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年悲情泪:赖昌星胞弟细说家族沉浮

　　［本文新闻背景］
　　随着“远华大案”的侦破，赖昌星和他的一些家人潜逃海外，家族二十几人锒铛入狱。
　　截至２０１０年８月１３日，赖昌星潜逃正好１１年。这１１年里，赖昌星家族经历了巨大的变故。他们兄弟姐妹８个死了４个，两个下落不明。赖昌星的弟弟赖昌图曾担任远华集团下属“骏邦车行”总经理，从事走私汽车的销售。他投案自首后，被从轻判处１５年有期徒刑，因为表现良好被保释出狱。记者曾多次采访赖昌图，谈起自己家族的沉浮和悲情内幕，他常常眼含泪水，感慨良多……
　　
　　疯狂走私，曾经让赖氏家族尽享“荣华富贵”
　　
　　２００８年９月１９日，４７岁的赖昌图在入狱８年后，因在狱中表现甚好，被减刑４年，核准保释，回到福建省晋江市青阳镇烧厝村老家，可眼前苍凉的景象让他惊呆了：家里的钢管护栏已经锈迹斑斑，房门上的铁锁覆盖着厚厚的灰尘，院子里杂草丛生……赖昌图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带着哭腔喊道：“二哥，我回来了！”可院子里一片寂静！
　　终于，在正房的墙壁上，他看到父母和二哥赖昌标的遗照，跪在地上，他失声痛哭，往事一幕幕地浮现在脑海里……
　　赖昌图有４个姐姐和３个哥哥，由于人多，一家人的生活非常艰苦，虽然生活很艰苦，但孩子们之间都互相关心，一大家人生活得其乐融融，令邻居们羡慕不已，夸赖家人丁兴旺，有福气。
　　很快，开学的日期到了，父母为８个孩子的学费急得茶饭不思，正读小学三年级的赖昌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那天，他偷偷溜进父母的房间，态度坚决地说：“阿爸，我不想读书了，我要去干活赚钱！”无论众人如何劝说，赖昌星坚持不肯再读书了，父母只好流着泪答应了。
　　１９７７年，赖昌星用打工赚来的钱，买了台旧机床，开始生产汽车配件，不分昼夜地加班，赚了一笔钱。一年多后，赖昌星和大哥赖水强、二哥赖昌标商量，用赚来的钱添置了车床等设备，办了一个纺织配件厂，兄弟们在家负责生产，他负责在外跑业务。
　　在赖家兄弟的努力下，家里的生活一天天好了起来，逢年过节，全家人都穿上新衣服，围坐在一起，热闹无比。邻居们见了，都羡慕说：“赖支书，您一根独苗，竟生了８个小孩，个个都这么争气，真有福啊！”
　　赖昌星并不满足这种小富即安的生活，当看到当地很多居民避过海关，将计算器、电子表、打火机等紧俏商品从香港运到内地倒卖，发了财后，他毅然放弃红火的生意，干起了走私的行当，短短几年，就赚了一大笔钱。
　　看着走私赚钱如此轻松，１９８６年，赖昌星投奔远嫁香港的大姐，并通过特殊渠道获得了香港居民身份，然后注册成立了“香港美好企业责任有限公司”，开始大规模地倒腾汽车、布匹、原油等物资，财富呈几何级增长。１９９３年６月，赖昌星带着妻子和３个孩子衣锦还乡，全家坐在防弹奔驰车里，随后的车队包括宝马、奔驰、林肯等近百部名车。赖昌星还挨家挨户给村里６０岁以上的老人发红包，每人１０００元。这件事在整个晋江市都引起了轰动，给赖家人挣足了面子。
　　晚上，赖昌星将大哥赖水强、二哥赖昌标、四姐赖秋菊和小弟赖昌图拉到一起，商量一起干，在赖昌星的鼓动下，大家都点头同意了。１９９４年初，赖昌星以港商的身份注册成立了厦门远华电子有限公司（后来变更为集团公司），疯狂地从事电脑芯片、植物油、石油、香烟和汽车走私活动。赖昌图作为集团董事，兼任集团下属“骏邦车行”总经理，从事汽车走私。
　　靠着违法犯罪赚来的钱，赖家兄弟过上了挥金如土的生活，全身上下都是世界级名牌；每次出门都是保镖相随，前后小车护驾；每次出门坐飞机，都是非贵宾舱不坐。
