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慧觉”考略

2010-09-29 05:58崔红芬
世界宗教研究 2010年4期
关键词:龙川西夏大师

本文主要依据《故释源宗主宗密圆融大师塔铭》和遗存佛经题记对僧人慧觉的佛事活动进行考证,认为塔铭所记慧觉与佛经题记中提到的一行沙门慧觉应是同一僧人,是位显密兼通的高僧,主要活动在蒙元时期。慧觉最初在贺兰山慈恩寺出家,修行密法,后到洛阳白马寺从龙川大师研习华严义理,深得龙川大师赏识。世祖时他协助龙川重修白马寺,随龙川去大都校经,被授以“宗密圆融大师”之号。慧觉还出任河南僧录和白马寺第三任释源宗主,多次前往河西地区弘扬佛法,为西北与中原佛教文化交流起了积极的促进作用。

关键词:慧觉密乘西夏华严信仰

作者:崔红芬,历史学博士,河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副教授。

西夏偏隅西北,佛教却十分繁盛。可是随着国家的消亡,大量文献佚失,使我们对西夏僧人及其遗民的佛事活动知之不多。本文利用几通碑铭材料和遗存佛经题记,对西夏僧人慧觉及其弘法活动进行初步探讨,并对西夏时期的华严信仰略作考证。

河南洛阳白马寺出土一通由沙门法洪撰文的《故释源宗主宗密圆融大师塔铭》(以下简称《塔铭》),高73厘米,宽77厘米,共26行,满行26字,其内容记述了慧觉在蒙元时期主要佛事活动。《塔铭》录文如下:

故释源宗主宗密圆融大师塔铭

沙门

法洪撰

公讳慧觉杨氏姑藏人父仕西夏为显官夏亡易服为苾刍隐居求

道物论美之公幼读书聪颖不群少长志慕佛乘遂祝发为僧时西

北之俗笃信密乘公服膺既久深得其道乃肥遁嵓薮励精禅想既

而曰密乘固修心之要非博通经论不足以究万法之源穷佛道之

奥闻先宗主赠司空护法大师传一乘圆极之说风偃秦洛负笈从

之有针水之契护法尝顾公以语人日此子吾门梁栋也探赜索隐

凡六七载而于法性圆融之旨焕焉若临秦镜而睹肝膈无复余蕴

矣护法以其克荷重寄付以赤伽梨衣逮将辞归护法日此寺佛法

滥觞之源今草昧之初惟才是用吾徒虽众干蛊者寡方托而以腹

心之寄手足之助何遽舍吾而归耶公以托付之重竭股肱之力朝

夕左右虽勤而不以为劳也故宗社之兴公有劳焉

世祖皇帝诏海内德望校经于燕公从护法以见赐宗密圆融大师之

号会永昌王遭使延公启讲于凉公之道大振于故里创寿光觉

海二寺护法殁公不远数千里赴葬尽心丧之礼有

旨授公河南僧录公以祖刹虚席非负天下重望者不可尸之荐故

真觉大师于朝诏以为释源宗主真觉殁公亦西

归群雄乖兢释源鼎沸诏以公为宗主错枉举直因能任

事逾綦而百废具修寺以大治寻以

太后诏驰驷适凉修佛事为国延厘公有家僮四十余人至是

悉良之以皇庆二年五月甲寅卒于白马寺垂终之夕以田四十余

亩为寺恒产又以钞五千余缗付寺僧使岁计其赢于岁首阅大藏

以福幽显荼毗获五色舍利诏乘驿送归姑藏又分遗骨閟于

此铭日学究方等兮道贯圆融殊途交骋兮独踽厥中生不累有

兮死不沉空叶落归根兮体露金风铭贞石兮罔幽宫惟德音兮昭

无穷延祜元年三月日门人惠碹洪琼等建周新刊

从《塔铭》内容判断,慧觉为西夏遗民,生活在西夏晚期到元皇庆年间,受其父出家的影响,他很小就志慕佛乘,大约在蒙古时出家为僧,起初在西夏故地修行密乘,后慕护法大师之名来到洛阳研习法性圆融之旨,他的活动范围涉及西北、洛阳和大都等地。

