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呀柳小翠(短篇小说)

2011-01-01 00:00:00杨小凡
阳光 2011年5期


  小翠姓柳,住在柳门楼。强子姓李,是龙湾我老家的紧邻。
  柳门楼和龙湾都在龙湾河的拐弯里,从小小翠与强子就在一个班上学。
  小翠其实是老大,下面还有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妹妹春花。小翠小时候长得并不算漂亮,瘦瘦的干干的,不言不吭无声地走来晃去的,就如秋天庄稼地里没有收割的干玉米秆,没有水色也没有活力。但她是一个有心计的女孩,念书很用劲,用爹的话说,这妮子念书跟喝水一样。小翠是个明白闺女,书读到谁肚子里谁得好,读书人都在城里享福,农民到啥时候,还不得在土里刨食。她知道像她这样的农村家庭,要想过上电视里的人的好日子,只有靠自己了,只有靠自己好好读书才能离开农村。
  强子就跟她不一样了。他学习不怎么用功,他感觉要想考取大学太难了,也许这是受他娘的影响。他娘老是说,读几天书出去打工算了,求学的如牛毛,考取的就好比牛角,生在农村就是这个受罪的命。强子学习不用功,就显得有些顽皮,在班里在学校没有人敢怎么着他。到了初一,娘本想让他退了学,与村里人一道出去打工。可强子没有。他有了自己的心事,他感觉自己离不开小翠,多在学校一天,就能多与小翠待在一起一天。
  初三读了一学期,过了年很快就要中考了。强子有些紧张,他知道离开小翠的时候越来越近了。他找一切机会接触小翠,做小翠喜欢而没有说出来的事,比如放学就随在她后面走,买一本什么资料送给小翠。总之,他想讨小翠的欢心。小翠是个明白姑娘,她心里很明白强子的心事,但她也不拒绝,相反心里却美滋滋的。她喜欢强子,因为强子从小就保护她,惦记她,像哥哥一样暗暗地照顾她。小翠与强子俩人之间就像隔着一层透亮的纸,谁都不捅破,但隔着两个人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这种朦胧的感觉很淡,但很美,像晨雾里的太阳,既让你能看到希望又让你抓不到手,似乎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转眼就要毕业考试了。强子的心躁得难受,教室前边树上的蝉不停地叫着,一声声地刺着他的心,就像小翠那白细的小手在不停地抓挠着。他走出教室,拾起一块破瓦片向树上掷去。这时,他看见了小翠的妹妹春花,急急地走进教室。一会儿,小翠出来了,风一样旋着走出校门。
  强子跟着小翠也走出了校门。小翠走得很快,一转眼,就到河岸那条被金黄色麦子包裹着的小路了。烫脸的热风微微吹动着,麦浪像一块巨大的黄锦起伏着,几只叫不出名儿的小鸟,哧的一声飞过来,又哧的一声飞过去。身穿水红色上衣的小翠,因为走得急,那个细腰就不停地扭动着,婀娜着前行。小翠太漂亮了,自从上了初一,好像一下子变了个人儿,就如春天里的河柳,说绿就绿、说柔就柔,说惹人爱就惹人爱了。强子感觉小翠家一定出了什么事。他的心比前面的心上人儿还急。
  柳小翠走进村子就知道家里出事了。几个平时对小翠不错的老娘们,正在村头嘀咕着什么,一见小翠,有的抹了一把眼,有的拧了一下鼻子,哭着腔说,“闺女,快回家吧!”小翠到了家门口,见院子里十几个男男女女在忙着什么,不停地唉声叹气。她冲进屋里,见爹正躺在堂屋当门的网床上,死人一般。她爹成了一个瘫子。在北京一个建筑工地打工的父亲,被人抬了回来,他在喝了几口酒后脑子里的血管不经意间就破了。