　　
　　惊天大案爆发，家族分崩离析生离死别
　　
　　钱让赖家兄弟的欲望膨胀到了极点，只要对方稍有不恭，他们就会令保镖教训对方。１９９９年春，赖昌标带保镖去厦门一家酒吧玩，因小姐和一黑帮头目发生争执，赖昌标顿时恼羞成怒，狠狠扇了对方一记耳光。谁知黑帮头目不认识赖昌标，便仗着人多和赖昌标打了起来。斗殴中，赖昌标被自己的保镖用酒瓶误伤，打成了植物人。保镖见惹了祸，连夜逃走了。
　　这事令赖昌星恼怒不已，决定狠狠教训这群胆大包天的黑帮小混混，谁知，一场不期而至的灾难，彻底摧毁了赖昌星精心构筑的“赖氏王朝”。
　　赖氏家族疯狂走私的罪行，引起了中央注意，迅速成立了“４·２０”专案组。１９９９年６月，专案组进驻福州，对“远华走私案”进行侦破，迅速查封了赖氏家族在内地的资产和银行账户。赖昌星得知这个消息后，连忙告知姐姐和兄弟。
　　此时，赖昌图和妻子带着大女儿、二儿子和４岁的小女儿正在香港，他得知这个消息后，惊恐不已。为了逃避法律制裁，决定携家人潜逃海外。由于身边所带的钱不多，他只好和妻子商量，将妻子戴的钻戒、手镯、项链卖掉，换得２０万港元。他们花７万多港币为大女儿办理了赴澳留学手续，再花２万多元办理了签证，全家５口逃往澳大利亚柏斯市。没钱住酒店，他们只好躲在一个开蔬菜店的晋江同乡的旧仓库里。
　　好几次，赖昌图来到公路边的公用电话亭，想给亲人打电话，但又怕引起专案组的注意，只好将电话又挂上。很快，赖昌图夫妇变卖首饰剩下的钱快花光了，他们只好将生活标准一压再压，常常靠晋江同乡免费提供点蔬菜过日子。１０月的一天晚饭时，小女儿嘟哝着说：“每天都是青菜，怎么吃？”是啊，家里快一个月没吃荤了！看着年幼的女儿，赖昌图心如刀割。突然，他拿着潜水镜，一个人朝海边走去。原来，他准备下海去摸海蟹给小孩吃。
　　此时，天色已晚，海水拍打着礁石，发出巨大声音。赖昌图知道，此处海底有很多暗礁，经常有游泳爱好者因卡在暗礁中而丧生，但想到女儿可怜的眼神，他还是一头扎进了水里……２个多小时后，他拿着两只海蟹回到家，妻子见了，哭着说：“阿图，你这么冒失地下海，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孩子怎么办？”赖昌图也哭了，说：“如果不是因为我犯了法，你和儿女怎么会流落他乡呢？就当是我对你们的弥补吧！”
　　由于澳大利亚与中国的气候正好相反，气温一天比一天炎热，赖昌图到夜市上给妻儿各买了一套夏装，自己却舍不得买。为了每天能穿干净的衣服去上班，他总是每晚睡觉前，将衣服洗干净。看着这一幕，妻子总是忍不住偷偷流泪。
　　转眼，２０００年春节到了，澳大利亚的华人街到处张灯结彩，赖昌图想到以前自己一大家人团团圆圆的日子，再想到现在亡命天涯的情形，忍不住号啕大哭。哭累了后，他忍不住给大哥赖水强打电话，赖水强一接电话，顿时就哭了，规劝说：“阿图，你能躲一辈子，但３个小孩还要读书，你不能耽误了他们！你快回来自首吧，政府承诺从轻处理！”挂断电话，赖昌图早已泪流满面：是啊，大哥说得对，妻儿没犯法，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生活，现在跟着自己东躲西藏的，吃苦不说，３个小孩的一生也被自己给毁了。妻儿都有香港户口，妻子的父母在几年前就移民迁居香港，只要自己投案自首了，妻子就可以带着小孩回到她父母身边，３个小孩就可去学校学习啊！
　　２０００年２月２８日凌晨１点，赖昌图独自搭乘飞往新加坡的航班，再由新加坡转机飞抵厦门，到厦门市公安局投案自首。１１月８日，厦门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进行公开审判：鉴于赖昌图有投案自首情节，减轻处罚，判处有期徒刑１５年，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随即赖昌图被送往福建省龙岩监狱服刑。
