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的二重性和在政策分析中的角色

2010-12-21 12:31:12汪毅霖
当代经济科学 2010年6期
关键词:经济学人文政策

汪毅霖

(大连市委党校经济学教研部,辽宁大连116025)

经济学的二重性和在政策分析中的角色

汪毅霖

(大连市委党校经济学教研部,辽宁大连116025)

经济学具有二重性,即兼具科学性质和人文性质。作为科学的经济学只涉及解释手段的选择,不考虑目的的选择问题。这是因为:手段的效果可以通过事实经验地证明,而目的包含价值观和伦理因素,无法转换为纯粹经验的描述。虽然不符合实证原则,但是作为人文的经济学是作为科学的经济学的前提,作为人文的经济学讨论目的的选择。在目的选择的过程中,伦理、价值判断、政治哲学等因素起着决定性的作用。社会实现稳定和谐的最终基础是道义与共识。

作为科学的经济学;作为人文的经济学;手段;目的;转轨

一、引 言

改革开放30多年来,经济学无疑是最有发言权的一个学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经济学在公共政策领域占据了垄断地位。然而,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和改革的不断深入,人们对经济学的质疑之声也越来越多。人们怀疑经济学是否还能继续为改革提供政策指导,即在贫富差距日益拉大,社会利益矛盾日渐激化的背景下,以效率为最高指标的经济学是否能继续为改革出谋划策。

为了回答这一与中国改革的命运和经济学的声誉息息相关的问题,首先需要明确经济学的性质。从根本上说,经济学具有二重性,即兼具科学性质和人文性质。当前改革中对于经济学的很多争议乃至非议往往是由于对于经济学的误解,尤其是对经济学的二重性质的无知和混淆所引起的。

作为科学(science)的经济学是当前经济学研究中的主流,把经济学当作科学的经济学家们一直在研究方法上试图模仿物理学,标榜经济学的研究方法在所有的人文社会学科中最接近自然科学。虽然分为多个不同的学派,但他们在哲学上都遵奉逻辑实证主义,从而拥护一个共同的基础性方法论原则:实证原则,即经济分析推导出的命题的因果关系必须可转化为能实际测度的经验变量,以便可被否证(refutability)。这与自然科学研究对实验数据的依赖异曲同工。

但是,经济学在“科学”的一面之外,还有“人文”的一面。作为人文的经济学实际上有较之作为科学的经济学至少一样悠久的传统,其特点是,关注人的正义、同情心、自由等价值维度,而对价值维度的“描述不能离开社会关系的体系,这个体系本身无法用纯粹客观事实的语汇来加以讨论”[1]。于是,作为人文的经济学的理论构建中的某些概念无法纯粹客观地描述和转换为经验数据(不符合逻辑实证主义的实证原则)。在充斥着科学精神和理性主义的时代里,作为人文的经济学被视为非主流。

经济学发展中科学主义一条腿走路的趋势导致了经济学在政策领域的贫困。亚当·斯密1776年发表的不朽著作《国富论》奠定了经济学的一般原理的基础。《国富论》既是一部学术论著,又是一本试图影响公共政策的对那个时代瞩目的政策问题的建议集成。从那时开始,经济学家们一致遵循着同样的双重目标:加深对经济运行状况的理解,同时影响、参与和分析公共政策。被科学所排斥的伦理、价值观和政治哲学等人文经济学所关心的因素,对于政策分析恰恰不可或缺。否定或遗忘经济学的二重性,导致了经济学的片面性和矮化,经济学作为指导改革的政策工具必然出现偏差。

本文结构如下:第一部分是引言;第二部分谈一谈作为科学的经济学在政策分析中的角色;第三部分通过回顾福利经济学的发展史来说明作为人文的经济学在政策分析中重要性;第四部分讨论作为人文的经济学在政策领域的角色;最后是结论。

二、作为科学的经济学在政策分析中的角色

要说明作为科学的经济学在政策领域可能起到的作用,就必须从其对“经济学性质”的定义谈起。该定义由曾担任伦敦经济学院院长的莱昂内尔·罗宾斯(L inoel.Robbins)在其1932年发表的《经济科学的性质和意义》一书中首次提出,至今仍然是被主流遵奉的经济学定义——“经济学是把人类行为当作目的与具有各种不同用途的稀缺手段之间的一种关系来研究的科学”[2]。欲望是无限的,资源是稀缺的,个人实现最大的效用需要选择最优的稀缺手段配置方式。相对于手段的选择,“经济学家不关注目的本身……,目的可能是高尚的,也可能是卑鄙的,可能是物质的,也可能是非物质的”[2]。经济科学只能为手段的分歧提供清晰的解释,而对目的问题并不做任何判断,仅把其作为经济分析的给定前提。

