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钢和周华林在省公路学校读书三年期间一直睡上下铺,这会儿,他们俩又同时拿着介绍信来到巴山县公路局报到。覃泗君副局长在办公室接待了他俩。在热情地握过两位毕业生的手后,他说,欢迎你们,你们俩是我县迎来的第一批正规公路学校毕业生哩。
轮到他俩作自我介绍,圆圆脸,透着一股英气的周华林说,我老家在江汉平原,我是毕业前自己申请到山区县来锻炼的。
覃泗君听了笑着说,好呵,我们非常欢迎,不过你到山区来工作,可要克服很多困难哟。
周华林一挺胸脯,说,请领导放心,我保证经得起各种考验。
覃泗君满意地笑了,他把脸转向路钢,问,你是哪里人?
肤色微黑,穿着一双破旧的凉鞋的路钢腼腆地回答说,我是本县巫岭镇的人。
路钢没话了,倒是周华林替他补充说,他的父亲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参加修筑巴西公路,排哑炮时牺牲了,后来他从县一中毕业的时候,自然就填写了省公路学校。
巴西公路,是从巴山县城接通西陵市的出口通道。覃泗君有些惊讶,问,你姓路,那么你父亲是路远程?你是路远程的儿子?
路钢点点头,说,是的,您知道我父亲?
覃泗君感慨地说,当然了,当年修筑巴西公路的时候,我是副指挥长,你父亲路远程我并不认识,但我记得这个名字,而且记得他是我们自治县历史上第一个因修筑公路牺牲的民工。我前往你家参加了他的葬礼,代表县公路局在追悼会上致了悼词。
路钢说,我父亲从十五岁起就是背夫,从县城里给当地供销社背百货挣点儿工分,受够了肩挑背驮的苦,一生盼望的就是家乡能开进去汽车。
覃泗君说,你父亲是好样的。我相信你也会像你的父亲……你们俩分来得很及时,县里已经决定上马清江北线公路,沟通沿清江向西五个乡镇,终点就是巫岭镇,所以这条公路叫巴巫线。还是我任副指挥长。明天你们就开始熟悉情况,三天后测绘专班就要开始工作。你们要准备着吃苦哦。
路钢、周华林异口同声地说,坚决完成任务。
由覃泗君带队的这一行十多人,在县城西的洗马渡插下了第一支标杆,路钢拎着一个油漆桶用毛笔在木桩上标下了第一个桩号。
测到了“野狼山”,在半人深的寮竹林里,一条五步蛇的睡眠受到了惊扰,它颇不受用,竖起颈子,伸长猩红的蛇芯,三角眼逼视着拿着标杆的周华林。周华林哪里见过这种阵势,惊叫起来。“别动,站在那里等我过来。”路钢知道五步蛇视力不好,最喜欢攻击离它最近的移动目标,所以路钢这样提醒着周华林,一边飞奔过来,到了离蛇不远的地方,路钢将手中的草帽向五步蛇的左边丢去,五步蛇猛地扑向草帽,路钢眼疾手快,俯身上前掐住了蛇的七寸,又从容地将它的尾部提起来,用劲一抖,蛇像散了架似的瘫在地上。
周华林还站在原地,像打摆子似的浑身哆嗦。事后他说,路钢,今天你可是救了我一命。路钢轻描淡写地说,别说这么严重,小事一桩。
路钢把蛇汤煮熟了,大家端着各自的饭盒在锅里舀蛇汤喝。覃泗君对大家说,这一段测绘是最艰苦的一段,再过两天,我们翻过野狼山,就到野狼坪村了,我们县彭副县长就住在野狼坪哩。路钢却说,我能不能向您请教一个问题?覃泗君说,什么问题?路钢说,我们这条巴巫线,为什么要从野狼山选线,而不是贴着清江边往上游测量?我现在资料缺乏,说的不一定准确,但我感觉贴着江边测线可能更经济,里程更短?覃泗君有几分尴尬,随即打着哈哈,你这个小家伙,怎么想到这么个问题呢?我告诉你,这是县领导决定的路线,哪会有错?路钢若有所思地说,哦,对这个问题我自己也还说不清楚,我先想想吧。覃泗君不太高兴地说,想这么多干什么呢?小伙子,我们的任务就是测绘。
蚊虫的嗡嗡声像打锣似的,大家只好钻进帐篷里早早睡觉。下半夜,竟下起雨来。路钢慌忙把图纸往皮箱里收藏,然后搬进帐篷。路钢自己没有地方避雨了,浑身淋得透湿……
再过一天,就会测到野狼坪了。路钢却不小心踩翻了一块石头,他惨叫一声,顺着满是石茬的斜坡滚下十多丈深的沟底。
路钢腿子疼得站不起来,两个民工用葛藤缠了副担架,抬着路钢下了山。在县医院检查,幸好没有骨折,医生处置过后,建议路钢住院几天。路钢急道,我们的测绘工作正紧,哪有时间住院呢?医生笑道,不住院可能耽误的时间更长。路钢只得住下,在病床上输液,一个漂亮的女孩儿推门进来,原来是局里的资料员覃山丹。路钢周华林刚报到的第二天,他俩一起到资料室查资料的时候,认识了山丹,当时她给两人泡了茶,说,让我猜猜你们俩的名字,好不好?路钢周华林觉得好玩,都说,好!她便说了他们俩的名字,让他们俩大吃一惊。周华林问,你怎么知道我们俩的名字?资料员说,局里来了两个大秀才,谁不知道?周华林便问,你的芳名能告诉我们吗?资料员说,我叫覃山丹,大家都叫我山丹。你们需要什么资料档案,尽管吩咐好啦,对了,我读书没你们多,以后还请两位大技术员多指导哦。