　　刚到监狱，赖昌图非常思念妻儿，常常黯然落泪。其他犯人经常有亲人探监，可妻子要在香港照顾行动不便的父母，每年只带大女儿和儿子来探一次监，很多时候只有大嫂来探望他。渐渐地，赖昌图从大嫂的口中了解到，案发后，三哥赖昌星就带着家人仓皇逃到加拿大；大哥赖水强因有坦白交代情节和重大立功表现，被减轻处罚，判处有期徒刑７年，并处罚金２０００万元；四姐赖秋菊出逃后，下落不明……
　　
　　但是，狱中的赖昌图还不知道，此时他们家族不仅分崩离析，还面临生离死别的悲痛。
　　赖昌图的二哥赖昌标因为处于植物人状态，被政府免予刑事处罚。他的妻子带着他回晋江农村老家生活治疗。但因为缺乏经济来源，赖昌标的妻子不久只好带着孩子另谋生路，留下赖昌标在病床上苟延残喘，由好心的邻居照看。因为缺乏治疗和照料，赖昌标２０００年年底就咽气了。
　　因为家族的变故，赖昌图的大姐精神深受打击，神志恍惚。加上她的儿子是走私的骨干分子，被判处死缓，老人更是焦虑和难过，２００１年３月抑郁而终。赖昌图的二姐看到家族倾覆，自己的两个孩子相继入狱，看到一个个手足离世而去，她也郁郁寡欢，半年后病逝。
　　赖昌图的大哥赖水强在狱中表现良好，一再被减刑，可由于身体不好，离释放只有３个月的时候，遗憾地去世了。
　　赖昌图的三哥赖昌星在国外的流亡生活也不好过，官司缠身，天天处于恐惧和噩梦之中。２００５年春，他的妻子和他离婚，带着孩子单过了。
　　
　　十年一梦，赖家人该走怎样的人生道路
　　
　　家庭的沉浮，让赖昌图痛彻心腑，他只好给妻儿写信，宣泄心中的痛苦，常常一封信有七八页。在妻子的规劝下，他终于意识到，这些都是赖家自己造的孽，现在只有认真改造才是唯一的出路。因表现很好，他多次受到狱警表扬，被减刑４年。
　　２００８年９月１９日，赖昌图被核准保释回家，回家的一路上，赖昌图思绪万千：８年了，妻儿怎么样了？大哥和二哥怎么样了？还有三哥赖昌星回国了吗？家里的一切还好吗？车子刚刚驶入烧厝村，他就迫不及待地跑进屋，大喊道：“二哥，我回来了！”可屋里一片寂静。原来，案发后，政府在没收他们兄弟的非法所得时，从时间上进行了划断：１９９４年以前的合法财产，均没有没收。这栋楼房是他们父亲在上世纪７０年代修建，１９８７年，赖昌图和二哥赖昌标、三哥赖昌星用他们早年做生意赚的钱，在另外三面修建了三栋两层楼房，围成一个大院子，属于合法财产，没有被没收。
　　然而，家里没有一点回声，直到在房里看到父母和二哥赖昌标的遗照时，他才恍然大悟，在侄子赖文峰的述说下，赖昌图相继了解到，大哥临近出狱却病死狱中，三姐四姐出逃后，至今下落不明，大姐和二姐因为家族的变故，相继抑郁而终，现在这个家就只剩下自己和三哥，却还远隔重洋，不能相见。
　　一连几天，赖昌图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嘴里唠叨说：“好好的一个家，怎么就没了？”
　　９月２７日上午，赖昌图正在家里喃喃自语，突然３个熟悉的身影进入眼帘，原来妻子带着已经工作的大女儿和读大学的儿子回来了。赖昌图拥抱过两个孩子后，想起了小女儿，但被告知小女儿因为他的事情不想见他！
　　第二天，妻儿就返回香港了，赖昌图变得更郁郁寡欢了。幸好儿子从香港打来电话，关切地问：“爸，你还好吗？姥爷姥姥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妈妈每天早出晚归拼命赚钱，比以前更瘦了。我没用，我没有照顾好妈妈……”挂断儿子的电话，赖昌图泪流满面：自己坐牢后，妻子一个人抚养３个小孩，真是辛苦她了！自己不能逃避一辈子，成为妻儿的负担啊。痛定思痛，他决定大胆地走出去闯荡！
