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沈从文小说的人文关怀取向

2011-03-20 12:31
文教资料 2011年4期
关键词:边城湘西沈从文

叶 唯

(湖州师范学院 求真学院,浙江 湖州 313000)

人文关怀是一种崇尚和尊重人的生命、尊严、价值、情感、自由的精神,它与关注人的全面发展、生存状态及其命运、幸福相联系。认定人和人的价值在世上各种事物中具有首要意义的人文主义(humanism),虽然肇始于公元14世纪的欧洲文艺复兴时代,但是其强调的“以人为本”的人文关怀,对文学而言,既是主宰它的审美价值追求的灵魂,又是它的存在的根据,因而是“与生俱来的。人文关怀从来就是也应该是文学创造的永恒主题,是其尚‘善’的终极价值追求。文学这块人文绿地应该自觉地肩负起弘扬人文精神的神圣使命。文学是人文领域,理应多一点向真向善向美的人文关怀的倾注,少一点非艺术非审美单视点的理性主义的偏执”。[1]沈从文小说集中地体现了追求真、渴望善、张扬美、展现真善美完美结合的人文关怀。

一、对真的追求

“‘天人合一’是探求人与自然的关系,从而把握其中的‘道’(道理),并用以指导自己的行动,这就是‘真’”。[2]沈从文小说对真的追求,主要体现为追求真实的展现历史、民俗风情、原始野性、本能欲望;在他的湘西世界系列小说中,呈现出来的是历史的湘西,原型的湘西。

在阅读了沈从文《媚金·豹子·与那羊》《三三》等小说系列之后,我感到其间真实透射出了个性化的强烈的泥土气息的风俗民情,表现了农村生活和描写山民的痛苦,强烈地显示出了苗族、土家族风格风俗史和酉水地方色彩。元宵节奇光异彩的爆竹烟火及灯火,端午节狭长朱红龙舟的竞赛,中秋节的赏月,“走车路”与“走马路”的求爱方式,要“碾坊”还是要“渡船”的人生选择,等等,真切有趣地反映了湘西边城的风俗人情,表现出了湘西边地风俗的古朴纯真。他热衷神话题材,积淀了原始性楚文化和少数民族文化渊源。如《月下小景》直接改写自佛经,《龙珠》写的是苗族的传说故事,《媚金·豹子·与那羊》则直接以本民族神话为题材。这些题材真实反映了楚文化和少数民族文化的历史渊源。《边城》真实地展现了少女朦胧的内心世界,人处于梦幻世界的时候潜意识的时候是最真实的。翠翠在梦见自己摘到虎耳草的时候,就展现了她的真实的内心世界。沈从文小说中对人性野性的张扬,对少女情怀的展现,体现了人性的本能的“真”。他试图挽留湘西神话,但也预见湘西世界的历史命运。《边城》是“失乐园”母题再现。小说结尾,小城的标志白塔在祖父死去的那个夜晚轰然圮坍。白塔关系小城风水,也是湘西世界的一个象征。白塔的倒掉预示着田园牧歌神话的必然终结,这个诗意神话的破灭有中国式地久天长的悲凉。湘西世界中沉静深远的无言之美显示出超拔的价值魅力和难以被淹没的对人类的贡献。隽永的牧歌旋律中交织了沉重忧郁不和谐音,这是现代文明投射到看似自足的湘西世界上的影子,是整个乡土中国的必然命运,诚如沈从文所说:“中国农村是崩溃了,毁灭了,为长期的混战,为土匪骚扰,为新的物质所侵入,可赞美的或可憎恶的,皆在渐渐失去了原来的型范。”而当沈从文深入湘西,直面生存时,看到了湘西世界的本真,宗法的残酷,处于现代文明包围中的少数民族的孤独感。