与此同时,把经济学的研究范围限定于手段,即在既定目标之下选择最适当的实现手段,这种对于经济学中目的和手段关系的处理来源于罗宾斯思想中的奥地利学派资源,尤其是奥地利学派第二代的领军人物路德维希·冯·米塞斯(Ludwig.von.Mises)的影响。

在米塞斯的体系中,经济学“确实不是一门选择目标的科学,而是如何实现所选择目标的手段科学。最终的决定——目标的选择与估价——已超出了任何科学的范围”[3]。米塞斯把目标的选择问题当作一个公理来处理——“归根到底,个人能够承认一个目标,而且只有一个目标:获得最大满足。这一表述包括满足人类的所有需求和渴望,不管它们是物质的还是非物质的(精神的)”[4]。这样人类行动(Human A ction)的“目的”就成为如逻辑学和数学假设一样的先验(transcendental)假设,永远封闭了对其进行科学讨论的可能。把经济学仅仅当做处理手段的科学,使得罗宾斯和米塞斯都逻辑地拒斥经济研究中的伦理学因素。“人类行为学及其最发达的分支即经济学,对于道德规则而言是中立的”[5],甚至说“经济学涉及的是可以确定的事实;伦理学涉及的是估价的义务。这两个研究领域是风马牛不相及”[2]。任何涉及价值观和伦理的因素被排除出了作为科学的经济学的研究视域。通常,作为科学的经济学以生产率和经济增长为目标,思考以何种手段能最有效的实现这一目标,但却并不讨论该目标的道德合理性。

对于经济学在公共政策领域的角色,罗宾斯提出了与经济学定义一致的看法,“在激烈的政治斗争中……,如果我们对目的有分歧,那不是你死我活就是相互容忍,这取决于分歧的严重程度或双方的力量对比。但是,假如我们对手段有不同意见,则科学分析常常可以帮助我们解决分歧”[2]。就是说,经济学“并不而且也无法使我们逃避对各种不同的政策作出选择的必然性”[2],但它可以保证在给定最终根本目标的情况下,选择最优的手段和方案。

罗宾斯关注手段而非目的的科学方法上的原因在于,手段的效果可以通过经验事实来检验,符合逻辑实证主义对科学的要求;而目的问题涉及伦理和价值观,无法用经验方法描述,因此不能作为科学来研究。由于没有可能通过心理学测试出甲的满足相对于乙的满足的强度,因此,“说甲的偏好比乙的偏好重要,完全不同于说甲偏好n而不偏好m,乙偏好n也偏好m。前者含有习惯的估价因素在内,因而本质上说是规范的,在纯科学中是没有其位置的”[2]。不允许进行效用的人际比较(由此效用成为了一个无心理学实际内容的象征),伦理的考量就不符合实证主义要求,因此作为科学的经济学只能关注手段而非目的。

罗宾斯对于经济学意义和在政策领域的角色的理解直接影响了整个经济学的发展走向,经济学开始朝着只关注客观的最优手段,而放弃对目标的主观价值讨论的方向发展——于是有了作为科学的经济学和作为人文的经济学的分离,前者成为经济学的主流。直到现在,主流经济学家仍然坚持着“罗宾斯经济学”的观点。

在主流经济学内部,芝加哥学派①芝加哥大学是世界上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最多的高校。截止 2 009年底共有 9 位芝大教授获得经济学奖,如果算上芝大的毕业生,则这个数字又要大得多。领军人物,1976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弗里德曼(M ilton.Friedm an)的“F论点”[6](FA rgum ent)主导了20世纪后半叶的经济学方法论讨论②“F论点”主要有二:①科学的目的是发现可经得起事实验证的假说;②假设不是检验理论的所在,其现实性与理论的有效性无关。。对于经济学的意义和在政策分析中的角色问题,芝加哥学派的研究过程和方法论可以被视为对“罗宾斯经济学”的继承和发展。这可以从芝加哥学派的的研究过程略见端倪(见图1)。

