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与陈毅的往事

2011-01-01 00:00:00顾保孜
湘潮 2011年5期


  1972年1月6日,凌晨的钟声再有5分钟就敲响了。正是这时,陈毅元帅那颗乐观豁达、爽直忠诚的心脏却停止了跳动。
  陈毅的去世,使毛泽东久久难以平静……他是思念那井冈山战斗的岁月?还是悔恨对以陈毅为代表的老帅们不公?
  
  毛泽东与陈毅第一次见面:都被对方身上所具有的独特气质所吸引,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但两人之间的信任与友谊很快面临着考验
  
  毛泽东和陈毅之间的深厚友谊和感情是经历了近半个世纪的风雨考验才建立起来的。他们第一次见面,就都被对方身上所具有的诗人独特气质所吸引,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那是1928年4月下旬,毛泽东领导的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的两个团和朱德、陈毅率领的南昌起义余部以及湘南农军的大部,在砻市一带胜利会师,成立了工农红军第四军,朱德任军长,毛泽东任党代表,陈毅为士兵委员会主任。这时起,毛泽东与陈毅相识并在一起开始了共同为中国革命英勇奋斗的历程。
  1928年5月5日,朱德、陈毅率领部队在黄坳一举消灭江西军阀杨如轩部进攻井冈山的两个营,粉碎了敌人的“进剿”。这个胜仗无疑是刚上山的朱德、陈毅部队给井冈山军民的一份最好的见面礼。
  第二天,朱德和陈毅又指挥部队相继击溃拿山、永新之敌,占领了永新城。当陈毅在永新见到毛泽东时,详细地向毛泽东汇报了部队和黄坳作战的情况,并特别介绍了他所在的第二十八团很能打仗的情况。毛泽东听后很受鼓舞,对陈毅那浓郁的四川口音以及幽默轻松的讲话特点印象深刻。当天,毛泽东难以抑制对陈毅的好感,挥笔写去一封热情洋溢的信,信中有这样几句话:“相见恨晚,相慰平生,希遇事相商。二十八团是很有前途的一个团,希望很好掌握。”
  第一次见面后仅一个星期的时间,毛泽东对陈毅就一见如故,产生了“相见恨晚,相慰平生,希遇事相商”之感,3个“相”字说明了毛泽东对陈毅的充分信赖。
  陈毅收到毛泽东这封信后,也觉得找到了知音,心里很是受用。
  但是不久,两人之间的友谊和信任就面临了考验。1929年1月,红四军主力转战赣南、闽西,革命根据地发展了,随之新问题新矛盾也出现了。单纯军事观点、流寇思想和军阀主义的残余在党内和军内重新抬头,并得到一部分官兵的认可与支持。毛泽东和朱德之间也出现了分歧,分歧的焦点就是要不要设立红四军军委。因为当时有些同志不习惯于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认为“自上而下的民主”就是“家长制”,主张“走州过府”,扩大政治影响,不愿做艰苦的创建根据地的工作,因此毛泽东提出的建立革命根据地的思想让很多人持怀疑态度。但毛泽东坚持原则决不妥协的性格在这次争论中寸步不让。
  这时陈毅刚担任红四军政治部主任,他眼见前委的两位主要负责人各持己见,僵持不下,异常焦急。大敌当前,赣南、闽西根据地还没有完全巩固,同时还面临着一个发展的问题,这样争论下去如何得了?加上林彪也卷入了这次争论,他写了一封信给毛泽东,对朱德进行恶语中伤,人身攻击,使得红军党内已显分歧的争论雪上加霜,再往下发展,红四军分裂在所难免。
