中神像前深约丈余,雨不溢,旱不涸泽,故名圣井,铁牌存储井中,祷雨者捞取井中铁牌,供之辄应”⑦李世昌等纂修:《邯郸县志》卷3《地理志·名胜》,台北:成文出版社,1969年影印本,第24页a-b。。因为邯郸龙神铁牌“祈雨最为灵验”⑧《 军机处档折件》,档号:101153,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奏折。,京畿地区从官方到民间都倍加崇祀。同治六年间,京师亢旱,“穆宗皇帝命礼部尚书万公青藜至邯郸请铁牌,得雨,铸金牌还之,现存县库,并发帑银三千两敕修庙宇,列入祀典,地方官春秋致祭”⑨《邯郸县志》卷3《地理志·名胜》,第25页b。。光绪四年邯郸龙神加封号“灵应昭佑宏济龙神”,光绪十六年“列入祀典”⑩《李鸿章全集》(信函六),第563页。。自此之后,京畿地区每逢洪涝、亢旱,朝廷均前往迎请龙神铁牌。清末,顺直每逢干旱,多赴邯郸迎取龙神铁牌供奉求雨:
清同治光绪年间,曾派重臣直督臣刘、宗伯万、京兆尹王亲往迎请,加封龙神“灵应”、“昭佐”、“宏济”、“永泽”、“普惠”等徽号,例入祀典,并颁赐金牌、龙旗、彩杖数事,迭赠御书“嘉澍应时”、“甘霖慰望”匾额。《邯郸县志》卷3《地理志·名胜》,第25页b。
此处督臣刘即直隶总督刘长佑,宗伯万即礼部尚书兼管顺天府万青藜,京兆王即顺天府尹王榕吉。清政府通过赐匾额、加封徽号等举措,将邯郸龙神信仰纳入国家正祀范畴,试图在意识形态领域建立与神灵的直接联系。通过迎取龙神铁牌的仪式,实现神灵、统治者与地方社会之间的沟通。
京畿迎请邯郸龙神铁牌,主要由顺天府与直隶总督负责主持。光绪三四年间,京畿旱荒成灾,光绪帝颁旨,“着李鸿章克日派员前赴邯郸县龙神庙,敬谨迎请铁牌到京,在大光明殿供奉,以迓和甘”,李鸿章随即委派地方官前往迎请铁牌,据李鸿章称,“邯郸县距省七百余里,距京一千数十里,博德宏武初七日自省起程,约计往返程途二十四五日,当可迎请至京。臣即分咨礼部、顺天府尹,照章预备,伏愿如膏春雨远近渥沾,俾得及时耕种,庶惬慈怀而慰农望”①《李鸿章全集》(奏议八),第11页,第417-418页。。光绪五年京师求雨,光绪帝再次谕令直隶总督、顺天府尹迎请龙神:“直隶邯郸县龙神庙铁牌向来祈雨灵验,着李鸿章、丁寿昌查照成案,迅速派员前往,迎请到省,一面飞令顺天府派员前赴保定省城迎请矣”②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光绪宣统两朝上谕档》(第五册),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161页,第162页。。同日在交内务府、宗人府、顺天府等衙门的谕旨中称,“邯郸县龙神庙铁牌祈雨灵验,着顺天府府尹派员前往保定省城敬谨迎请到京,在大光明殿供奉,并着内务府遴选僧众、道众两坛在大光明殿虔诚祈祷,派庄亲王载勋常川上香行礼”③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光绪宣统两朝上谕档》(第五册),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161页,第162页。。经过君臣的共同祈祷,该年京师“得雨深透”、“普获甘霖”。