慧觉的佛事活动与《塔铭》中提到的白马寺释源宗主龙川大师行育有密切关系,作为龙川的弟子,很多佛事活动是慧觉协助龙川进行的。白马寺西侧发现的《宣授扶宗弘教大师释源宗主江淮诸路都总摄鸿胪卿赠司空护法大师龙川和尚舍利塔志》(以下简称《龙川和尚舍利塔志》)和嵌于白马寺毗卢阁内后壁西部的《故释源开山宗主赠司空护法大师龙川大和尚遗嘱记》(以下简称《龙川和尚遗嘱记》)对龙川大师生平事迹皆有记载。龙川和尚(?-1293)为释源第一任宗主,讳行育,姓纳合氏,也称行吉祥,女真人,为金朝遗僧,得度于宝应秀,受业于永安柔,有“宣授扶宗弘教大师释源宗主、江淮诸路都总摄、鸿胪卿赠司空护法大师”的封号。

因“辩謇缁黄”,龙川受到八思巴和元世祖忽必烈的赏识,赐赤僧伽梨,加扶宗弘教大师之号。及至南宋归降元朝,又诏令龙川总摄江淮诸路僧事。“辩謇缁黄”指龙川参加“佛道论战”一事。为了解决佛、道两家的矛盾,蒙古统治者先后在宪宗五年和八年主持两次佛道辩论。第一次由蒙哥亲自主持,第二次由忽必烈主持。龙川参加的是第二次论战,宪宗八年(1258)藏地、中原、河西和大理等高僧聚集开平共同参加辩论大会,以《老子化胡经》的真伪为辩论中心,结果道教再次论败。在论战中,龙川表现出色受到朝廷重视,并因“传一乘圆极之说,风偃秦洛”。

龙川参与佛道论战和在陇右一带弘讲佛法的事迹在《扶宗弘教大师奉诏修白马寺纪实》碑文所刻元人商挺撰写诗文中也有体现。这首赞颂龙川的诗文是:“龙川大士僧中雄,名响夙昔闻天聪。诏命殿上坐持论,慈音诵出琉璃筒。众流截断具真见,有敌不敢当机锋。帝师欢喜上奏请,赐号弘教扶其宗。沙门迩来亦官府,不肯涂抹欺愚蒙。三年演法向陇右,疆梗相化为温恭。”

龙川的名望不仅风偃秦洛,而且还远传到西夏故地。此时在西北修习的慧觉有感于“密乘固修心之要,非博通经论,不足以究万法之源,穷佛道之奥”。于是他慕龙川美名,从西北来到洛阳师龙川研习华严“法性圆融之旨”,时间大概在宪宗八年以后。慧觉师徒非常投缘,“负笈从之,有针水之契”。经过六、七年的学习和思考,慧觉对华严理解已达到“于法性圆融之旨焕焉,若临秦镜而睹肝膈,无复余蕴”的地步。为此慧觉深得龙川的器重,护法“以其克荷重寄,伏以赤伽梨衣”,并“托而以腹心之寄,手足之助”。及至慧觉准备辞归西北故里时,得到大师诚恳挽留,最终慧觉留在大师身边,协助龙川进行佛事活动。慧觉主要有以下佛事活动。

第一,协助龙川重修白马寺。

重修遭战争严重损毁的释源白马寺是龙川晚年主要活动之一。由于历代兵燹战乱,风蚀雨剥,白马寺几经沧桑,到金大定十五年,“寺与浮图俱废,唯留余址,鞠为瓦子堆,茂草场者,今五十载矣”。《大元重修释源大白马寺赐田功德之碑》(以下简称《赐田功德碑》)记载:“至元七年,帝师、大宝法王帕克巴,集郡国教释诸僧,登坛演法。从容询于众日:‘佛法至中国始于何时?首居何刹?,扶宗弘教大师龙川讲主行育,时在众中,乃引永平之事以对,且以营建为请。会白马寺僧行政言,与行育叶。帝师嘉纳,闻于世祖圣德神功文武皇帝特敕行育,综领修寺之役。经度之始,无所取财,遍访檀施于诸方,洊更岁龠而未睹成效。帝师闻之,申命大师丹巴董其事。丹巴请假护国仁王寺田租,以供土木之费,诏允其请。裕宗文惠明孝皇帝,时在东宫,亦出帛币为助。于是工役始大作。为殿九楹,法堂五楹;前三其门,傍翼以阁;云房精舍,斋庖库厩,以次完具。位置尊严,绘塑精妙。盖与都城万安、兴教、仁王三大刹比绩焉。始终阅二纪之久,缘甫集而行育卒。诏赠司空、鸿胪卿,谥护法大师。”《龙川和尚舍利塔志》也载:“帝师拔思八甚器重之,一时贤贵,……帝师以释源荒废岁久,遂奏,请命师兴葺。仍假怀、孟六县官田之租,以供度支。大刹落成,师遽顺化。”