  为避免红四军遭受来自内部矛盾的重创,陈毅提议召开红四军党的第七次代表大会。
  6月22日,红四军党的第七次代表大会在龙岩城一所中学内召开。本来这次会议是想解决红军的建设问题,加强党对红军的领导,提高部队的政治素质,但是平日里不统一的认识还是不可避免地在会上爆发了,争议继续延续着。一些代表对毛泽东的领导产生了怀疑,而且这种意见占了上风。对此,陈毅不以为然,他在会上作报告中特别强调:
  “毛泽东的领导是正确的,红军离不开毛泽东同志。”但是陈毅根据自己的认识,也坦率地给毛泽东、朱德提出了批评意见。这各打五十大板的批评多少有些折中平稳、息事宁人的味道。毛泽东对于这样的批评是不满意的,后来被毛泽东诙谐比喻为“陈毅主义”。
  红四军七大只开了一天,形成了决议。决议虽然在许多问题上是正确的,但对于“自下而上的民主集中制”的主张,对于部队中确实存在的流寇思想,都没有给予批评。许多争论的问题,只作了含糊不清的批评和回答。更为不足的是,毛泽东曾向大会提出了关于坚持和加强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克服红军中正在滋长的单纯军事观点、极端民主化、流寇思想的建议,不仅未被大多数代表接受,也没有明确写入决议,还给他的头上戴了两顶帽子,“个人英雄主义”和“家长制影响”。
  毛泽东的前委书记落选了,陈毅被选为红四军前委书记。他与陈毅之间的友谊和信任受到了一次严重的考验。
  红四军七大会议后的第十天,毛泽东以前委特派员的身份在贺子珍、蔡协民、曾志等陪同下离开了红四军驻扎的龙岩城,徒步前往中共闽西特委驻地上杭县。他在上杭永定的农村一边搞调查研究,一边伏案写作。
  
  陈毅挂了几天帅,深感红四军离不开毛泽东,便实事求是向中央军事部长周恩来汇报了毛泽东的许多正确主张
  
  红四军党的七大召开后,面临着闽赣粤三省国民党军队的“会剿”。毛泽东离开了红四军,并没有能平息红四军的争论,而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势。这时,前委接到了闽西特委转来的中央通知:8月份中央召开军事会议,要红军派两名得力同志出席。前委决定派陈毅为代表,赴上海参加中央军事会议并汇报红四军情况。
  陈毅临行前,到闽西蛟洋看望了毛泽东,征求他的意见并请求毛泽东主持前委工作。毛泽东说,我赞成你去,你把红四军的详细情况向中央反映一下有好处。但毛泽东没有答应去主持前委工作,因为毛泽东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他从不向他认为是错误的东西低头,一定要分清是非。
  陈毅8月下旬到上海后,很快与党中央接上了头,详细向当时的中央军事部长周恩来汇报了红四军的情况,尤其是实事求是地汇报了毛泽东、朱德的情况,以及毛泽东的许多正确主张。
  正是因为陈毅实事求是的态度,党中央才得以全面准确地了解红四军的真实情况,从而使党中央的9月指示建立在坚实的客观事实基础之上。
  在上海期间,周恩来非常关切红四军的巩固和发展,他在认真听取陈毅的汇报过程中,曾几次召开会议进行讨论。有一次他问陈毅:“你能代替毛泽东吗?”陈毅说:“不行。”周恩来说:“那你就赶快把毛泽东请回来。看来,润之这个人能力是主要的,我们也有错误,有错误就承认!”
