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笔花鸟画形成于中国古典形态上色彩运用的辉煌鼎盛时期——唐代。直接传承了其沉雄博厚、浓重艳丽的色彩风格,并延续其发展势头,直至宋代跃上新的高峰。但也就是在中国古典绘画色彩走向成熟,古典工笔花鸟画趋于全盛的唐宋时期,水墨画也在文人的倡导下逐渐兴起。此后,在“画道之中,水墨为上”的观念的倡导下,历代文人画家占据了画坛主导地位并整体放弃了对色彩的追求,以色彩作为主要视觉和绘画语言要素的工笔花鸟画日渐式微,水墨画则在重墨轻色的审美态势下借文人画的势头渐入佳境。
在中国水墨画经过几百年的发展并日益完善之后,可扩展的空间和可能性越来越少。至清末民初,已是陈陈相因、食古不化,穷途末路。中国画何去何从,许多画家和艺术家理论家投入了争论和实践。二十世纪初,以康有为、陈独秀为代表的革新派,致力于中国文人画的改造,在绘画界极力提倡西方写实主义文化价值观和回归唐宋写实传统,并以此对唐宋以后的文人画占主流的传统进行了坚决批判。时至八十年代,随着中国的对外改革开放,西方现代艺术思潮和观念大量涌入,中国的当代艺术家以新的观念和前所未有的胆魄进行了艺术形态的现代转变。使当代工笔花鸟画即能继承传统中国画的艺术精髓,又能超越传统的创作模式,成为当代中国艺术家探索与思考的主要问题。色彩作为造型艺术的重要手段被重新加以研读,工笔花鸟画得以借此契机再度走向辉煌。
传统中国绘画的色彩观与西方写实性绘画所追求的“科学色”是不同的。它以中国传统哲学为依据,是中国人特有的宇宙时空观和人生观的体现,其所追求的是一种“意象色”,赋予了色彩以更多的主观意象性,用纯科学的光学理论是无法解释中国画的色彩的。因此对传统中国画色彩的研究要从中国文化的思想渊源和民族审美习惯中才能窥其真谛。
首先,传统中国画色彩被定义为具有一定象征意义的概括色。这源于中华艺术美学的主要思想一—阴阳五行学说。汉代《周记•冬官考工记》中记载:画缋之事,杂五色。东方谓之春,南方谓之赤,西方谓之白,北方谓之黑。天谓之玄,地谓之黄。随着五行宇宙观念的推行,五色又与五行分别对应,象征了五行的“金木水火土”。阴阳五行学说对自然色彩进行了总结,将自然与社会、精神与物质、天地和人结合在一起,色彩被赋予了相应的、约定俗成的象征,成为具有符号性特点的概括色。
其次,中华美学的“尚墨轻色”的观念源于传统的儒、道、禅的哲学思想。孔子的“绘事后素”,老庄的“知白守黑”、“虚室生白”,将黑白二色推至首要地位,其它色彩则臣服于它们而居次要地位。这样以黑白为主、其它色彩为辅的玄色体系就逐渐形成了。深厚的玄素文化影响了中国绘画对色彩的运用从绚丽渐趋清淡,直至走向将“墨分五彩”代替了“随类赋彩”。在“重墨轻色”、“色随墨走”的审美定势下,色彩被认为是一种匠人之术,以致使以色彩为主要构成因素之一的工笔花鸟画在此后几百年的发展中一直徘徊于低谷。水墨画则因能体现道的内涵、且符合文人画家的审美观,因而作为民族文化的“载体”得到充分发展。
中华美学这种根深蒂固的传统色彩观,从一定角度上讲是中国画陈陈相因,阻碍其发展的首要原因。因此,以色彩为突破口的现代工笔花鸟画的变革,首先面对的是色彩审美观念的现代转化:艺术家开始重新审视传统审美观念,走出孤芳自赏的水墨世界,摒弃把色彩运用视为匠人之术的陈旧观念,重新认识色彩在绘画中的美学价值;其次,色彩作为绘画语言,其丰富的表现力、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和艺术感染力被越来越多的当代画家所认识,并在绘画实践中加以应用,在建构当代工笔花鸟画的造型语言上,赋予了色彩以独立的审美价值和表现技能,创造了一个表现手段丰富、色彩多元的艺术世界;另外,在色彩的运用上,现代艺术家更注重自身的直观感受,在工笔花鸟画设色上,不仅要“随类赋彩”,而且还要“随情赋色”、“随意赋色”。如在探索现代工笔花鸟画色彩的表现性方面大胆尝试:淡化色彩与实际对象的对应关系,画面的整体气氛胜于对象色彩的一一对应;强化画面色彩的某种倾向性,从而强调色彩的情感,以适应表现的需要等等。
中国画的色彩颜料在具有独特效果的同时又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传统中国画颜料种类较少,并且有些颜料容易变色;传统颜料多取材于自然物色,色彩的鲜艳度较低;色调深浅的程度难定,不易表现物的凹凸等等。中国画颜料本身的局限性直接影响了传统工笔花鸟画色彩的发展。另外,千百年来中国画的色彩技法和表现手段始终认定同一个水准和表现形式,所遵循对色彩的“单纯”、“典雅”的审美观,也使工笔花鸟画的色彩很难有大的发展。因此,重新审视传统,对其中富有生命力的因素给予充分肯定,让它以新的姿态进入新时代;对传统绘画中曾经有过生命力但今天已僵死的因素,则要坚决加以否定,进而认清当代工笔花鸟画的借鉴方向和创新的着眼点。
