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峻:写字是我的宿命

2010-10-20 03:43
市场周刊 2010年8期
关键词:楷书书法家写字

钱晓征

自小练就以假乱真的毛体书法

钱晓征: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字的?

管峻:没上学就会写字了。农村生活条件很艰苦,正是文革期间,到处都是大字报,标语,还有画像。我哥哥毛笔字写得好,经常写大字报,我受我哥哥影响,就想自己以后也要写好毛笔字。那时候,能写一手好字是很让人羡慕和尊重的。

我写字,就是从摹写毛主席万岁几个字开始的。那时候我很小,白天大人们要上工去地里干活,就让我坐在门槛上看门我特别老实听话,等大人下工回来了我还坐在门槛上。那个年代家家的堂屋里都贴着毛主席像,还有毛主席万岁几个字我特别痴迷这些画像和字,尽管我不知道什么意思。我就坐在门槛上,透过门缝,看对面门上的字和画像,在心里一遍遍地、一笔一划地临写。

钱晓征你写一手毛体字,据说可以以假乱真。是那个时候学的么?

管峻:八岁开始临摹毛主席诗词,临摹到几乎一模一样。有人对我说,你将来能当书法家,我听不懂,不知道什么是书法家,但是,心里明白书法家很了不起,从那时起就有了做书法家这个模糊的目标。

钱晓征:最早写字,你用什么材料,有笔墨么?

管峻:当然没有笔墨纸砚,用手蘸着水在石头上写,在地上写,中学时,我的老师送给我一块古砖,让我蘸着清水在上面写字,还送给我柳公权等人的字帖。

钱晓征:那个年代很贫瘠,能找到一本书很不错了。

管峻:是的,我是到14岁才看到柳公权的字。在此之前全部是毛主席诗词。那时的农村条件很差,很小就要帮着大人做事,割草,拾草,每天总有做不完的事,没有多少时间属于自己,我给自己规定每天要写完一碗水,那时也不知道以后要靠这个吃饭,完全是一种强烈的兴趣。

钱晓征:写字是什么感觉?

管峻:非常愉快。每天就是想写字,如果一天没写字就觉得什么都没做,觉得很空虚,见到写字好的人也就特别崇拜。最早崇拜的就是我们小学的校长,农村过年时家家户户要写对联,人家都要找他写,那时候我就觉得校长写得最好,我就想以后自己一定要写得比校长好,不过,很快我就写得比他好了。接着我就崇拜另外一个人,一个因为字写得好从我们村出去到连云港工作的人。那时候,他在我眼里就是大明星,他每年回来过年,方圆数十里的乡里乡亲,都来请他写对联我会跑过去看,一看就是半天。

钱晓征:他教过你写字么?

管峻:12岁那年,好像是大年初五前后,他走庄串户看望大家,见他路过我家。我的心激动得狂跳,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想上去抱住他,请他到我家来写字给我看。我真是对他太崇拜了,他一年才回来一次,难得走庄串户,恰好又被我碰到,这个机会多好啊,我不能错过。可是,我很内向,找不到表达我的想法的方式,只是觉得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否则肯定要后悔,就那么一瞬间,我鼓足勇气,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大腿说:“能不能请您写几个字绘我看看?”

钱晓征:他一定被你的举动吓住了。

管峻:是的,当时,他一下子愣在那里,被这么一个小孩抱住,那么真诚的样子。后来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很感动。

我把他请回家,拿出一支平时不舍得用的毛笔,特别取了两张干净的白纸,恭恭敬敬地请他写字。他写了楷书《忆秦娥娄山关》,落款是“江苏滨海界牌”,就是我们家。我心里真是激动啊,这对我可是极大的鼓励。他一直在连云港,现在已经退休了。他经常把这个故事讲给人家听,说当年那个小管峻很与众不同。

