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作家眼中的史铁生

2011-01-20 08:48
湖南文学 2011年4期
关键词:史铁生轮椅作家

著名作家眼中的史铁生

在延川县关庄公社关家庄大队当饲养员

史铁生在放牛

王蒙:他的宁静超然感动着我。史铁生有自己的天国,其他很多人都没有。有一次我在一个剧场见到史铁生,很热烈地拥抱了他,结果碰掉了他的眼镜,现在我还对自己的笨手笨脚感到很不好意思。我最早读到的史铁生的作品,是《午餐半小时》,文中那种不动声色的悲天悯人,深深震撼着我。我有机会去过他家一两次,也在北京的一些文学活动中见到了他。他是坐轮椅的,很少有人受过他那些痛苦,也很少有人达到他那种境界。我相信,他是走得有尊严的,而且是平安的。

铁凝:文坛痛失史铁生。他的写作贯穿了新时期文学三十余年。在当代中国作家里,他坚持着精神的高度,坚守着心灵的高贵和生命的尊严,秉持着文学的崇高信念。他坐在轮椅上那么多年,却比很多能够站立的人更高;他那么多年不能够走太远的路,却比很多游走四方的人有更辽阔的心。他跟文学的关系是相互拯救的关系,他以自己的书写,以他的文学实践,让无数读者感受着他所追求的文学信仰和对世界的态度。他的人格魅力,他的文学价值,如果在当下还没有被充分认识到,时间的流逝将会使其更清晰地显示出来。无论作为一个人还是一个作家,史铁生和他的文学创造,都是中国当代文学有着非凡重量的宝贵财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世界会更深刻地认识到他的生命的魅力,认识到他的文学和精神的价值。

贾平凹:铁生对生命的解读,对宗教精神的阐释,对文学和自然的感悟,构成了真正的哲学。他幻想脚踩在软软的草地上的感觉,踢一颗路边的石子的感觉。

王安忆:我爱上他家有很多原因:第一个我觉得到他家去真的很放松;还有我就觉得与他个人的魅力很有关系。他是那种思想很有光彩的人,可是和他谈话要辛苦得多,他会进入一个玄思的世界,因为他是没有什么外部生活的,所以你和他谈话很快就到形而上去了,但是很有乐趣。有的时候他讲一些比较现实的事情吧,我倒觉得挺没意思的。史铁生是一个很特别的人,有时候你和他在一起会觉得他很健全,你不觉得他有什么缺陷,他有一种思想上可以不断激发人的力量。史铁生就是一个偶像。

张炜:我不知道还有谁像他一样,在这样的情与境下凝神打量或闭目冥思,燃烧自己。而后他出版的每一篇文字,只要读到,都让我倍加珍惜,获得一次次特别的感动。我不能不去想象他的劳作,他是怎样写出这一个个字的。我知道这是他把全部生命凝聚成一道强光,照射到无边的夜色深处。网络时代繁衍出多少文字。纵横交织的声音震耳欲聋,却难以遮掩从北京一隅的轮椅上发出的低吟。这是他平时言说的声调,是回响在朋友们心中和耳畔的熟悉的口吻。这其中的感染力自内而来,来自一颗炽热的心。这是最凝炼的语言、最悠远的神思、最深沉的吟哦、最纯洁的质地。写作者的艰难和光荣,都体现在铁生这里了。面对他的生存、他的杰出创造,没有人再去呻吟和苦诉了。他走完了自己的一段路,像所有人一样。他一生留下的痕迹,却是深而又深。我相信他不仅用生命证明了自己,更重要的是证明了思与诗的含义和力量。

韩少功:他是一个坚强的人。一个人在飞机上呆坐几小时尚且浑身酸痛,而铁生在近四十年的轮椅生涯中与多种病痛抗争,在每周几乎只有一两天病痛稍减的情况下,承担艰深的思考和浩繁的工作,需要何等超人般的意志和毅力?他是一个慈悲的人,虽然做事讲分寸,有原则,不苟且,但以上帝般的爱和微笑,宽容和爱怜所有的人,乃至天下的一切弱小,包括草木和尘土,直到把自己的身体器官尽可能捐献给需要者。他当然也是一个极智慧的人,悟透生死,洞悉人生,一次次刷新思想的标高,不断逼近真理的彼岸,其简洁、通透、漂亮、深刻的言说,肯定会穿过各种文化泡沫的潮起潮落,进入今后人们恒久的记忆。他是中国文学的幸运,是上天给我们不可再得的一笔宝贵财富。

莫言:我跟他接触不是特别多,但是非常的敬仰他。我还是用多年前对他的评价,他不单是一个杰出的作家,还是一个伟大的人。我现在心情非常沉痛。

余华:1992年我在嘉兴时,史铁生写信告诉我,他搬家了,从煤炉取暖的房子搬进集中供暖的房子,他信中说,“我运气真好”。1996年我们在瑞典,有老朋友来看他,带来一碗红烧肉,他舍不得吃,等大家到齐了,每人分一小块(当时西餐吃腻了),这就是铁生,得到一点点就会感恩,拥有一点点就要和朋友分享。