  陈毅根据周恩来的谈话要点和中央军事会议精神及各地提供的经验,于1929年9月代中央起草了《给红军第四军前委的指示信》(简称“九月来信”),周恩来审阅后,签字批发,由陈毅带回苏区传达贯彻。
  通过在上海一个月的讨论、思索、总结,陈毅确实感到了毛泽东的政治路线方向远胜同辈的睿智勇敢和坚定正确,使他毫无抵触地亲笔写下了“毛同志仍为前委书记”。
  就在陈毅返回的途中,红四军召开了第八次党代表大会。这个会议上有多个支部提议请毛泽东回来主持前委工作,并起草一封请毛泽东回来的信。不料毛泽东复信说,他不能回来。他反对敷衍调和、模棱两可的“陈毅主义”,不打倒“陈毅主义”他不回来。
  陈毅一抵达红四军驻地,就接到毛泽东给他的大帽子“陈毅主义”。这个帽子对陈毅震动很大,但他已能正确面对不同声音,分辨不同声音了。他心服口服地承认自己有调和折中的错误倾向,
  “陈毅主义”虽然主观上是为了维护党内团结,但没有支持正确主张,实际上压抑了正确主张。因而,陈毅表示:毛泽东所说的“陈毅主义”是非无产阶级的东西,他自己也要和同志们一起打倒这个“陈毅主义”。后来他在11月4日给中共中央的报告中也明确如此写了。
  陈毅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向朱德详尽地介绍了党中央所讨论决定的一切。当天夜里,前委就召集会议,由陈毅正式传达中央“九月来信”。会后,陈毅派专人把中央“九月来信”送往蛟洋给毛泽东,并附自己一信,促请毛泽东回前委工作。
  在占领汀州的第四天,11月26日,毛泽东在福建省委巡视员谢汉秋陪同下回到红四军。
  毛泽东一回红四军,就向朱德、陈毅等前委委员表示诚恳地接受中央的批评(“九月来信”除对前委有批评外,对朱、毛个人的工作方式等也有批评),表示愿意遵照中央指示回前委工作。
  根据中央“九月来信”精神,红四军在福建上杭县古田村召开了党的第九次代表大会。大会经过热烈讨论一致通过了毛泽东代表前委起草的约3万字的决议案,后被历史称为“古田会议决议”。决议的第一部分也是最核心的部分,便是后来中国人民军队思想的指明灯——《关于纠正党内的错误思想》,红四军前委委员也由5人增加至11人,毛泽东重新当选为书记。
  古田会议的顺利召开,古田会议决议的顺利通过,正是陈毅积极宣传贯彻中央“九月来信”的结果。
  25年后,谭震林在1954年4月2日的华东局扩大会议上发言时曾说陈毅:陈毅同志在我们党内对党有三次贡献。其中一次就是在七次大会到九次大会之间,是中国革命很重要的关键,如果没有他到上海把中央的精神带了回去,中国今天究竟怎么样就很难说。
  
  “文革”期间,毛泽东一句话,让陈毅戴着“右派”的帽子,吃尽了苦头
  
  “文化大革命”初期,陈毅为了能紧跟毛泽东,对“文化大革命”还是尽量往好的方面去理解的。1966年9月下旬,在一次国务院工作会议上,陈毅从历史与发展的角度,谈了自己对“文化大革命”的认识。他说,“文化大革命”与过去历次政治运动一样,目的应是为了弄清思想,改革不合理的制度,以达富国强兵之宏图。不久,他又说,为什么要开展一个“文化大革命”,我在考虑这个问题。我考虑的结果是,不搞这场“文化大革命”危险性很大,搞这场“文化大革命”我们的政权才能巩固。“文化大革命”中,各种思想、各种组织的出现,合乎“文化大革命”的逻辑、世界革命的逻辑。“毛泽东同志有伟大的革命气魄,敢干,敢搞这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我赞成这种革命造反精神。”同年11月13日,陈毅在接见军事院校师生大会上又说,在路线斗争问题上,毛泽东主席一直是正确的,而且最会作路线斗争,我们最佩服的也是他。
  为了将“文化大革命”健康地开展下去,陈毅在1966年8月31日的天安门城楼上还向毛泽东提出了“教会娃娃们搞路线斗争”的建议。他对毛泽东说:“主席,现在年轻娃娃没有参加过路线斗争,也不懂什么叫路线斗争,我想,应该给他们讲讲历史,用我自己的经验教训,教会娃娃们搞路线斗争,你看行不行?”
