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口下的延坪岛人

2011-01-09 03:08王大骐
人民周刊 2011年2期
关键词:延坪岛岛民仁川

◎王大骐

炮口下的延坪岛人

◎王大骐

开炮

如果第一次炮击只是相当于邻居小孩扔石头砸碎玻璃窗的恶作剧,那么第二次炮击则类似于拆迁办的推土机碾进了客厅

2010年11月23日,天气晴好,这天并没有大风。下午两点刚过,宋英玉和以往一样坐在码头小售票厅的玻璃窗后面,忙碌着出票,面前是长长的人龙。

大约两点半,远处突然传来几声轰隆隆的响声,宋英玉并不以为意。她想这大概是岛上驻军的例行演习。然而,4分钟后防空警报拉响,接着村子里遍布四周的广播开始大声呼喊,每个村的负责人开始确保岛民进入防空洞。紧急避难程序就这样硬生生地回到了岛民的生活里。

这场景宋英玉记得只在读小学的时候发生过,距今已过去了40多年,那时候每个星期学校都会组织一次避难演习,可到后来,人们开始慢慢淡忘韩朝之间还一直处于战争状态。原本能装1400人的19个防空洞也已日益老化,而岛上的常住人口早已增长到了1756人。

直到第一次炮击警报拉响之后,宋英玉还在出售船票。没多久,从仁川驶来的渡轮也抵达了延坪岛码头,上面载着她刚做完手部手术的丈夫。见到船正在靠岸,排队买票的人此时显得更为急躁不安,但却没有人做出任何过激的行为,他们还是等着付钱买票。

这个时候宋英玉的电脑突然断电,她立马颤颤悠悠地拿起一支笔,开始用手写的方式出票。看到她这个样子,窗外一个岛民说:“你有什么可害怕的,我刚从村子里跑出来。”

如果第一次炮击只是相当于邻居小孩扔石头砸玻璃窗的恶作剧,那么第二次炮击则类似于拆迁办的推土机碾进了客厅。宋英玉感觉炮弹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般地落到了她身后的村庄里。

在宋英玉的记忆中,只有1999年和2002年的两次海战,她听到过远方军舰传来的炮击声,但那距离她太遥远。而对历史上朝韩的数次擦枪走火,韩国民众似乎早习以为常。与战争的恐惧相伴一直是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就像正常韩国成年男人必须服义务兵役一样。一位海洋警察厅的官员告诉记者:“这次炮击也会很快地被遗忘。”

回家

很多岛民晚上都会做噩梦,并且抱怨自己全身无力,精神萎靡不振,炮击的阴影需要很长的时间消解

仁川码头向海的几条街道遍布着海鲜大排档,在这里你能吃到当地的土特产梭蟹,几乎全部产自对面83公里外的延坪岛海域。9月到11月是梭蟹丰收的季节,可是自从炮击后,这里的生意显得极为冷清,只有巷子里清一色的“情人酒店”还亮着霓虹灯。

2004年以前,每个星期只有一班开往延坪岛的渡轮,之后增加到每天一趟。但是一到冬天,只要风速达到10~16级、浪高3~4米,船就无法出航,但这却是延坪岛与韩国本土唯一的交通方式。

炮击之后的一个多星期里,除了大量的媒体记者,大部分岛民暂住在洗浴中心内,政府并没有给他们提供一个合适的陆上住所。于是一个私营老板主动让出了自己洗浴中心的一层楼。

洗浴中心离码头只有10分钟的车程,位于仁川工业园区的一角,周围鲜有方便的生活设施。红十字会和许多NGO都在里面忙碌。但政府的明显缺位使得许多韩国人十分愤怒,岛民更是在12月5日举行了一次游行示威。

“这些天里,很多岛民晚上都会做噩梦,并且抱怨自己全身无力,精神萎靡不振,炮击的阴影需要很长的时间消解,”金美花说,她是一名心理医师。

在她看来,岛民就像一个大家庭,没人愿意分开,因为只有共同经历过伤痛,才能真正同情和理解彼此。也正因为这样,岛民们一口回绝了政府提出的分散安置建议,而政府此时似乎正忙于应付这次炮击产生的政治影响,无暇对岛民的安置做出更好的安排。