图1 作为科学的经济学的研究过程

首先,提出一组无需经验验证的公理式的前提假设(assump tion)。其次,以假设为基础,在一定的约束条件(constrations)下③经济学并无“没有约束条件”的理论(如存在收入约束、成本约束、制度约束等),正如其他科学理论,一定有验证条件,否则就变成了“万能”理论——看似可以解释一切现象,但却对所有现象都提不出可以验证的结论。约束条件的设定不能与真实世界脱节。这也是说,除了无可避免的简化,验证条件一定要有其真实性,即有可检验的经验含义。约束条件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视为前提假设之外的辅助性假设。,符合逻辑地演绎出解释经济现象的假说(hypo thesis)或曰命题(p roposition)。再次,当约束条件发生变化时,则依据命题推测(p rediction)什么现象会出现;而当某种现象出现时,则依据命题解释(exp lanation)和追溯是由何种约束条件的变动促成的。第四,对推测和解释做出经验检验。最后,根据理论结论与经验事实的符合程度做两种选择:提出新理论;放弃原命题并修改假设和/或约束条件以准备演绎出新命题④之所以芝加哥学派的经济学是当前作为科学的经济学的典型代表,是因为:从研究过程可以看出,芝加哥学派的方法论源于对逻辑实证主义的工具性理解:所有理论都是“工具性”的,与现实经验相比,都必须处于被检验的和可以随时修改或放弃的地位。之所以作为理论基础的前提假设无需符合经验,甚至不需要有经验含义(比如某些数学假设),是因为其仅是工具。在芝加哥学派看来,实证科学的主旨,是要创立一些可能被事实推翻的句子或言论来作检验。换言之,科学的研究方法不是求对,也不是求错;科学的研究方法所求的是可能被事实推翻。可能被事实推翻而没有被推翻,就算是被证实 ( confirmed)了。。

有鉴于此,我们从研究过程可知,作为科学的经济学强调从理论演绎出“可能被事实推翻”(refutable by facts)的推测和解释[7]。推测和解释的对象是手段与目的之间的关系,而“可能被事实推翻”意味着手段与目的的因果关系必须可以表示为实际的经验数据。

比如,经济学可以推测在非充分就业状态,扩大政府财政支出(手段)可以降低失业率(目的)。反过来,经济学也可以解释经济危机中失业率的降低(目的)是由于政府采取了扩张性的财政政策(手段)。在这种“手段—目的”因果分析的基础上,作为科学的经济学对自身在政策领域的角色的看法是:在降低失业率这一目的给定的情况下,扩张性财政支出作为一种政策手段,其效果是可以通过失业率变化的经验事实验证的。但是,经济学家不能在科学的范畴内评价通过财政扩张降低失业率是否是一个好的政策目标,因为这涉及到对政府的经济干预权限的价值判断,尤其当(起码在短期)存在失业率和通货膨胀率的权衡时更是如此。“学者们的主要职责是理解社会生活的运行方式”[8],而不是判断什么是好的生活方式,即经济学家应该关注手段选择而不是价值判断。

当前的主流经济学关注手段,而非目的,其理由与罗宾斯一样,前者有经验基础,而后者存在无法用科学语言表述的非经验因素。在财政支出与失业率的例子中,存在两种表述:

表述A:在经济萧条时期,扩张性财政政策降低失业率。

表述B:在经济萧条时期,政府应该采取扩张性财政政策以降低失业率。

表述A关注手段,是实证的,只试图描述世界是什么,有经验含义,属于科学研究对象。表述B关注目的,是规范的,企图表述世界应该是什么,无经验含义,不属于科学的范围。确定什么是好政策目标或什么是坏政策目标不仅仅是一个科学问题,它还涉及对伦理、价值观和政治哲学的看法,这些因素无法转换为经验数据。如果一个经济学家说政府应该扩大财政支出,那么他所作的是规范表述,而不是实证表述,此时他已经超越了科学家的立场。

三、作为人文的经济学在政策分析中的必要性

在经济学的研究传统中,人文因素曾经占据了很重的份量。斯密(Adam.Smith)的同情心原理是“看不见的手”理论的重要前提;穆勒(John.Sturart)使自由的价值地位独立于功利;马克思(Karl.Marx)则把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视为终极价值……。并且,这些经济学家们都以其人文经济学见识为指导来进行政策分析和建议。

