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老女
黄谨来到W城,就像一只掉进烟灰缸里的蚂蚁,失去了方向感。失去了重心。
整个上午黄谨都在想。下午应该做些什么呢?作为公司外派在遮座县级市办事处的主任,如果《福布斯》愿意创建一个闲人排行榜。他完全可以进入前十名。他不知道这座小城的开放程度,不知道街上那些惹眼的女人中。谁会有和他“一夜情”的可能。因为,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做过爱了。
他决定去一趟医院。洗洗牙,这样就能看到很多护士。运气好的话,会有一个颇有姿色的女子把器具塞进他的嘴里,他就可以一边名正言顺地流口水。一边窥探她的脸了。那些活色生香的身体。虽然被白大褂包裹着,但也算近在咫尺了。
是在医院四楼的牙科旁边看见黎粟的,他首先看到的是那间办公室门上的小招牌:心理咨询室。他实在无法把正在描眉的那个小女人和心理医生这个神秘高贵的职业联系起来。于是他忘记了牙齿。对那个女人说。你是医生?
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黄谨对她说了自己的事,33岁,单身。异地独居。经常会疑心客厅的房门没有关紧。所以常会三更半夜地跑去锁门,以至经常失眠。黎粟的表情专业而投入。时而展颜、时而蹙眉,最后那句诊断却很业余:如果你能找个女人做做爱。说不定就会好了。
失眠和做爱有关系吗?黄谨小心翼翼地问,可是黎粟却很笃定。有。因为我也失眠。
黄谨得出的结论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寂寞,就有耐不住寂寞的人。于是“一夜情”应运而生。
鄢天晚上。在快捷宾馆里。黄谨睡得很好,好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有短暂性的失忆。一小会儿之后,他才想起黎粟,想起他们是怎样上的床。黎粟说,在离医院不远的地方有一座按摩城,他说,我不是那种人。黎粟就笑了,我也不是那种人。
是黎粟邀请的他,她说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因为她终于迎来了她的第一位病人。而且。这病人长得并不招人厌。黄谨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无聊,和他一样无聊。他问黎粟如果刚见面就邀请她出去吃晚饭,会不会很无礼。黎粟摇摇头说,如果刚好她很饿的话,就不算无札。
黎粟的饥饿绝不仅仅局限于她的肚子,黄谨的肌肉还保留着昨晚的记忆,酸痛。他想问问她有多久没有做过爱了,可惜她已经走了。
一个星期后他又去了医院,黎粟还是一个人,依然在修眉,看到他来时,给了他一个职业性的微笑:你好,我能帮你吗?那微笑让黄谨疑心自己捕捉回来的记忆,不过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春梦。
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什么也没发生。黎粟打断了他的话,笑容也有点僵硬,施了一半粉黛的脸看起来有种诡异的美丽。这让黄谨联想起那晚她卸妆后的苍白,还有她生动的、雨点般的吻洒落在他的脖子上、胸膛上、小腹上……那些颤栗、高潮、疲惫是抹杀不了的。
黄谨不是那种喜欢叫人难堪的人。他留下了他的手机号码,说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随时找他。
其实黄谨不是没有过一夜情,那是在上海,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人打电话给他。他去了。才知道那女人不过是想让他给她买单,当然,附带的条件是他可以带她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黄谨不是个君子。所以在那家宾馆里。他做了他想做的事。为此他总共付了七百三十五块钱。他总结出来的经验是,除了过程的曲折和气氛的暧昧之外,这种事情和那些赤裸裸的肉体交易并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
可是黎粟是不同的。他有些喜欢这个女人,这种好感来得没有道理。可能来自于她做爱时的投入。也有可能是因为黄谨正处于感情上的空白期,他想找个人说说话。上床只是锦上添花。
黎粟的电话是夜里一点打来的,她说你有没有车?黄谨说有。黎粟就说。过来。
黎粟就在邻近城市的一家宾馆,那城市不远。上高速只有四十分钟的车程。黄谨见到她的时候她穿着睡衣,眼睛有点红肿,神色有些凄惶,她说我们是在这里做完了再回去。还是先回去然后再做?
黄谨点了一根烟,坐在床沿上看她。他说其实我们可以聊一聊。他绝不相信,这个女人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异地的宾馆,三更半夜打电话让他来。只是为了和他做爱。
黎粟的目光闪烁了几下,是的,我只是想让你带我回隶。
夜风划过车窗,天空沦为星子的坟墓,唯一的温度来自于靠在黄谨肩膀上的那个女人。她睡着了,一直睡到小区的门口,黄谨不得已叫醒了她。他问是哪一栋,然后看她下车。不挽留。
是黎粟挽留了他,她明明已经走进了小区的大门,却折回来说,上来坐坐吧。
她给他做了早饭,牛奶鸡蛋,看他一口一口地吃完,然后送他出门,她说好了,我要睡个好觉。黄谨诧异地问她上班怎么办,她懒懒地笑了笑,你以为在这个小县城里,会有多少人太把自己的心理问题当回事?