龙川负责修建白马寺虽“始终阅二纪之久”,但他圆寂时白马寺并未彻底修缮完毕,《龙川和尚遗嘱记》和《赐田功德碑》皆有记载。《龙川和尚遗嘱记》记述了龙川去淮扬总摄江淮诸路僧事之际,对弟子的嘱托及其身后继续修建白马寺的情况,内容为:“先师维扬之行也,预知世缘之将尽,乃召门弟子海珍等,大书遗嘱。悉以平昔衣盂之分,黄金一百两、白银一十五定,俾充释源造像之资,并以近寺西北陆田二百亩岁收所产,充本寺长供。自余圣像、经籍、法衣、器用付之常住,传流护持。……元贞二年,就巴上士,奏奉圣旨,遣成大使,弛驿届寺。塑大殿者五,及三门四天王,计所费中统钞二百定。大德三年,召本府马君祥等庄绘,又费三百五十定。其精巧臻极,咸日希有。”《赐田功德碑》载:“圣上大德改元之四年冬十月,释源大白马寺告成。诏以护国仁王寺水陆田在怀、孟六县者千六百顷,充此恒产,永为皇家子孙祈福之地”。可见,直到大德四年白马寺才彻底竣工,成为元代皇家寺院。

白马寺重建耗时颇长,龙川为此更是殚精竭力,尤其在寺院修建初期,资金缺乏,无所取财,遍访檀施于诸方。经大师努力,在帝师八思巴、丹巴和皇室等人的大力支持下,才得以解决。及至龙川行淮扬之时,仍操心祖庭的发展,对弟子说“人各勉旃,同荷祖刹”。慧觉侍从龙川大师左右,白马寺的修建自然凝聚着慧觉的辛劳。故《塔铭》载“公(慧觉)以托付之重,竭股肱之力,朝夕左右,虽勤而不以为劳也,故宗社之兴,公有劳焉”。

第二,随龙川去大都校勘佛经。

《塔铭》虽未提及校勘佛经为何?但应与龙川生前元世祖组织校译和刊印佛经有密切关系。史载,元世祖时主要有以下翻译和校经活动,其一,至元二十二至二十六(1285-1289)年间世祖第二次校补《金藏》。其二,至元二十二至二十四年(1285-1287年间)编订《至元法宝勘同总录》。其三,至元十四年至二十七年(1278-1290年)雕印《普宁藏》。其四,至元三十年(1293年)左右组织雕印河西字《大藏经》。而与龙川有关的是编订《至元法宝勘同总录》和筹备《普宁藏》雕印。

《普宁藏》作为一部私刻版大藏经,是由时任浙西道杭州等路白云宗僧录道安两度奔走朝廷,蒙江淮诸路释教都总摄准给文凭,并转呈丹巴引觐,得到皇帝恩准,才开始雕印的。《普宁藏》臣字《大方广佛华严经人不思议解脱境界普贤行愿品》卷尾题记和《湖州妙严寺记》载:“……又蒙江淮诸路释教都总摄所护念,准给文凭,及转呈檐八上师引觐。皇帝颁降圣旨,护持宗门作成胜事。……以此鸿因,端为祝延皇帝圣寿万安,皇后同年,太子、诸王千秋,文武官僚升迁禄位,仍赞大元帝师、大元国师、檐八上师、江淮诸路释教都总摄扶宗弘教大师、江淮诸路释教都总统永福大师,大阐宗乘,同增福算。更冀时和岁稔,物阜民康,四恩三有尽沾恩,一切有情登彼岸。宣授浙西道杭州等路白云宗僧录南山普宁寺住持传三乘教九世孙慧照大师沙门道安谨愿。时至元十六年已卯十二月吉日拜书。”雕印《普宁藏》虽得到龙川、丹巴和杨琏真伽等大师鼎立相助,但皇帝已降旨由白云宗完成此事,不可能再得到皇帝诏海内大德,为此大规模组织校勘经文的待遇。

