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工荒”下的博弈

2011-01-01 00:00:00章建森莫南
浙江人大 2011年4期


  在中西部劳动密集型产业逐渐增加,沿海城市劳动力成本不断上升的情况下,劳动者和企业都被推到了一个再次选择的十字路口。“用工荒”背后已不再是简单的能否找到人的问题,产业升级、劳动福利、社会保障等一系列深层次问题不断浮现。
  
  又见“用工荒”
  
  向来热闹的人力资源市场,在春节长假过后第一天,却没有想象中火爆。
  2月9日,正月初七,杭州人力资源市场提供了10034个工作岗位,但只来了600多名求职者。这个数字在2010年同期,是8998个工作岗位,来了500多名求职者。
  今年24岁的顾正勇来自云南,学历是初中毕业。他的身影在许多家中介摊位前晃了一下又消失了。只见他到处询问,却并不急着落实工作。
  此前,他在杭州一家小区做了3个月保安,月工资1500元。因为觉得所在的保安公司管理制度太差,加上收入不高,伙食也不好,他在大年初三提出了辞职。
  “现在杭州物价这么高,就算有2000多元工资,也根本不够花,我的那点钱,总是一拿到手就没了。”
  对于自己想做的工作,他有着非常明确的想法:“我想找一家4S店做汽修工,月工资不能少于2500元,其他的工作不适合我。”
  浪莎控股集团有限公司2011年新增了3000台机器,需要招聘3000名员工才能满足需求。公司人力资源部经理陈炳强说,今年“浪莎”的最低保底工资是2000元,比去年多500元,算是同行中的高工资。
  除了涨工资外,“浪莎”还用了一招:“老带新”,派出20个老员工,年初七开始回老家招人,所有费用全部报销,每招到一人有200元到300元奖励;新员工学历是高中以上,被提拔到管理岗位的再另奖励50元。引进的员工如果在工作中被提拔为组长,招他的老员工再奖励300元;提升为经理,奖励400元。“这让我在招聘中多了点底气。”
  然而在“用工荒”的大背景下,招工结果并不乐观。大年初三“浪莎”的招聘人员已经在义乌人力资源市场大门外“摆摊”招聘了。负责现场招聘的人力资源经理王磊说,年初三开始招聘,4天只招到两三百人。
  薪水普涨两三成,福利细到夫妻房、生日红包、春节往返车票,拉人入职还有奖励……与招聘者的急迫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求职者的淡定,这正是浙江这个用工大省所面临困境的直接写照。
  “2000多元月薪、包吃包住还没招满服务员。”“3000多元都招不到熟练的操作工……”这样的抱怨频繁出现在节后人力资源市场、企业老板的闲谈甚至微博上。
  温州市职业介绍指导服务中心统计数据显示,2001年之前,在他们那里登记求职的人数,最高的时候曾达到54万多人。2010年,这个数字降到了18万多。实际上,2001年至今,这个数字一直呈逐年减少状态。
  面对春节前后的“用工荒”,一些企业干脆直接到人力资源较丰富的地区“抢”人。杭州一家纺织企业的老总徐先生大年初三就奔赴安徽招工,本以为自己来得早,没想到连跑了几个县,宾馆都人满为患,而且基本上都是前去招工的人。有一天他实在找不到房间只好住到了宾馆的浴室里。
  浙江省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厅的相关数据显示,当前企业招工难主要还是集中在一些劳动密集型行业。
  据了解,全省企业用工需求占前四位的行业分别是制造业、批发和零售业、住宿和餐饮业、居民服务和其他服务业。其中,制造业需求尽管逐季下降,但依旧是用工最大的“大户”;而批发和零售业、居民服务和其他服务业则呈现稳定上升趋势。
  从工种看,当前我省主要缺工工种有三大类:制造业熟练工人,包括装配工、缝纫工、印染工、操作工、包装工等;技术含量相对较高的机械电子类工人,如机械加工、机械设备维护、计算机工程等方面的技术人员;服务业人员,包括业务员、服务员、厨师、推销员、营业员等。
 aN3WzV2jZSpJ+u0k8Yw1/v/CzGLkWX37LG4eY1JrkcE= 
  “用工荒”之变
  