黄谨后来才知道的,黎粟在宾馆里,其实是在等另一个男人。
是滥俗至极了的爱情故事。她很不光彩地充当了小三儿的角色。那个男人被他妻子看得很紧,所以不能经常和她亲近,有时打电话给她,也小心谨慎地约在很远的地方。那天晚上,黎粟在那家宾馆里等了三个多小时,终于等到了他不能来的短信,黎粟能想到的,就只有黄谨。
黎粟之所以这样坦白。是因为黄谨同样坦白,他说在上海,你买不起房子、结不起婚、找不到爱情,却可以让高潮俯拾即是,随处绽放。
黎粟就说,那你带我去上海吧,我跟你睡窝棚。窝棚里的高潮与大房子里的高潮,其实都是一样的。
黄谨就笑了,原来一个心理医生也可以傻得这么可爱。上海寸土寸金是容不下一间窝棚的。他搂紧了她。说我要为你买问房子。因为窝棚里没有幸福。
她给他做饭、洗内裤,并且跑到社区卫生院。把那里免费发放的安全套洗劫一空,她说这些可以让他们用到在上海安家落户为止。
于是黄谨打了电话回上海的总部,对那个把他发配至此的总经理说,给我一笔钱。我可以立刻离婚。
有很多事,知道比不知道要好,例如公司把他发配的原因,不过是总经理睡了他老婆。并且还没有睡够,所以才把他支开。说什么曲线救国、以退为进,给他提供一个晋身之阶,其实都是欲望都市中一场龌龊不堪的交易。
可是他到底要回去的,忍辱负重不过是在等待一个新的契机,他不可能躲一辈子的。黎粟知道的越少越好。他甚至没有告诉他要走的事情。只是在临行前的晚上。他用报纸把所有的家具盖上。然后去她家。这样他们就有整夜的时间,边做爱边告别。
于是就看见了那个男人,或许他把他当成了黎粟。所以只穿了一条内裤出来开门。看见黄谨。一脸的愕然。然后慌不迭地跑回去加衣裳。衬衫、领带、西裤。闷热的天气里,他的额头沁出冷汗。
黄谨也在冒冷汗。他以为黎粟说过她和他已经再无瓜葛的话,是真的。
男人支支吾吾地解释自己的身份,朋友。哦不,是表哥。黄谨摆了摆手,他胡诌了一个人的姓名,问这是不是他的家,那男人的表情瞬间松弛了下来。你敲错门7吧?
离开之后,黄谨哭了。在混乱杂沓的大街上。在泡桐树跳跃闪烁的碎影中间,他像个迷路的小孩一般哭得唏里哗啦。他爱黎粟,把她当成滋生美好信念的土壤,可原来爱情不是长出泥淖的那一朵洁白的莲花,是淤泥中拨节的藕,千疮百孔、秽迹斑驳。在乌烟瘴气的年代,清白是童话。
想想都觉得恶心,黄谨中了暑,虚弱得想要死掉。
从上海回到W城取一些忘记带走的文件。是离婚一个月后的秋天。黄谨想最后再去看一眼黎粟,当然是站在角落里偷偷地看,可是站在楼梯上,才发现原来的心理咨询室塞满了杂物。
黄谨逮住了一个扫地的清洁员。我是黎医生以前的病人,她人呢?
清洁员很神秘地笑笑,什么医生,不过是院长的情妇而已。院长弄了这间心理咨询室,让她混个闲职,反正胡言乱语又死不了人。
黄谨很难过。原来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但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她人呢?
清洁员弯着腰有些累,索性挺直了跟黄谨有板有眼地交代起来:她去闹。闹得满城风雨。于是院长就倒台了,你知道她干吗要闹吗?
黄谨摇摇头。
她说,黎粟瞎折腾的时候,她父亲在医院里被院长治死了,她瞅着时机准备报仇呢。后来据说一个男人要带她走。结果没走成,她就闹了。她说她的幸福没了,就更不把那谁的幸福当回事了。所以院长倒了台,她自己也成了破鞋。谁还会要呢?
黃谨终于知道,原来黎粟远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坦白,她最大限度地展示了自己的美好。把最丑陋的一部分深深埋藏。终于无望,遂成冤孽。可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他的怨、她的慢。都是不可言说的切肤之痛,冷暖自知。
黄谨看着开门的黎粟,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黎粟呆立了几秒钟,突然扑到了他的身上。对着他的脖子猥狠地咬下去。黄谨似乎能感觉到所有的鲜血都在朝着缺口快速地奔流,那种汹涌,让他廊受到了生命的真实。
他的牙缝里抽着冷气。“嗞嗞”地响。然后他把她甩到了床上。撕碎了她的衣服,进入她的身体。他说黎粟。这是你说的,做爱能够治疗失眠。所以黎粟,我们再也不会失眠。
黎粟的挣扎突然就停顿下来。她已湿润。
不过是一场欢爱的时间,他们就巳学会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