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光亚:星与心的交响

2011-01-29 12:21吴志菲
军工文化 2011年3期
关键词:原子弹

■ 吴志菲

朱光亚同志是国防科技和武器装备战线的一面旗帜,在我国科技界享有崇高威望,他一生赤胆忠心,爱国情怀感人至深;殚精竭虑,铸造核盾功勋卓著;高瞻远瞩,雄才大略堪称典范;甘为人梯,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德高望重,大家风范令人景仰。

——常万全

“两弹一星”元勋朱光亚走了,永不陨落的是他的功勋与精神。

中国原子弹、氢弹的试验和研制,秦山核电站的筹建与研究开发,“863计划”的制定和实施,中国工程院的筹建……所有这一切,都与朱光亚相关。

在技术“碎片”的基础上攻关,终归梦想成真。在西部荒漠的庆功宴上,他喝得酩酊大醉。首颗原子弹试验成功的瞬间,成为这位“科学明星”永恒的记忆

1964年10月16日,我国首颗原子弹爆炸成功,举国沸腾。著名物理学家钱三强的老师严济慈来到好友许德珩家,悄声问:“是谁有这么大本事,把原子弹搞出来了?”“嘿,你还问我,问你女婿呀!”严济慈笑个不停。“我的女婿——邓稼先?”许德珩惊愕不已。

由于事关国家机密,科学工作对亲属也守口如瓶。朱光亚是当年“两弹一星”研制工作的参与者,晚年回忆起这段科学的秘密历程感慨不已。

20世纪50年代,新中国处于帝国主义和反动派的包围和威胁中。面对帝国主义的战争叫嚣和核威胁的严峻形势,1955年1月,毛主席向全党发出了发展我国原子能事业的号召,中央决定利用苏联提供的援助,发展新中国自己的原子能工业,研制核武器。这一年,朱光亚被召回北京大学,参与组建原子能专业,担负起为新中国培养第一批原子能专业人才的重任。

1957年,朱光亚被调到原子能研究所任副主任,参与了由苏联援建的研究反应堆的建设和启动工作,并从事中子物理、反应堆物理研究,完成了《研究性重水反应堆物理参数的测定》等研究工作。随后,在苏联专家指导下,他领导设计、建成了轻水零功率装置并开展堆物理实验,跨出了我国自行设计、建造核反应堆的第一步。

1959年6月20日,中苏签订“国防新技术协定”不到两年,苏联背信弃义,单方面撕毁协议,撤走专家。我国原子弹的科研项目停顿了,正在试生产的企业瘫痪了,凛冽的寒潮席卷中国大地。

“自己动手,从头做起,准备用8年时间,拿出自己的原子弹!”毛泽东发出了向国防尖端技术进军的动员令。于是,一个凝聚着屈辱和愤怒的“596”工程(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研制工程代号)开始了。

这年7月1日,35岁的朱光亚奉命调到二机部,担任核武器研究所副所长,担负起中国核武器研制攻关的技术领导重担和中子点火等主要技术课题的攻关指导工作。

1960年6月15日,朱光亚向参与原子弹研制的科研工程技术骨干进行了一次技术交底,并向他们讲解了一份“绝密文件”——那是1958年7月,苏联核武器专家聂金、戈夫利戈夫、马斯洛夫来华考察后,在北京做的一个报告。这次报告尽管只是讲了一种教学概念,还不是工程设计,而且有的数据根本不对,但毕竟解决了从无到有的问题,对原子弹研制初期工作起到了引路的作用,缩短了研制进程。

中国原子弹艰难的理论攻关就从这绝密的“碎片”上开始了。经过夜以继日的奋斗,在继承和否定交织的科学探索中,中国的原子弹理论设计终于有了重大突破。1962年11月,朱光亚和邓稼先等科学家提出争取在1964年下半年或1965年上半年爆炸第一颗原子弹的奋斗目标——“两年规划”。

“由于工作关系,我在参与原子弹研制中有较多的机会聆听周总理的教诲,感受他严谨的科学态度和工作作风。”朱光亚曾回忆说:“我第一次受到周总理当面教导,是在1962年12月4日的专委会上。二机部副部长刘杰、钱三强等同志汇报原子能工业生产、建设情况和‘两年规划’、原子弹研制等问题,我列席了会议并作了补充汇报。”

当时,我国一方面受到核大国的威胁,一方面要克服经济困难。局势非常严峻。能不能加快发展自己的原子能工业就成为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为此,周恩来和聂荣臻曾委托张爱萍、刘杰等到二机部所属单位进行调查研究。