《塔铭》所载“世祖皇帝诏海内德望,校经于燕”的活动属于官方行为,结合龙川圆寂时间,我认为“校经于燕”指参加编订《至元法宝勘同总录》。

至元年间,元世祖“见西僧经教与汉僧经教,音韵不同,疑其有异,命两土名德对辩,一一无差。帝曰:‘积年疑滞,今日决开。”元世祖与帝师八思巴虽对校勘经文、编订目录一事早有筹划,但具体实施却在帝师圆寂之后。至元二十二年世祖皇帝才诏集汉、藏大德高僧等,于大都兴教寺分类、编录自东汉永平十一年(68)至元朝至元二十二年(1285)一千余年所译佛典,三年而成,这就是重要的《至元法宝勘同总录》。释克己序文载:“惟我世祖薛禅皇帝,智极万善,道冠百王。皎慧日以镜空,扇慈风而被物。特旨宣谕臣佐,大集帝师、总统、名行师德,命三藏义学沙门庆吉祥,以蕃汉本参对,楷定大藏圣教,名之曰《至元法宝勘同总录》。”卷一序文也载:“惟我大元世主,宪天述道,仁文义武大光孝皇帝……搜遗访阙,有教必申。念藏典流通之久,蕃汉传译之殊,特降纶言,溥令对辩。谕释教总统合台萨里,召西蕃板底答、帝师拔合思八高弟叶琏国师,湛阳宜思,西天扮底答尾麻啰室利,汉土义学亢理二讲主庆吉祥、及畏兀儿斋牙答思、翰林院承旨旦压岁、安藏等,集于大都,二十二年乙酉春至二十四年丁亥夏,大兴教寺,各秉方言,精加辩质,自至元顶踵三龄,诠雠乃毕。……然晋宋之弘兴,汉唐之恢阐,未有盛于此也。……复诏讲师科题总目,号列群函,标次藏乘,互明时代,文咏五录,译综多家。”召集如此之多学识渊博的汉、藏、回鹘等高僧大德参与编订佛经目录,规模之盛大,工作之细致,足见朝廷对此事的重视。

慧觉精通显密二教,在佛学方面已颇有造诣,应诏随同龙川赴大都一同参与《至元法宝勘同总录》的校勘工作,因其佛学知识广博,表现突出,被赐予“宗密圆融大师”之号。

第三,三次回西夏故地讲经弘法。

其一,在校勘佛经结束以后,逢永昌王遣使延请慧觉去凉州弘传佛法、讲释经文。在至元二十四年以后,慧觉来到凉州,开始了在西北地区讲经弘法活动,这大概是慧觉师龙川学习华严之后第一次返回故乡。《元史》“地理志”载:永昌路,下。唐凉州,宋初为西凉府,景德中?入西夏。元初仍为西凉府,至元十五年,以永昌王宫殿所在,立永昌路,降西凉府为州隶焉。看来,永昌王宫殿所在地是指位于今甘肃武威市北郊的永昌镇附近,这也符合《塔铭》所载“会永昌王遣使延公,启讲于凉”的情况。

《塔铭》提到的永昌王指阔端子只必帖木儿。太宗窝阔台在位时,将凉州分封给第三子阔端,1247年阔端与萨迦派四祖萨班在凉州举行了著名的“凉州会谈”,和平解决了西藏的归属问题。凉州本是河西佛教发展中心之一,自阔端统辖凉州以来,他们与佛教的关系更加密切。阔端死后,王位和包括凉州在内的主要封地,由第三子只必帖木儿继承。在中统初年忽必烈和阿里不哥争位期间,只必帖木儿因支持忽必烈而赢得信任。为了顺应世祖皇帝弘扬佛教的政策和实现祈福消灾的愿望,永昌王邀请慧觉来家乡讲经弘法,慧觉还在凉州创建“寿光”和“觉海”两座寺院(可惜这两座寺院无考),从此慧觉名声大振于故里。慧觉的佛事活动和寺院的修建也彰显了河西地区佛教信仰在元代依旧兴盛。

慧觉此次回乡,停留时间较长,探访故友,交流佛法,直到至元三十年龙川圆寂,慧觉才东返为大师料理后事。《塔铭》载“护法殁,公不远数千里赴葬,尽心丧之礼”。

其二,在真觉国师圆寂之时,慧觉再次来到西北地区传扬佛教。慧觉作为西夏遗民,在西夏故地出家多年,回西北弘传佛法,进行佛事活动是他乐意从事的善业。《塔铭》有“真觉殁,公亦西归”的记载。

