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文 / 本刊编辑部 Interviewed and Edited by ECGB Editorial Department
目前,中国城市化正处于一个关键的转折时期,城镇化是未来10年中国发展的最大动力,但随之而来的城市生态环境恶化,能源需求增长,空气污染、交通拥堵等问题也成为面临的众多挑战,与此同时,建设生态城市、推广绿色建筑、发展低碳经济也已经成为应对之道和不可阻挡的世界性潮流,同时更是我们在未来发展中聚焦、探讨、实践的基本命题和能否实现可持续发展的根本问题。那么,低碳生态城市在中国当下的实践探索进展如何,面临着哪些挑战和问题。带着这些问题,本刊编辑部采访了中国城市科学研究会秘书长、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副院长李迅。
ECGB:哥本哈根会议前后,“生态城市”、“低碳城市”、“绿色城市”等各种城市类型的名词纷纷涌现,请您为我们解读一下这些名词在内涵上有什么不同?
李迅:“生态城市”是基于生态学原理建立起来的社会、经济、自然协调发展的新型社会关系。这个概念最早是1971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NSCO)在“人与生物圈(MBA)”计划中提出的,当时的联合国环境署和绿色和平组织都还没有成立。计划中明确提出要从生态学的角度用综合生态方法来研究城市。比如我们现在的生产活动从原材料到产品到使用后丢弃,是一个“从摇篮到坟墓”的线性模式;而生态学原理下,应该形成一个生物链,实现“从摇篮到摇篮”的模式。我们现在一直在研究符合中国国情的生态城市国家标准,将生态学原理运用到城市发展中。“低碳城市”是最近提出的,这一概念脱胎于2003年英国政府在《能源白皮书》中提出的“低碳经济”概念,切入点是能源的利用和气候的变化。尽管地球变暖是否由人类活动引起还有争议,但是工业革命之后,人类的发展方式对气候造成的影响是不可否认的,因此提出要从能源角度和气候角度,保护地球环境,减少温室气体排放,从而提出低碳的理念,并提出城市的发展要遵循低碳理念。“绿色城市”这个概念带有哲学意义,绿色代表了大自然中最常见的颜色,也代表和平、和谐,在交通上,绿色是允许通过的讯号。以上这几个名词是从不同的视角和切入点来讨论城市发展的可持续性,尽管概念不同,但是有相同和相通的地方,即少消耗,多产出,强调资源节约,环境友好,健康、节制、可持续发展,实现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的和谐关系。中国城镇化进程也是这样,工业化,机动化的发展带来很多负面问题,需要我们转变原有的发展模式,实现能源消耗和碳排放量从“双高”向“双低”的彻底转变,因此我们提出低碳生态城市的复合概念,这也是可持续发展思想在城市发展中的具体化。
ECGB:目前中国各地也在纷纷进行生态城实践,比如中新天津生态城,中瑞曹妃甸生态城等,请您谈谈对这些生态城实践的看法。
李迅:中国的生态城可以大致分成两类,一类就是按照生态学原理,完整的一次建成的全新生态城,这样的案例在世界范围内并不是很多,阿布扎比算是一个,我国的天津生态城和曹妃甸生态城也是这种类型,从规划设计到建造到运营,有意识有目标地实践生态城理念。另一种类型是在既有城市中进行生态化的改造和提升,这样的例子并不少,比如我一直很推崇的矿业城市淮南,目前在瓦斯利用方面就走在全国前列。以往,对于瓦斯的处理通常都是直接排放,但实际上瓦斯是资源。淮南的做法是把满足利用要求浓度的瓦斯收集起来,再送到居民家中烧水做饭,实现循环利用。另外,唐山的南湖对煤炭塌陷区进行生态化改造,使它再生,成为一个居民休闲娱乐的公共空间,我认为做的也很成功。19世纪英国人教会了世界如何生产,20世纪美国人教会了世界如何消费,21世纪,如果中国要引领世界,那么就应该教会世界如何可持续发展。所以中国的发展要减少环境代价,要科学、和谐地发展,这也是仇保兴副部长提出的C模式(Chinese Model),中国的城市发展和经济发展模式要转型,要把低碳城市和生态目标相结合,走适合中国国情的发展模式。
