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

2010-12-31 00:00:00谢啸冰
山花 2010年13期


  农历己卯年,八月十日。
  我看见他长久地弯曲着双腿坐在天车下一根被废弃多年的旧铁轨上,巨大的厂房铺展出来的阴影使天车看上去若隐若现。他曲着腿坐在炽热的铁轨上,八月的太阳毫不遮掩地把阳光倾覆在他身上,他光秃秃的头颅十分晶莹明亮。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容置疑。
  他保持这个坐姿不是一天两天了,或许有一月,两月,也可能更长,一年,两年,甚至是三年。时间上的界定在此时显得毫无意义。时间是钟表铸成的,时间是钟表的抽象喻意和概念。好像他从来就是这个样子。他悬垂在膝盖下的手里拿着一把口琴,间隔一段时间就把口琴从右手换到左手,再由左手换到右手。某种时候,他也曾经把口琴含进嘴里,他明亮的头颅在口琴上有序地左右滑动,但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一丝琴声。天车在他的头顶上方启动滑行,我听到的是天车海碗般大的滑轮摩擦撞击轨道而发出的哐当哐当的巨响,或许就是天车的声响把口琴声淹没了。某一瞬间,我仿佛听到一种声音悠扬地回旋在我耳旁,但绝不是口琴声。我清楚这不过是残留在我脑际中的某种音乐概念的适时流露与延续罢了。
  一根被废弃的铁轨。这是我的猜测。
  深沉厚重的高墙把我的视线阻隔在他的身体以下,事实上他更像是坐在墙头上,他曲腿而坐的姿势凝固成舞台上表演区域后面幕布下永恒的剪影,一个虚幻的景象,更像是某种仪式,坚硬的灰色空心砖把他的口琴声永远挡在了墙那边,他年复一年地成为墙的背景。
  囚徒的仪式。
  一圈一圈颤动的光环映射在墙身上,墙的颜色发生了变化,波光和树影闪动跳跃斑驳陆离轻松地把墙的某些局部移植成了软体物质,墙显得不那么真实了。高墙前横亘袒露的池塘里零落地漂泊着泛白如纸的浮萍,干燥的空气浮动在水面上,几只疲惫的蜻蜓晕晕乎乎吃力地弯曲竹节一样的尾巴用它刺破不断冒出池塘面的水泡,池塘边密布在墙脚的那些草被季节的暑气熏烤得水份蒸腾耸拉下头茎,颜色萎缩尽褪了一层,和印象中青草的概念毫不相干。
  这样的一幅八月风景多少显出一种暧昧的意味来。一切都在人毫不经意的情形下姗姗而至,缺乏界定清晰的过度与转换。
  他在天车下要坐的日子还很长。或许在他视线可及的高墙内壁脚下蓬勃的杂草丛中隐伏着另一条被废弃的锈渍斑斑的铁轨,他必须用视觉的利刃割断杂草,在杂草如墙般倒下的时候铁轨的尽头在墙的那一面昭然闪现。他大概永远也割不断那些如网交织的杂草了。我的手心被挺立尖锐的草上的倒刺划了一道口子,汩汩跳动的暗红色血珠散发出八月的暑气。
  慢慢地坐吧,日子还长着呐。我仿佛听见黄桐极其夸张地长叹一口气说道,他一口咬下一节带泥的谷穗。落下的泥块扑扑簌簌打在花上。
  摆好了吗?父亲问。
  父亲从河滩上装了一大盆泥,那些泥里掺杂着许多污染物质,但正是这些乌黑的污染物质使河泥显得很肥,湿润润的。父亲没有洗手,他从草绿色的军用挎包里掏出一块切成三角形的蛋糕来吃,蛋糕干硬,他咀嚼得眼里都进出了泪花,我看见从父亲嘴角漏下来的奶油渣上长满了毛绒绒绿色的霉点。
  我没有吭声,我远远地躲在一边,我脚下的瓷盆里连半盆泥都没装够。而且多半是粗糙的砂子。粗糙的砂子硌得我的手生疼。我看见我手心的血珠渐渐凝固下来。