  在乡下,男人真是一个家的顶梁柱,没有男人的家,天就塌下来了。接下来的日子,小翠晚上都听见娘在院子里小声地抽泣,嘴里“我的天啊,我的天啊”地不停叨咕着。小翠知道她不可能再上学了。心烦意乱地参加完毕业考试,就背着书包回家了。她不再中考了,因为她知道自己就是考取了也不可能再上了,与其这样不如不考。如果真是考上了去不了,那才痛苦呢。这对于小翠来说,肯定是一天大的痛苦。可对于强子来说,他却感到是个没有想到的好事。他觉得,他肯定有机会与小翠在一起了。
  收了麦子,种了玉米,场里还没有收拾净,小翠就与强子一道出去打工了。
  他们来到福田一家袜子厂。这是一家只有一百多个工人的小厂,四周高高的院墙,干活吃住都在里面,一周才能出去一次。强子和小翠都拼了命的做工,他们的想法是一致的,就是多挣钱,给小翠的父亲治病。
  强子知道小翠的心思,她是想多挣钱把爹的病治好。就是治不好,她也想尽这个心。强子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只要是小翠想做的,他都会尽力去做。强子现在还清楚的记得,自己的舌头一舔那锅铲子,吱啦的一声响和被烧一样的疼。那是他七岁的时候,有一次小翠说自己喜欢吃煎的油饼,强子趁娘下地干活,就自己动手煎了两个。刚煎好,见锅铲子上粘有饼渣,怕娘知道了,就用舌头去舔。那天他的整个舌面都烫成了白色,他一直担心舌头会被烫熟。现在,跟小翠在一起,还常常想起那吱啦的一声响和被烧一样的疼痛。
  转眼间到了十一月,小翠和强子在这家工厂已经做了半年的工。这天,留着分头的厂长,一脸严肃地来到小翠跟前:“明天,你到仓库做保管吧!”说过,转身就走了,没有一点儿商量的余地。当晚,强子高兴坏了,请假到街上给小翠买了一身新衣服。小翠要做保管了,不做苦力了,比他自己不做苦力都要快活一百倍。
  可就在小翠到仓库上班的第三天,事情发生了。这天早上刚上班,小翠就被厂长叫到那间大办公室里。门被啪地一下关上了。小翠心里一惊,第一次见这样大的办公室,有些紧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分头厂长黑着脸,“仓库里丢了东西,是怎么回事?我要报案!”
  小翠一下子懵了,眼泪忽地冒了出来,像两只泉眼。过了好长时间,她才能说话,“我不知道,这事跟我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你是保管员,肯定是你勾连人做的。我早就看出,你与那个强子都不是好人!”分头厂长一把抓住了小翠的上衣。小翠害怕得要死,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就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这突如其来的事,让她不知所措了。她现在,只有任眼泪不停地往外流。
  这时,分头厂长一下抱住了小翠,“别怕,只要你承认了,我就不报案了!”
  “没,没有,真没有啊!”小翠向外抽着身子。分头厂长这时突然抱起小翠,走向了沙发。小翠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知觉,虽然不停地动着身子,但这种反抗一点作用也没有。她只是心里想着挣扎,可一点力气也没有。她只感觉身体的疼痛、痉挛,当一个东西进入她的身体的时候,她再也动弹不了了。死了一样,任事情继续向前发展。
  小翠哭着从厂长办公室里走出来时,强子正站在门外。看着小翠乱乱的头发和不整的上衣,强子明白了。他突然大喊,“我要保卫小翠!”这时,分头厂长从办公室走出来,一步一步地走向强子,“好小子!你想撒野!”话音没落,头上就重重遭到一击。
  强子被小翠拉走了。分头厂长像没有出够气一样,大声骂道:“农民!”