钱晓征:这个故事让人感动。可见你对书法的热爱,也可见你做事的执着劲头。

管峻:我一直觉得,做好一件事的前提是兴趣,有兴趣才会热爱,有热爱才会执着。

小时候的兴趣尤为重要。如果说我从小苦练的那些东西,有多少技巧,我不太赞成。技巧的高度通过训练会很快解决,但是没有在艰苦的环境里依旧坚持想做的兴趣,是不行的。我这些年对书法的孜孜以求,基于从小就确立的兴趣和理想。这些年,环境在变,时代在变,而且变化很大,对我,不变的是对写字的向往和兴趣。不论在说什么条件下,物质上我可以没有任何要求,但是,必须有时间写字,只要不把我手脚捆住我就要写字。后来要从部队转业到江苏省国画院也是想痛痛快快地名正言顺地写字。

钱晓征:跟同龄的艺术家相比,你似乎走了更多的弯路。

管峻:是这样。我1980年高中毕业,三年后去当兵。1988年从部队考入南京艺术学院,毕业后回到部队,从部队转业到江苏省国画院。

钱晓征:高中毕业后没有直接考大学?

管峻:没有。在高中时就经常到公社文化站做事,出黑板报、写宣传标语,文化站站长比较年轻,他说等你高中毕业后就来文化站工作吧,当时我听了很高兴,但是高中毕业后,去文化站工作的不是我,而是我高中同桌的同学。

钱晓征:这段时间,不上学,也没有工作,你做什么?

管峻:每天写字。那时候写字条件比较差,就在院子里,拿毛笔蘸着清水在古砖上写。同时,我也一直给自己找出路,文化站工作没有结果,就画画上街卖,主要是临摹一些画,徐悲鸿的奔马图,喻继高的仙鹤图,还有老虎等,很好卖,当时,一张可以卖到5毛钱。

钱晓征:一张画有多大?是水墨宣纸的么?

管峻:八尺左右不是宣纸,就是大白纸,一天可以画一张,把纸墨成本去掉,大概能赚到两毛五。有一次,在街上卖画时,走过来一个老板摸样的人,他是一个镜子工厂的老板,那时开始流行三门橱,镜子的左上角和右上角,都刻上带花的图案,比如喜鹊登梅啊、丹凤朝阳等。这个老板见我在卖画就问我小伙子这画是你画的吗?我说是的。他说你想不想工作啊?那时候听到“工作”两个字非常惊喜,我说当然想了他说那你明天到我厂里来上班。

第二天我就骑自行车去镜子厂上班。工厂离我住的地方有20多公里。那是一个很小的制镜厂,一共就四个人,都是老板自己的家人,我的工作就是用药水把镜子烂掉,水银透出来就是玻璃,我在玻璃上面画上各种图案。

钱晓征:对这个工作满意么?

管峻:开始还是很高兴的,不管怎么样,总归是有工作了。当时在农村,也没想到再考什么学校。只是,时间长了发现两个问题,一方面是我没有时间写字画画了,我本想上班之外可以做我自己的事情,哪知道从早到晚全要干活。所做的事情跟我的兴趣又完全没关系,那个画画只是属于工匠做的事。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很长时间他们也不提工资的事。干了好几个月,因为要回家老板借给我5块钱。后来就辞掉这份工作了老板说没有钱付工资,给了我两块镜子。我家里没有橱子要这个镜子也没有用。刚好隔壁邻居是大队书记,正在起房子,肯定要做橱子什么的,我就把镜子送给他了。

后来,经亲戚介绍我到一个影剧院画海报。印象比较深的是,《少林寺》刚上映,我画了一个很大的水粉画海报。这个影剧院属于公社文化站的,站长很喜欢我,我同时也为文化站工作,这个地方比较远,每天要骑车一个多小时。做了几个月,有一天,领导说,准备把我送到扬州去学裱画的手艺,因为整个滨海都没有裱画的,以后生意应该不错。

这又是一件没有结果的事,不过那是我第一次去县城以外的地方,很高兴,在扬州逛了逛,买了一枝三元钱的毛笔,从没有用过这么好的毛笔。

钱晓征:80年代初期,上大学是实现理想最直接的途径,你经历这么多折腾,怎么没有想到继续考大学?

