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和大壮见面那天,我吃到了人生中第一口炭烤鳗鱼,我爱上了那肥厚丰腴的口感,顺带爱上了大壮。因为在见面之前,我已经从媒人那里得知,他有一套房,有足足九十平方米,且装修精致。而且,在大家普遍都把相亲规格定在肯德基一杯可乐的大环境下,他请我吃上岛咖啡的炭烤鳗鱼;在这个男人都蓄刘海、穿紧身裤的时代,他剃利落的平头,穿干练的牛仔裤。
我想,我的心动也被他看出来了,如果我存心要掩饰,当然也能掩饰得住。可是面对这个很可以入眼的男人,我为什么要掩饰?
于是送我回家的时候,大壮牵了我的手。我们沿着滨江路走了很长一段,这段距离差不多是我平时上班路程的三倍,可是我蹬着高跟鞋,甩着小手袋,走得虎虎生风。
2
我们交往了半个月,就互相到对方家里拜访。我的房子很拿不出手,那么小一间,还是租的。于是去了大壮的家,看到宽大的沙发,晶亮的酒具,雪白的地毯,我有些不好意思。
大壮热情地向我介绍了他的厨房,说,以后,你就在这里做饭给我吃。
他的手热得烫人,贴着我的掌心,于是我整个人也热了起来。对女人最隆重的赞美,莫过于向她宣布,你是这里的主人。
卧室的窗帘是那种很白很透的薄纱,透过那层纱,日光被过滤得像水一般清凉。大壮就在这清凉里,越过满屋柔软的芳香,准确地覆盖了我。
我们很投入、很细致地做爱,过程简直比我想象得还要好。
3
爱情是完美的,家庭餐是温馨的,所以我觉得不该计较一些细节。比如大壮没有交出他的工资卡,我已经正式搬过来好几个月了才反应过来,在家里做饭没关系,可好像不应该连买菜也是我付钱。
后来连物业费也是我顺便交了,有一次单子在茶几上连续放了一周,大壮就是没发现。
但是,如果硬要算账的话,我也没怎么吃亏,因为我支付的菜金和水电费,加起来刚刚抵消掉房租。当我恍然大悟这个问题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在狠命拧那幅雪白的薄纱窗帘,恨不得把它撕下来。
这天夜里大壮很亢奋,如此精壮的男人,不知道他在认识我之前,是如何解决生理需要的。这一刻,我对遇上我之前的那个大壮,充满怜惜。
我迎合着他,竭尽全力地热情和妖娆,然后在千钧一发的那个时刻,我小心而坚决地问,结婚以后,可不可以,把房子加上我的名字?
大壮从我身上颓然滑落,一点掩饰都没有。
我哭了,也是一点掩饰都没有。
当所有面具被撕下,被子里裹着的就是两个从身体到心灵,全都赤裸裸的男女。
4
大壮不能将房子加上我的名字,因为,这幢房子根本就不是他的。
准确地说,是大壮出的首付,然后每个月辛辛苦苦供接近四千元的房贷,房子却只写了前女友的名字。
这是大壮表达爱情的方式。可是爱情有一天死去,前女友却不肯把名字改过来,总之就是不负责任地走了。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大壮月收入近六千,却总是捉襟见肘,有时候穷到连物业费都付不起。
前女友是那次腾冲遇险乘客中的一个,大壮与她相处了二十四小时,就彼此决定要一辈子在一起。他们许下这个诺言的时候,是真诚的,后来相处不下去,互相抱怨和憎恨,也是真诚的。
大壮光着身子在被子里交代完这段情史,我很久都不能说话。
我很妒忌那位前女友,她曾经得到过一段多么全力以赴的爱情。而我却没空计较这个,我想的是,这位前女友,因为这套房子,她还将持续纠结于我们的生活中。
我住了她的房子,收了她的男人,却也背负了她的债务。这个账,我怎么都算不清。
5
我仍然在这幢房子里做饭,打扫,穿过卧室和客厅,去阳台晾晒我的内衣。只是,我不再煲汤,那个太费火,我改为炒菜,两荤一素,也不过十来块钱。
我开始计较自己的支出,因为不甘心,付出再多,也是为了帮别人供房子,每每想起这个,全身每个毛孔都满溢忧伤。
我们第一次吵架,是因为我不小心把碗掉下去,地板被砸了一个坑。大壮很心疼,对那个坑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说了句,你就不能小心点?