其三,大德六年至皇庆二年间,慧觉已接任释源宗主。他奉太后诏,第三次来到凉州作佛事为国家延禧。慧觉这次来凉州,可能与朝廷向西夏故地散施河西字《大藏经》和庆贺西北藩王叛乱的平定有关,借此机会大作法事为国家祈福消灾。

为争夺权利和汗位,至元初年,西北地区爆发了以海都为首的藩王叛乱,朝廷多次派兵平叛,直到大德十年西北诸王叛乱才最终结束。而大德六年以后,河西字《大藏经》也刊印完毕,元刊西夏文佛经题记中有相似的记载。如《西夏文<过去庄严劫千佛名经>》发愿文载:“……至元七年,化身一行国师,广生佛事,具令校有译无。过如意宝,印制三藏新经。后我世祖皇帝,恩德满贯天下。……深信三宝,因欲重举法幢。法师慧宝,深穷密律禅法,志多长意,上圣欲愿满故,令经院西壁小狗铁等至,以不可解德音,圣敕已出,江南杭州实板当做已为,以主僧事西壁土情行敕。知觉和尚慧中,始为先遣,龙象师中众多,已选行者,以取旧经,先后二十余人。至元三十年,万寿寺中刻印,应用千种、施财万品数超过。成宗帝朝,大德六年夏始告完毕。奉上敕印施十藏。武宗皇帝圣威神功无比,僧尼大安,殊信法门,恤治金轮。今帝尔时东宫藏龙,建广大愿,施印五十藏。当今皇帝,一达至尊至圣,胜于南面中上万乘诸主,文武特出,深悟佛法,才艺贤知大瑞?,功德皆如高大。帝道日新,佛事无有续断。以执七宝,恤治四海如子。因欲奉行十善,德化八方,以?可为重印五十藏。大臣知院净德法处心重,受敕遣用二使共勾管令知,至大四年七月十一开始,皇庆元年八月望日印毕。”河西字《大藏经》刊印完毕,为散施河西地区,大作法事,邀请西夏遗民兼高僧慧觉参加施经活动,也在情理之中。

第四、出任河南僧录。

慧觉回洛阳为师龙川奔丧期间,朝廷授慧觉河南僧录之职,管理河南的佛教事务。慧觉能任此职,说明他已是一位很有德望高僧。《元史》载:“(至元二年),诏谕总统所:‘僧人通五大部经者为中选,以有德业者为州郡僧录、判、正副都纲等官,仍于各路设三学讲、三禅会”。龙川圆寂,释源宗主的位置空缺,作为河南僧录的慧觉“以祖刹虚席,非负天下重望者,不可尸之”,故向朝廷举荐真觉大师出任释源宗主,诏师(真觉)以释源宗主兼居佑国寺。

第五、出任释源宗主。

真觉大师圆寂后,白马寺出现“群雄乖兢,释源鼎沸”的局面。在这种状况下,慧觉因德望诏以释源宗主之职。慧觉上任后,能任人唯贤,使白马寺得到很好管理,寺院发展再度鼎盛。故《塔铭》载:“诏以公为宗主,错枉举直,因能任事。逾瞢而百废具修,寺以大治。”

慧觉晚年是在白马寺渡过的,仁宗皇庆二年(1313)五月甲寅,卒于白马寺,荼毗获五色舍利,诏送往凉州,进行供养。

根据《塔铭》“父仕西夏为显官,夏亡,易服为苾刍,隐居求道,物论美之。公幼读书,聪颖不群。少长,志慕佛乘,遂祝发为僧。时西北之俗,笃信密乘,公服膺既久,深得其道。乃肥遁嵓薮,励精禅想”的记述,我们推测,夏亡,慧觉父出家,隐居修道,慧觉从小就与佛结缘,少长,也出家为僧。师龙川以前,慧觉在西北修习密乘多年,并达到很高境界。可惜《塔铭》对此未作详细记载。然而遗存元刊西夏佛经题记和明刊汉文《大方广佛华严经海印道场十重行愿常遍礼忏仪》(以下简称《华严阡仪》)题记都提到僧人一行沙门慧觉。

从佛经题记看,一行沙门慧觉生活在夏末至蒙元时期,曾在贺兰山慈恩寺出家,受到元朝的重用,他从事佛经翻译和校勘工作;为西夏遗民重雕西夏文《金光明最胜王经》作序;精通华严,辑录《华严忏仪》和《涤罪礼忏要文》等。那么佛经题记中的“一行慧觉”和《塔铭》所记“慧觉”会不会是同一僧人呢?