  小俞殷勤地帮父亲摆好最后一盆花。她扶父亲坐下。他们并排坐在一起欣赏整齐排列在阳台窗上的花花草草。小俞做完了这一切,她显得很是欢快。不过我觉得她对着父亲所露出的迷人的笑容多少有些做作。
  一事无成。父亲像没有看到我一样,他伸出手去把沾在花草茎上的血迹轻轻抹掉,他把我的血揩在一张废稿纸上然后揉成一团扔进了墙角的痰盂中。他微微偏下头,他用眼神命令我自己去把伤口包扎上。我看了看小俞,我期待她去把药棉和绷带拿来给我细心地包扎伤口。小俞避开我的目光。她把鼻子凑到兰花前陶醉地使劲呼吸着,她小巧的鼻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沁出细细的汗珠。父亲夸奖小俞比我能干,小俞盆里的河泥明显地比我的多,而且没有砂子。父亲把三盆河泥搅在一起拌上捣碎的鸡蛋壳,然后他抓起一捧捧乌黑的河泥小心翼翼地培在花盆里。那些花和草发疯似地长。我看见父亲对着小俞慈祥地笑了。
  我转身打开柜门取药棉。我的屁股把藤椅撞翻了,父亲像一件挂在墙上的衣服折断铁钩一样轰然跌坐在地上。小俞慌忙把父亲扶起重新坐好。父亲揉揉跌痛的腰,他摇摇头无奈地闭上眼用手点着我说,你真是一事无成。我看见小俞对着我冷笑了一声。
  现在,是农历己卯年,八月十日。
  小俞一把拉上窗帘,窗帘的钢夹子在窗轨上单调地响了几声。小俞对窗外的池塘和高墙不感兴趣,或许是她根本就没有看窗外,只不过阳光射进了窗户让她感到有些刺眼。明亮的阳光虚幻地跳动在窗台上让小俞对自己化了一半妆而局促在化妆盒小圆镜中的脸不那么满意,或许是不自信。她一把拉上了窗帘。昏暗飘忽的壁灯照射下小俞看上去楚楚动人。
  抹完最后一笔口红,小俞从容地把两只手慢慢套进袖筒,过于笔挺的领子倾于僵硬,它把小俞的头发拽了一下。头发有些焦黄。
  中午不回来了,下午加班。
  小俞把有些焦黄的头发抻出领外,然后挎上精致的皮包走出门去,反弹回来的铁门滞重地把声音抛在灰冷的白墙壁上撞击回荡嗡嗡发响。我看见灰色的铁门上留下了皮包暗红的影像,皮包按钮上悬挂的两个用作装饰的红木珠子左右晃荡扣击着皮包,被扣击的包面是用七八块深深浅浅不同颜色的菱形皮料拼接缝制而成的,像七八块没有收割干净的稻田。我从未给小俞买过包,这不妨碍我从那一块块的田里闻出稻谷焦黄腥甜的气息。
  焦黄的头发。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过去,在翻过一个土坡的时候我不小心一跤摔倒,松动的坡土哗哗啦啦一直把我送到坡底,溅起的土粒灌进了我的脖颈和口鼻。坡底边上一排低矮的红籽树丛里的麻雀被惊得扑扑簌簌在树权间穿来窜去然后一只只飞向天空。我手忙脚乱地掏抓着脖子里的土,那些土粒咯得我的皮肤发痒。小俞一只手指着我另一只手捧着腹叽叽咯咯笑弯了腰。黄桐没有笑,他不做声地看了看弯腰缩成一团蹲在坡顶的小俞,他咬咬牙,突然伸手一掌将小俞推下了坡,惊慌失措的小俞尖声叫唤着像一个皮球一样咕碌碌顺坡滚进我的怀里。我摸到小俞浑身发抖,那些青黄的包谷杆被我和小俞碾压得簌簌作响一节一节从中间裂开,我说。你干嘛这样呢,你都跟我到了这里还做出这副模样。包谷杆夹住我的头发了,小俞说完就开始低头不语,她仍是双手环抱紧紧护着腰。我一把扯开包谷杆,我看见成熟的包谷粒爆着浆汁一颗颗落进小俞的脖子里去。我有些生气,我凑上前去使劲掰她的手。小俞甩开我的双臂,一屁股坐在坡脚使劲揉搓摔疼的脚踝。我看见小俞的眼里一闪一闪地滚动出晶莹的泪花。黄桐对小俞的泪花毫不在意。