管峻:想到了,尤其是在扬州回来后,1983年,就决定还是走考学的路子。要考大学就要复读,复读需要钱,我通过关系到信用社办了30块钱贷款,带上我的一幅字和发表在《新华日报》上的作品,去中学找校长上复读班。一个月后征兵开始了,我担心自己考不上大学,干脆选择当兵去。人武部部长对我印象比较好,他看过我的作品,我带了一幅临摹的奔马图,一幅临摹明代花鸟画家的仙鹤,还有一幅老虎,去找他帮忙,他很高兴,他说像你这样当兵比较好,到部队领导会重视,他给我一个名额,并推荐了我。当时,徐州和苏州的部队都要我,我自己选择了苏州。

钱晓征:在部队情况怎么样?

管峻:到部队不到半年就被抽到机关,就提干,很快各方面条件都好起来了。不久,被部队安排到南艺进修,在南艺进修期间得知,地方军人可以参加南艺考试,我符合条件,我就选择参加高考。1988年,我以超过录取分数线5分的成绩被南京艺术学院美术系中国画专业录取。

要对得起国画院这个品牌

进国画院,是来给画院挣荣誉的,而不仅是来仰仗画院的金字招牌,以抬高自己的身价。

钱晓征:你在开始学习写字的同时就开始画画了?

管峻:是的,还是受毛主席的影响。因为那时候农村毛主席像最多,画的都很像。还有教科书上的画,像黄继光,邱少云,欧阳海,这些英雄人物,只要是看到人物的画像,我都画。

钱晓征:那种自由自在的画,是出于你对绘画的由衷喜爱,1988年考入南京艺术学院,学的是什么专业?

管峻:我的专业是中国画,但是书法、绘画,理论、美术史都要学。绘画中的山水画,花乌画也都要学,自己感觉也是如饥似渴的,画画,写字,都是全力以赴了,那时候,也更加确信这是自己一生要从事的事情。所以,现在对我来说,没有比写字画画本身更重要的事情了。

钱晓征:开始接受正规的艺术训练,是不是有如鱼得水的感觉?

管峻:对啊。那是我渴望已久的事情。书法是我的兴趣,绘画也是我的喜爱的,画了很多年的中国画了,终于可以接受正规训练了。1992年从南艺毕业,留在武警总队机关,在宣传处做文化干事,主要负责文化工作,2000年离开部队调入江苏省国画院工作。

钱晓征:进入江苏省国画院,是你人生的一次大的转变。

管峻:是非常重要的转变。进入江苏省国画院,实现了我梦寐以求的愿望,小时候最大愿望就是进公社文化站,那时候想要是有哪一个老画家能收我为徒,就很幸福了,如今,能进八江苏省国画院,与自己很崇拜的书画家共事,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比如喻老喻继高先生,小时候我就临摹过很多他的画很崇拜,我能进入他们所在的单位,这从心理上讲有一种极大的满足感。另一方面,创作时间更充足了,可以从容地安排自己的学习和创作,以前都是业余时间用来写字画画,时间完全不能保证。现在自己能做得了主时间有保证了。国画院也给我提供了一个学习的环境,这是一个品牌,我觉得进了画院对自己要求更高了,要对得起这个品牌。

钱晓征:进了国画院,就是职业书画家了。

管峻:是。所以,对自己的要求跟以前不一样,以前在部队,我是业余的,不出成绩不会有人说,但是在画院里,如果老不出成绩就不行了,自己觉得有压力。

钱晓征:你在江苏省国画院担任副院长,你对国画院的管理和发展有想法吗?

管峻:画院主要的还是要出好作品,要出好作品,必须要有人才。所以,要不拘一格降人才。人才,进国画院,是来给国画院挣荣誉的,而不仅是来仰仗画院的金字招牌以抬高自己的身价。现在画院有常进、徐乐乐,喻慧那帮学员班的在撑着,后来招来的几个也很不错。画院需要留住人才,更要想办法引进人才。

我还是靠功力取胜

几乎所有的奖项我都获得过。

比如第七第八连续两届全国书法奖、全国中青年书法家、单项奖等,多种字体也都获过奖,比如隶书、楷书、行草书等。

钱晓征你获得过很多种类书法奖项?