  “好嘛!”毛泽东吸了口烟,欣然允许。
  于是,陈毅便利用一切机会从自己在过去的路线斗争中的经验教训出发,针对当时的情况大讲特讲“要学会搞路线斗争”的问题。
  但是,随着“文化大革命”运动的发展,陈毅对这场运动越来越感到不理解了,他开始陷入深深的迷惘和困惑之中。
  党的九大前夕,在毛泽东参加的中央政治局会议上,当讨论到九大会议代表问题时,陈毅表示,自己在“文化大革命”中有错误,对照九大代表的三条标准,恐怕已不够格了。
  不料,毛泽东当着全体政治局委员的面说:
  “这三条你不够格,你可做右的代表嘛。”
  毛泽东此言一出,全场人都有些吃惊。陈毅更是震惊万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毛泽东会说出这句话来。毛泽东自己也没想到就是这句话最令陈毅心寒,也让陈毅遭了罪。
  九大召开前,张春桥、姚文元把持的上海市委,竟发函给陈毅说,上海几十万党员一致推举你作为右派代表参加九大。
  投身革命40余年,陈毅是党内公认的作自我批评最多、否定自己最多的领导人之一。但是,对于自己的革命坚定性,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更没有否定过。他曾亲口对孩子们说过:
  “你们学我,就学我的坚定性,无论革命遭到什么样的困难、曲折甚至惨痛失败,我都没有动摇过!”
  如今被否定的,正是他唯一自信的革命坚定性!他对秘书说:“到底我是左派,还是右派,他们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还是要历史来做结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事情最终会弄清楚!”
  九大如期在北京召开,陈毅被安排在上海小组讨论。早在开会之前,上海市委就特地炮制了一个《陈毅黑话》分发给上海市参加九大的每一位代表。
  陈毅第一天参加会议就受到了批判。那天,当他走进会议室时,有几位代表站了起来,亲热地与陈毅握手、问好,陈毅微笑着一一还礼。再往前走,有人故意当着他的面不打招呼,假装没有看见:有的还指指点点,像观赏一个什么怪物似的……陈毅并不知道,刚才握手的那几位,都是代表团的“右”派代表,上海市委编印的《陈毅黑话》没有发给他们。
  陈毅刚坐下,徐景贤突然领头呼喊:“打倒陈毅!陈毅罪该万死!”整个会场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陈毅有点气愤,但他并不惊慌,他缓缓地站起身来,面对周围冰冷、生疏的面孔,语调缓重地说:“诸位代表,各位同志,我在文化大革命中,犯有严重的错误……”
  “陈毅!”陈毅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人就站起来恶狠狠地说:“在党的会议上,你竟敢继续反党!”顿时,口号声震耳欲聋,党的代表会议一下子变成了对陈毅的批判会。
  
  “不要再讲‘二月逆流’了。”毛泽东的一句话,了却了陈毅最后的心病
  
  1969年10月,中央决定:10月20日之前,在京老同志全部战略疏散。陈毅原定去开封。徐向前考虑自己身体比陈毅好些,石家庄医疗条件较开封好,便向周恩来提出,让陈毅去石家庄,他自己去了开封。
  陈毅到石家庄后不久,就经常感到腹部隐痛并伴有腹泻。张茜为陈毅的身体深感不安,她向陈毅商量:“还是回北京去检查一下吧?”