绘画的色彩特点依赖于所使用的颜料特性,传统材料的局限性很早就被现代画家所认知。他们认识到而仅靠传统“丹青”的几种颜色很难满足表现丰富多彩的世界的需要,拓展中国画颜料已成为传统工笔画在现代发展中一个不容忽视的方面。他们开始寻找更丰富的颜料去表现色彩语言:要么大胆尝试引进其它画种颜料,如把水粉、水彩、丙烯等颜料引入工笔画,丰富了色彩的多样性;要么改制或创新颜料,如高温结晶仿石色、活性染料等颜料,就是种种开拓性试验的成功范例。现代艺术家对中国画颜料的开拓性研究和应用给现代工笔花鸟画的色彩表现带来耳目一新的变化。
现代新材料的应用直接带来了表现技法的更新和转变。 首先,媒材的选择不同,形成了不同的形式语言,突破了古典工笔画勾勒、分染的天地。创作手法多元、自由,画家可以根据画境的需要,通过勾勒、涂染、拓印、喷洒、贴箔、打磨、薄罩、拼贴、肌理等各种手法的利用,营造出丰富的色彩视觉效果。其次,运用颜料的特性与画底材料的质感来加强色彩的表现力。传统的淡而薄的背景变得坚实,色彩浓烈厚重,肌理成为其中绘画语言的重要组成部分,使当代工笔花鸟画呈现出其它画种无法替代的独特的绘画特色和材质上的美感。
新材料的应用还带来了现代中国画的新风格和流派的形成。出现于90年代,依靠色彩表现、制作为特征的“岩彩重彩画”的出现,首先是由绘画媒材——色相丰富的天然矿物颜料和高温结晶颜料的研制和应用而诱发的。新制颜料具有色域宽阔,色质颗粒粗细有别等特性,从而使它所具有的材质美感大大超越了传统颜料,具有强烈的色彩视觉效果和视觉冲击力,丰富了色彩的表现力。其所显现的独特的色质美感,为中国画家提供了空前广阔的表现空间,由此带来的创作技法和形式语言的创新。另外,现代色彩材料的丰富性为重彩画技法体系的建立提供了可能。现代工笔重彩画把色彩提升到了与传统中国画中线条、笔墨、造型一样重要的地位。重彩画技法体系开始打破了传统工笔花鸟画以线为骨,以色为肉,色彩被限制在线条轮廓之中,技法以平涂和分染为主的造型方法,进入了一个表现手段无比丰富的创造空间,使重彩画具有更丰富的色彩视觉表现力。
中西融合是推动传统绘画形态革新的重要途径之一,其中色彩是西画与中国传统绘画在表现语言中最容易兼容的一个切入点。在色彩的运用上,有选择的吸收西画在色彩处理上的表现语言,能够丰富传统工笔花鸟画的色彩,创造出更适合现代人审美趣味的形式和表现技法。
首先,现代工笔画将色彩作为绘画的重要表现手段,在传统用色的基础上,融合了西画的色彩观念。现代工笔画保持了中国画色彩象征性和哲学性的基本特征,在具体创作中,吸收西画的色彩规律和运用规律作为指导绘画的理论基础,做了多样的创新尝试。在保持了传统工笔画中色彩的装饰性特点的同时,打破了线对颜色的限制,突出了色彩的作用,更多的利用了色彩,通过线色结合来进行形体的塑造,色彩的表现提高到与线相等甚至更高的地位上来,取得了色彩在西画中一样的独立审美价值。
其次,借鉴西方装饰性绘画手法包括某些西方现代派色彩的处理,注重画面构成的因素和色彩的装饰性。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画在与现代观念和时尚文化的撞击下,不断吸取西方和外来各种表现手段,中国画家对各种新的技术、材料、画面形式进行了广泛的探索与尝试,拓宽了自身的色彩语言。如现代画家裘缉木的“半抽象系列”,就吸收了西方现代绘画中的抽象与平面构成方法,利用物象的虚实、色彩的鲜灰 ,来区别主次,形成了具有现代装饰感的密体没骨花鸟画的新格调。
另外,现代工艺中的色彩构成,在观念、形式感和色彩视觉效果上给现代工笔花鸟画创作带来了新的启示。色彩的特性如冷暖、明度、纯度和色相被强调并加以应用。如在色彩的处理上,利用同类色、类似色形成和谐的色调和;或用几种色彩,按明度、纯度递增或递减地渐渐地推移排列,形成柔和的层次感;或用色块对比与调和的技巧来巧妙的组合画面,造成即生动变化又和谐统一的画面效果,产生特殊的色彩韵律,让人品味其中所蕴含的视觉意图等等。
西画对中国工笔画色彩的影响,改变了传统工笔画的观念,丰富了工笔画色彩中色调的内容;增强了工笔画色彩的表现力,扩展了工笔画的空间,推动了中国工笔画的复兴和发展。
总之,艺术的发展需要广泛的吸收,在把握传统艺术精神内涵的基础上,纵观中国传统的色彩,浏览当今世界绘画的色彩,在比较中建立起自我完善的色彩观,才能使中国画的色彩在保持深厚的民族艺术精神、不失其意境和神韵的同时,更加丰富,更具现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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