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墨镜的向日葵

李婷

我从老家出来打工，在酒吧里找了一份服务员的工作。平时都是晚上工作，白天睡觉，所以，我特意在郊区的一个大院里租了间房子，这里的其他租客都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白天他们出门后，大院里就一片安静，正适合我这样的夜猫子休息。

更难得的是，大院里的每问屋子前都有一块空地，有人种花，有人种草，红红绿绿的煞是好看。我也在门前种了两棵向日葵，心想：每天日夜颠倒，总也晒不到日光，那就让向日葵替我多感受一下阳光吧!

这天中午，我正在睡觉，突然被一阵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吵醒，仔细一听，似乎有人围拢在我房间外面议论着什么。我轻轻把窗帘拉开道缝，一看不由得愣住了，只见我的两棵向日葵花盘上竟被人戴上了又宽又大的墨镜，几个租客正站在前面议论纷纷呢。

人群中有人问道：“真是怪了，小李的向日葵为什么要戴墨镜呢?”有人立即回答道：“大概是因为人家姑娘长得漂亮，人娇贵，所以花儿也娇贵吧!”“不对吧，”很快有人反驳说，“依我看啊，这花大概和她的人一样，都见不得阳光吧!你们想想，咱大院里哪个像她那样专门晚上上班?”

这话一说，人群里顿时响起一阵哄笑。我的脸“刷”的一下变得通红，浑身打摆子似的抖个不停。虽然我在酒吧里上班，但干的就是一般的服务员工作，我挣的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

愤怒之下，我跳下床，猛地打开门，围拢在门外的几个人一看见我，轰的一下全都散开了。我含着眼泪跑过去，扯下墨镜一看，才发现那墨镜是手工做的，纸糊的镜架，白色塑料片用墨水涂黑就成了镜片。我把墨镜扯了个稀巴烂，然后跑回房里，扑倒在床上大哭了一场。我下定决心了，一定要揪出这个人来，让他还我清白!

没想到接下来的两天，淅淅沥沥地一直下雨，我眼巴巴地等，也没能等来那个人。第三天下班后，我回到出租屋，先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儿，等早上九点的闹铃一响，便立刻爬起来，把窗帘拉起一角留了道缝，然后就趴在窗前，开始守株待兔。

这时，大院里的上班族都走得差不多了，四周一片安静。大约半小时后，一个身影慢慢朝我的门口走了过来，我一下愣住了，居然是个七八岁光景、戴着墨镜的小男孩。难道就是他?

只见小男孩走到向日葵跟前，拉开自己的书包拉链，伸手往里一掏，掏出一沓黑乎乎的东西来，正是纸做的几副墨镜!然后小男孩踮高脚尖，把墨镜往向日葵的花盘上戴去。我见状，猛地开门冲了出去，一把抓住小男孩，喝道：“是谁让你来的?”小男孩吃惊地转过脸来，大墨镜正对着我，说道：“姐姐，是我自己来的。”

我生气地说：“你一个小孩子，怎么想到用这样恶毒的方法来骂我?”小男孩更吃惊了：“姐姐，我没有骂你呀!我给向日葵戴墨镜，是怕它们见多了阳光……”我抬手“啪”的一声扇了小男孩一巴掌，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我的向日葵不怕见阳光，你知不知道?我就是要它们见阳光，越多越好!”

小男孩用手捂着脸，泪水从墨镜下淌了出来，但还是固执地说：“不，姐姐，向日葵真的不能见太多阳光。要不……它的眼睛就会跟阿宝我一样了……”说着，这个自称阿宝的小男孩拿下了自己的墨镜，仰起脸正对着我。我一看愣住了，心说：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呀!灰蒙蒙的眼珠，就跟蒙上层土似的，压根分不清眼白和眼黑。

“你的眼睛……”我惊恐地大叫道。这时，阿宝戴上墨镜，缓缓地告诉我，他的眼睛是给灯光烧坏的。原来，阿宝刚出生的时候，爸爸媽妈要干活儿，没空照顾他，于是就在他的头顶上装了盏灯，开亮了逗他玩。有了那盏灯，他就不哭不闹了，醒了就盯着那盏灯看，看累了睡觉，再醒来继续看灯，如此不断反复。后来，等爸爸妈妈发现情况不对，抱他去医院时，他的视力已经严重受损。

“姐姐，阳光比灯光还强烈呢!你的向日葵圆圆的，多像一张孩子的脸。它每天都紧跟着太阳转，我怕太阳会伤害它的眼睛呀，所以才给它戴上墨镜。”说着，阿宝把脸凑了上去，眼睛几乎快贴上花盘了，他费力地给向日葵戴墨镜，一副，两副……

看着他在阳光下忙碌的身影，我突然呆住了，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过了一会儿，阿宝给向日葵都戴上了墨镜，手上还剩下一副。这时，他走了过来，突然叫我弯下腰。我不明所以，顺从地弯下腰，阿宝却取下自己的墨镜，给我戴了上去：“医生说了，为了保护眼睛，阳光下最好戴上墨镜。姐姐的眼睛真好看呢，又大又亮，我刚学会一个词，叫‘纯洁，姐姐的眼睛就是纯洁的眼睛……”说完，阿宝把剩下的那副纸墨镜给自己戴上，转身走了。顿时，我的泪水汹涌而出。

一阵风吹过，戴在向日葵上的两副墨镜掉了下来。我连忙跑回房间，找出一卷透明胶，把墨镜都用透明胶粘牢。至于阿宝送我的那副墨镜，我把它珍藏了起来，并时刻提醒自己：在灯红酒绿的城市里，不要迷失了自我……

(题图、插图：安玉民梁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