一次专委会上,当朱光亚汇报实现原子弹研制“两年规划”的两个纲领性文件时,周恩来亲切地招呼他:“请坐到前边来!”在总理对面坐下,朱光亚显得有些激动。当时他只有38岁,身材高大,精力充沛,思维敏捷,谈吐清晰,给周恩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讲得很好,很好!”周恩来赞赏地对朱光亚说:“核武器研究所的同志们做了艰苦的努力,党和人民是清楚的。”由于“两年规划”几乎牵动全国各条战线,许多问题需要在会上商定,会议从上午开到下午,周恩来便留与会人员吃午饭。朱光亚曾这样回忆:“每桌都是一大盆肉丸子熬白菜、豆腐。四周摆几小碟咸菜和烧饼。周总理及其他中央领导同志和我们同桌就餐。好几年后,余秋里同志曾告诉我们:这种大盆菜是周总理倡导的国务院的传统饭菜,既有营养,又很方便。”

下午汇报完后,中央专委会讨论和批准了“两年规划”。期间,朱光亚对原子弹装置的科研、制造与试验以及必须解决的关键问题做了全面安排,还参与了中子点火等技术课题的攻关指导工作。

值得一提的是,在我国争分夺秒实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试验前,朱光亚还做了一件特殊的工作。那是1963年7月,美英苏三国代表在莫斯科准备签订《关于禁止在大气层、外层空间和水下进行核试验条约》。很显然,他们想扼制中国进行核试验。在条约即将签订前,周恩来派刘杰找科技人员讨论并征求意见,为我国政府的严正声明提供资料,并且一定要在7月23日条约签订前拿出来。朱光亚具体负责这项工作,组织人员查阅资料、进行讨论,自己连夜起草,及时提供了有理有据、义正词严的提纲。

1964年10月16日,随着起爆的命令,新疆罗布泊大漠中骤然闪出一道强光,一朵巨大的蘑菇云,一声天崩天裂的巨响。看到惊心动魄的壮景,看到整个试验的圆满成功,指挥所里的人们欣喜若狂。老成持重的朱光亚激动了,中国原子弹在经历了十余载艰难寻觅之后,终于在伟大的祖国、伟大的时代、世界的东方爆炸成功了!

当晚,在庆功宴会上,朱光亚喝得酩酊大醉……

在中国核武器发展的进程中,朱光亚处于高层决策的中心,对一些重大的关键科技问题总是亲临一线,及时做出科学决策。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后,朱光亚一步紧似一步地实现研制原子航弹、核导弹头到氢弹头的“三级跳”计划。

1965年5月,我国成功进行了机载核航弹爆炸试验(含有热核材料的核试验),即我国第3次核试验。公报发表后,全国人民受到极大鼓舞,对国外影响也很大。周恩来决定由八一电影制片厂把3次核试验实况剪辑成纪录片,全国放映。朱光亚在晚年曾回忆说:“以前,关于第一颗原子弹试验的记录片,1964年12月曾在人民大会堂给人大代表放映过一个小片段。许多代表都说太短了,没看够。为了满足各族人民的心愿,决定制作一部纪录片,公开放映。不久,总理叫人通知我们去参加审片。”

1966年10月,我国东风2号甲导弹运载核弹头的爆炸试验又获成功,核武器研制的“三级跳”一步接一步地快速、稳健地实现着。

在朱光亚和彭桓武主持下,邓稼先、周光召组织科技人员总结前一段的研究工作,制定了关于突破氢弹原理的工作大纲,继续探索研究,完成质量、威力与核武器使用要求相应的热核弹头的理论设计。1967年6月17日,中国第一颗氢弹爆炸成功,强烈的冲击波又一次震撼了世界……

中国的“三级跳”创造了世界奇迹。从原子弹到氢弹,美国用了7年又3个月,英国用了4年又7个月,法国用了8年又6个月,苏联用了6年又3个月,而中国只用了两年零八个月!在这奇迹的背后,我们不妨回眸“两弹”元勋朱光亚早年走过的路……

据湖北省宜昌市地方志办公室负责人介绍,1924年12月25日朱光亚出生于宜昌市,幼年时期即随父母迁往汉口。1941年,朱光亚考入重庆中央大学(现南京大学前身)物理系。第2年夏天,昆明西南联大在重庆招收大二插班生时,朱光亚在几位南开中学校友的关心和帮助下,顺利转入西南联大物理系,先后受教于周培源、赵忠尧、王竹溪、叶企孙、吴有训、吴大猷等著名教授。