明崇祯十四年(1641年)木刻本汉文《华严忏仪》(共四十二卷,笃素居士毛凤苞汲古阁中鸠良工雕造)每卷卷首皆有题记:

唐兰山云岩慈恩寺护法国师一行沙门慧觉依经录

宋苍山载光寺沙门普瑞补注

明钦褒忠义忠荩四川布政佛弟子木增订正

鸡山寂光寺沙门读彻参阅

天台习教观沙门正止治定

需要说明的是,题记第一行中“唐”应为“西夏”之误写,已有多位学者作过论证,在此不赘。除每卷卷首题记标明《华严忏仪》为一行慧觉辑录外,在第四十二卷卷中有大段华严流传记内容也可证明这一点。这段文字记述了从印度到中土传承华严诸师,在“初西域流传华严诸师”中提到龙树大师菩萨和天亲菩萨二人;“次东土传译华严经诸师”中列举晋朝佛陀跋陀罗觉贤三藏法师、唐朝地婆訶落日照三藏法师、于阗实叉难陀喜学三藏法师三人;“次东土正传华严祖师”中提到华严第三祖造法界观帝心法顺法师、第四祖造十玄门云华智俨法师、第五祖造探玄记贤首法藏法师、第六祖造大疏钞清凉澄观法师、……第七祖造华严纶贯注观文圭峰宗密禅师及造观注记者广智大师。接下来是“次大夏国弘扬华严诸师”,其中列第八位是“南无大方广佛华严经中兰山云岩慈恩寺流通忏法护国一行慧觉法师”,即是辑录《华严忏仪》的一行慧觉。

《华严忏仪》作为大乘佛教主要经典的一种忏法,由西夏遗民慧觉在元代辑录完成的,说明慧觉精通华严思想,其思想深受西夏时期流行忏法的影响。中国佛教修习中的忏法起源于晋代,渐盛于南北朝,隋唐大为流行,宋代进入忏法的全盛期。大乘忏法在西夏同样流行,黑水城等地出土文献中数量可观的礼佛忏悔文即是最好例证。

兰山一行慧觉还多次出现在元刊西夏文佛经题记中,国图藏西夏文《金光明最胜王经》序文提到“金光明最胜王经流传序兰山石台云岩谷慈恩寺一行沙门慧觉集”。史金波先生考证《金光明最胜王经》重新雕刻年代应在蒙古太宗窝阔台死后,皇后乃马真后称制之时,刊毕时间则在定宗贵由二年。慈恩寺僧人慧觉为《金光明最胜王经》作序的时间当在1242-1247年间,距西夏灭亡有20余年。这与《塔铭》记载慧觉在西北出家修密乘的时期正好吻合。

国图藏西夏文《现在贤劫千佛名经》“西夏译经图”后有残经《涤罪礼忏要文》(仅存四面二十行),经题后有“兰山一行沙门慧觉集”。国图藏另一西夏文《过去庄严劫千佛名经》经末发愿文载:“皇元界朝,中界寂境,上师结合胜弱,修整一藏旧经。至元七年(1270年),化身一行国师,广生佛事,具令校有译无,过如意宝,印制三藏新经”。西夏虽亡,但西夏遗民仍在积极传播承着西夏文化。元刊西夏文佛经题记中多次出现慧觉,说明他积极参加与故国有关的佛事活动,很可能参与元刊河西字《大藏经》相关工作。

慧觉辑录的《华严忏仪》虽未收录在元代编订的佛经目录中,但它在元代已被刊印,散施于西夏故地等处流行。日本善福寺、中国国家图书馆和山西崇善寺都藏有元管主八负责刊印《大宗地玄文本论》卷三之题记大同而小异。山西崇善寺藏践字函《大宗地玄文本论》卷三末记载:“上师三宝佛法加持之德,皇帝、太子、诸王覆护之恩,管主八誓报四恩,流通正教,累年发心,印施汉本大藏经三十余藏,四大部经三十余部,《华严》大经一千余部,经、律、论、疏钞三百余部,《华严道场忏仪》百余部,《焰口施食仪轨》三千余部,梁皇宝忏、藏经目录、诸杂经典不计其数。……心愿未周,钦睹圣旨,于江南浙西道杭州路大万寿寺,雕刊河西字大藏经板3620余卷,华严诸经忏板,至大德六年完备。管主八钦此胜缘,印造30余藏及《华严》大经、梁皇宝忏、华严道场忏仪各百余部,《焰口施食仪轨》千有余部,施于宁夏、永昌等路寺院,永

