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危机使得全球的政治经济格局发生了一些新的变化,西方大国与新兴经济体经济的权重此消彼长,国际经济合作与保护主义出现新态势。对中国而言,这些新变化、新格局意味着新的挑战,也蕴含着新的发展机遇。在“后危机时代”,中国应如何确定自己的国际角色?本刊记者采访了中国、美国、欧盟、东亚等多个地区的国际问题专家,共同探讨“后危机时代”的中国角色,以供读者参考。
美国被“邀请”回来介入东亚事务
中国报道:目前,东亚地区的经济整合已经达到了很高的程度,但制度化程度却比较低,在此背景下,东亚共同体的构想最近被广泛关注。而李光耀却提出中国的发展影响了区域平衡,需要美国在东亚制衡中国。对此您怎么看?
郑永年(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所长):目前,东亚地区的经济整合程度实际上并不比北美、欧洲等地区低,这主要是东亚地区经济区域化的成果,也跟中国改革开放密切相关。中国的改革开放政策对推动东亚地区的经济整合推进扮演了很重要的积极角色。而东亚地区在政治、制度上的整合程度比较低,这主要是因为在东北亚地区,特别是中日两国的政治关系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比较生冷所致。目前,东亚地区的整合,实际上是通过东盟这个平台进行的。
不久前,东南亚一些国家提出来希望美国能“制衡”中国,这并不是出于经济层面的考虑,而是战略层面的。如今美国提出重返东亚,这样看来可以解读成:美国在很大程度上也是被“邀请”回来介入东亚事务的。因为无论是美国还是中国,如果在东南亚地区中发挥绝对的主导地位,这将使该地区其他国家的国家利益最小化;但中美如能同在这个舞台上平衡互动,这对东南亚国家而言是最有利的。
必需注意的是,如今的“制衡”概念与传统解释相比,已经有了很大不同。在传统“制衡”模式下,两大阵营有各自的平台,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但如今,“制衡”已被赋予了全新的含义。东亚区域合作,不论是美国、日本还是中国,大家都是在同一个平台上进行互动。东南亚邀请美国参与地区事务,实际上是希望美国不要放弃东南亚这个舞台。而现实中,美国也从来没有离开过,在这个区域内美国的影响力要远远大于中国。中国对该地区的影响力目前仅限于经济层面。
我个人认为,“制衡”概念是东南亚国家针对自己国家利益最大化要求而提出来的。但因为时代背景已经不同了,所以不可用冷战思维来解读。对中国而言,如何在开放的区域主义背景下,保证自己的国家安全,梳理好自己的地缘政治,将是未来最大的挑战。
APEC的效能有限
中国报道:在本届亚太经济合作组织(APEC)系列会议上,恢复经济增长和反对贸易保护等成为焦点议题。“后危机”时期举行的APEC峰会与之前相比在角色和作用上有哪些变化?
王逸舟(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副所长):我认为,危机现在还没有完全过去,各国还在讨论再次“探底”的可能性。从中国经济来看,现在也面临着类似的问题。经济振兴主要还是靠政府投资拉动,内需还没有完全提振。未来的经济发展也未必像目前有些报道中所说的那样乐观。
在这样的背景下,如何保挣恢复的态势,还是各国最关注的问题。从这个意义上看,本次APEC会议中,强调拒绝贸易保护主义,不能“雪上加霜”,是各国希望国际贸易能够更加畅通;强调各国间要加大合作的力度,以期增长能够可持续,这也说明了各国对前景的态度还属于谨慎乐观。
我并不赞成“后危机时代”这个说法。因为我认为目前尚处在危机过程之中,仅仅是最糟糕的阶段过去了,现在是从低谷逐步回升的阶段,危机还没有过去。
时殷弘(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主要变化就是APEC峰会讨论的议题范围扩展了。“9·11”之后APEC的议题主要是进行反恐国际合作,后来比较突出的是发表了关于用“六方会谈”来解决朝核问题的文件,到现在,有关金融合作、应对气候变化、社会保护的议题也是比较突出的。APEC很重要的一个职能,就是在全球经济富有活力同时安全问题又非常复杂的亚太地区起到一个国际讨论和国际协商的作用。因为它的范围大,因此效能也比较有限。由于不同的立场和利益很多,所以也不可能期待它完成很多任务。去年,APEC在促进亚太地区扩展经济合作和贸易自由化方面还是有一定贡献的。
G2不能过度解读
中国报道:美国的一些老牌战略学家,如基辛格和布热津斯基等从战略的角度提出了G2的概念,您如何看待G2概念与如今的中美关系?认为是否有合理之处,还需要做哪些方面的修正和补充?