1945年,朱光亚从众多毕业生中脱颖而出,被遴选留校担任助教。他的优异成绩和出色才能,得到吴大猷教授的赏识。

这年7月15日,原子之火在美国新墨西哥州的荒漠上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从此,人类进入核时代。然而,同年8月,美国在日本广岛和长崎投下原子弹,震惊了全世界。一时间,原子弹又成为一些大国侵略和威胁的外交语言,国际政治、军事和外交谈论的焦点。

抗战胜利后,当时的国民政府主席蒋介石为了扩大军事实力和提高中国的国际地位,他说:中国也要做原子弹,为什么中国不做呢?于是,他请兵工署署长俞大维找到西

当年科技界的“中”字辈挑大梁,在两年零八个月之内创造了“三级跳”。谁会想到,这位“两弹”元勋早年曾以外文秘书的身份参加过举世瞩目的板门店谈判南联大的物理教授吴大猷、化学教授曾昭抡和数学教授华罗庚商量。并对他们说,做原子弹你们要什么给什么,房子、地、钱,要什么都给!但3位教授说:现在不缺这个,最缺的是人才,缺制造原子弹的物理学家、数学家和化学家。

每言及朱光亚,科学技术界,特别是物理学界人士都知道他的特点和风格:基础扎实,处事严谨务实,不求浮华,与人共事有包容性。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在他还年轻的时候便开始为慧眼相识,受到老一代物理学家的信任和举荐。

当年,经蒋介石同意后,吴大猷挑选了学物理的朱光亚和李政道,曾昭抡挑选了学化学的唐敖庆、王瑞酰,华罗庚先生挑选了学数学的孙本旺。 5位青年人在曾昭抡、华罗庚、吴大猷3位教授的带领下,坐美国的军舰,于1946年夏从上海出发赴美考察。没想到美国根本就不向任何人开放原子能技术,加之抗战胜利后,国内形势很快发生巨变,这个考察组只好解散,各奔东西。国民政府制造原子弹的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几十年过去了,已经成为世界知名科学家的李政道先生回忆这段往事时开玩笑说:“当初蒋介石派的5个人,只有派朱光亚是派对了,他回来是做原子弹了,派我是派错了,我没有做原子弹,而是迷上了高能物理。”

为了掌握研制原子弹这门新兴的科学技术,吴大猷把朱光亚安排在自己的母校美国密执安大学研究生院。从此,朱光亚与核物理结下了不解之缘。在核物理这门迅速发展的尖端学科里,他刻苦钻研着,勤奋地学习着,终于通过论文答辩,获得密执安大学核物理博士学位。

新中国成立不久,1950年4月,朱光亚冲破重重阻挠,毅然踏上归途,决心将知识和智慧奉献给祖国。回国后,他在北京大学任物理系副教授。

1952年春,朱光亚被选调到中国人民志愿军朝鲜停战代表团秘书处任外文秘书,参加了举世瞩目的板门店谈判。他亲眼目睹了美帝国主义利用手中的高科技和雄厚的军事实力,肆意屠杀中朝人民的惨剧,看到了科学在正义和邪恶上的殊死较量,从而进一步激发了为中国强大的国防科技献身的坚定信念。

这一年,中央决定在全国重工业基地东北地区建立一所综合性大学,从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等院校调来一批著名的物理学家,创建东北人民大学物理系。由于美方拖延谈判, 1952年底朱光亚被调回国内,投入东北人民大学(现吉林大学)物理系的创建事业中,先后担任普通物理教研室主任、副系主任、代理系主任,与其他教职工一道夜以继日,忘我工作,使东北人民大学物理系在短短几年之内,便跻身于全国高校物理系的前列。

新中国原子能事业起步不久的20世纪50年代末,我国核武器研制机构(即九所)急需一位负责最后产品的科学技术领导人,于是时任第二机械工业部部长的宋任穷,委托副部长兼原子能研究所所长钱三强帮助物色和推荐。钱三强反复思考比较,郑重推荐了担任原子能所中子物理实验室的副主任朱光亚,并且很快被上级采纳。

有这样一则评论说:“无论是原子弹还是氢弹的研制,从组建队伍到创造条件,从选定攻关方案到科学实验,环环相扣,没有一环不浸透着朱光亚的心血。”如果说,那次氢弹爆炸试验获得的百万吨级梯恩梯当量的核聚变能量,那么同样可以说朱光亚在整个“三级跳”战役中凝聚的是等量的向心力能量。