  第三天晚上,强子到了这个分头厂长的办公室。分头厂长还没反应过来,头就被一个重重的东西击晕了。强子感觉很痛快,也有一些快感。当晚,小翠和强子跑出厂子,在汽车站,上了两个不同方向的车。
  强子再次见到小翠时,已是三年后的一个春天了。
  强子和小翠,分别跑到了两个城市。他们从来没有敢回家,因为龙湾曾有一个在外打工犯事的人,最终在春节回家时给抓走了。他们不敢联系,当时也没有手机,谁都不知道谁在哪里,根本也联系不上。但两个人心里都想着对方,随着时间的一天天过去,他们之间的思念更深了。这个春天到来后,强子实在忍不住了,就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找。到一个城市,就一边打零工一边打听小翠的消息。挣够车费和吃的,就到另外一个城市去找。
  强子相信一定能找到小翠,他感觉他与小翠是天定的一对,只是时间的问题,肯定能找到的。这次,强子遇见小翠真是一个偶然,当他来到这座叫西都的老城时,刚出车站就瞅见前面一个女孩特像小翠。
  强子飞也似的追去。两边的行人,刷刷地向后退着,一张张惊恐的眼睛注视着他。他就像在跑道上飞奔的运动员,一直往前冲,两边的人就是他的拉拉队,给他的只有激励和激情。当他跑到小翠的面前,见果真是小翠!虽然现在小翠已经是一个城市女孩的打扮了,可他还是一眼认出来了。人的打扮变了,但人的骨头架子没有变,人的背影就不会变。小翠看见是强子,先是一愣,没有说话,拉着强子的手打了一辆车。车子拐过几条大路,又拐了两个小街,在一个写满“拆”字的小街前停了下来。强子随着小翠,走到了她租的一间小房里。
  任强子如何问,小翠只是哭,就是不说这些年自己在哪里,做了什么。天快黑了,小翠抱住了强子,“要了我吧!”
  晕红的街灯亮了起来,小翠和强子躺在床上都不说话。强子知道了小翠这三年的事,小翠做了人们最看不起的“鸡”,痛苦和无奈挤压着他的心,快要炸开了一样。
  这时,小翠的手机响了。她接了一下,“好,好,我半小时到!”强子一把夺过手机,“你要到哪里去,我不许你去!”
  小翠平静地站了起来。眼里溢着泪,“咱也是人,咱得活着吧?”强子想强拉住小翠,可见她是如此的坚定,他知道强拉是不行的,小翠已不是从前的小翠了。“你先睡会儿吧,一个小时我就回来,我们一道去吃饭。”
  小翠走了。强子拿头向墙上撞,一次一次的撞,最后脑子晕晕地睡去了。
  吵了,骂了,打了,闹了。最终强子学会了喝酒,接受了小翠的这种生活方式。只是,他不许小翠再自己出去,要做,也只能在这租来的房子里做。小翠到街上去,强子就远远地看着。小翠把男人领了过来,他就在楼下站着抽烟。觉得时间差不多的时候,他会上楼,站在租房的门前。他不能让小翠再受男人的欺负了。
  日子像喝醉了的强子,晕晕乎乎的,一天天地过着。
  这天夜里,小翠送走第四个男人时,都已经快十二点了。小翠躺在床上一点儿都不想动。强子给她倒了杯水,小翠啜了一小口。然后说,给我弄点热水烫烫吧。强子明白了小翠的意思,就去水瓶里倒热水。他把热水倒在了毛巾上,把毛巾拧成一个把子,这时小翠褪掉了裤子,强子细心地一下一下地给小翠焐着阴部。这时,小翠哭了。
  “你怎么了,烫疼了吗?”强子小声地问。
  小翠摇了摇头。“那是怎么了?”强子仰着脸再问。
  这时,小翠一把搂住了强子的头,“强子,我怀孕了。”
  强子先是一惊,然后笑了,“那好啊,我们生下吧!”