远流通。

影印本《碛沙藏》何字函《圣妙吉祥真实名经》卷末载:“上师三宝教持之德,皇帝太子福荫之恩,管主八累年发心,印施汉本、河西字大藏经八十余藏,华严诸经忏、佛图等、西蕃字三十余件经文外,近见平江路碛沙延圣寺大藏经板未完,施中统钞贰伯锭及募缘刊雕,未及一年,已满千有余卷。再发心于大都弘法寺,取秘密经律论数百余卷,施财叁伯锭,仍募缘于杭州路刊雕完备,续补天下藏经,悉令圆满。新刊《大华严经》板八十一卷,印施人夫。回向西方导师阿弥陀佛、观音、势至、海众菩萨。祝延皇帝万岁,太子、诸王福寿千春,佛日增辉,法轮常转者。大德十一年六月十五日宣授松江府僧录广福大师管主八谨题。”

据此推测,《华严忏仪》最晚在大德六年(1302年)前已由慧觉辑录完成,大德六年雕板完备,到大德十一年左右已刊毕散施西夏故地,在河西等地流行。慧觉辑录《华严忏仪》,并列入西夏传承华严诸师中,这恰恰向我们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一行沙门慧觉是位精通华严宗旨的高僧。《华严忏仪》在元代刊印流行后,又经苍山载光寺沙门普瑞添加注释,重新刻印,到明代正式收录到《嘉兴藏》中。从《华严忏仪》编纂、雕板和刊印时间看,也与《塔铭》所载慧觉研习及弘传华严时间大体吻合。

总之,现存佛经题记中僧人“一行慧觉”和《塔铭》所记“慧觉”同为西夏遗民,生活在西夏末年至元代初期;与河西地区有密切关系;法名相同;都精通华严义理,弘扬华严圆融之旨。初步断定,佛经题记中的一行沙门慧觉和《塔铭》中的慧觉应是同一僧人,法名慧觉,法号一行沙门。慧觉最初出家的寺院是“兰山云岩慈恩寺”。佛经题记与《塔铭》内容正好可以互补。因为慧觉与西夏的缘源关系,所以《塔铭》记载他多次回到西夏故地进行弘法活动。

从佛教在中国发展历程看,河西地区有着良好的《华严经》翻译和传承基础。很多华严经典,尤其早期翻译过来的华严经典大都是由河西僧人在河西地区完成的。河西地区信仰华严的传统一直持续到夏元时期。考证遗存佛教文献,《华严经》最晚在秉常时期已被翻译成西夏文并在境内广为流行,可能在元昊或谅祚朝已翻译成西夏文。元刊《华严经》和《华严忏仪》也大量散施河西一带,供信众诵读,说明这一带有良好的华严信仰基础。《华严忏仪》所载西夏华严诸师传承进一步证明了西夏时期不仅流行《华严经》及其注疏,而且在某一地区还形成华严信仰师承。

《华严忏仪》卷42除列举印度、东土传译华严经诸师外,还谈到“大夏国弘扬华严诸师”师承。

……南无大方广佛华严经中讲经律论重译诸经正趣净戒鲜卑真义国师;

南无大方广佛华严经中传译经者救脱三藏鲁布智云国师;

南无大方广佛华严经中令现门增盛者真国妙觉寂照帝师;

南无大方广佛华严经中流行印造大疏钞者新圆真证帝师;

南无大方广佛华严经中开演疏钞久远流传卧利华严国师;

南无大方广佛华严经中传译开演自在喩咩海印国师;

南无大方广佛华严经中开演流行智辩无碍颇尊者觉国师;

南无大方广佛华严经中西域东土依大方广佛华严经十种法行劝赞随喜一切法师;

南无大方广佛华严经中兰山云岩慈恩寺流通忏法护国一行慧觉法师。

慧觉能如此详细列举西夏时期传承华严诸师,如果他不是西夏遗民,不在西夏故地出家多年,是很难做到这一点。囿于材料,有的帝师和国师目前尚无法考证,但如此多的西夏国师、帝师参与重译、弘传、开演《华严经》及中土华严诸师的著作,再次说明西夏时期华严信仰的兴盛,也体现西夏对华严经的重视。