20世纪70年代初,朱光亚调到国防科委机关工作后,站在一个更高的起点上,目光始终盯着世界科技的飞速发展。他指出:“高技术的跟踪和发展研究工作,在密切注意追踪国际先进水平、新技术成果和最新的发展方向的同时,必须有创新精神,必须重视高技术发展战略的深化和动态研究,不断调整研究方向和任务。”

他参与组织实施我国第一座核电站——秦山30万千瓦核电站的筹建及研究开发,以及我国高技术研究发展计划(863计划)的制定和实施,为核能技术的和平利用和跟踪世界高技术的发展作出了贡献。

一般地讲,自然科学的任务在于认识自然、探索自然发展的规律;而工程技术的任务,在于应用科学的理论,发展新材料、新工艺、新产品,不断开拓,增强人类改造自然的本领和技能。随着现代科学技术的迅速发展,科学与技术之间的关系愈来愈密切,相互渗透也愈来愈深,两者都不能偏废,它们是腾飞的两翼。

1992年4月,著名科学家张光斗、王大珩、师昌绪、张维、侯祥麟、罗沛霖和林华等,综观国内外科技发展的现状与趋势,联名发出“关于早日建立中国工程与技术科学院的建议”。这建议得到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很快,筹备小组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中。

朱光亚1994年出任中国工程院首任院长。在工程院前期筹备时,朱光亚是筹备领导小组45名成员之一。工程院一成立就面临十分繁重的任务,诸如要立即着手在全国范围内增选第一批院士,要筹建医药卫生领域的学部,要接受国家科技部门和产业部门委托的咨询任务,要开展国际学术交流等等。而做这些工作,都必须首先内部要“制礼作乐”,有章可循。

然而,当时的工作条件十分艰苦,几乎什么条件都不具备,连固定的办公室也没有一间,甚至院士大会一结束,大家不知道到哪里找工程院联系工作。就是在这样的工作条件下,朱光亚以他惯有的严谨、扎实的工作作风和团结协同精神,在不到1年时间内,领导完成了医药卫生学部的筹建,选出该学部的首批院士(30名);完成了其他6个学部增选第一批院士工作。据时任中国工程院党组成员、秘书长的葛能全回忆:“这次增选首次涉及全国30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和60多个部委、直属机构、学术团体,以及解放军三总部等。记得各方面推荐到工程院的有效候选人达959人,接收的材料堆积了满满两个大房间,96名首批院士平均每人要审阅10名候选人的材料(不含论著)共约10来万字,还有、讨论、评议、预投票和正式投票等复杂程序。首次增选院士,不仅工程十分浩大,工作难度也很大,因此,朱光亚院长对此十分重视。他紧密依靠主席团和全体院士,精心组织,遇到关键处都是亲自做工作。”

朱光亚在职4年期间,是工程院增选院士次数最频繁、人数发展最快的一段时间,而且从无到有地建立起一套比较完善和规范的增选制度、原则和实施办法,保证了增选工作顺利、健康发展。在每轮评审会议上,他都要一次次地亲自向全体院士作说明,以便共同遵循。

作为全国政协副主席,他的公务同样十分繁杂。但是,几十年从事国防科技事业特殊生涯所形成的独特气质,以及精明干练的工作作风,却使他始终显得从容自如,游刃有余。在政协会议上,他呼吁全社会切实尊重科学,用科学精神、科学态度和科学方法来处理、对待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各项任务。朱光亚强调,法制建设要进一步尊重科学,依靠科学,要为科技工作者宣传科学,普及科学知识,揭露伪科学、伪商品、虚假广告提供法律保障,使“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社会风气进一步得到弘扬。

2004年12月26日,为表彰朱光亚对我国科技事业特别是原子能科技事业发展作出的杰出贡献,国际小行星中心和国际小行星命名委员会批准将我国国家天文台发现的、国际编号为10388号小行星正式命名为“朱光亚星”。

2011年2月26日10时30分,科学巨星朱光亚似一颗流星划过天际,他那传奇而神秘的一生从此画上了句号。但苍穹之上那颗“朱光亚星”,将永久绽放光芒。

朱光亚,已成为世人心底永远闪耀的“明星”。他曾心仪的那恢宏的交响曲,同样激励着年轻一代奋勇向前……

领衔中国最高工程技术机构,并以科学家身份进入国家领导人行列,高瞻远瞩,从容决策,用敏锐目光将一件重大战略性问题纳入科学研究和科学史的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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