ECGB:生态城的建设是否是一个高技术和高投入的建设?比如阿联酋的阿布扎比“零排放”生态城,耗资巨大,您是如何看待这样的生态实践的。
李迅:生态城的建设不一定是高技术和高投入的建设,举个例子,现在住建部在大力推广北方地区的供热计量,进行生态化城市改造,中国采暖地区的建筑量占全国总建筑量的10%,但是能耗占了全国建筑总能耗的40%。因为目前取暖供热是按照面积计算费用的,即使家里没人,也照常供热,这样造成采暖的不可控和不可计量性,产生很大的浪费。对此进行的生态化改造,其实方法很简单,就是推行一个计量器,实现可控可调的作用。据统计,一个简单的计量器可以实现节能40%,非常可观。所以说,生态城建设或者说生态化改造不一定是高成本的,这是一个管理手段和消费习惯的问题,我们把这个方式总结为‘部分时间和部分空间’。包括北京现在实行的汽车限行政策,英国政府认为非常值得借鉴。阿布扎比使用高端技术实现碳的零排放,并且通过自身产能而实现零耗能,它的实践代价非常高,5万人的城市要花费220亿美元来建造,而产生的节能效益不到20亿美元,我想,这类实践可以看作是生态城市在技术上的探索,哪怕最后是失败,也是有意义的。但是阿布扎比生态城是不符合中国国情的,不可复制、不可推广,我们可以借鉴的只能是理念方面的,但是在具体的方法和技术层面,肯定是不适合学习和借鉴的。
ECGB:您认为中国低碳生态城市的发展与建设,目前存在哪些误区?中国首个东滩生态城市至今搁浅,您是怎么看待这个项目的?如何避免今天规划的生态城成为明天早产的乌托邦?
李迅:东滩生态城项目是早期生态城中的案例,所面临的困难和问题反映出低碳生态城市在规划建设实施中的复杂性与不确定性。除去技术层面的挑战,更多的是源于价值观差异及制度层面的制约。东滩所处的地块是国有围垦农用地,而项目中的基本农田征地远远超过《土地管理法》的规定,土地许可证无法解决,加之没有充足稳定的资金支持,外方设计机构不了解中国国情和当地居民的切实需要,某些可持续设计目标不切实际这些因素,导致项目最终搁浅,这也为中国各地方城市对低碳城市建设的热情提供了反思的案例,很多经验教训值得吸取。
ECGB:那么您认为怎样能更好地做到符合中国国情的低碳和生态建设?
李迅:中国建设生态城要用符合国情的适宜技术,要因地制宜,要考虑到南北方各地区不同的气候情况,比如南方主要是遮阳,北方主要是保温。还有就是要注意不同的发展阶段。有一点需要注意,讲低碳城市是必须要计量的,比如阿布扎比用高端技术实现的生态理念,这些高成本的产品在生产和投入过程中,并不见得是符合低碳和生态理念的,我们主张用全生命周期来计量碳的排放,比如上海世博会期间采用垃圾气力输送系统,实行管道收集垃圾,这是我们在垃圾收集上做的尝试,国外也有类似的尝试。我认为这套系统在未来中国其它地区推广一定要非常慎重,因为这套系统的建设、运行和能耗都需要成本,系统本身也要耗费原材料成本,所以在采用这套系统之前,一定要和传统的垃圾收集方式进行比较计算,弄清楚到底哪一个成本更高。这套系统使用需要一些潜在条件,比如说人口很密集的地区相对适用,而广大的中小城市就不适用。生态可以定性,而低碳一定要定量。要有标准去衡量,来确定到底是不是低碳,哪些是低碳。
ECGB:生态规划与传统的城市规划主要差别是什么?