  陈毅执拗地摇了摇头。后来,张茜见陈毅的身体日渐消瘦,疼痛不断加剧,便给周恩来写了一封信,请求批准返京治病。周恩来接信后立即同意。
  1970年10月21日,在石家庄已经生活了一年的陈毅和张茜回到了北京。由于黄永胜、李作鹏、邱会作等人的阻挠,陈毅的病在301医院一直没有得到正常的治疗。
  1971年,陈毅的病又发生了变化,住进了医院,经外科主任检查,进入诊断是“亚急性阑尾炎”,须立即开刀。
  1月16日,周恩来接到301医院要为陈毅动手术的报告,立即批准了手术,并派自己的保健医生陪张茜一起前往医院。晚6点15分,手术开始了。
  刚过几分钟,手术室里突然慌乱起来。原来,腹腔被打开后,医生才发现,陈毅的阑尾是好的,真正的病因,是靠近肝区处的结肠癌,并已有局部淋巴结转移,侵及附近肝脏。由于病发部位较高,只得将开阑尾的切口,向上延长为丁字形,尽目力所及,把已经转移的癌细胞尽力切除干净。因为手术室根本没有做大手术的准备,手术只能做做停停,原先预定半小时的手术,整整做了5个多小时。
  手术后,陈毅连续发烧。不久,又因身体损伤过度,并发心肌梗塞,经治疗,两周后才慢慢恢复。
  这一年“五一”国际劳动节的夜晚,天安门广场灯火通明,五彩缤纷的礼花腾空而起,与广场上身穿各民族盛装、载歌载舞的欢庆人群交相辉映。
  天安门城楼的休息厅里,毛泽东在周恩来的陪同下,正会见西哈努克亲王和其他外宾。
  一向工作全神贯注的周恩来。今天似乎心绪不定,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不时地向外张望。他在找谁呢?
  “主席,您看,今天陈毅同志来了!”周恩来异常激动地招呼着。
  “主席,您好!”身穿军装的陈毅笑容满面地加快步伐走到毛泽东面前,尊敬地行了个军礼。
  毛泽东兴奋地站起身,伸出大手握着陈毅的手,关切地询问他的健康情况。
  这是陈毅重病后第一次见到毛泽东。“主席,好了,好了!”陈毅高兴地回答。
  不久后,九一三事件发生。陈毅知道这一消息后,十分激动。他仿佛忘记了自己是一个重病人,忘记了时间,全身心投入到了批判林彪的斗争中去。在中央召集的老同志座谈会上,他带着病痛两次作长篇发言,满腔义愤地将红军创建初期林彪的历史真面目作了系统、全面的揭发。
  因劳累过度,陈毅又病倒了,这一病倒就再也没有起来。
  1971年12月26日清早5点钟,大地还在黑夜中沉睡,经常处于昏迷状态的陈毅突然睁开了双眼,他握着一直守护在病床边女儿姗姗的手,虚弱地说:“我要吃面条。”
  姗姗兴冲冲地走出病房,心里甜滋滋的:这些天爸爸总不能吃东西,今天想吃,恐怕是病情缓解了。
  当姗姗把面条端来喂他时,已多天不能进食的他吞咽非常缓慢、困难,每吞一口,额头上都冒出豆大的汗珠。但陈毅仍然坚决吃了几根面条。今天,陈毅为什么想起吃面条呢?
  直到7点多钟,医生进屋查房,这个谜才揭开。当陈毅看到医生时,他费力地说:“今天是12月26日,毛主席的生日,我早上吃了面条。我要争取年底下床走一走。”
  听了陈毅的话,医生和护士们的眼睛都湿了,站在一旁的姗姗这才恍然大悟。陈毅从10月底卧床,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屋子里既没有挂日历,也没有任何人提醒他,他又是是怎么知道今天是毛泽东的生日的呢?他是每天在心算着这个日子啊!在生命之火即将熄灭之时,陈毅还记挂着毛泽东的生日,如果没有对毛泽东深厚的感情,又怎么能做到这一点呢!
  此时,“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的毛泽东,也无法背离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病倒了。
  1月6日,陈毅去世当天的上午,毛泽东再次对前来商谈工作的周恩来和叶剑英说:“‘二月逆流’经过时间的考验,根本没有这个事,今后不要再讲‘二月逆流’了。请你们去向陈毅同志传达一下。”
  叶剑英匆匆赶到陈毅的病床前,伏在昏迷不醒的陈毅耳边,大声喊:“陈老总,你醒醒,毛主席为‘二月逆流’平反啦——”
  素有荣辱不惊,大事不糊涂之称的叶剑英,此时也是大事不糊涂,擅自作主斗胆将毛泽东“不要讲”改为“平反”。
  陈毅缓缓睁开眼睛,因为他听见了叶帅的声音:
  “二月逆流”平反了。
  陈毅眼珠子动了一下,似乎在问:“平——反——了?!”