  穿过红籽树丛,一块块收割干净的稻田进入我们的视野。田埂边红籽树荫下起伏铺展开去的蜡染印花背篼片上爬着几个光屁股的婴儿,那些轻轻蠕动的细嫩的屁股上叮着好几只粗黑的苍蝇。几个婴儿扬着肮脏的小手不断从背篼片下的田里抠出土送进嘴里,褐色的蚂蚁从土里爬出来沾在他们的脸上,他们胀鼓鼓的肚子一起一伏如同青蛙一般。我看见零落交织重叠在一起的稻草杆晃动出沉闷的土黄色同样爬满了细长的蚂蚁,农妇们包着黑色的头帕在田里拾拣那些被遗弃的谷穗,谷穗的杆子上粘着乌黑的泥土,农妇们腰下裹着百褶裙裙摆也沾满了泥土。
  黄桐不停地在裂开缝的田埂上走来走去,直射的太阳把他的头发烤得焦黄。他把左手和右手的拇指食指扣接在一起做成一个取景框,然后他弯曲或伸直手臂把田里的图像一一摄入框内,他歪斜的头颅带动着颀长的两条腿肆意地践踏着田埂上的枯草和蚱蜢。
  像米勒吧?黄桐漫不经心地问一句。
  我很茫然,我不知道黄桐指的是他自己还是指那些勾腰翘着屁股扭动着百褶裙伏在田里满身汗气拾谷穗的农妇。
  我静静地观看农妇们拾完了谷穗,她们从腰间取下灰扑扑软绵绵的毛巾揩尽脸上和脖颈上的汗然后走向田边地头红籽树荫下的婴儿们。那些婴儿吃饱了泥土安然入睡。农妇们开始嬉戏打闹。一个壮实的农妇把稻杆上的泥捋下来扔向另一个农妇,被扔的农妇背过身迎接泥土的攻击,她从麻袋里抓一节谷穗在手心搓成粒,然后她咯地大叫一声跳起来直扑过去把壮实的农妇掀翻在地,她欢快地笑喘着把长满芒刺的一把谷粒灌进壮实农妇的领口里。我看见那个壮实的农妇爬起来撩着裙摆像一匹马一样在田里跺着脚转圈乱跳乱叫,呜——嗬嗬嗬,哇——哈哈哈……。
  小俞也看见了。小俞紧缩着脖子,那些包谷粒一定在她的胸前怀间蹦来跳去……。
  壮实农妇把手从领口伸进胸膛去抓挠,她抓挠得很吃力很笨拙,她的五官挤作了一团,她扭头摆腰的动作就像一个醉酒的苗女在跳一个民间舞蹈。最后我看见那个农妇解开腰间的衣带,斜襟衣衫迎风扬起的时候那些金黄的谷粒一颗颗从农妇袒露鼓翘的乳房上和汗渍斑斑的肚子上跳落进田里,跳落进其他农妇快乐的笑语声中去。
  我闻出田里的气息其实就是稻谷沉着的幽香与泥土的湿腥气以及农妇们发黑的毛巾上的酸臭的汗味还有她们尖利的笑声的混合体。我在整个夏天随便走到哪里都能从空气中闻出这种气息。
  小俞紧缩着脖子,她一双大大的眼睛充满忧郁的神情盯着墙壁看了好久,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墙上的那张油画风景蒙上了一层灰,画中的一片疯狂生长的麦子闪烁着烧灼人心的金黄色,飞扑在麦田上的黑鸦被麦子强烈的色彩熏烤得摇摇欲坠,幽深旷远的群青刻塑出来的天空让金属般竖立的麦穗和飞翔的黑鸦成为永恒亘古的精神图像——梵·高的《麦田上的鸦群》。
  你往我的脖子扔了那么多包谷。
  包谷是干净的。我说。
  那些浆汁沾在了我身上。
  风吹一吹就干了。
  浆汁是生的。你看留下了痕迹。
  煮熟了就好办了,你闻闻,很香。
  我从后面拥住小俞,她没有动,我把手探进她的领口,她的肌肤滚烫烧灼着我的手心。我被灼伤的手继续往下,我摸到小俞绵延起伏柔软的胸间的那些包谷粒十分的光滑圆润,我把散发着小俞体温的包谷粒一颗颗取出来摆放在床上。在昏暗的灯光映衬下包谷粒闪耀出幽远的蓝光就像是一瓣瓣绽开的丁香花。