尽管每天回岛的居民人数在不断地增加,但都是当天或者隔夜便离开,他们中有些人甚至早已放弃了重回岛上生活的希望。

孤岛

一些岛民甚至抱怨,到目前为止,他们唯一能见到的侵略者就是成群的韩国记者和电视台工作人员

延坪岛的地理位置十分奇特。从地图上看,它就像是扎进朝鲜国界的一把匕首。在这片朝韩有争议的海域,双方屡屡用枪炮对话。

1999年6月,朝鲜舰艇首先发起攻击,之后韩军还击。韩国海军在交战仅14分钟后就大获全胜。由于该事件,延坪岛在很长时间内成了新闻媒体的焦点,捕蟹遭到禁止,渔民的生计受到威胁。

2002年的第二次延坪岛海战中,朝鲜成功压制并最终击沉韩国炮艇,算是扳回一城。

两次炮战丝毫没有影响延坪岛居民安逸的生活,其物质生活水平远胜朝鲜。

家家几乎都住在独栋、大小不一的别墅里,家中电器一应俱全。冬天室内的地暖舒适程度远胜国内北方干热的暖气片。这里的小学和初高中都有独立的教学楼和操场,每间教室都配备了三星生产的电脑。

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朝鲜战争之后的对峙情绪开始逐步减弱。冷战思维下的“谨防朝方间谍船只与潜艇”的海报被撕下,家家户户的防毒面具、战斗用的壕坑和沙滩上的反坦克陷阱,也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而如今,这座岛屿又陷入一种特殊的无政府状态。

一位姓朴的政府公务员正在妻子开的裁缝铺里修水管,旁边就是他的住所。炮击当天,一枚炮弹重重地落了下来,顿时把他的房子炸开了一个大窟窿,几乎彻底分解了房屋。当时他正在上班,匆忙赶回来灭火,之后又开始忙政府指派的工作,两天没有睡觉。

他说现在难得休息,从炮击当天起,他就从没离开过这个小岛。除他之外,还有政府编制中剩余的24名公务员,他们都自愿留了下来。

朴先生的母亲、两个女儿和老婆都住在仁川的洗浴中心里。谈到这,他的眼眶不自觉地泛起了泪光,头扭向一边。

杂货店的老母亲和她的女儿背起包袱走向码头,老人家边走边回头望,开始抽泣,不断说着:“没法住了。”

在炮击事件两天后,年已46岁、卖梭蟹的金贞熙回到了岛上。他正发愁自己一仓库的存货如何出手,有一船因为耽搁已经发臭被扔掉了,这关系着他今后的生计。可如今他只有默默地守着一堆蟹,如果大部分人不回来,这个买卖就没法做。

延坪岛的大部分地区如今都已被划成了军事禁区,各个路口都有全副武装的士兵把守。他们大多数戴着黑框眼镜,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问过后才知道原来都是来服义务兵役的,全是高中刚毕业或者读了两年大学的年轻人。

除了白天劳作之外,岛上为数不多的居民晚上从不出门,甚至连记者善意的招呼都不太搭理。在他们眼里,这个小岛从不乏媒体的关注。

朝鲜一声炮响,让韩国的延坪岛成为全球瞩目的焦点。这个面积不足7平方公里、人口约为1700人的小岛,在朝韩对峙的大格局下有着怎样的战略意义?

摘自《南方人物周刊》2010年第43期

猜你喜欢
延坪岛岛民仁川
海岛居民生活环境满意度及迁居意愿研究
——以辽宁省长海县为例
涠洲岛打砸事件调查 岛民与当地管委会存四大积怨
仁川市场开发要向广州亚运取经
糊涂岛
仁川登陆作战的计划与实施
谁最早对美军的仁川登陆作出判断
我准确预测美军仁川登陆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