郑永年:国家利益永远不会相同,G2概念实际是指,在同一个舞台上,大国间通过合作追求各自的国家利益。从这个角度看,G2有一定的道理。但我并不赞成G2这个概念,因为这对其他国家不太公平。虽然各国目前都在一个平台上竞争合作,但如果要追求一个相对公平的国际秩序的话,对G2本质上到底是什么,需要有一个清醒的认识。
中美两国目前主要是相互依存的关系,但相互的依存程度是不对称的。现在很多人盲目乐观,认为中美两国G2,中美平起平坐了。但实际上,这是很大的误会。我认为,中国当前应该好好去研究美日联盟关系。美日早已是G2,但为什么现在日本的鸠山政府要追求“平等的日美关系”呢?这表明美日虽然是G2,但这种关系是非常不平等的。因此,如果中美在某种形式上G2不可避免的话,中国一定要避免陷入日美关系类型的G2模式,这对中国而言是至关重要的。
中国将在很长一段时期内只有国际责任,却没有领导权。国际责任和国际领导权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所以我们不能对G2盲目乐观,否则就会陷入“中国生产,美国消费,中国付账单”的不公平关系模式中。这种关系是不可持续的,也是阻挠中国真正成为大国的一大隐患。
叶自成(北京大学外交系主任、中国战略研究中心主任):美国一些学者提出G2,应该不是说要中国与美国结盟,也不是指两极的概念。所谓G2,是指两国的合作或是矛盾都会较大地影响到世界格局,从这个意义上讲,G2是客观存在的。
我认为,没有必要完全拒绝中美两国继续加深合作。在金融等领域,中美的合作超过美日、美欧间的合作,影响力是世界上最大的。同时,这类领域的中美合作肯定不会出现联盟或集团的局面。从这个角度来看,我部分同意G2概念。G2中有其合理、实质的内涵,但不要去做过度的解读。
王逸舟:G2概念主要是由美国的一些重量级战略智库人士提出来的,战略思想层面的一个新概念。从我个人角度看,它有一定的价值,但同时也有局限性。其价值主要体现在,把中美关系放到了一个更大的层面中进行审视。因此,对中美关系的复杂性、动态性以及全球性影响,有了一个新的定位。G2概念摆脱了审视中美关系的传统视角,把中美关系定位在全球层面下,包括中美的经贸、环保、军事等各领域关系。从这个意义上说,G2是有价值的。它可以促进中美采取审慎、全面以及负责任的态度来处理双方的关系。
但另外一方面,中美关系是不断成长、磨合中发展的大国关系;是一个超级大国和一个正在上升的新兴大国之间的关系。这种关系充满了变数,用G2来定位也确实不适当。
Ian Taylor(英国圣安德鲁斯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我不这么认为。美国竭尽全力地试图扩大对中国的影响,他们的精英们认为,通过一个G2概念,即中美一起管理世界,将吸引中国的决策者们与华盛顿一起形成特殊的同盟。但是,我看不到中国有这方面的意愿,甚至也不能够承担这种责任。美国将大量的制造业外包给了中国,中国也购买了大量的美国债券,现在这两大经济体已经密不可分。中国在非洲影响力的提高是美国所忧虑的,因为美国认定应该由华盛顿来控制世界的石油、天然气、矿产等资源,这或许也是为什么美国有些人热心推动G2概念的原因。中美两国形成一个G2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两国在政治上的区别太大了。两国领导人举行定期会晤,以经济议题为重点来讨论双边利益等问题倒是有可能的。
Miehad tasty(道琼斯通讯社和《华尔街日报》特约撰稿人):G2是一个非常现实且极为重要的概念。但是为了加强其作用的发挥,双方交流渠道需要变得更加开放,这需要有更多的信息共享。我们都知道美国需要更多的储蓄和出口,而中国则需要发展内需,以减少对美国出口的依赖。这就产生了艰难的选择——中国将需要使其货币升值,而美国将会有可能接受更高的利率来满足其减轻债务的需要。正因为如此,向—个更加平衡的全球经济转变必须循序渐进的发展过程,在高度协作中进行。(摘自:《中国报道》2009年第12期编辑:张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