管峻:算起来几乎所有的奖项我都获得过。比如:第七,第八连续两届全国书法奖、全国中青年书法家,单项奖等多种字体也都获过奖,,隶书、楷书行草书等。

钱晓征:连续获得两届全国书法奖的,是什么作品?

管峻:都是隶书。第八届全国奖评选时,听说要改变以往评奖的方式,只要你有能力各种字体都可以获奖,所以,我就一下子投了四件作品。但是评奖结果还是一个人只获得一个奖项。据说本来我的楷书,隶书、草书三件作品都获奖了,行书是入选展览,但是,评出来的结果,还是只有隶书获奖了。

钱晓征:书法的全国评奖主要是什么标准?

管峻:一看功力,二看个人面貌。全国性的书法评奖,需要有二三十个评委。

钱晓征:你怎么看待自己的多次获奖?

管峻:我可能是在全国获奖比较多的人之一。能不能获奖有各种各样的原因,获奖概率高的前提,我觉得还是在作品本身。我的经验,只要我认可的作品,拿出去获奖是正常的,这也说明,作品本身要好。

钱晓征:你的书法特点是在功力,还是在有个人面貌?

管峻:我还是靠功力取胜。2004年全国设了唯一一个“最佳功力奖”,被我得了。江苏是传统功力比较深厚的书法大省,我当时投稿就是冲着这个奖去的,因为全国就选一个人。

钱晓征:书法更讲究功力。

管峻:是的,书法的技巧一定要过得硬,我有一个观点,不要怕人家说你是复古的,就怕你复古方面做的不够,你真的和古人做到~模一样的话,那你也是很厉害的。如果你能做到这个境界了,我不相信你能没有自己的想法,但如果你只有自己的想法,而没有古人的功底,那你的想法肯定是不高级的。

钱晓征:先从传统中吸取养分,然后再寻找自己的个性和特点。

管峻:对。绘画也是这样,李可染说要用最大的勇气打进去,再以最大的勇气打出去,说的也是这个道理。但是如果你打不进,也就谈不上出得来。

钱晓征:书法的这个功力,是否也包含整体性,各种字体都能写,都很精通。

管峻:当然是这样。书法的字体与字体之间,大字与小字之间,都要接受专门的训练,都要精通。不能说你把中楷学好了,把大楷学好了,你就把书法学好了。字体之间有必然的联系,每个字体的技巧都需要用心专研和刻苦训练,要花费很多时间,就是不停地写,写。

钱晓征:技巧的玄秘性只有在写和画的过程中才能体会到。

管峻:走得越高,体会就越深刻。像张大干,傅抱石一定都是有这样深刻体会的。傅抱石是山水画家,但是他的人物画有几个人能超过他?还有他的书法,你看他的小字题款,很多书法家也不敢跟他比。

钱晓征:你在行书,草书,隶书、楷书方面都下了大功夫。

管峻:我靠的就是功夫。

钱晓征:为什么书法家比画家少得多?

管峻:成熟的书法家在四十岁到五十岁之间,是否能成为优秀的书法家,还要再过一二十年才能确定,成为一个优秀的书法家很难,淘汰得很快,屈指可数。抄经,需要心境,更需要功力。

“味道”和“到位”是楷书的难度和高度

钱晓征:你的楷书《心经》是走褚遂良一路?

管峻:可能是这样。我的字可能要收到字库里去,成为标准的管体。我选择的这条路是比较艰险的,需要勇气,也需要多年的沉淀。一开始我也很困惑,历史上的楷书大家高峰林立,要想再走出一个路子来,很困难。既然走了这条路,就要走下去,而且越是艰难的地方,越想去看看。在作品集的后记里我这样写道我很想翻到山的另一面去,看看那一面的世界。真正想看到精彩的世界,必须得翻过山的那面去,走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来。

钱晓征:你走出来了么?