  安徽人葛盛在杭州工作10多年,他早就把老婆孩子带到了身边。因为老婆要在杭州值班,2011年春节他独自回了一趟老家六安。这次回家,葛盛发现家乡建设很快,到处都是工地,街上贴满招工广告。
  “我看了看,工资也还不错,我们一起回去的十几个老乡,大部分都留下来了。”他说,家里亲戚都劝他回去发展,“不过我在杭州待了10年,已经习惯了,喜欢这城市,不想回去。”
  回杭州以前,他们镇里的书记还跟他说,年后他们要带着当地企业老板,到义乌、台州这些地方去招工,“老家的工厂人都招不够”。
  采访中,很多农民工都有着和葛盛一样的感慨:在城里打工不像以前那样划算了,以前城里一个月工资抵得上乡下一年的收入,但现在老家也开始招工,而且工资水平越来越和浙江这边接近。
  据国家统计局的报告显示,农民工在东部地区的工资仅比中西部高几十元,但是城镇家庭的月消费比中西部高出350元左右。“在家门口打工”,“东部给你多少钱,西部给你多少,还省你一个过年回家的钱”,类似的招工广告纷纷出现在河南、重庆等传统的人力资源输出大省。
  “沿海地区通货膨胀的问题比中西部更加严重,住房住宿等成本增长很快,这使得农民工在东部地区挣得的工资拿回家的值比中西部地区拿回家的值的差距越来越小。”中国社科院人口与劳动经济研究所研究员张翼认为,2011年的招工难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严重。“再加上每年春运的交通紧张、流动成本增加,都使得农民工长距离流动的积极性受到抑制。”
  浙江省就业管理服务局办公室主任任建军提出,当前所谓的“用工荒”,其实不是企业找不到工人,也不是工人找不到工作,而是企业找不到合适的工人。这其中,新生代农民工看重发展前景的新就业观念和其专业技术不高、就业培训不足的现状组成一对矛盾,一定程度上加剧了“用工荒”。
  2011年2月11日,杭海路237号杭州外来劳动力市场。戴着黑框眼镜的江苏人刘冬进到市场大厅内后,并没有急着凑到职介所门口,反倒是找了个椅子坐下来,两肩一耸,靠在椅背上,“走累了,先歇歇。”
  刘冬来自江苏连云港,今年刚满19岁,是位标准的新生代农民工。老爸老妈盼着刘冬能早点找到工作,他说受不了父母的“唠叨”,自己大年初五就从老家跑出来了,现在暂住在杭州打工的哥哥家。
  “想找份和科技类有关的工作,这样才能学到点东西。”之前刘冬曾经在一个工厂车间里待过两个月,看得出来他不大喜欢那边的环境,甚至连提都不愿提。
  来杭前,刘冬在家里人的安排下到中专学校里学了两年的汽车电工,但他说现在发现这个专业的工种不好找工作。顿了顿,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学这个除了勤快还要悟性的,我师父说我心没在这个上面。”
  杭州市外来劳动力服务中心主任向明华表示,1980年后出生的“新生代农民工”,很多不用像他们父辈那样要养家糊口或者是赚钱回家去盖房子,相对较小的生存压力使得他们对于找工作的期望都发生了变化。
  向明华将新生代农民工分成旅游型和发展型两类,前者属于边打工边旅游,最后在外面玩够了依然会回去老家;后者在就业中更看重自身发展,刘冬就属于这类。
  浙江团省委此前的一份调研报告也佐证了向明华的观点。根据对全省11个地市的2661位新生代农民工的问卷调查显示,其中52.42%的人对于工作的选择已经从经济为主向发展前景和专业转移。
  “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不能让娃再跟我一样,宁愿少挣点,也要培养好他!”26岁的魏东伟在义乌某电子厂已经工作了6年,2011年回到了老家河南鹿邑。春节刚过,义乌方面承诺把他的工资加到2600元,可魏东伟根本就不为之所动,他铁了心要跟4岁的儿子在一起。
  
  全国妇联的调查数据显示,目前全国农村留守儿童约5800万人,其中14周岁以下的农村留守儿童约4000万,近三成留守儿童家长外出务工年限在5年以上。对许多留守儿童来说,爸爸妈妈就是电话里的声音。一些农民工已经意识到留守儿童引发的严重问题,并开始采取行动。不少乡亲都告诉记者,留守儿童问题也成为农民工不愿意再外出的一个原因。
  “2009年春节回家,已经快2岁的儿子不认我们。”魏东伟说,“晚上想把儿子抱到我们床上睡,他大哭大闹都不肯。‘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如果我再不回到他身边,我这个娃儿将来就废了。”
  魏东伟到离家5公里的县城工业园区转了一圈,发现像他这样的熟手,每个月的工资竟然也有2300元左右。这更加坚定了他留在老家的决心。
  