  叶剑英紧紧握着陈毅的手,拼命地点头。
  几个小时后,已被病魔折磨得皮包骨头的陈毅,长长喘出一口气,终于了却了人世间最后的心病,悄然无声地走了。
  
  毛泽东的突然决定令所有人措手不及。他坚持穿着睡衣抱病而来,在陈毅骨灰盒前深深地三鞠躬。这是他最后一次参加战友的追悼会
  
  1月8日,毛泽东含泪圈发了有关召开陈毅追悼会的文件。
  按照文件上所定的规格:陈毅已不是党和国家领导人,陈毅的追悼会由中央军委出面组织。总政治部主任李德生主持追悼会,军委副主席叶剑英致追悼词。政治局委员不一定出席,参加追悼会人数为500人,地点在八宝山。
  当毛泽东看到悼词时,发现连头带尾只有600字,而且简历占去了一半篇幅。毛泽东圈去了悼词中“有功有过”4个字。
  陈毅的追悼会定于1月10日下午3点在八宝山烈士公墓举行。
  这一天的中午,身穿淡黄色睡衣的毛泽东,在一侧堆满线装书的卧床上辗转不安。
  突然,他问工作人员现在是什么时间。工作人员告诉他是一点半钟,毛泽东马上说:“调车,我要去参加陈毅同志的追悼会!”说完,他便缓缓站起身来,颤颤巍巍地向门外走去。
  毛泽东的这一决定使人感到太突然了。工作人员赶紧通知调汽车,又通知了周恩来、汪东兴等人。
  周恩来得知这一消息后,也感到很突然。但他立即拨通了中央办公厅的电话,声音洪亮而有力地说:“我是周恩来。请马上通知在京的政治局委员、候补委员,务必出席陈毅同志追悼会:通知宋庆龄副主席的秘书,通知人大、政协、国防委员会,凡是提出参加陈毅同志追悼会要求的,都能去参加。”
  接着又拨通了外交部的电话:“康矛召同志吗?我是周恩来。请转告西哈努克亲王,如果他愿意,请他出席陈毅外长追悼会,我们将有国家领导人出席。”
  这时,毛泽东还穿着睡衣,下身是一条薄毛裤。工作人员急忙拿来他平时出门见客时总要穿的那套灰色“毛式”服装要给他换上,他说:不要换了,我套在睡袍外面就行了。工作人员抱着大衣搀扶毛泽东上车。
  周恩来乘车急速赶在毛泽东之前到达八宝山休息室,激动地通知张茜:“毛主席要来。”张茜听到这突然的消息后,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流泪。
  周恩来安慰道:“张茜,你要镇静些啊?”
  张茜强忍住抽泣询问:“毛主席他老人家为什么要来啊?!”
  是啊,从1956年以后,毛泽东从来没有参加过一个人的追悼会。这一次,毛泽东为什么要来参加陈毅的追悼会呢?或许可以说,这既是对死者的一种悼念,也是对生者的一种安慰,更是使他的心灵能够得到解脱的一副良药吧。更何况井冈山的老战友一个一个地都离他而去,活在世上的已不多了。
  追悼会安排在下午3点开始。
  十几只电炉在休息室里发出通红的电光,热气弥漫,整个房间变得暖洋洋的。
  先期到达的周恩来刚把安全工作布置好,毛泽东“吉斯”车驶进了人们的视线里。毛泽东走下车,大家视线都被毛泽东灰色呢大衣下面露着一节睡衣吸引了……
  这时毛泽东已被大家簇拥着来到燃着电炉的休息室里。他的悲切和疲倦在他明显苍老、憔悴的脸上显而易见。
  张茜见到毛泽东,多时的委屈化为苦涩的泪花在眼眶里盘旋,“主席,您怎么未了?”