我的确应该小心点,这是别人的房子,我不是这里的主人。
我说出这句话,大壮的脸就很僵,然后看着我收拾东西,当行李箱快合拢时,他才上来拉住我。
我抱着他哭了一场,也就顺势下了台阶。
6
大壮的QQ号很少登录,密码倒很好记,他告诉过我一次,我就记住了。然后,我改掉了他的密码。上去溜了一圈,发现前女友仍在,只是两人从不交谈。
曾经的患难与共,不是说抹去就抹去的,我一早就知道。
我更想知道,如果大壮主动对前女友示好,那个女人是否会心软回头。
我要她回头,收回她的房子,和她的男人。大壮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如果前女友回头,有人帮他负担房贷和生活支出,也许,他就不会太在乎我的离开。
我甚至想,他不过是需要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可以是我,也可以不是我。
不得不承认,想到这一点,我心里又酸又疼。
却仍然按照计划进行了。我用大壮的名义,在前女友的空间留下足迹,包括翻看她所有的日记、相册,并模棱两可地留言。
我在大壮的空间里写日记,深情怀念了那次腾冲遇险,和那个与他一起遇险的女子。
我的文才比工科生大壮强一点,而且记得那次事件的所有细节,写到后来,连我自己都相信,这样共同经历患难的两个人,本来就该生生死死在一起,分开,是上帝对他们犯了罪。
半个月后,我发现前女友来空间访问的痕迹。心里一痛,忍住了。
二十天后,我以大壮的名义,在QQ上和前女友说了话,请求她回来。当前女友在网络那端说“好”时,我心里的疼,再也忍不住,排山倒海。
7
约前女友来那天,我把大壮的密码改了回来。
离开的时候,我甚至在厨房煲了一锅猪脚汤。
下午五点,当大壮下班回家时,他一定不会及时发现我的消失,因为他马上就会等到一个热气腾腾的女人来敲门。
我无法想象接下来的细节了,因为此后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我租了一间更小的房子,全部行李搬进去,便挤得连过道都没有。这天我坐在行李箱上,狠狠地哭了一场。
只是哭的时候,我也搞不清,是哭自己凄凉的处境,还是哭失去的那个男人。
我在第二天振作起来,给媒人打电话,请她再为我物色一个对象,我要在二十五岁之前嫁出去,嫁给一个真正有大房子的男人。
媒人真是专业,她在第五天就给我打电话,说有个住跃层、开奥迪的男人,问我要不要见见。
见!当然要见!我火速把自己从床上掀起来,化精致的妆,穿七寸的高跟鞋,裹紧得要爆炸的小裙子。
那男人不错,虽然岁数不小了,可是很面善。他带我去了一家五星级酒店,吃的是意大利菜。一大溜又洋气又精致的菜式上来,道道都比炭烤鳗鱼高档许多倍,美味许多倍,奢侈许多倍。
我差一点就泪流满面。实践证明,女人还是得走出去,多挑挑,多看看,开阔一下眼界,没坏处。
然后男人的手越过桌布,准确地握住了我的手。男人说,他有个儿子,五岁,很聪明可爱,不调皮。
我的眼神越过男人殷切的目光,直接投射到他身后的玻璃墙壁上。我看见自己那张又小又尖的脸,如果不是烫了头发,抹了口红,分明就是个黄毛丫头。
我可以做一个五岁男孩的后妈吗?可以吗?
午夜的大街上,我沿着滨江路独自前行,从来不知道原来这条路这么长,一步步走,会这样辛苦。
也从此知道了某些男人,会这样没风度,被拒绝后,连送人回家的程序都省略。
我索性脱掉高跟鞋,光脚走在冰凉的水泥地面上,又疼又痛快。
夜风袭来,顺势打了一个酒嗝。在还没想清楚一些事之前,我发现自己已经拿起手机,拨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却怎么也打不通,占线,一直占线。
我愈加疯狂,咬紧牙关,非要打通不可,心里一个声音在呐喊,大壮,接电话!
我承认我后悔了,后悔一手炮制了大壮与前女友的复合。从离开那天开始,疼痛就持续在全身蔓延,直到失去理智。
我蹲在马路上,像疯子一样痛哭。
电话却在这时响起,大壮的声音在那端亢奋到近乎失真。他说,我和她要结婚了,你终于成功甩了我这只大包袱,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我听见一声尖啸,自我的咽喉冲出。我大叫,不!
当我睁开眼睛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床上。我看窗户,那样破,看天花板,那样脏。
如果把墙壁粉刷一下,换幅窗帘,换套沙发,再添个男人,会不会好一点?
这时候响起敲门声,敲得很粗鲁,好像我再不开,有人就要破门而入了。
门外站着大壮,以及大壮的行李。
大壮一副被扫地出门的样子,可事实上,他说:我把房子让给她了。
我很抱歉,本来大壮有两个选择,前女友要么妥协,把房子还给他;要么复合,两人重新开始。可是因为我,大壮有了第三个选择,再浪费时间,我就真的要给别人当后妈去了。
真是令人发指,他知不知道现在房价多贵,一套房随便就拱手相让了,我真替他心疼。
可是看着大壮和他单薄的行李,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我记起了刚刚还在思考的问题:即使是出租房,如果把墙壁粉刷一下,再换幅窗帘,换套沙发,再添个男人,会不会好一点?
我给了自己肯定的答案。所以当大壮问,我没有房子了,你还要不要我?
我听见自己干脆地说,要。
编辑 / 杨世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