他们就这样认识了。这会儿,山丹手里抱着一捧鲜花,对路钢说,路技术员,听说你受了伤,我来看看。路钢奇怪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山丹调皮地微笑道,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嘛。
山丹还带着饭盒呢,她看着路钢说,这是我自己做的饭菜,你趁热吃吧,你们在山里搞测绘,真是既辛苦又危险。路钢不好意思地说,危险性是有,但这也怪我自己不小心。山丹安慰说,幸好骨头没断,万幸哩。路钢接过饭菜,里面有热腾腾的饭菜,还有两个荷包蛋,他自然感动,但他没说出来,只对山丹说,我吃不了这么多,你也吃点吧!山丹说,我已经吃过了。一个男子汉不多吃点儿饭,伤怎么好得快?路钢说,对了,看样子我得在床上休息两天,没事干,请你再帮我把全县的军用地图找一份来,要五万分之一比例的。山丹疑惑地问,你要军用地图干什么?路钢说,我不是搞公路的嘛,要进一步熟悉全县的地形地貌。山丹感动地说,路技术员,你真行。
山丹找来了地图,后来她每次来的时候,都看到路钢侧身在床上在看地图,并计算着什么。路钢告诉她说,我这几天已计算清楚了,我们现在测绘的线路不对头,公路越过野狼山比贴着清江走,可能要多修十几公里路,投资可能要多花费一百多万,这没有什么特别的必要。而且下坡线太长,安全系数就降低。所以,我想给局里提点儿建议,你觉得怎么样?山丹眼里放着光,钦佩地说,路技术员,你真了不起,如果局里能采纳你的建议,节约这么多投资,你的贡献可就大了。
第二天早上山丹来到医院,床上有一封留给她的信,路钢的人却不见了。信是这么写的,山丹,感谢你照顾我这三天。我不能再在医院里躺下去了,所以今天我就到野狼坪去了。请你帮我把出院手续办一下。
山丹找到医生要办出院手续,医生埋怨道,这个人伤还没痊愈,怎么就跑了?
真是个工作狂。山丹口里埋怨着,心里却泛起一缕柔情。
路钢的腿脚还负痛,所以在小路上足足走了一天,擦黑时才来到野狼坪。覃泗君和周华林正在彭副县长家里整理资料。副县长并不在家,副县长的兄长和大嫂在为大家做生活服务。他们看到路钢出现,都感到有些意外,怎么,你伤好了吗?路钢点点头说,差不多了。周华林说,你回来了就好,我们的测绘工作又可以开工了。
吃晚饭的时候,路钢忍不住再次对覃泗君提出了路线有更改必要,而且可以节省一百多万投资的想法。周华林听了有些愕然,说,按你的说法,如果要重新测绘,我们辛苦这两个月的汗水不是白流了?路钢说,我们的汗水并没有白流,如果重新测绘能节约上百万的资金,我们的汗水就是值得的,我们不是在测绘的过程中慢慢地发现问题的吗?周华林在一旁打断路钢说,难道局领导会决策错了?路钢说,那可说不准,我们老师不是讲过,决策错误是最大的错误吗?周华林不好再说什么,求救似的望着覃泗君。
覃泗君知道这条线路是分管公路的彭副县长定下来的,虽然他也清楚这条线路的确不是最佳的,是彭副县长带着一点私心拍板的,但是作为肉眼凡胎谁能没有一点私心杂念?再说如果不是彭副县长在省里拼命争取资金,哪有这条公路的上马?再说他当时在办公会上就表态同意了,现在岂能反悔?又岂敢拆彭副县长的台?
这里面的内幕,似乎也没有必要现在对路钢等人讲明白,他们根本没有参与决策的资格。所以,覃泗君黑沉着脸,说,你以为就你聪明,就你会算账?刚上班才几天?
说罢,竟离席而去,洗了澡,早早地上床睡觉了。
周华林责备路钢说,看你把覃局长气成这样。
路钢感到很委屈,我不就是提出了一个合理化建议吗?
第二天吃早饭时,覃泗君对路钢周华林说,昨天的事,都不用再提了,我们大家齐心协力地把测绘搞完,县里的领导等着我们测绘完毕搞开工仪式哩。
测绘图上的线路又在继续向前延伸,这件事似乎恢复了平静。最后测绘完成到了巫岭镇,路钢母亲还让儿子把覃泗君局长和周华林接到自己家里,好好地办了一餐饭。那天,覃泗君放开喝了几杯苞谷酒,高兴地拍着路钢的肩膀对他母亲说,令人感慨呀,当年我来给路远程致悼词,没几年时间,路钢不仅长成二十岁的好小伙了,而且继承了他父亲的事业。这是你的好儿子哩,你儿子交到我手上,放心,我会像照顾自己的儿子一样让他出息的。
路钢母亲是一个厚道的农妇,文化不多,只感激地说,那是,要靠局长您多栽培。
要说路钢犟,还真的犟得像头牛。他所认为的路线差错问题,见不能说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