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曾燠幕府是清代扬州地区以文事见称于时的重要团体。幕主人曾燠周围集聚了大量的文人墨客,公事余暇或唱酬宴饮中往往伴有戏曲活动,这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文人幕宾对新剧的集中品评、题词;二是文人幕宾诗文记录中的观演剧活动;三是虽有部分文人未见其有在曾燠幕府的直接的戏曲活动的记录,但他们对戏曲的喜好亦可佐证其在曾燠幕府参与了部分戏曲活动。曾燠幕府呈现出戏曲幕宾众多、戏曲活动丰富、演出内容和形式多样化的特点。曾燠幕府戏曲活动的丰富性为扬州剧坛的兴盛及其成为乾嘉时期南方戏曲活动的中心提供了史料支撑。
关键词:曾燠幕府;扬州;戏曲活动
作者简介: 杨飞,男,山西师范大学戏曲文物研究所副教授,从事戏曲史研究。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艺术学基金项目“清代扬州剧坛研究”,项目编号:07CB58;山西省青年学术带头人支持项目“清代幕府与戏曲”
中图分类号:I207.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504(2011)06-0104-08 收稿日期:2010-11-12
士人游幕在清代极为盛行,出现了许多重要的幕府团体,他们或以学术为长,或以文事为盛。据尚小明《清代士人游幕表》的考察,清代士人游幕出现了三次高潮,其中乾隆四十九年(1784)至道光三年(1823)间是清代士人游幕的第二个高峰时期[1](P6),亦是文人幕府发展的最盛时期,其中尤以扬州地区的曾燠幕府最具代表性。乾嘉时期的扬州是南方戏曲活动的中心之一,戏曲班社林立,昆乱艺人荟萃,曲家文人蜂拥而至。素有风雅之称的曾燠周围积聚了大量的文人墨客,公事余暇唱酬宴饮中往往伴有戏曲活动。目前学界对曾燠幕府的关注大多是从文学的角度,特别是对骈体文中兴的影响来分析讨论,鲜有学者关注曾燠幕府在戏曲领域的贡献和影响。由此,对曾燠幕府戏曲活动的深入考察,可以弥补对这一重要幕府团体研究的不足,亦可为扬州剧坛的兴盛提供史料支撑。
曾燠(1760—1831),字庶蕃,号宾谷,晚号西溪渔隐。江西南城人。清代著名诗人、骈文名家、书画家。乾隆四十六年(1781)进士,改庶吉士,散馆授户部主事、补军机章京,升员外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等职。朝廷考核其为官政绩,名列一等,被任命为钦差大臣,出使江南一带,后升两淮都转盐运使。嘉庆十二年(1807),曾燠由两淮盐运使升湖南按察使,后任广东布政使,贵州巡抚兼署学政,道光二年复至扬州任两淮盐政。曾燠喜好雅集交游,为官之所多招募宾客,甚而专辟题襟馆,“公余之暇与宾从琴歌酒宴,无间寒暑”[2](P248),“投辖题襟宾从极一时之选,海内人士交推为艺林坛坫”[3](《跋》),与卢见曾运使后先辉映邗上,其风流余韵令人仰慕。曾燠一生宦迹以扬州为最久,其幕府规模和盛大也以扬州为最,可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为任两淮盐运使的十余年,从乾隆五十八年(1793)至嘉庆十一年(1806),是其幕府最盛时期;后期则是指以巡抚衔巡视两淮盐政再次来扬州后的四年间,即道光二年(1822)至道光六年(1826),这个时期的曾燠幕府已经没有昔日之盛,扬州“以鹾务积疲,非曩日殷赈可比”,曾燠“幕中仅三五旧雨”[4](卷8),不复有昔日盛况。我们这里讨论的曾燠幕府的戏曲活动主要发生在前期。