管峻:不敢说已经走出来了,只能说我做到了有了一定的个性特点,人家一看我的字体,就能看出来是管峻的字。但是,要说我与古人相比能有多大的创新,不大可能。古人也是这样,谁能说赵孟叛有多少新意,没有多少,有王羲之、王献之、苏东坡、米芾站在那儿,还要他赵孟煽干嘛呢,但是你一看就知道是赵孟瓶的字。

钱晓征:楷书能否理解成是绘画中的工笔?

管峻:不能这样理解。还有人把楷书看成是书法的基本功,也是错误的。从书法形成的演变来讲,楷书是最后形成的。没有楷书之前,张芝的草书是后人难以超越的。这只是书法的不同表现手法而已。楷书主要是实用,逐渐变成一种规范了,并不是基本功。其实楷书是最难学的,是最折磨人的。如果一个人要学书法,尤其是从颜真卿,柳公权开始学起,满怀信心,但恐怕三个月后兴致就没有了。

钱晓征:楷书更容易被人们看懂,流传更广泛一些。

管峻:是的。楷书并不见得比其它书体更多,但是流传更广泛,这跟楷书的字体特点有关。楷书难度很大,写出来的还要有变化,不可能写的跟柳公权一样。写隶书,可能两个月就能写出自己的东西来,但写楷书就很难说了。

钱晓征:楷书难写的原因,是不是在于它有更多的框框,不能逾越,必须遵守?

管峻:确实,楷书有很多框框,不能自己创造。首先,结构要到位。比如其它字体,我们可以把这个结构挪动一下,但是楷书不行。楷书讲究笔画的精到,最难的就是结构和笔画的精到。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楷书的难度和高度一个是“到位”,一个是“味道”。到位是一种功力,味道是一种境界,能做到这四个字就是高水平。楷书很难写到位,到位包括了结构、笔画。写出味道来则更难,在“到位”这个基础上再有“味道”就很不容易了。

钱晓征:是不是因为楷书有这个特点,历来的抄经多是楷书?

管峻:是的。抄经的心情都是很清澄的,本身也要求抄手的书法水平比较高。抄得好的就更容易流传下来过去抄的人也很多,现在留下来的,有的是出于历史原因,有的书法水平并不高,但像赵孟頫抄的大悲咒,文徵明抄的莲华经,水平很高,就更有价值。

钱晓征:作为书法艺术的抄经,更需要虔诚的心态,写经者和藏经者都要很虔诚。

管峻:现在书法家抄经的也是非常普遍,如果说哪个书法家没抄过《心经》,不大可能。

钱晓征:曾经有一家拍卖公司组织过一个《心经》书法专场。

管峻:就是在去年吧,之前也找我,好像运作得也不是太好,没达到他们预期的效果,很多作品没有拍出去。

钱晓征:这个是跟佛教文化传播有关吗?

管峻,还是拍卖公司没有操作好吧。可能一开始想把优秀的作品呈现给大家,但是实际上作品水平是参差不齐的而且有些书法家不太适合抄经。

钱晓征,什么样的书法家才适合抄经?

管峻:抄经还要传统功底好一点最好是楷书。历史上抄经比较好的书法家,像赵孟叛,文徵明,他们抄了不少尤其是文徵明抄得比较多。他们的字非常漂亮,都是小楷因为内容多不可能将字写得很大。

钱晓征:作为一个长篇作品,中间会出现丢字这类问题么?

管峻:这些问题都很难避免,写字的时候,注意力都在如何写好字上面,很容易写错字。这种情况很普遍,书法家个性不同,处理方式各不相同,很多书法家就把它直接改掉,但是,我比较唯美的,我是在哪边锚掉就在哪边裁掉重写。还有书法家写错了也不改,有一个笑话,说有一次有人对高二适先生说高老,您的作品中间有个宇写错了。高二适先生很不高兴,说:你是看我的字还是看内容,看内容你买本书对照不就行了吗?

钱晓征:抄经除了字本身的构架之外,如何达到通篇的布局合理呢?