然而,在浸淫了逻辑实证主义的作为科学的经济学面前,由于不可实证,这一切传统都被当做经济学中形而上学的糟粕而毫不犹豫地丢弃了。这种方法论观可以总结为一句话:经济学必须有实证性,才能满足经济学对于科学化的要求。在接受了罗宾斯的观点之后,为避免人际比较,科学的经济学研究只能关注手段。

但是,仍有经济学家试图进行政策目标的选择。因为,必须先确定政策目标,然后才有手段问题,作为科学的经济学的政策研究才成立。在各种努力中,最重要和影响深远的一种方法是社会福利函数理论,这是萨缪尔森(Paul.Samulson)和柏格森(Abram.Bergson)在1930年代和1940年代的工作。1970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萨缪尔森指出:“在本质上,罗宾斯无疑是正确的。一厢情愿会严重妨碍好的分析性描述的做出,而且伦理的结论也不能采用同推出或证实科学假设一样的方法。但仅据罗宾斯的观点就断定经济学中不能容纳称作‘福利经济学’的内容是不正确的。检查各种价值判断的结果是经济分析正统的传统做法,不管怎样,理论家都有自己的价值判断,这就正如比较伦理学研究跟人类学任何其他分支一样,它们本身就是一门科学”[9]。

按照社会福利函数理论,作出社会最优选择,即确定最理想的政策目标的方式类似于消费者选择经济物品的最优组合的方式:社会福利函数在满足社会面临的约束条件下得到最大化。这一约束条件就是“效用可能性边界”(UPF)①效用可能性边界可以理解为:在两人社会中,假定一个人的效用是既定的,在所有可能的最优资源配置情况下,其中另一个人所能获得的效用。如果社会资源一定,那么,如果没有减少一个人的效用,另一个人的效用就不会增加。。在社会最优状态下,效用可能性边界的斜率等于“社会无差异曲线”(SIC)②社会无差异曲线这个概念可以用社会福利函数来推广。当有人认为x好于y ,还有人认为y好于x,若社会整体一方的得益正好弥补了另一方的损失,则对社会来说仍可能是无差异的的斜率(即边际社会替代率)。

图2表现的仅是当SIC是凸的,UPF是连续凹的情况下的社会最优选择,社会最优选择为在C点,一个仁慈政府的政策应该以达到C点为目标。A点之所以不是最优,是其不符合帕累托条件,而B点则是因为存在更优社会福利水平。

图2 社会最优状态的选择

可是,社会福利函数理论在逻辑上并不完整。社会福利函数在方法上“以一个体系的所有经济变量的函数作为我们讨论的起点,而不追求它的由来,而这个函数被认为是表征某种道德信念的。……任何可能的信念,包括我自己的,都是允许的”[9]。

到1950年代,1972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阿罗(Kenneth.A rrow)意识到,社会福利函数的这种方法本身具有逻辑缺环和非现实性。因为,所有的社会福利函数理论都任意地赋予函数以代表各种道德信念的具体函数形式,不同的最优解依赖于特点的道德信念。并且,如果社会福利函数想从帕累托最优集合中选择出唯一解,就必须附加人际间效用可比条件,这不符合逻辑实证主义的科学原则。这种过度形而上学化的倾向使得对于最优社会福利水平和政策目标的研究脱离了自身产生的社会背景,变成了道德家的玄学,且不同最优解的优劣根本无从评价,从而对于解决即时存在的政策目标间的冲突没有意义。

阿罗的思路是,“在资本主义民主下,社会选择基本上采取两种方法:一种是投票,通常用于作政治选择;一种是市场,通常用于作经济决策”[10]。于是,在阿罗看来,既然社会福利函数代表的社会集体的利益,那么在民主政治条件下,就必须考虑如何将个人的利益偏好加总为集体的利益偏好的问题。此时可以提出的问题是,“每个人在他的选择中都是理性的,独裁和传统的方法也能够是理性的。但在涉及到每个个人愿望时,汇集选择的集体模式还能有一致性吗”[10]。假设社会选择和个人选择一样,可以以(社会)备选方案的偏好排序来展示,那么从可行的备选方案集合中选择出的方案是最被偏爱的那一个,其就是社会最优政策目标。