  小翠没有吱声,只是不停地流泪。
  “你到底是咋想的?哭什么啊!”强子有些急了,声音就不像刚才那样温柔。这时,小翠的啜泣声更响了,一声一声地,屋子里的空气也好像被这啜泣声搅得一动一动的,强子有些受不了,现在强子的脾气变得无常了,好能好个死,坏能坏个死。
  “你说咋办啊?这孩子难道不是我的吗?你平时不都是戴套的吗?”
  “不是你的是谁的?”小翠猛地一抹眼泪,坐了起来。她常常这样,哭了一会儿,就突然不哭了,变得没事人一样。
  “那就生下吧!”强子一边给小翠提裤子,一边说。
  “我们现在是要孩子的时候吗?明天去流了!”小翠坚决地说。
  强子不说话了。抓起酒瓶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强子和小翠来到了街头那家小诊所。小翠做了人流。小翠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人流了,但强子是第一次见她做人流。强子比小翠紧张得多。也就一个小时的样子,小翠从吊着一块布的手术台上下来了,她右手提着裤子,左手捂着腰眼,出来了。小翠打着点滴,强子就坐在床边抽烟。就打了一吊瓶子,小翠就回去了。
  几天后,小翠身体就基本恢复了,但这时还是不能让男人碰的。这一点,小翠知道,强子似乎也从哪里听说过。两个人就到外面的街上逛。这些日子里,强子感觉心里很好,他与小翠在一起时,又说又笑的,没有别的男人来做小翠时,他就心情很好。可小翠却心不在焉,心里的急躁让她很不安。二十多天后,她就显得有些急躁了,动不动就跟强子吵架,动不动就摔东砸西的。强子心情好的时候就哄她,不好的时候就出去喝酒,喝醉了回来,倒头就睡。
  这中间,强子与小翠还打了一架。起因很简单,小翠要喝茶,强子倒了,可小翠喝了一口,就说,“想烫死我啊!”接着,他们就你一句我一句的越说越多。后来,小翠抬手对着强子的脸打一巴掌,啪的一下,很脆很响亮的一巴掌。强子没有还手,扭身出屋了。小翠像受到天大的委屈,放声大哭起来。一会儿,强子回来了,两个人抱在一起哭。一直哭到都没有力气了,他们才睡去。
  终于,小翠可以让男人挨自己身子了。又有男人来了,又能挣到钱了,他们就又去对面的小酒馆,发了狠地喝酒。
  后来,到小翠这儿来的男人越来越少了。小翠唉声叹气的,强子也唉声叹气的。小翠见强子唉声叹气,就笑着说,“不愁了,不愁了,再过一年,等咱攒够了钱,就离开这里,永远离开这里!”他们又充满希望地等待着有男人来,因为每来一个男人,他们的目标就会向前推进一步。他们似乎都不感觉到苦,因为离离开这里的日子不多了,终于快熬出头了,这样想来,他们是没有不幸福的理由的。
  这天上午,天气很好,阳光明晃晃的。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被小翠领上了楼。强子心里难受极了。他转身下楼,快步走向对面街上的那家小酒馆。他要了一大瓶二锅头,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
  当强子晕晕地回来时,这个老头还在屋里说话。他站在门前,他想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老头还在说话,“你们这些个女人也真是,怎么能做‘鸡’呢?不靠卖身子就不能活吗?”
  “你给我出去,我可以卖身子给你,你他妈凭什么教育我!”小翠显然很生气,声音很大的说。
  “呵,呵,你一个卖屁股的还敢不听我的,我操你,是可怜你!”老头也很激动。
  强子再也忍不住了,砰的一脚,门开了,扑上去掐住了老头的脖子:“操你妈,我掐死你!我掐死你!”
  小翠一下子愣在了那里,眼睛大大地看着。当她反应过来,来拉强子时,老头的脖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你!你!这可咋办啊!”小翠惊恐地瞪着强子。
  强子没听见一样,从裤子兜里摸出一支烟,又摸出打火机。
  望着小翠,嚓地打着火,慢慢的靠在烟上,狠吸了一口,然后大喊一声:“柳呀,柳小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