邯郸龙神信仰在维护灾后京畿局势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在整个迎请龙神铁牌仪式的过程中,顺天府是最主要的行政衙门。清代定制,旱荒之年,顺天府尹均须前往邯郸龙神庙迎请铁牌。光绪二十五年,京畿旱荒,顺天府尹何乃莹亲赴邯郸龙神庙迎请铁牌,“于九月初一日至满城县方顺桥迎接神牌,于初三日辰刻到卢沟桥,是日进京,送入大光明殿供奉”④《光绪朝军机处录副奏折》,档号:03-106-5564-084,顺天府尹何乃莹奏折。。清代重视迎请龙神铁牌仪式,除由顺天府尹亲自前往迎请之外,“均经派王公一员前往拈香”⑤《光绪朝军机处录副奏折》,档号:03-106-5566-140,缺上奏衙门。,送入大光明殿供奉。
京师祈祷雨泽灵验之后,顺天府须奉送铁牌回邯郸龙神庙供奉谢祀。光绪五年京师祈雨灵验后,光绪帝颁发谕旨“着万青藜等派员恭送铁牌至邯郸县龙神庙,并着李鸿章派委道府大员迎护前往,敬谨谢祀”⑥《光绪宣统两朝上谕档》(第五册),第196页,第197页。,同时,光绪帝赐予邯郸龙神封号、匾额,据谕旨称,“邯郸县龙神庙铁牌祈雨灵验,着再加封‘灵应昭佑宏济永泽圣井龙神’,并着南书房翰林恭书匾额一方,交李鸿章祗领,敬谨悬挂,即着顺天府饬令委员送至邯郸县龙神庙”⑦《光绪宣统两朝上谕档》(第五册),第196页,第197页。。李鸿章随即遵照办理,“遵查顺天府委员候补知县蒋嘉泉恭送铁牌,于六月初五日到省,臣先已饬据藩臬两司,就近由省派委候补知府格洪额迎候,即于六月初六日护送前进,并恭赍藏香赴庙,虔申谢祀,一面分饬沿途经过州县一体迎护。六月初四日,由兵部递到颁发‘仁畅惠渥’匾额一方,遵即祗领转发,敬谨摹刻悬挂,以答神庥”⑧《李鸿章全集》(奏议八),第11页,第417-418页。。
清朝末年,依然由顺天府等赴邯郸迎请龙神铁牌。例如光绪二十八年夏季酷热干旱,“维疫疠日滋,田禾枯槁”,顺天府尹组织设坛求雨,“每日清晨,两京兆躬率首领各官及大宛两县拈香叩祷,跪拜起伏,约需一小时,其礼方毕”。与此同时,府尹陈璧奉命前往邯郸“迎请铁牌”,供奉于京师觉生寺,每日拈香行礼。但是,此举遭到舆论诟病,据《大公报》称:
京畿一带自立夏以后,雨泽稀少,旱象已成,近数日来酷热异常,疫气因而愈炽。朝廷轸念民依,降诏求雨,并派御前大臣前往邯郸,敬请铁牌。然秋苗半已枯焦,即甘霖渥沛,而收成已难免减色。大兵之后,继以大疫,益之大旱,何天心之不厌祸也。按致雨之故,向格物学中考求,至兴修水利以备旱涝,尤必在事前惨淡经营,断未有平日漫不加意,偶值旸雨愆期,遂如醉如痴,设坛祈请者也。亦未有立坛焚香上表禁屠宰、闭南门、招雇喇嘛或僧道讽经,遂足令空中致雨者也。至旧例往邯郸敬请铁牌一事,尤为荒诞不经,离奇恍惚,其果相沿已久,积重难返乎。⑨《大公报·中外近事·北京·依然守旧》,光绪二十八年六月初七日。
在时人看来,国家正当新政之时,应当倡导除旧立新,为民众树立兴利除弊的榜样。信奉鬼神的观念与新政背道而驰,并且妨碍国人观念的更新,对于强国之政有百害而无一益。