出乎意料,从几个简单的,几乎不可能引起争议的,被民主社会广泛接受的公理①四个条件分别是无限制定义域条件(条件U),帕累托原则(条件P),无关方案独立性条件(条件I),非独裁性条件(条件D)。出发。阿罗不可能定理证明了以下结果:不仅多数原则,而且依赖于同样的信息基础(仅仅知道个人对所涉备选方案的排序)的所有决策机制,都会产生某种不一致或谬误,除非我们直接采用对这个问题的独裁解法,即让某一个人的偏好排序来决定一切。从政策的角度讲,意味着我们无法通过集体选择呈现获得一个逻辑合理的政策目标。

在坚持人际间效用不可比这一科学前提下,不可能定理的出现源于我们每个政策形成过程的参与者,在个人偏好上的不一致性。而偏好的形成则依赖于伦理、价值观、政治哲学等社会性的人文因素。试图摆脱道德信念任意性的努力到头来却仍然难以回避道德之类的人文因素。

到了1970年代,199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阿玛蒂亚·森(Amartya.Sen)证明了帕累托原则极易与个人自由发生冲突,甚至即使从最低程度的个人自由观点看,这种冲突也不可避免。这就是著名的“帕累托自由不可能定理”[11]。该不可能定理意味着组成阿罗不可能定理的三个条件:帕累托原则②帕累托原则的正规形式可以定义为:考虑两个分配X和X’。如果每个人都相对于X偏好X’,则X’被说成帕累托优于X。若每个个人相对于X选择X’,那么断言X’优于X就是无可争议的;而一个把我们从X移向X’的项目就应该被采纳。帕累托原则等价于政治领域的一致同意原则。、偏好的无限制定义域③意味着起码在逻辑上容许个人一切可能偏好的存在,甚至包括一些明显存在道德疑问的偏好,比如喜欢干预他人私生活、虐待狂、自虐狂等等。(自由原则)和非独裁(民主原则)之间的冲突。帕累托原则和个人自由不兼容,除了结果本身令人吃惊之外,其更提出了一个深刻的问题:个人自由的最终保证不能从集体选择的机制中得到,而是从彼此尊重对方的个人选择权利的价值观中得到。

1980年代和1990年代之后,随着演化经济学、制度经济学的兴起和联合国开发计划署沿着森的研究方向制定了人类发展指数,作为人文的经济学开始复兴,在研究领域和政策分析中的发言权日益扩大。2000年以后实验经济学和神经元经济学的崛起则意味着科学和人文的经济学有形成更紧密关系的可能。

在经历复杂的探索过程后,关心政策问题和政策分析方法的经济学家们终于发现,作为人文的经济学是作为科学的经济学的基础。因为,“从现实意义上讲,经济学肯定是福利经济学,因此它明显需要学科之间的合作。这就为我们提出了社会目标和实现目标的手段的双重问题,但这些问题又常常不可分割地混在了一起”[12]。当我们在处理政策问题时,作为人文的经济学尤其是需要考虑的。我们不能再像作为科学的经济学一样隐含地假设政策目标已经给出了,因为在实际的政策活动中,政策目标是在一定的社会集结规则下,通过集体选择过程输出的。作为科学的经济学的研究主题只有在集体选择过程产生了逻辑合理的结果后才有意义。而在集体选择的过程中,伦理、价值判断、政治哲学等作为人文的经济学所考虑的因素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四、作为人文的经济学在政策分析中的角色

在中国当前的形势下,一切的政策方针的根本原则,就是在保持经济增长的同时维护社会的和谐稳定。如果经济学作为政策分析的工具要为这个原则服务,作为科学的经济学和作为人文的经济学在政策分析领域必须做到相辅相成。一方面,作为科学的经济学对于以何种手段实现效率,甚至实现公平(假如对公平的理解可以形成如个人收入的绝对平等之类的客观可实证的概念)有充分的分析能力。但另一方面,作为科学的经济学无法解决在效率和公平这两个彼此冲突的价值目标之际如何选择的问题,这种价值判断问题的解决需要由作为人文的经济学来完成——这正是作为人文的经济学在政策分析中的重要角色。

