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军 (中共中央党校国际战略研究所教授)
[编者按]2010年6月4日,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现代国际关系》杂志举办了议题为“人民币国际化前景及相关问题”的学术研讨会。来自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中国人民大学、复旦大学、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中共中央党校、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以及中国农业银行等教学科研和金融单位的20多位专家学者参加了会议。会议讨论的具体问题主要有:人民币汇率的本质,人民币国际化的条件、进程及路径,人民币国际化的前景等。与会专家学者各抒己见,相互启发,就相关议题提出了不少深刻见解。本刊在此发表这次研讨会的主要观点,以飨读者。
笔者并非经济学家,更谈不上对金融学的学术专攻,只是想借此机会向各位经济学特别是金融学界的专家,提出一些自己迄今尚未弄清的问题:如何估计此次金融危机的性质以及美国的情形?如何估计国际金融产业的现状?如何看待金融经济与眼下正在兴起的与气候变化相关的新兴产业?笔者首先抛出一些外行性的砖头意见,希望引起讨论。
笔者只是凭学术直觉感悟到:此次金融危机重创了美国和西方经济,尤其是国际金融业及国际金融体系。金融危机改变了华尔街的历史,使美国经济陷入一场罕见的衰退,使欧洲的经济困境至今未见谷底,面临二次触底的可能。在危机处理过程中,世界各主要经济体围绕国际金融秩序重建展开激烈博弈。但是,就此断定美国经济以及美国主导的西方金融体系已经处于“衰落”的“拐点”,不仅不符合实际,在理论和实践上也是危险的。
尽管金融危机始作俑者是美国,但当危机发生全球性扩散后,美元的国际储备货币和国际交换手段地位反而增强;在股市以及其他投资领域出现全球性恐慌后,美国政府公债反而作为稳健的投资工具而受到投资者的追捧。这些都对美国金融体系走向稳定、美国经济走向复苏具有重要意义,也表现出美国经济的良好弹性。在应对金融危机过程中,美元因全球资金从高风险资产中流出以及融资套利交易的解除而获益;美元对欧元、英镑等主要货币出现了大幅升值,对人民币也出现了短期止跌现象;美元依然是最受全球银行界欢迎的货币,美国政府的公债和那些由政府直接担保的按揭贷款债券也普遍升值;资金仍在从全球流向美国市场,美国股市仍是全球股市的领导者。也就是说,美国引爆的金融危机在被有条不紊地转嫁到其他西方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同时,反而一定程度上促进了美元的稳定。毫无疑问,现行国际金融体系将在总结此次金融危机教训的基础上,展开机制和制度层面的调整与改革,但在未来相当长时间内,现有国际金融秩序很难根本改变,而且也很难看到任何一个国家或国家集团取代美国领导地位的可能性。甚至,我们隐约感到,在应对危机过程中,现行国际金融体系对美国及其主导的国际金融机制的依赖反而加深了。
笔者认为,此次金融危机的爆发,并不必然意味着美国乃至西方经济实力的衰落和体制-制度的终结,而只是世界经济结构的一次自我更新。现代经济是以美国为代表、以金融经济为主体的金融资本经济。金融经济已不再是什么“虚拟经济”,而是正在成为一个独立的产业或经济部门(a industry or a business)。它自发产生着自身的各类市场需求,生产并配置自身各种所需的原材料或资源,制造出各种适合市场的产品,并进入金融市场进行各种交易、流通,实现利润,然后再进入下一个生产周期,从而实现自身完整的经济运行过程。金融经济似乎已不再是我们在传统教科书上学到的那种寄生于所谓“实体经济”或产业经济的依附经济部门,货币也不再简单地仅仅具有传统意义上的“符号”、交换与流通手段等职能,而被赋予了金融经济产业的资源、产品等属性。不认识此点,便无法对此次金融危机的性质以及美国经济尤其是美国主导的世界金融经济的本质得出正确的认识,也就无法把握当代国际金融产业的形势。
金融危机之后,全球正在酝酿新一轮的产业结构调整,国际社会主要力量即各大国正在寻找新一代科技及产业经济的突破口,以挽救日益疲弱的经济。在后危机时代的世界经济结构调整中,发达国家需要加强对金融行业的监管,并寻找新兴支柱产业带动下一轮经济增长。各新兴经济体则需要加大自主创新的投入力度,从政策性刺激转向结构性变革,从出口导向型模式转向内需拉动型模式。眼下,气候因素正成为全球产业结构调整和能源革命的最主要推动力,以低碳、绿色为特点的新经济模式逐渐形成。对于人类的可持续发展而言,应对气候变化将引出人类历史的又一场产业革命。特别引人关注的是,人类应对气候变化举措的提升迅速催生了与此相应的新能源产业、环境产业、气候产业等新经济领域和相关产业群。可以预计,在新世纪的未来10年或者更长时间里,气候产业或气候经济有可能成长为战略引导型产业。这一新兴产业从一开始即表现出了对于IT、新能源、生物、金融等诸多产业的强大整合力。在这个新产业的上游-下游和周边,将聚合起一个巨大的产业群。我们可以看到的是,这一产业每年将产出几十万亿美元的GDP。尽管一些新产业的发展路径尚不清晰,但是围绕新兴产业,世界经济结构调整在深化的趋势已显端倪。全球范围内的资源重新配置,各主要国家战略角色的位移也在调整和变化。其中,金融产业将有可能再次成为这一新兴产业群聚合的枢纽,即充当某种强大的经济聚合力量。西方发达国家尤其是美国经济体制具有超出其他经济体自我修复的弹性,它们凭借这一优势将有可能在新兴产业崛起的历史进程中再次居于引领者的战略地位。对此,我们应当未雨绸缪,特别加以注意。
笔者还认为,中国的国际问题研究学界应更多地搭建跨越学科的桥梁。国际政治学术界应多一些经济学、金融学的本领,经济学、金融学术界应多一些战略研究的能力,以为国家大政方针的制定贡献更多的真知灼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