二、对人性善的渴望

“‘知行合一’则是将懂得的‘道’付诸行动,做到知行统一,言行一致,这就是‘善’”。[3]沈从文小说中的湘西世界里的一切善的德行都是真诚无伪顺应本性善良浑厚的人们行事的出发点。沈从文湘西世界系列小说对人性善的人文关怀主要立足于建构文化湘西。《边城》中对人性善的渴望体现在男女之爱,祖孙之亲,兄弟、父子之情,邻里情意,长辈互爱,朋友友谊,人类博爱……《边城》中的老船夫,“渡头属公家所有,过渡人本不必出钱,有人心中不安,抓了一把钱掷到船板上,他必为一一拾起,依然塞到那人手心里去,俨然吵嘴时的认真神气:‘我有了口粮,三斗米,七百钱,够了!谁要你这个!’”老船夫的言行举止,无不让我们感受到人性的善。钟情于翠翠母亲但又被拒绝的杨马兵,义不容辞地接过照顾心上人女儿的义务。“翠翠你放心,一切有我。”一句感人肺腑的话语,展现了他的善心。即使是船总顺顺,也是个慷慨而又能济人之急的人,“凡因船只失事破产的船家、过路的退伍兵士、游学文墨人,到了这个地方,闻名求助的莫不尽力帮助”。在《边城》里,茶峒乡的农民、戍兵、商人、水手、妓女重义轻利,守信自约。“风俗纯朴,便是作妓女也永远那么浑厚……人既相熟后,钱便是在可有可无之间了”。

三、对美的张扬

“至于‘情景合一’,则是要求人们以其思想感情再现天地造化之工,这就是‘美’”。[3]沈从文小说中追求美的人文关怀主要表现为绽放自然美、人性美的人文关怀。沈从文湘西世界系列小说对人性美、自然美的追求也在于建构文化湘西。《边城》用人性描绘了一个瑰丽而温馨的“边城”世界,这里山美、水美、人美,这里人性皆真、皆善、皆美,由个人身上所焕生的人性美、人情美营造了这个世界里看不到邪恶、奸诈和贪欲;这里有贫富区分和社会地位高低的差别,但他们都互相亲善着、扶持着;这里也矛盾,但那绝不是善与恶的冲突;小说结局是悲剧性,但绝非是奸邪之徒所致。边城茶峒是一个优美、宁静、和谐的小山城,这里“两岸多高山,山中多可以造纸的细竹,长年作深翠颜色,迫人眼目”,清澈的白河是一条保持着完好生态元素的水系。清澈透明的酉水,翠色逼人的秀竹,傍溪而立的白塔,山环水绕的村庄与小城,城边的炮眼与墙垛,溪流旁的绳渡与水磨,深山峡谷问的雾霭与风雷,家家户户临水一面的吊脚楼……“边城”的自然风光无不别具一格而令人陶醉。沈从文曾说:“女人是世界上一种非凡的东西,一切奇迹皆为女人所保持。”沈从文小说常赋予女性形象水一般美的生命特质,即一种以自然、纯净、活泼、健康、自在自为为生命元素的生命存在形态。沈从文以此展现生命的原始精神,揭示出人性之美和生命之美。他笔下的湘西少女恰恰在自然天地的滋养中成长,身上更多带有自然的一面,未被世俗的东西浸染,具有本真、自然的美。少女的羞怯、天真、单纯是我们内心无法拒绝的感动。她们对于爱情的向往只忠实于内心的情感。正是她们这份单纯而执著的感情向往让人体会到纯真的一面。这种将人物性格描写到极致的单纯的美却并不乏味、单薄。所以,沈从文的小说构成了特殊的意境美。作者在以丑衬美的美学手法赞美湘西人淳朴善良的品格的同时,也揭露嘲讽了都市人的道德沦丧和自私的人性沦丧。《八骏图》讽刺了八位知名教授的虚伪与自私。《都市一妇人》写了一位都市丽人辗转于几个男人的故事,后来惟恐年轻的爱人抛弃自己而毒瞎他的眼睛。作家批判自私毒辣的情感,揭露都市人情感的虚伪冷漠。强烈对比下,沈从文讴歌了湘西朴素的人情美。《旅店》、《阿金》、《阿黑小史》、《三个男子和一个女人》,这些作品中的社会人生,正是有 《元宵》、《记一个大学生》、《自杀的故事》、《焕平先生》等作品中的“城市病”、“文明病”的参照,才获得了独立的审美意义和道德意义。

四、对真善美完美结合的展现

中国传统哲学中关于真善美的观点集中体现在 “天人合一”、“知行合一”、“情景合一”这三个命题中。“在这三个‘合一’中,‘天人合一’是最根本的,而‘知行合一’、‘情景合一’则是从‘天人合一’中派生出来的”。[3]下面以这“三个合一”为线索,对真善美观念在沈从文小说中的演变和发展作一番历史回顾。