　　２００８年１１月６日，赖昌图从《泉州晚报》上看到泉州一家服装厂招聘业务经理，连忙打电话过去咨询，对方见他很有销售经验，便让他去面试。赖昌图急忙赶过去时，对方向他要身份证，他顿时慌了。原来，赖昌图在案发前已经获得香港居民身份，归案后，他的香港身份被取消了，现在内地身份还未完全恢复，没有身份证啊！对方连问了几句，见他没有回答，生气地说：“你连身份证都没有，是不是犯过什么错啊！”这话点中了赖昌图的死穴，他慌忙起身逃离了。
　　想想自己在“远华集团”时，手下几百名员工都对自己毕恭毕敬，如今为了找份工作竟被别人呼来唤去，赖昌图感到悲凉极了。但为了自立，他没有气馁。
　　１２月７日，赖昌图终于应聘到泉州市泉港区一家小拉链厂当业务员，不知道他底细的３个年轻业务员竟联合起来为难他，故意把一些难跑的工厂让他去跑。那天，赖昌图联系业务回来，由于工厂离公交车站较远，他舍不得坐５元钱的摩的，结果走到半路，突然晕倒在地，幸亏路过的群众将他及时送到医院，才没有酿成大祸。原来，８年的牢狱生活，让他的身体十分虚弱，最近起早贪黑地奔波，身体很快就发出了警告。
　　一个月后，赖昌图终于领到２７００元工资，他连忙打电话向妻子“报喜”，让妻子带着孩子回家过年。谁知，妻子哽咽着说：“阿图，小女儿一直不肯原谅你，春节我们可能回不去了。”
　　亲情成了赖昌图最不敢触摸的痛，他真后悔当时没有劝住三哥，用短暂的风光，换来如今的家破人亡！
　　２００９年５月，赖昌星的前妻曾明娜带着大女儿回到了逃离１０年的家乡晋江，特意来看望赖昌图。得知三哥已经和曾明娜离婚，现在和儿子在加拿大，生活也很艰难时，他强忍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声嘶力竭地哭喊道：“哥，我就剩你一个哥哥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我还等着和你见面的那天呢！”曾明娜在一旁也偷偷地流泪：是啊，从赖昌星成立厦门远华电子有限公司，到如今整整１６年，在长达１１年的时间里，赖家人不是身陷囚牢，就是亡命天涯，如果不是因为走私，他们赖家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个家庭啊！
　　２０１０年７月２４日，村头赖远军的儿子生了对双胞胎，举办喜宴，邻居都去祝贺。赖远军家想到赖昌图兄弟出事前，曾多次帮助过他们，便安排赖昌图坐上席，没想到赖昌图忍不住哭了，他异常悔恨地说：“过去为了赚钱，不惜违法走私，虽然显赫一时，但违法犯罪终究是毒药，不仅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我现在想明白了，人生在世，不过一张床、一天三餐饭而已，要那么多钱又有什么用？虽然我现在赚钱很辛苦，但感觉特别满足，花起来也很踏实！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小女儿原谅自己，接受我这个父亲，三哥能够早点回国接受政府的宽大处理，我们一家早点团圆。其实，全家人平平安安，才是最大的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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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 / 孙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