邯郸龙神庙是京畿地区龙神信仰的集中体现,以邯郸龙神信仰为中心,形成了顺天府、直隶祈祷雨泽的龙神信仰体系。京畿地区民间龙神信仰众多,除邯郸龙神之外,其它地区的龙神信仰也发挥了重要作用,被纳入国家祀典。嘉道以后,龙神信仰从京师向周边州县扩展,京畿地区各州县掀起了一股龙神信仰的热潮。同治光绪年间,京畿地区旱涝频仍,龙神信仰再度兴盛,顺天府、直隶各州县顺应国家抗灾赈济的需要,纷纷呈请将本地龙神信仰纳入国家信仰体系。例如顺天府霸州州城龙王庙即逐步由民间信仰转化为国家信仰,据传该龙王庙有祈福祛灾的功能,并为官民所公认。光绪年间,李鸿章曾经描述了霸州龙王庙显灵的事件:
同治十一年四月,该州地面旱象已形,麦将黄萎,经官民赴庙虔诚祷,即霈甘霖,农乃登麦;五月间雨中带雹,诚求即止,禾稼无伤;七月河水盛涨,化险为平;十月农田望雪甚殷,该州复诣庙设坛,越日祥霙溥降,其余祈禳无不灵应如响。据该绅民呈经原任该州知州周乃大禀由藩司孙观核明,转请奏恳前来。臣维国家崇祀正神,凡能御灾捍患、有功及民者,皆蒙褒赐。今霸州龙王庙神灵显应,捍患卫民,既据地方官民吁请,相应仰恳天恩赐颁匾额,用答神庥而慰舆望。理合会同兼管顺天府府尹臣万青藜、顺天府府尹臣彭祖贤恭折具奏,伏乞皇上圣鉴训示。谨奏。①《李鸿章全集》(奏议六),第42页。
顺天府属霸州龙王庙在一年中屡次显灵,为官民所信服。因此绅民及地方官向直隶、顺天府呈请转奏褒奖赐匾。在接到直隶与顺天府的奏请之后,同治皇帝顺应地方官民的要求,赐给匾额“敬谨悬挂霸州龙王庙,用答神庥”,霸州龙王神因此由民间神转化为国家正祀。
水旱灾荒是维系京畿社会秩序的重大隐患,灾荒之年,民众正常的生活秩序被打破,诸多隐藏的社会矛盾随之激化。清代统治者重视完善灾后的赈灾恤民政策,以此缓和社会矛盾。除此之外,清代统治者还重视利用京畿信仰体系缓和灾荒对社会秩序的冲击。清代重视京畿地方龙神信仰体系的祛灾信仰,并通过修理庙宇、赏赐封号,将地方性的龙神信仰纳入国家信仰的范围之内,使其成为维持国家秩序体系的重要因素。在顺天府宝坻县地方,龙王庙、关帝庙、城隍庙繁多,这些庙宇神灵均被地方官民视为管辖一方雨泽之神,因此每逢雨泽稀少之年,宝坻县官绅民众多赴各庙祈祷雨泽,例如光绪十四年间,直隶总督、顺天府尹等即以宝坻县龙神等显灵,奏请赐给匾额,据奏折称:
再宝坻县关帝、龙王庙、城隍庙皆夙称灵应,十一年四五月间雨泽愆期,禾苗将枯,经官绅虔诚祈祷,获霈甘霖,伏秋各河堤险工透出,又经该庙祈祷,立见平稳。因得转歉为熟,洵能御灾捍患,功德及民,据绅耆呈由该署县章钧具禀请奏前来,拟恳恩颁赐宝坻县关帝庙、龙王庙、城隍庙匾额各一道,由臣祗领颁发,敬谨摹临悬挂,以鉴神庥,而顺舆情,理合会同兼管顺天府府尹臣潘祖荫、顺天府府尹臣高万鹏附片具陈。②《光绪朝军机处录副奏折》,档号:03-105-5549-030,直隶总督李鸿章、顺天府兼尹潘祖荫、府尹高万鹏奏折。
针对京畿地区水旱灾害严重的特点,官府与民间通过对社会生产秩序有关的神灵信仰的认同,努力实现国家与地方社会的信仰沟通,进而达到对整个社会秩序的认同。
K249
A
1003-8353(2011)07-0039-06
中央高校基本科研费中国海洋大学青年教师科研专项基金项目《救济与控制:清代京畿赈济制度研究》,项目编号:841013087。
王洪兵(1978-),博士,中国海洋大学讲师;张松梅(1978-),博士,青岛市委党校讲师。
[责任编辑:翁惠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