《华严忏仪》题记提到西夏国弘扬华严诸师中鲜卑真义国师居第一位。真义国师的活动主要在河西地区,他的画像出现在榆林第29窟内室西壁门南侧西夏供养人画像之前,有榜题曰:

(第一身)真义国师信毕智海。

(第二身)□□□沙州监军摄受赵麻玉一心皈依。

(第三身)□内宿御史司正统军使趣赵一心皈依。

(第四身)□儿子御宿军讹玉一心皈依。

(第三身与第四身之间纸贴小孩)孙没力玉一心皈依。

第29窟是一个典型的家窟,由西夏官员赵麻玉等人主持开凿的。自归义军政权开始,一些有权势的家族纷纷开窟造像,延请僧人作为导引已成为一种潮流。西夏初期继续这一传统,在第29窟供养人之前绘国师像,可见鲜卑真义国师在河西地区有一定威望,与赵氏家族关系非同一般。

居第二位的是鲁布智云国师,国图藏西夏文《现在贤劫千佛名经》前木刻板画“西夏译经图”榜题中有他的名字。译经图中共刻僧、俗人物二十五身,有西夏文题款十二条,标明图中主要人物的身份和名字。译经图上部横刻一条题款为“都译勾管作者安全国师白智光”。智光左右两侧各有僧俗四人,僧前俗后,共十六人,榜题为“相佑助译者,僧俗十六人”,八位僧人是:北却慧月、赵法光、嵬名广愿、吴法明、曹广智、田善尊、西玉智园、鲁布智云。据考,“西夏译经图”描绘的是秉常时期译经的盛况,安全国师白智光当属秉常时期一位僧人。

白智光还出现在国图藏西夏文《过去庄严劫千佛名经》发愿文中:“……又千七年,汉地景佑年间,夏国风帝兴法明道图新。戊寅年间,令国师白法信,承道年又令臣智光等,先后三十二人为首,译为番语。”其中承道年为1053-1056年,是谅祚的一个年号。可见,智光国师等在谅祚时已开始翻译佛经,至少经历谅祚和秉常两朝。鲁布智云与白智光一起译经,他们为同时期的僧人。那么排在鲁布智云前的鲜卑真义国师生活年代就应更早些,即在谅祚朝或元昊时期。所以说,西夏的华严传承开始于谅祚或元昊时期,并贯穿西夏国祚始终。

华严师承传到“开演流行智辩无碍颇尊者觉国师”时,已是西夏晚期,之后列举“西域、东土依大方广佛华严经十种法行劝赞随喜一切法师”,可以理解为西夏时华严诸师传承到此结束。但随后出现“兰山云岩慈恩寺流通忏法护国一行慧觉法师”,该如何解释?我们认为,这正体现慧觉是西夏遗民,并以自己是西夏人为荣,师龙川研习华严,到辑录《华严忏仪》时,已是佛学大师,故辑录《华严忏仪》时把自己列入西夏弘传华严师承之后,以示对故国的怀念。

综上所述,慧觉(?-1313年)凉州人,俗姓杨,西夏高官的后代,精通显宗和密宗,融会华严圆融之旨,一生致力于弘扬佛法,其活动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大约在蒙古国时出家为僧,修道于贺兰山云岩慈恩寺,法名慧觉,主修密宗和禅观,为西夏遗民重刻西夏文《金光明最胜王经》作序等。第二,慧觉来到洛阳,从龙川修习华严,对法性圆融的理解已达到极高的境界。后留居白马寺,协助龙川修葺释源,并随大师去大都从事校经,被授“宗密圆融大师”号。第三,慧觉受永昌王延请和奉太后诏,多次到凉州等地进行佛事活动,弘法建寺,教化民众。在此期间,慧觉出任河南僧录和洛阳白马寺第三任释源宗主,辑录《华严忏仪》。慧觉的活动为蒙元时期佛教传播和白马寺的兴盛起了积极作用,促进了西北和中原佛教文化的交流与融合,在当时享有较高的声望。所以《塔铭》这样评价慧觉“学究方等兮道贯圆融,殊途交骋兮独踽厥中。生不累有兮死不沉空,叶落归根兮体露金风。铭贞石兮閟幽宫,惟德音兮昭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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