在民主意识日益强烈的现代社会,依靠传统或领袖魅力专断性地赋予社会一个绝对化的价值选择的做法已经无法被接受(如果可行,效率和公平的争论就不会存在),而阿罗不可能定理又证明了不存在一个集体选择的规则,可以实现从个人偏好过渡到社会偏好(否则效率与公平之争就可以通过民主集中制的政治过程解决)。解决这种两难的方案是作为科学的经济学所无法胜任的,因为这种问题涉及它所排斥的伦理、价值观和政治哲学等非经验因素。反过来看,作为人文的经济学在政策领域的主张和角色显得异常重要:在制定政策时,关注社会正义(效率和公平都可能是正义的)的价值标准。因为,“所有的公共政策都依赖于社会中的个人和群体的行为,这些行为受到人们对社会伦理要求的理解的影响”[13],我认为,为了使得公共政策符合普遍的道德观并且有好的执行效果,要理解普通民众的价值观。

那么,当不同个体间对于社会正义的价值标准存在不同意见时该怎么办呢,岂不是又会遇到阿罗不可能定理的困扰?人文经济学给出的解决方案是:把价值标准问题交与社会讨论,以降低个体间价值观的差异程度,当个体的价值偏好趋向于收敛时,阿罗不可能定理发作的机会就变得微小了。政策目标的可得性和稳定性依赖于通过自由讨论凝结成价值领域的社会共识。

“效率优先,兼顾公平”和“更加注重社会公平”实际上都是包含价值判断的政策目标。中国改革的既往成功在于在转轨初期全社会对于政策目标的强社会共识。中国的改革如果想继续顺利深入,化解效率和公平的矛盾,关键要建立对于政策目标的新型社会价值共识。

在转轨初始阶段,由于文革对经济的破坏和长期的共同贫困,效率问题,尤其是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和落后的社会生产力之间的矛盾是社会的主要矛盾,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是公民的最高呼声。这种社会现实需要在政府对于商品经济、多劳多得、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竞争、乃至市场经济等效率理念的不断宣传和强调的过程中逐步凝结成强社会共识。

但是,“效率优先”的共识只有在社会各部门和集团间的利益处于帕累托改善阶段时才有一致同意的基础,进而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和社会各阶层的利益的分化,长期坚持“效率优先”的“后遗症”开始暴露,出现了中国特色的转轨时期的双向政治承诺难题:

一是对新兴集团——改革受益方的承诺。为了维持就业和经济增长,政府在改革过程中对于私有制经济的尊重程度日益加强。产权保护不足会压抑企业家精神和生产性资源的私人积累,导致经济增长缺乏动力。秉着“效率优先”的原则,尤其随着私有经济在就业和产出上的贡献逐渐放大,政府越来越重视对于私有产权和收益的承诺,2004年修宪中加入了“合法的私有财产不得侵犯”的条款。

二是对传统集团——改革受损方的承诺。中国的渐进式改革无法通过快速市场化将政府和公众间的隐形“社会契约”一次性解除,这些隐形契约的内容包括对传统计划体制下遗留的就业、教育、医疗等福利的公开或默认的赎买承诺。为了贯彻“效率优先”的原则,政府承诺对改革受损者进行事后补偿,以获得他们对“效率优先”的支持。延期支付的产权改革成本继续由政府承担着,支付方式除了由家庭部门个人支付外,大部分契约性补偿不论是出于社会道义或政治稳定的考虑,都必须由政府支付。

事实上几乎没有任何变革会有利于所有人。但是偏离社会大众的变革,将不能得到广泛地支持。因此,改革的成果并广泛享用,是非常重要的。东亚国家之所以能成功,部分是因为它们建立了一个享有广泛共识的具有包容性的增长策略。要实现把包容性的增长策略作为公共政策的价值目标,宽容、妥协和相互理解是必不可少的,其中最困难的是评价我们自己的各种欲望并且确定何种欲望是正当的。协调各种私人偏好,获得问题解决方案的过程就是一个协商讨论的过程。讨论必须被施以一些规则:(1)讨论不能存在和容许对一种偏好的不顾一切地维护,即任何价值观都必须是可讨论乃至可修正与抛弃的;(2)讨论不允许为了个人的某种偏好而进行游说和诱导;(3)讨论不允许将价值观本身仅仅当成一种竞相兜售的商品看待,以致对其加以粉饰甚至是文过饰非。否则,如果讨论变成一种争吵,一种强化个人地位和利益的竞争,那么,效率与公平的价值选择问题就永远不可能有解决,经济学将被继续矮化为工具和手段之学,甚至可能沦为替利益集团辩护的工具。