李锐:他的创作分为两类,早期更多的是从残疾人的肉身感受出发,讲述了很多悲悯性的或者悲剧性的人生故事,包括《来到人间》的智障者和《命若琴弦》的盲人。这些作品由强烈的生命体验出发,由肉体感受出发,表达人在特殊境遇下的命运奇景。还有一批作品是纯粹对形而上的追寻,带有强烈的实验性,比如他的中篇小说《一个谜语的几种猜法》、《原罪宿命》,包括长篇小说《务虚笔记》和长篇随笔《病隙碎笔》。这些作品都是关于“有”和“无”,“死亡”和“永生”,“无限小”和“无限大”,“绝对”和“相对”等等问题的探讨,这些在他人看来枯燥的问题到他那里成了写作的源泉。在中国当代作家里,史铁生是很特殊的一个人,除了他的小说和散文写得非常棒,在人格上,在内心他是一个非常有精神追求的人。一个又干净又安静的人。他的身体状况让他受了无数的罪,但也成就了他。

李敬泽:我感到非常沉痛,但是我相信,铁生离开的时候一定是平静和坦然的,我觉得可能在中国的作家里面,甚至是一般的中国人里面,都很少有人像他这样,透彻地和深入地思考过人的生死,对生死他想了很多。他可以说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面对这个问题,他的这个思考贯彻在他所有的作品里。他的思考不仅让他自己有尊严的生,有尊严的死,同时也教会我们这些普通的中国人,如何尊严的生,如何尊严的死。

易中天:永远的清平湾!惊悉史铁生先生离开了我们,不胜悲痛。我忘不了初读《我的遥远的清平湾》时的感觉。我相信,那是永远的清平湾。

刘庆邦:得史铁生去世的消息,泪水顿时模糊了双眼,心里非常难受,以致有些头晕。铁生是一位坚强的作家,纯粹的作家,伟大的作家。他在文学创作和生命哲学方面都有极高的建树。铁生代表着中国作家的良心和中华民族的精神高度。

刘恒:依我多年的观察,铁生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人。他肉体残弱而精神却极为强健;他谈吐风趣却是内心伤感的人;他剖析现实却偏好寓言式的表达;他不放弃尖锐的批判性却一向慈悲为怀;他看破了红尘却难以摆脱忧郁和悲观。总之,他是一个才华横溢的文人,一个成就非凡的作家,一个独特而深邃的思想者,一个平凡而淡泊的善良人。我们将永久怀念他,并祝愿他在天国安息!

中国作家协会主席铁凝在给史铁生颁奖

苏童:我平时和史铁生接触不多,就是之前曾经跟他一起去海南开过会,我曾经背他上车背他下车,但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在作家圈中他的形象是非常干净的,甚至是有点圣洁的。别的都留不下来,留下来的只能是作品,比如说他的《我与地坛》《我的遥远的清平湾》这样的小说,我的孩子会读,你们的孩子,甚至你们孩子的孩子也会读,它会成为经典的,这是对铁生最好的纪念。

迟子建:我现在只能说我真的很难过,中国文坛,作家太多太多了,但是太缺乏像史铁生这样的作家了。我觉得他的这个离去,所有我们这些人,作为他的文友和朋友,都是有心理准备,但还是特别伤心。史铁生这一世,承受病痛的折磨,我觉得他太苦了,我希望他在另一世界的新年过得好,那应该给他的一切一切都是最好的。我觉得他思想的重量,跟任何一个作家比都是不逊色的。他留下的作品,他的人格力量,没人能取代他。

杨炼:我们这一代朋友的凋零,并非自史铁生始。人之生死,非自己能左右。况铁生享年近六十,似不该过于抱憾。但为什么噩耗还令我如此震撼悲恸?是什么使铁生之死,超出了一个人,却透出一种命运的、象征的意义?铁生的作品,让我们知道他记得“文革”的血腥,记得70年代末“墙”上的激情,记得80年代的反思。那时读他的《务虚笔记》,我能感到,铁生开始了一种思想和文学的真正成熟。但接下来的时代,却把他的成熟抛入孤独,用周遭日新月异的实利、庸俗、犬儒、猥琐,让“人”和“文”存在的理由,突然成了疑问。不明白或装作不明白,都是聪明的。但可惜,以铁生的真诚,他大约只能选择“明白”的痛苦——不放弃自问者的痛苦。尽管他清楚,越明白只能越痛苦。虽然在瑞典见面后,我再没机会遇到铁生,但绝对能想象,他坐在那张轮椅上陷入沉思的样子。一个处境,比轮椅更逼仄,除了沉思别无出路。

毕淑敏:仍能想起20多年前春节之际在史铁生家包饺子的事。那天边擀皮儿边和史铁生聊天,说到了我当时一个小困惑,现在那个困惑已经想不起来了,却仍记得史铁生忽然对在他家的所有人说:“你们大家都来帮帮毕淑敏吧。”我当时特别感动,他那么重的病,又坐在轮椅上,自己那么需要帮助,我讲了那么个微不足道的事情,他却感同身受地叫大家来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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