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爱

2010-12-31 00:00:00韩美林
小品文选刊 2010年19期


  1949年7月,有一件事让我忘不掉。事不大,却挺闹心。
  13岁的我参军不到三个月,被分到修建解放济南革命烈士塔的一个半军半政的单位。其中一部分人是设计师、工程师,全是解放以后留用的。在那个满是坟头的四里山上,一个残留的日本神社就算是我们的“单位”了。屋里屋外英雄其实一个样,战争的原因,这神社被炸得没有一块完整的墙,只好用席子一围。
  炎热的夏天,蚊子、虫子一起进攻,我没有被单,没有蚊帐,军装褂子是我的枕头,我只好把那床褥子卷成筒,夏天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睡不着的不止我一个,大家干脆凑在一起闲磕牙,我经常加入到这个“队伍”中来,听那些关于解放区、旧社会的新鲜事。
  有一天晚上,热得实在睡不着,神社的台上围着一堆人听吴工程师讲故事。他讲得津津有味,我凑上去的时候,吴工正在大讲羊奶多么有营养,在四里山上养上一只羊喝奶,就能保证你怎么怎么不缺什么什么营养……弄得大家一会儿想喝奶,一会儿想养羊……讲着讲着他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向前看,眼睛发直,大家一起跟着向他看的方向瞄。
  还没看清是什么东西,他抓起屁股底下那条板凳向着前方“冲刺”,我们跟过去一看,原来是只小刺猬。吴工说:“它的声音像孩子哭,我从小就知道。”
  怎么哭?还没来得及“推理”,“小孩”已经哭上了,哭得非常非常凄惨。
  原来他拿凳子腿压住了刺猬的后腿,坐在上面转着碾,碾了左腿碾右腿……刺猬凄厉的惨叫声,在这静静的四里山上,几乎是整座山都在哭叫。
  大家都听不下去了,有人求情:“饶它一条命吧,快放了它吧!”
  小刺猬在大家的求助下拖着两条报废的腿隐没在草丛里。
  那天大家都没睡着。我一个小孩子再不懂事,这情这景我能忘了吗?一辈子都忘不了啦!
  第二天下午,我上山换岗,路过草丛,隐隐听到昨晚“孩子”的哭声,同时还伴有咕咕的声音。我朝小路六七米的地方看去,心里咯噔了一下——那只受伤的小刺猬竟然拖着两条烂腿上了山,有三个“孩子”嗷嗷待哺,围在“妈妈”身边,这“妈妈”一见我,惊吓万状……
  我哭了,抹着眼泪上了山。
  接着,每天上下岗我都远远地看着它们。这两条残腿的小母亲有窝也爬不进了,那三个小家伙能不能吃到奶也是不言而喻的事——它们的妈妈已经不能动了。
  三天下来再去看它们母子,“妈妈”已经没气了。
  我扛着枪,一口气跑到山上。这对当时的我而言,不能不说是一件大事。
  后来,我长大了,成人了,成材了,想法也不一样了,我认为,天底下最伟大的一个题材,也是艺术创作中最值得颂扬的,就是一个字——爱。
   选自《中国妇女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