成熟的政治生活的标志是,它珍惜并理解协商讨论的重要性,不仅在政策制定前,也在政策制定后。讨论的意图并不是要破坏上一个政策,而是为下一个决策铺设台阶。在一个不断变化的社会里,社会所面临的问题是复杂的,公开讨论的机会越多,获得具有共识的决策的机会就越多。通过协商讨论产生的决策将会更好地融合更多公民偏好的信息,缓解效率和公平的冲突。当前,人大在立法、选举和监督上的独立性的日益彰显;加强政协的参政议政功能;推广政策变革时的听证制度;关注民间智囊集团和学者的智库作用;甚至互联网上的信息传播、在线交流和论坛讨论等等,都是通过开放式讨论获得新型共识的有益尝试。未来,中国经济改革的前景和效率与公平间矛盾的解决并不取决于市场经济本身,而是决定于中国人的政治品格的完善和政治生活的成熟。

五、结 论

在经济学的思想史中,一直存在着作为科学的经济学和作为人文的经济学两脉。前者不论在理论研究领域还是实际政策领域都是当前的主流。但是,后者也有着深远的传统,正义、同情、自由等概念可以追溯到斯密、穆勒、马克思等早期的经济学家;并且被以社会福利函数、阿罗不可能定理、帕累托自由不可能定理和人类发展指数等形式被现代经济学家们所继承。在依据经济学理论进行政策分析时,我们既不能把这二重性质混淆,更不能忽略了其中任何一部分。作为科学的经济学仅在目的既定情况下解决手段的选择问题,而作为人文的经济学则考虑目的的选择本身。经济学家与其在政策分析中遮遮掩掩地不愿承认存在价值判断,不如明确交代自己的价值选择和隐含的伦理假设,并以此作为参与公共政策问题讨论时的公开意见。

在目标选择的过程中,伦理、价值判断、政治哲学等作为人文的经济学所考虑的因素起着决定性的作用。社会实现稳定和谐的最终基础是道义与情感,而不是科学。如果不存在价值观讨论的平台并继而形成广泛认同的道德共识,在进行任何政策目标的选择时就只能求助于强制力,而这违背了现代文明社会的民主精神,利益冲突的问题不可能从科学上加以解决。价值观问题可以也必须进行讨论,达成共识才能真正缓解政策制定背后的原则冲突。

[1](美)弗兰克·奈特.经济学与人类行为[A].选自(美)丹尼尔·豪斯曼主编经济学的哲学[C].丁建峰,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2](英)莱昂内尔·罗宾斯.经济科学的性质和意义[M].朱泱,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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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奥)路德维希·冯·米塞斯.货币、方法与市场过程[M].戴忠玉,刘亚平,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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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美)米尔顿·弗里德曼.经济学家与经济政策[A].选自西方经济学经典选读[C].王学武,左柏云,李俊,李晓明,宁军明,译.深圳:海天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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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Sen,Amartya.“The Impossibility of a Paretian Liberal”[J].The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1970:78(1):152-157.

[12](美)弗兰克·奈特.风险、不确定性与利润[M].安佳,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13](印)阿马蒂亚·森.以自由看待发展[M].任赜,于真,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

An Essay on the Duality of Economics and its Role in the Field of Policy Analysis

WANG Yi-lin
(Party Schoo lofDalian CPC,Gate 22-1,Zhongshan Rd 628,Shahe D istrict,Dalian 116025,China)

Econom ics has duality aspure science and humanities.Economics as science isonly involved with the choice of explanationmeans without considering end choice.Economics as hum anities is the premise of scientific Economics and discusses end choice.Ethics,value,po litical philosophy play key role in the processof end choice.The ultimate base of social stability and harmony ismorality and justice.

Economics as science;Economics as humanities;Means;End;Transition

A

1002-2848-2010(06)-0109-07

2010-08-03

本文系辽宁省教育厅课题(批准号2009A 216)的相关研究成果。

汪毅霖:(1981-),满族,辽宁省大连市人,经济学博士,中共大连市委党校经济学教研部讲师,研究方向:公共经济学,经济思想史。

责任编辑、校对:李斌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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