曾燠幕府虽有一些论者称其为诗人幕府,但诗酒唱酬往往伴以戏曲活动,则是一个普遍的现象。与曾燠曾先后辉映邗上的卢见曾曾主持红桥修禊,文人除赋诗之外,还赏戏听曲,“合有管弦频入夜,那教士女不空城。冶春旧调歌残后,独立诗坛试一更”[5](P120)。文人吟诗作赋、切磋时艺之余,听曲观剧是其重要的娱乐方式。“嘉、道之际,海内宴安,士绅燕会,非音不樽。而郡邑城乡,岁时祭赛,亦无不有剧。”[6](P5014)“官府公事张筵陈列方丈,山海珍错之味罗致远方,伶优杂剧、歌舞、吹弹,各献伎于堂庑之下。事属偶数,犹嫌太盛。若士庶寻常聚会,亦必征歌演剧,卜夜烧灯。”[7](卷60)就目前资料而言,曾燠幕府的戏曲活动异常丰富和频繁,是浓缩了的扬州剧坛,这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评点、题词:文人幕僚赏鉴戏曲的诗性表述
无论是诗文还是戏曲小说,评点和题词是古代文人表达见解、进行批评的重要形式,也是后世研究者的重要材料。戏曲中的评点和题词,又与诗文有所差异。诗文的评点更多的是就诗作本身的艺术价值和创作风格的评价,相对而言,内容比较单一;而戏曲剧本的评点和题词承载的信息更为广泛:有对关目、结构、人物形象的评点,有对题材流变的梳理,还有对剧曲的演出、艺人的表现,甚而是观众的情感都有所关注和涉猎。因而,戏曲的评点题词对于戏曲史的研究及戏曲理论的总结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
乾嘉时期的扬州是新剧不断创作、不断上演的地域,汇聚大量幕宾的曾燠幕府对于新剧给予了极大的关注,积极进行品评和题词,这以仲振奎的《红楼梦传奇》和潘炤的《乌阑誓》传奇为最集中。
仲振奎(1749—1811),字春龙,号云涧,又号花史氏,别署红豆村樵。江苏泰州人。撰有传奇十六种,现仅存《怜春阁传奇》、《红楼梦传奇》二种。乾隆五十七年(1792),仲振奎寓迹北京,得阅《红楼梦》,据此而撰《葬花》折,这也是将红楼梦故事谱为戏曲的最早作品。此后,仲振奎又撰写《红楼梦传奇》。《红楼梦传奇•自序》称:“丙辰客扬州司马李春舟先生幕中,更得《后红楼梦》而读之,大可为黛玉、晴雯吐气,因有合两书度曲之意,亦未暇为也。丁巳秋病,百余日始能扶杖而起,珠编玉籍,概封尘网,而又孤闷无聊,遂以歌曲自娱,凡四十日而成此。成之日,挑灯漉洒,呼短童吹玉笛调之,幽怨鸣咽,座客有潸然沾襟者。”[8]由此见出,仲振奎于丙辰(即嘉庆元年,1796)即寓居扬州李春舟幕府,并于嘉庆二年年底始撰《红楼梦传奇》,“凡四十日而成”。《红楼梦传奇》产生之后即顾曲当筵,奏之歌场,受到文人的普遍关注,出现了众多题词。
在现存的嘉庆己未年(四年,1799)绿云红雨山房初刻本《红楼梦传奇》中附有多首题词,作者大多寓居扬州,为曾燠幕府的幕宾。如铅山蒋知让藕船、清江黄郁章贲生、丹徒郭堃厚庵、仪征詹肇堂石琴、吴州俞国鉴瀓夫、吴州陈燮澧塘、甘泉张彭年涵斋等均对于《红楼梦传奇》的出现,表达了自己的价值评价和艺术欣赏。如铅山蒋知让:“传奇演义竞排场,琐碎荒唐两不妨。十斛珠穿丝一缕,难将此事付高王”。曾受知于曾燠的俞国鉴题词曰:“读罢新编已惘然,那堪顾曲更当筵。愿将结习消除尽,复解《南华》第二篇。”清江黄郁章贲生曰:“歌喉一串泪珠成,关马清辞此继声。唱出相思满南国,故应红豆擅村名。”将仲振奎的《红楼梦传奇》比之于关汉卿、马致远剧作的清辞本色,评价甚高。
曾燠亦撰有题词,云:
梦中死去梦中生,生固茫然死不醒。试看还魂人样子,古今何独《牡丹亭》?
不解冥冥主者谁,好为儿女注相思。许多离恨何尝补,姑听文人强托辞。
底事仙山有放春,争妍逐艳最伤神。真灵亦怕情颠倒,人世蛾眉不让人。
栊翠怡红得几时,葬花心事果然痴。一园尽作埋香冢,不独芙蓉竖小碑。
有情争欲吊潇湘,说梦人都堕梦乡。与奏《玉圆》辞一阕,免教辛苦续《西厢》。[8](卷首)
《红楼梦传奇》后二十四出安排黛玉与晴雯复活,重与宝玉喜结良缘,超越了生死界限,是至情的实现。而对这样的安排,曾燠发出“古今何独《牡丹亭》”的感叹。《牡丹亭》因杜丽娘的一往情深,死而复生,成为后世至情的典范之作。而仲振奎的《红楼梦传奇》正是沿用了这样的范式,“大可为黛玉、晴雯吐气”,有情人终成眷属。如此众多的曾燠幕宾品题《红楼梦传奇》,兼之“读罢新编已惘然,那堪顾曲更当筵”的记述,《红楼梦传奇》很可能在曾燠幕府演出,仲振奎亦有可能为曾燠的座上宾客。
潘炤的《乌阑誓》传奇亦成为曾燠幕宾品题的对象。潘炤号鸾坡,别号桃源渔者,江苏吴江人。少负才名,然蹭蹬场屋几三十年,遍游海内,与名大夫交。著有《鸾坡居士红楼梦词》、《小百尺楼小品》。除传奇《乌阑誓》外,尚撰有杂剧《梦花影》、《阳关折柳》(已佚)。