管峻:只要功夫到了都会统一。这不是难题。

钱晓征:会不会因为通篇过分统一而造成呆板,

管峻:不会。书法里能把字写得统一也是本事。有些人强调在一幅字中有变化,也有道理,都是功夫的表现,关键是感觉和谐就好。

钱晓征:我注意到你写的《心经》许多是打格子的。

管峻:这是我自己的方式,也可以不打格子。书法的最高境界是雅俗共赏

现在很多人把雅俗共赏理解的有点俗,

其实雅俗共赏是一种境界和高度。

钱晓征:书法发展到今天已经形成比较成熟的模式了,对现代书家来说,你觉得是幸还是不幸?

管峻:不能说不幸。书法的魅力也在这里,正所谓戴着镣铐的跳舞。没有规范也就没有标准怎样衡量你所达到的高度,

钱晓征:在书法史上哪个时代是最好的时期?

管峻:还不能讲最好。每一个朝代有每一个朝代的特色。魏晋不用说,只要搞书法就绕不开,就像老祖宗一样。而且确实是一个高峰树在那个地方。唐代更加规范,楷书达到最高峰,而且高峰林立,有多少书法家啊。到了宋代就是以苏东坡几个书法家为代表的,就比较浪漫,更加讲究文人气息,还有与绘画也结合起来了。

钱晓征:绘画中的是宋画是一个高度,书法有吗?

管峻:现代书家挑战的高度,远的像王羲之不说,因为我们看到的王羲之是不真实的,我要能看见的可以和我对话的大家,比如赵孟颊小楷,文徵明小楷,我要达到这个高度,这些是我追赶的对象。隶书是汉碑,行书是宋四家,包括赵孟瓶。

钱晓征:你怎么理解现代书法这个提法?

管峻:我一直反对这个提法,再过若干年后还叫现代书法吗?这是很不科学的定位。即使为了区别古代,也不能用现代两个字,现代终究是要过去的。各个时代书法家都有自己的贡献,有继承。有发展,而后慢慢有自己的风格。清代是篆隶,跳过唐宋一下子回到了秦汉,宋徽宗的书法则是创新。现在我们对创新这个词有误解,就觉得必须要来个改头换面才叫创新,若从这个层面去理解,王羲之之后书法就不需要存在了。

钱晓征:为什么超越前人很困难?

管峻:现在条件比以前好,积累也比以前多,却为什么超越不了古人?我觉得是我们现在的精力太分散了,要应付的东西太多,我们也没有古人的那种心境、环境,古人是从小开始写字就是使用毛笔的。

钱晓征-书法在当代失去了它的实用性。

管峻:对,这一点也是很重要的。有一条是比古人优越

的,现代人的寿命比古人长,古人活到60多岁就是高寿了,现代人60岁正是从事艺术的黄金年龄。可能比古人晚学十年,但艺术生命可能要比古人延长十年,二十年。只是,现在老老实实走传统这条路的人太少,也走得不深,所以,即便比古人有更长的艺术生命,也很难超越古人的成就。

钱晓征:你认为学书法从哪一种字体开始?

管峻:那还是选择历史上的经典。哪一种字体都可以。文字演变和书法演变是不一样的,文字演变之后,书法才演变。王羲之之前各种字体都有发展,到了他这里是发展得一个最高峰,他是一个总结性的人物,并不是都是他创造的只是到了他那里更加完善了。

我不赞成从楷书开始。楷书来的太慢。我一开始写毛体写草书,隶书,最后才写楷书。楷书也是一开始老老实实写颜真卿,写柳公权,包括魏碑,什么都写,到最后才找到真正符合自己的。书法的字体,我喜欢比较自然的,不做作的,让人一下子能看得懂,古代大家能留下来的都是这样的字体。书法的最高境界是雅俗共赏。现在很多人把雅俗共赏理解的有点俗,其实雅俗共赏是一种境界和高度。历史上,王羲之、米芾、赵孟頫、王铎等等,最顶级的大家都是雅俗共赏的。扬州八怪里有许多就不算雅俗共赏,因为很多人会觉得看不懂。这不是一条大道,作为书法家的创新和选择,是有价值的,但是,这一类的书法不容易被发扬传承。