沈从文是用生命写作的人,他的人性化的文学立场和他的人生一样真切动人。他对待文字和对待爱人一样有赤子之心,为人性的真、善、美而写。沈从文曾说:“我要表现的本是一种‘人生的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不是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我想为人类‘爱’字做一度恰如其分的说明。”[4]优美的人文地理环境,优美自然环境中纯朴单纯的人际关系,恬淡悠然的人生态度,清新晶莹的人的灵魂,这些组合成天人合一的境界。小说无论是描写男女之爱,祖孙之亲,父子之情,还是邻里之睦,都交织着与相适应的自然风景、风俗世态的描写,让人物身上淳朴健康、美好无私的品格与优美的自然环境相和谐,体现了作家对自然美和人性美善的共同追求。《三三》中三三母女守着一个碾坊,过着殷实而悠然自得的日子,三三将自己的心事说给潭里的鱼听。他们从幻想中得到快乐,却在自己的生活习惯中得到幸福,永不觉得痛苦。《边城》中的一切都温馨、纯净如同茶峒的山绿得逼你的双眼。正因为这里独特的自然和人际的和谐关系,我们才陶醉在沈从文为我们所描绘的世外桃源的一切。作者对碧溪岨渡口、茶峒码头的描写其用意在于说明湘西这块充满灵气的土地,所有的不仅仅是灵山秀水,更为主要的则是它的善良、纯朴、可亲的人们和人与人之间真诚面对所形成的古朴民风。在这个世界中,自然界是纯净秀美、没有一丝浊气的田园山川,人是不带任何社会阶级纹印的自然化的人。沈从文小说反映出人性道德角度观照湘西下层人生形式的倾向,欣赏赞美的是人物强悍的生命之欢愉,如《柏子》中写水手柏子与吊角楼土妓之间粗野却不乏真诚的爱,《雨后》中四狗与七妹子两个少男少女初试云雨之情的情景,以及《旅店》中漂亮的女老板黑猫顺应自然之神的召唤嫁给了驼子。《边城》中希望与绝望并存的结局,《八骏图》中的达士与《三三》中的三三在“离去”还是“留下”的人生困惑摇摆不定,与翠翠的茫然等待具有相似的终极关怀意义,揭示了现代人那种在孤独、无助中把握不了自身命运的焦虑感与关怀感。这种焦虑与关怀在文本中的不断沉积,最终造成了文本接受者预先的假定性期望与终极事实的彻底分裂,营造出了一种耐人寻味的憧憬意境,从而具有了独特的人文关怀价值。

沈从文不只熟悉自己家乡的一草一木,那里的人民的作息生死,更重要的他具有深切的对人民生活之爱,对家乡之爱,对大自然之爱,这爱是那么真切,那么纯洁,它能燃起读者无限的同情。由于带着火热的感情去爱土地,爱人民,他才能深入地同化在生活里,同那些贩夫走卒、乡妇、船夫、士兵、苗女同其忧乐,同时对自己长期生活其中的一山一水怀念赞叹。当然我们不能忘记,沈先生的这些作品,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产物,他所表现的只是旧中国、旧风土和旧时代的人物,这些描写,总不免打上时代的烙印,因此文笔尽管很美,而感情却多少带点哀伤;爱这些亲人的美好品性而怜悯这些人愚蠢的缺点。他虽然把“山大王”写得很豪侠,写出“吊脚楼”的妓女和水手缠绵的爱情,可是这都是蘸着悲悯的泪水写出来的。沈从文认为:“一个好作品照例会使人觉得在真善美感觉以外,还有一种引人‘向善’的力量”,但是所谓的“向善”,并“不仅仅是属于社会道德一方面‘做好人’为止”,沈从文认为,文学可做的事“远比这个大”,文学对读者与社会起作用是通过使“读者从作者中接触了另外一种人生,从这种人生景象中有所启示,对人生或生命能作更深一层的理解”而达到的。沈从文十分强调作家对于生活有丰富深刻的体验。

真切的人文关怀是沈从文小说的精神特质,给浮躁的人们以心灵慰藉,也给后人提供一个人文关怀的思路,启迪作家关注人文关怀的价值,在创作中彰显人文关怀的内涵,体现人文关怀。

[1]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M].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3月第三版:170-174.

[2]刘志山.真善美的哲学与教育[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8月第一版:25-26.

[3]吴立昌.沈从文——建筑人性神庙[M].复旦大学出版社,1991年9月第一版:123-124.

[4]王亚蓉.沈从文晚年口述[M].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10月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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