  破解之道
  
  以往面对招工难,企业首先想到的肯定是涨工资。而如今,企业要考虑的,却是涨工资究竟还有多少吸引力。
  温州市职业介绍指导服务中心副书记王瓯翔介绍,从2007年开始,一般年后招工,企业都会主动涨工资,且涨幅基本上都会超过10%。类似服装、制鞋和电器等用工最为紧缺的行业,一线普工年后工资涨幅超过20%也不足为奇。
  王瓯翔说,年前他们做过调查,有的私营企业主为了招到合适的工人,已打算开出年薪4万元的薪酬了。“温州很多都是劳动密集型产业,企业利润率本就不高,能拿出这样的薪酬,压力其实也不小。”
  但问题还在于,即使这样涨工资,对外来务工人员的吸引力,也没能“水涨船高”。
  在温州工作过好几年的安徽人小向就说:“不可否认,工资是在涨,但像温州这样的城市,生活成本涨得更快。工资里每月多出的几百块,很快就被支出抵消了,到头来还是原地踏步,与其这样,不如回老家了。”
  就在众多企业感叹招工难时,平湖市独山港镇的天利服装有限公司老板马卫良却一点也不担心。就在最近,不断有外地员工到该公司询问用工情况,希望来上班。正是基于这样的基础,马卫良打算2012年将企业规模扩大一倍。“‘天利’每月结清工资,过年时不拖欠一分钱,而且福利好,每年有旅游,吃得好、住得舒服,老板与我们就像朋友,在这里很舒心。”来自安徽的马后勤一家六口都在“天利”工作,他已经在这里工作了7年,几乎与该企业一起成长。
  3月初召开的全国“两会”上,全国人大代表、富润控股集团有限公司党委书记、董事局主席赵林中就提出了《完善劳动者权益保护制度的建议》。他认为企业能做的有很多方面,不仅要为员工购买保险、增加工资、解决住宿等等,还要改善工作环境,不能拿员工当机器一样使用,要让他们有归属感。
  浙江省公共行政与人才人事科学研究所所长、研究员陈诗达认为,浙江要应对愈演愈烈的“用工荒”,应加快产业的梯度转移,“劳动密集型企业可以转移到劳动力成本相对较低的地区,在市场竞争中及早占据制胜高地。”
  面对日益突出的“用工荒”,平湖经济开发区的平湖震旦服饰公司积极“走出去”,到安徽等人力资源充沛的地区开办加工厂,成效明显。据了解,在欠发达地区开办劳动密集型企业,如果工资水平比当地略高,还是能招到员工的。一些企业界人士表示,到那里去开办企业,既可解决“用工荒”这一难题,又能获取更大的经济收益。
  浙江省改革和发展研究所所长卓勇良认为,虽然短期内“用工荒”会直接影响生产,但这种压力在很大程度上会变成转型升级的内生动力。
  “前30年,浙江靠低成本廉价劳动力要素取胜,后30年,要靠创新要素。”卓勇良说,企业一定要充分认识到劳动力短缺是长期趋势,必须要有长期的应对策略。要加快产业结构,善于用机器替代人工,加快技术进步,勇攀价值链上端;政府要强化服务,到劳动力输出大省招揽劳工;同时要引导本科大学生的就业观念,人尽其材。
  陈诗达则认为,有条件的地方应该加快农民工市民化的步伐。“应该给有稳定职业的农民工实现市民待遇,使他们有归属感。实现农民工市民化,还可以有力地推动消费,消费需求扩大了又会催生更多的就业岗位,从而形成良性循环。”
  “招工难,其实是招熟练的技术工人难,比如钳工、车工等。”全国人大代表、华峰集团董事局主席尤小平说,越来越多的企业需要稳定、有一定技术的“好工人”,在招聘时设置了一定的门槛,但许多应聘者却达不到要求,这是结构性的缺工。因此,出现了一些企业“招工难”,而一部分农民工“找工难”的现象。他表示,这反映出就业培训欠缺,就业市场供求错位,企业想招的招不来,求职者想进的进不去。
  “新生代农民工是未来产业工人的主力军,是未来产业发展的巨大人力资源,政府要有效加强对农民工,特别是对新生代农民工的职业教育和技能培训,帮助他们成为技术性和技能型人才。”尤小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