钱晓征:宋徽宗的瘦金体也属于这一类。

管峻:作为书画家,宋徽宗是个伟人,他的书法从抄经体演变过来,就是拿长锋来写,个性特点很鲜明,创造了一种新的书法样式。但是,宋徽宗的这个瘦金体,怎么传承7瘦金体不能学,没听说谁学了瘦金体能成为大家的。还有郑板桥的书法,怎么发展,无论哪一种字体,要大家基本上能接受的,不能一味地求怪求奇异。我也玩过那些很现代的东西,我觉得太简单。真正觉得有难度的是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创新。

钱晓征:弘一法师的书法很多人喜欢。

管峻:人们更多是喜欢弘一法师这个人,并不见得都是喜欢他的书法,如果撇开其它方面,他的书法难以被承认,因为,仅就技巧而言并不算有很高的成就。他的书法有佛家的味道。

钱晓征:八大也是这样?

管峻:八大的书法绘画要比弘一高得多。弘一比八大更简约、更单纯。

钱晓征:现在的时代不是一个书写的时代,别说毛笔了,连钢笔都快被替代了。

管峻:是的,现在书法不再普及了,以致于有一些人会觉得书法比绘画简单。书画市场也能看出这种不平衡,好的画家和好的书法家,作品的价格差别很大,通常在业界人们说“好字不如烂画”,“十张书不如一张画”。书画书画,书法是排在绘画前面的。但是,书法“位高价卑”。这可能是源于书法艺术更具抽象性,使收藏群体小众化。

钱晓征:过去书法跟人的生活紧密结合,实用性使书法得到了传播,比如书信,现在的人,连信也很少写了。

管峻:现在有一个不好的现象,书画家写什么都可以被变成钱,有人会把私人信札都拿出来卖,所以书法家都不大愿意给人写东西。

书法就是把简单的墨线经营好

画家和画家之间的差距,最后就是比书法。

钱晓征:你是如何从临摹变为脱临呢?

管峻:其实这个也很自然。一开始临摹,临不下去,就想要是哪天临的一模一样就好了,其实很难一样。等真到了那个时候,又想要是不看他那个搞创作也能达到他的水平,有些宇是字帖上没有的,你就要创作,这一关慢慢也过了。我就想我怎样改变它,把自己的精神面貌写出来。

钱晓征:临帖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管峻:一直要临,临帖是我的日课。就是反反复复地临。都说我学的褚遂良,其实褚遂良我还真的没有临过多少,记忆中似乎只临过两次。他的风格比较飘逸,比较漂亮,我的风格与他相近。

钱晓征:你用笔有要求吗?

管峻:我都是用最好的狼毫,毛笔是定做的。毛笔耍硬,因为我的速度快,需要笔锋挺拔,软了不行。以前的人多是用狼毫,明清代以后字写得大了,狼毫没有那么多,而且不吸水。

钱晓征:写那么多眼睛会受影响吗?

管峻:现在还好。写小楷,刻印章都很伤眼睛。

钱晓征:你现在一天要写多长时间?创作和临摹哪个多些?

管峻:只要有时间都在写字。创作多一点,现在很多时候是看看就可以了,不一定要临写。

钱晓征:画家要写生,书法家如何与现实结合呢?

管峻:书法家不要写生,他沉浸在古人堆里就行了。它就是一个自然形象,完全是艺术的。

钱晓征:还会经常看一些碑吗?

管峻:现场看的不多,主要看印刷品。

钱晓征:除了看碑文,还有什么流传下来的书法可以看到的?