李迅:主要的不同就是从线性发展走向循环的链式发展,再有是理念不同,生态规划的出发点不仅从空间布局的角度思考,首先强调节能、低碳,资源的循环使用等,提倡和谐、健康和节制,实现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和人与人的和谐关系。我们现在这一阶段的城市规划偏向于功利化的城市规划,或者说是粗放的低成本扩张战略,使用廉价劳动力和低成本的土地资源,快速地拉动城市发展,这是不全面的,也是不符合本意的。生态城市规划的思考维度是多元的,至少要从社会、经济和环境这三方面来综合考虑城市的发展。过去在没有提出低碳生态的城市规划时,通常沿用美国的发展模式,即线性模式,最明显的就是对垃圾的处理采用填埋方式。而按照生态学的观点,没有真正的垃圾。上海世博会的台北馆实现垃圾零填埋,即垃圾被全部转化为资源,提出未来的城市建设宝藏就在城市自身。垃圾一个是要减量化,一个是要资源化。哥本哈根提出的垃圾填埋量是5%,美国目前的垃圾填埋量是60%,中国的城市垃圾填埋量是80%,可以看出在垃圾资源化方面,我们还差很远。北京延庆的德清源鸡蛋是北京奥运会指定的绿色食品,这个大规模的养鸡场利用鸡粪进行沼气发电,大约每天能够生产4万度电,一年能够生产1400万度电,另外发电过程中的沼渣、沼液还可以为周边农村提供优质有机肥料,,我们未来对于垃圾的处理也要借鉴这样的资源化方式。
ECGB:既然生态规划与传统规划在内涵和价值观上有所不同,那么今后我们的规划体系如何落实生态规划的理念?
李迅:首先要确定标准,生态、低碳、绿色需要标准,光有理念还不够,还要有目标。联合国对于生态城市的6条标准①是定性的,而更重要的是标准定量,最重要的工作是要做一套指标体系,作为今后城市规划中要实现的目标。中央政府已经在做这个工作,另外,各地的生态城市实践中也在做这个工作。比如天津生态城制定出400多个指标,曹妃甸生态城制定出140多个指标,指标具体到规划和管理层面中的操作和施行。深圳也在启动这个事情,这个工作是基础性的,也是战略性的,对今后的城市发展和转型会起到实质性的作用。比如今后的社区规划要考虑上学和就医在步行可达距离之内,这会作为一条强制性的规划标准。另外我们还要研究规划布局中,哪些跟增加碳汇和减少碳源有关联,城市相对密集一些好,还是相对松散一些好,规模大的城市节约能源还是规模小的城市节约能源,这些问题都要做大量的科学研究和社会调查,目前还只是理论阶段。
ECGB:全球的建筑设计、城市规划等机构纷纷涌向中国,开展各种与“可持续”、“生态城市”、“绿色技术”等有关的新技术,您是如何看待这种国际背景下的有国外设计机构参与的中国生态城市建设?
李迅: 21世纪有两件大事,一件是以美国为代表的高科技,一件是以中国为代表的城镇化,中国城镇化每年增加一个百分点,这个规模和速度是前所未有的,并且这种进程要持续20年。世界有50%的塔吊在中国的工地上,45%水泥在中国被消耗,38%的钢材在中国被消耗,中国的建设量是世界最大的,世界CO2总排放量的拐点和中国的拐点紧密相关,所以中国是世界发展的重点和热点,有很多机遇。中国不管是生态城市建设、低碳城市建设还是绿色技术等,都应该以开放的姿态和国外进行交流和合作,这是必然的,也是必须的。对于国外设计机构参与中国生态城市建设,我们应该抱着欢迎的态度,但也不能盲目的全盘接受,因为他们的成功实践未必适用于我们,而他们的失败同样可能存在值得我们借鉴的地方。当然国外机构参与中国生态城市建设,必须要遵守中国的法律和标准,中国自己在生态城市的发展,包括产业方面,也要加快和跟上。比如美国的绿色建筑评估体系LEED扩展得非常快,而我们在这方面就显得太慢了。我认为,中国的绿色建筑标准评定,只要进入到运行状态,大约3年以后,就可以超越美国的LEED。LEED采用的是绿色技术加分制来评估建筑的绿色节能,而在实际运行中,能效的利用有可能没有达到节能的最好效果,最后还是要用数据说话。
注释
① 联合国关于生态城市6项评价标准:
*有战略规划和生态学理论作指导
*工业产品是绿色产品,提倡封闭式循环工艺系统
*走有机农业的道路
*居住区标准以提高人的寿命为原则
*文化历史古迹要保护好
*自然资源不能破坏,把自然引入城市等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