  毛泽东也凄然泪下,他握住张茜的手,话语格外缓慢、沉重地说:“我也来悼念陈毅同志嘛!陈毅同志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好同志。”
82724ca997cb6585ed312e61b2f51a5e  宽慰和喜悦如温暖的春风从每个人心头吹过,张茜激动地挽住毛泽东的胳膊,这肺腑之言虽然姗姗来迟,可它毕竟来了!
  张茜尽力抑制悲痛,对毛泽东说:“陈毅同志病危时,还想到主席的寿辰。12月26日那天,他进食已经很困难,但是还吃了一点寿桃、寿面,祝您老人家健康长寿。”
  毛泽东深知陈毅,转而关切地问张茜:“孩子们呢?叫他们进来嘛。”
  陈毅的4个孩子进来后,毛泽东和他们一一握手,深情地对孩子们说:“你们要努力奋斗哟!陈毅同志是一个好人,是立了功劳的。”
  张茜对毛泽东说:“陈毅26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主席,从那时起,在你老人家的指引和教导下,他才走上正确的革命道路,也正是这样,才有了我们这一家。”
  毛泽东说:“陈毅同志为中国革命、世界革命做出了贡献,这已经作了结论了嘛。”
  听到这些,张茜有多少话要对毛泽东说呀,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喃喃地说:“陈毅不懂事,过去反对过主席。”
  毛泽东说:“陈毅同志和我有过几次争论,那个不要紧嘛,我们在几十年的相处中,一直合作得很好。陈毅同志是执行中央路线的,是能团结人的o”
  在毛泽东谈话即将结束时,张茜真诚地请求说:“主席,您坐一会儿就请回去吧!”
  毛泽东微微摇头,说:“不,我也要参加追悼会,给我一个黑纱。”
  张茜忍住泪水连忙摇头,说:“主席,那怎么敢当啊!'’
  这时,有人进来说,西哈努克亲王和夫人都未了。毛泽东稍稍地一怔,立刻转身朝门外望。
  西哈努克和陈毅相识了10多年,交往颇多,对陈毅的感情很深。陈毅去世后,他几次向周恩来提出要亲自来八宝山,参加追悼会。
  毛泽东对西哈努克亲王说:“今天向你通报一件事,我那位‘亲密战友’林彪,去年9月13日,坐一架飞机要跑到苏联去,但在温都尔汗摔死了。林彪是反对我的,陈毅是支持我的。”
  “我就一个‘亲密战友’,还要暗害我,阴谋暴露后,他自己叛逃摔死了。难道你们在座的不是我的亲密战友吗?”毛泽东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陈毅跟我吵过架,但我们在几十年的相处中,一直合作得很好。他和另外一些人不一样,例如林彪,他要搞政变,摘阴谋投降苏联。”
  这时工作人员拿来了一块宽宽的黑纱戴在毛泽东的大衣袖子上,张茜搀扶着毛泽东,迈着沉重的步子,慢慢地向会场走去。
  会场内没有奏哀乐的军乐队,只有一架留声机。随着哀乐声起,周恩来站在陈毅遗像前致悼词。他读得沉重、缓慢,不足600字的悼词,他曾两次哽咽失语,几乎读不下去。
  毛泽东站在队伍的前面,高大的身躯略略向前,他泪水长流,静静地听着……在鲜红党旗覆盖下的陈毅骨灰盒前,毛泽东深深地三鞠躬,当他抬起头时,久久凝视着陈毅微笑着的遗像,他默默地望着,站着,仿佛在思索着什么……然后才慢慢离去。
  追悼会结束后,毛泽东再一次握着张茜的手,久久不肯放开。张茜搀扶着毛泽东,一直把他送到汽车前。她看到毛泽东上汽车时,腿明显无力,几次用力迈步都没有登上汽车,只是在工作人员的搀扶下他才上了汽车。
  这是毛泽东最后一次参加他的同志、朋友、战友的追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