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伦
她是寂寞的。
在未识她之前,想象中,觉得她是妖艳媚人的,浓情蜜意的媚。是怎样的呢?她开出的花朵,该是血色罗裙一般吧,灼灼的,令男人的目光纷纷跪拜。
我一直以为,那个在十里洋场上海滩演戏唱歌的周璇,就是夜来香的化身。“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华灯起,车声响,歌舞升平。”蚕一样紧裹着旗袍的她,在华灯与掌声之间,对着麦克风轻轻摇曳着袅娜腰身。她是晚霞映照的湖面下曼妙的水草,绅士贵族们的目光游鱼一样围绕着她。直到美酒污红裙,夜色阑珊,长街灯火暧昧如酒后情人的眼神,方才曲终人散。黄浦江畔的整座城市都为她夜夜销魂。她,是神奇的夜来香。
结识一女生,她被赐名“夜来香”。那时,她也是媚的;一袭不羁的红衣翻飞在身,笑起来,陷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像辽阔的湖。我实在欣赏她,觉得她的人生汪洋肆意。
我想,那个她,一定也像她一样,乱红缤纷。
去年夏天,父亲在我花草半零落的阳台摆上了她。实在令我大失所望——所谓夜来香,竟如此貌不惊人!枝叶都近似于桃树,绿色的花骨朵竟近似于一簇燃过已久的火柴棒,何曾有桃花的娇羞妩媚。
与这样一株夜来香相对,便又想起那位女生。她很少出来,通信寥寥。后来,号码也换了,地址也换了。她像闲云野鹤一般,逸出了红尘。原来,她就真的是一株夜来香,有着这样素淡安静的内核。
夏天的夜晚,夜来香如约开花,花香如沸。一朵朵绿色的小花,急着打开小小的花冠,像一窝刚出壳的鸟儿张开嫩喙,要吐露千言万语,那浓郁的花香似乎就是它们絮絮道来的情意。只是,这样的浓情厚意似乎找不到一只愿意倾听的耳朵。听说夜来香是有毒的,因此我只敢放在阳台外,关上玻璃窗,然后隔窗端详那一簇簇怒放的花朵,嗅着游进来的几丝花香,怀着贪婪又忧惧的心。
戒心重重又不无欣赏地隔窗看着它,想着这小小的身体,在夜色下,竟能爆发出气场如此强大的芳香。然后在露水初干的清晨,又倏然收拢花瓣,芳华隐去,收场冷峻决绝。热闹给别人看,不忘形;寂寞独自担,无怨艾。
有一日,偶知夜来香是一味中药。至此,不禁为阳台外的那盆花感到委屈,我害怕她的芳香,却不懂她有如此清淡平和的内在。
开在黑夜,难有人眷顾回眸的夜来香,是寂寞的;有着浓烈花香却独守冷清的夜来香,是寂寞的。而唱着《夜来香》的周璇虽然周身璀璨,却也不过想要一桩普通的婚姻来安放浮萍一样的身心。然而三次婚姻善始不善终,最后竟病逝在三十九岁。她辉煌而短促的一生,寂寞的基调,也是只有阿炳那把二胡才能嘶哑着拉出来吧。
夜来香,素色内核。寂寞,素色内核。
(指导老师 王笑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