《乌阑誓》传奇,凡二卷三十六出,本事见蒋防《霍小玉传》,作于乾隆五十九年(1794)。两年后的嘉庆丙辰,潘炤侨寓广陵,亦有可能寄寓于曾燠幕府,与“畏友”袁枚相逢。[9](P1973-1974)袁枚《乌阑誓》题词云:
彩毫夫擅作非难,红豆妻拈课且宽。料得曲终双叫绝,乌丝阑下并肩看。
醉月骚人能慕色,簪花美女会怜才。若非割爱成长梦,那得传情到劫灰。
诗下小注云:“嘉庆丙辰夏五,随园老人袁枚于广陵鹾署,借读一过并题,为诗友鸾坡主人翻曲弁首也。”[9](P1973)嘉庆丙辰,即嘉庆元年(1796),广陵鹾署即两淮盐运使府署,当时为曾燠所执掌。随园老人于广陵鹾署“借读一过并题”,可见该剧作是在曾燠幕府中保存和传阅,甚而是排练演出。曾燠对此亦有题词:“钧天乐岂伶人奏?午梦新回玉茗堂。只道曲中来顾误,那知曲外有宫商”[9](P1977)。
曾燠的幕宾吴鼒也对《乌阑誓》传奇进行了品题。吴鼒(1755—1781),字山尊、及之,号抑庵,安徽全椒人。嘉庆二年(1797)至嘉庆三年(1798)假馆于曾燠幕府,《西园十一咏并序》称:“往者嘉庆丁巳、戊午间,余奉母从南城曾大夫于扬州,大夫为假馆于西园,有湖山之美,亭台之胜,老母乐之。”[10](卷1)在吴鼒诗集《吴学士诗集》中有多首与曾燠的唱酬诗,如《寄呈都转宾谷先生十三用前韵》、《客扬州以素册十幅写宾谷先生集中诗意自跋一首》、《题宾谷先生西溪渔隐图》、《题宾谷先生赏雨茅屋图》等。唱酬之余,吴鼒也很有可能观看了曾燠幕府的戏曲演出,只是未见文献记述。但吴鼒在这期间阅读了潘炤《乌阑誓》传奇,作跋并题词,其题词云:“阳关柳色近如何?记折临岐岁屡过。不是青青当日眼,春风羌笛怨空多。”[9](P1977)
(二)叙事诗词:考察幕府戏曲活动的直接史料
幕宾们还直接用诗词的形式记录下曾燠幕府中的戏曲演出活动,为我们了解和研究当时的戏曲演出提供了真实的史料,其价值不言而喻。
乾隆六十年(1795),王文治在扬州曾燠幕府观看了戏曲演出,作有记事诗《宾谷都转招,同袁简斋前辈、张警堂同年、谢芗泉漕使清燕堂观剧,归途大雪,有作》:
自古文章号有神,一时宾主尽才人。已酬东野云龙愿,况有南皮丝管陈。雪与梅花鏖白战,灯连酒海照红春。夜深扶醉群仙散,万道瑶光引路尘。[11](卷24)
清燕堂为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衙署内建筑。一同观剧的有袁简斋、张警堂、谢芗泉。谢芗泉,即谢振定(1753—1809),字一之,号芗泉,湖南湘乡人,有“烧车御史”之称,时任漕使,亦有和诗《清燕堂雪夜观剧和梦楼前辈韵》,云:“客来不速会如神,婪尾分陪一酒人。每向骚坛矜翦牧,恰占星气聚荀陈。书传蓝本翻新曲(是日演剧即简斋《子不语》中事),句乞红儿隔座春。正好雪飞惭赋手,玉山高朗仰前尘。”[12](卷1)
嘉庆三年(戊午,1798)八月,吴崇梁撰诗《戊午八月度扬子江望金山、焦山寄宾谷运使》,记述对曾燠的欣羡与相互间的交往,云:“……题襟主人抱幽赏,渡江履约寻焦仙。名山有愿久始偿,别后寄我诗六篇。……明日卸帆广陵驿,公应失喜招梅颠。早晚挥手谢公事,俊游再办双行缠。银槎不辞尽日醉,冰镜更比今宵圆。晋卿家乐甲天下(为王梦楼太守),请携小部双峰颠。公倚铁箫我能和,江山妙绝同千年。”[13](卷3)吴嵩梁(1766—1834)字子山,号兰雪,晚号澈翁,别号莲花博士、石溪老渔,江西东乡新田(今属红光垦殖场)人,为曾燠扬州幕府的座上客。这里记述其与曾燠一同观看王文治家乐演剧的情形,亦可见二人交谊之深,“我与使君交十年,文字骨肉心缠绵”。[13](卷5,《书曾宾谷都转赏雨茅屋诗后》)
嘉庆九年(1804),曾燠幕府的演剧在文人的诗文中记述较多。
彭兆荪(1769—1821),字湘涵,一字甘亭,晚号忏摩居士,江苏镇洋(今太仓)人。1804年至1807年客于曾燠幕府[1](P148),协助曾燠编选《国朝骈体正宗》,“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