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象（外一篇）

倪匡

一个乍一看十分难看的人（不论男女），看得多了，会慢慢觉得顺眼；看惯了，难看的程度会渐渐减轻。每一个人一生看得最多的一张脸，自然是自己的脸。所以任何人看自己，总是不会觉得难看的，因为早已看惯了，难看的程度已减到最低，而且，还会向反方向进行，会觉得自己很好看。

再加上一定程度虚伪的话，是人人难免的，谁会当着一个人的面说这个人难看呢？非但不会，而且还往往会有点违心之言。

于是，主观的自我欣赏，加上客观的不顾事实相结合，每个人在照镜子之际，也都绝不会觉得自己的样子难看。到了一旦有人真觉得他或她不好看时，还会觉得人家在恶意攻讦哩！

外形上如此，其他方面，也是一样的。人人都以为自己了不起，连最不值得一提的小人物，也有其一定范围的自我欣赏中心，在这个中心之中，自得其乐。

这种现象，本来没有什么不好，不过是一种假象而已。不好的是，假象总有被拆穿的一天，真是悲哀。

距离

如果问：人际关系之中，万万不能缺少的是什么？

我的回答是：距離。

人和人之间，绝不能没有距离。人和人身体上的接触，可以百分之一百紧密无间，但是思想上的交往，必然需要保持一定的距离。

人和人之间能百分之百“坦诚相见”，那是神话，绝不存在于现实之中。事实上，古今中外，不论是什么人，心中都会有一些不想给人知道的秘密。

人有权保留自己想保留的秘密，那是自然而然的事，若是有什么人自恃和别人有亲密的关系，想尽方法去发掘别人秘密的话，那是最愚蠢的行为。结果只有两个：根本发掘不出来；发掘出来，和这个人的关系也完了。

因为秘密没有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消失了，而人际关系，建立在必须有的距离上。

常见本来相恋极深的男女，就是因为一方或双方太致力于缩短距离，终于距离不再存在，而不得已分手。

世上毕竟蠢人多！

（邓卉卉摘自《广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