管峻:长卷这些留下来的主要是宋元以后。在此之前要么是碑,要么就是手札。后来书法家就有意识地写些长篇,比如赵孟糖写苏东坡的《前后赤壁赋》,还有《道德经》,在过去就没有了。

钱晓征:你觉得现在书法市场成熟吗,

管峻:我对书法市场完全没有关注。现在的市场完全是一个礼品市场,这完全是不正常的。绘画界就不是这样。它不是~个收藏的市场,它是一个礼品的市场。能写字的人很多,能卖钱的却很少。书法市场没有上来,不是江苏全国都是这样。我也不管,有过去那样的生活经历,我们现在的生活比以前林散之、傅抱石的好多了,我们缺的就是他们那种精神,那种境界。我给自己的定位,成为一个优秀的书法家,同时画画也不错,

钱晓征:最近几年书法的市场在稳步上升。2007年春拍,北京匡时首开《文字的力量——中国书法篆刻》专场,文征明的《行草书诗卷》手卷成交价是1千多万元。去年嘉德拍卖中,朱熹,张景修等七大家(宋元时期)法书《宋名贤题徐常侍篆书之迹》,成交价过亿了。

管峻:拍卖中有书法创出高价的,比如,2004年元代鲜于枢的草书《石鼓歌》,成交价是4千多万2002年米芾的作品价格超过了3千多万。整体看,当代的书法比较走俏的多半是书画兼长的画家书法,不过这些人基本已经谢世,如郭沫若、弘一,黄宾虹、齐白石、张大千、溥儒、沈增植、沈尹默,于右任,林散之、启功等人的作品,价格指数一般都维持在数十万元之内其中又多半在数万元乃至数千元之间振荡。

钱晓征:书画兼长,对书法家,画家都很重要。

管峻:现在很多书法家,画家到四、五十岁时就上不去了,到了一个盲区,原因就是太单一,而失去了可持续发展的后劲。他们忽视了一点:重新发现传统的巨大力量。王铎为什么厉害?王铎临终前还是半天临摹半天创作。我有体会,写柳公权、写王羲之,就算你写的一模一样,等10年后再写又不一样了。就像我们读名著一样,年纪不一样,再读的感受一定也是不一样了。

现在的局面是,画家的字达不到书法的韵味书法家的字又缺少画的意境,过去的老画家像齐白石、黄宾虹每一笔都是非常精彩的书法作品,甚至于把它某一部分题画拿出来就是一副书法作品,现在的书画家做不到。

钱晓征:书画印一体现在都分开了。

管峻有的绘画作品一看题目就不行题目没有诗意内容贫乏跟画面完全不是一回事。有一句话我很认同,画家和画家之问的差距,最后就是比书法,说得有道理。像傅抱石、徐悲鸿的书法都很好。

钱晓征:你觉得绘画和书法有区别么?

管峻:绘画与书法的区别在于绘画的形式感强,而书法更加单纯,书法就是把简单的墨线经营好越是单纯的东西越是很难把它做好。所以,书法更要看功力,看书法家如何把简单的墨线经营好章法怎么安排好,墨色怎么处理好。

钱晓征:书法的好坏一看就看出来。

管峻:对,书法的根本是技巧,是基本功,所谓书卷气,是水到渠成的事,功夫到了,感觉就出来了,我认为现在有很多书法家在技巧上是过不了关的。古今中国画大家,书法上的造诣都很了不起。

钱晓征:你应该是能体会到书画同源的妙处。

管峻:是的,我深切地体会到书画结合的妙处,陈大羽先生也非常肯定书画同源,因为他既写字也画画,不能写字的书画家肯定体会不到书画结合的境界,这是传统中国画应该达到的境界,现在不要说诗词书画印相结合了,就是做到书画结合的人也都不多,书画家们都太单一、太专业了,越是单一越不容易做好。

钱晓征:现在还坚持画画?

管峻:一直在画,工笔、写意,山水,人物,我都画。我不是客串,每一样都尽量做的像模像样,就是说,我画画时,就按照绘画的体系和规则去要求自己。

钱晓征:你在书法上有什么理想?

管峻:我的理想很简单,就是写字本身,写字,是我的宿命。我希望每天都能有时间写字,每天都感觉到自己在进步。

钱晓征:你什么时候会办个展?

管峻:50岁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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