  我把小俞软软的身子轻轻放到温热的丁香花瓣上,我闻到小俞雪白的肌肤表层飘浮出浓浓的包谷香味。
  黄桐怎么办?小俞用双手紧紧环抱住我的腰喘息着说。
  谁知道呢,他早离开南方了。
  我微笑着把头探向小俞散发着包谷香味的胸间腹部。包谷的浓香呛得我咳嗽起来,直咳得眼中进出了泪花。透过泪花我模糊地看见黄桐还在烈日下比比划划。
  黄桐一把抢过我嘴里的香烟,我立时不咳嗽了。你们看什么那么入迷?黄桐问。我和小俞不好意思地把目光从那些农妇身上收回。黄桐轻蔑地冷笑了一声,我和小俞更加不好意思了,我看见小俞羞愧地埋下了头。
  真没有意思,一点意思都没有。黄桐烦躁地放下双手,那些农妇拾穗的图像就从取景框中跳落在田里。黄桐俯身从田坎边拣起一节谷穗,他把带泥的谷穗一口塞进嘴里。
  到北方去,黄桐说北方有意思。我静静地辨析着北方广袤的平原上绵延似墙的青纱帐里是否隐藏着米勒《拾穗者》的意味。远处起伏在半山腰的寨子上一块块青油油的瓦连成一片,瓦缝间开始挤出一缕缕紫蓝紫蓝的炊烟。
  我重新打开窗户,远处水泥厂的烟囱缓慢地排出滚滚浓烟和天边的红云接在一起,那些鱼鳞状的红云凝固不动,我感到它们离我很近,仿佛就在我的身边,伸手可及,因为我的室内浸满了晚霞温暖的橙红色。我的视线落在日历上。农历己卯年,八月十日,红色的数码八和十如同两块火炭一样烧灼着我的眼皮,我一下从桌旁跳起来。天还不算太晚,室内的一切摆设都还清楚,我看到我的右手正好压在一叠皱巴巴的稿纸上,稿纸的下面露出一只牛皮信封的角,这只角在此时显得格外醒目和耀眼。我回忆起来,这封信是五天前就寄到的,我不知什么原因竟把它遗忘在桌上搁了好几天。小俞似乎曾经提醒过有我的信,我没在意。最近我对小俞所说的话逐渐失去了兴趣。
  我打开信,潦草的字迹映入我的眼帘:
  我没去北方,我猜想北方也没有意思,我在下寨三棵柳树下的茅屋隐居起来,隐居的生活令我十分满意。八月十号晚请到下寨来观看我的作品最后的完成仪式。
  黄桐
  黄桐没去北方。我在晚霞中把信来回读了好几遍。我挖空心思努力想从信中那些汉字缝隙间琢磨出黄桐作品的完成仪式是个什么样,我作了多种设想,结果是一无所获。我把信折好放回信封,黄桐在信中只字未提小俞,他不可能对小俞和我同居一室的事一无所知,虽然目前我对这种生活方式逐渐失去了兴趣。我心中隐隐升起一种不安之感。
  你老是皱着眉,显得心事重重。小俞说。
  我没有。我掀开被子起身坐到床沿。我看见天车下那个曲腿而坐的光头人把口琴横进嘴里。我听见一缕细风咝咝从他的口琴里吹进我的窗户。小俞坐起身,她把下颌支在我赤裸的肩上,吹进窗户的风让她打了一个颤。
  慢慢坐吧。要坐的日子还长着呐。小俞说。
  我心里一阵别扭,我把小俞推倒在床上。
  小俞常给我说一件事,用不同的语气不同的神情反复说着同一件事。小俞完全把我置于故事以外的一个纯粹的听众角度。我能明显地感到我和她以及她所叙述的故事距离十分遥远,她和她所描述的人与事戚戚相关。
  很好玩,挺有意思。小俞说。
  很好玩?我多少有了一种痛苦的感觉,我摸到我的胸口堵着一团东西。我装着不在乎的样子附和小俞说是很好玩,我优雅地笑了一下。说完这句话我胸口的那一团东西愈变愈硬。我心里清楚这是我装着不在乎而得到的结果。那么我在乎,在乎什么呢?小俞说好玩的事确实有些好玩。
  你没听说吗?和他约会的网上情人竟然是他的妻子……这是一个恶作剧。
  你看见了?
  我听说的。小俞的脸微微发红,我听李牧说的。李牧的故事让小俞倾听得十分专注。
  我冷笑一声。我的笑不再优雅。我说,我不认识李牧。我看见小俞把头发烫了,一根一根弯曲的头发烫得焦黄。
  我锁上画室的门。浓重的油彩气味从我身上消失而去。我在浓重的油彩气息的包裹之中枯坐了一个夏天,画布空洞无物。时间从我的指缝静静地流溢出去,我在整个夏季的热风中一无所获,我所有的努力结果就是那些七彩的颜色被我按不同的比例调来调去纷乱地排列在调色板上,松节油与香蕉水的混合气息弥漫在调色板上空阻隔了我和雪白画布的交流融合。
  我很清楚油彩气味从我身上消失意味着什么。我理想中的色彩再也不会出现。我看见他在正午的时候又曲腿坐在铁轨上吹口琴,他头顶上的天车滑动发出的“哐当的”巨响穿墙而过使校园内所有的花草都黯然失色,那些花草和站在花草中间照相的学生在某一瞬间都成为一种虚假的图像。八月的一切都随着时间消逝而去,可供回忆的只剩下几张卷曲发黄的旧照片。
  我顺着坚硬的台阶推门进屋,我一眼看见李牧坐在我的位置上专心致志地打网络游戏,电脑屏幕上机械运行的小坦克遇上地雷爆起的火光一团团炸在他的脸上,小俞紧张地坐在边上,她手心捧着的茶杯随着坦克爆炸的频率不停地晃动,茶水溅在地上缓缓洇开形如一幅地图。
  还有几辆?我听见小俞关切地问李牧。
  几乎没了。
  是几乎没了还是彻底没了?
  都死了。李牧把手从键盘上移开。
  都死了?
  李牧点点头,他迎着我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我发现李牧也有着一头焦黄的头发。小俞把电脑关上,她说她和李牧等了我很久,在夏季炎热漫长的等待中他们共同聆听网络游戏传出的爆炸声中隐藏着的意义。我理解小俞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李牧有着超凡出众洞察一切的本领,李牧能透过众人都熟知的寻常事物的表象而获取事物深刻的本质含义。
  大概是这个意思吧?我问李牧,我在我的位置坐下来。李牧自信地点点头。小俞关好电脑,我看见电脑旁平展地躺着一封信。
  和李牧的交流或许能使你重新进入创作的状态,你在整个夏天空坐画室一无进展。小俞对我也是对李牧说道。李牧自信地对我微微一笑。
  我冷笑一声,我对小俞说,我不认识李牧。我的这句话让李牧满脸的自信尽消。仿佛经过了一个世纪,李牧回过神来,他对我失望了。我从李牧失望的神态中看出他把我理解为一块冥顽之石,我彻底地使李牧失去了开导我的机会,我把希望之门紧紧关上了。
  我和小俞目送失望的李牧拖着长长的影子消失在校门外,校园花圃里的那些花在夏季的热风中娇艳地舒展着缤纷的色彩。整齐的花阵是为哲人李牧举行的送行仪式。
  你永远失去了李牧的开导和教诲。小俞对我对待李牧的态度大为不满,她重重地把铁门摔上。我微微一笑,我当着小俞的面轻轻把门拧开,然后轻轻地重新关上。小俞因生气而扭曲的五官让我心中升起一阵快感。小俞对我冷笑一声,你别忘了,是黄桐的那一掌成全了你,你现在的态度和境况或许会成全另一个人。
  我轻松地一笑,我说我无所谓,我倒是清楚地记得黄桐的那一掌让我入夏以来没有画出一张画。我听见我的牙齿就在口腔中咯咯作响。我也听见小俞的牙齿在她的口腔中咯咯作响。
  你在整个夏季一事无成。小俞说。
  我打开黄桐的来信。我面对来信揣摩良久。我回想起自入夏以来白天枯坐画室眺望天车下的光头人横吹口琴,而到了夜晚我则漫游于城市的大街小巷,我仿佛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