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觉醒后的困境
——沈从文《丈夫》的叙事学解读

2010-09-28 02:01杨吉翠
泰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0年6期
关键词:叙事学方阵沈从文

杨吉翠

(泰州市海陵学校,江苏泰州 225300)

人性觉醒后的困境
——沈从文《丈夫》的叙事学解读

杨吉翠

(泰州市海陵学校,江苏泰州 225300)

运用叙事学理论中的语义方阵理论解读《丈夫》,可以发现,妻子是否去做船妓,关系着传统人伦上的丈夫的权利和尊严。这部小说展现的就是这种人伦道德从失落到回归的过程。但是,由于造成这种悲剧性恶俗的社会矛盾没有得到解决,那么这种道德倒退、人性堕落的困境就不会根本改变。

《丈夫》;叙事学;语义方阵

沈从文的《丈夫》作于1930年,改于1934年,1957年又重校,为其短篇小说之精品。至今读来,仍令人回味无穷。学界对这部小说评论不少,但运用叙事学理论进行解读的还不多。既然是经典小说,就意味着其富有包容性,值得从多个角度进行阐释。本文试运用法国叙事学家格雷玛斯的“语义方阵”理论,解读这部作品的深层含义。

一、丈夫尊严如何被剥夺

格雷玛斯以语言学为模式,力求先找出故事内部基本的二元对立关系,再据此推演出整个故事的模式。在格雷玛斯的体系中,语义方阵是产生一切意义的基本细胞。格雷玛斯认为,在任何意义结构中,首先存在着一个基本的语义轴:S——S1。

这一语义轴的关系是一种对立关系,S与S1之间关系是一种绝对否定关系。在这基本的语义轴上还可以引入另一种关系,这就是上述S与S1的矛盾项:S——S1。

它们与基本的语义轴构成一种矛盾关系,但矛盾对立要弱一些(见图1)[1]。

图1

格雷玛斯将语义方阵用于叙事作品分析,在他看来,故事的发展轨迹与语义方阵的运动方向是相对应的。故事的发展也是从某一特定因素向其相反或矛盾的方向转化。

我们试用格雷玛斯的语义方阵理论来分析《丈夫》[2]这部小说。

按照传统的人伦理解,丈夫作为妻子的配偶,对妻子拥有合法的性爱支配权。让自己的妻子去做妓女,这就是要部分地让渡丈夫对妻子的性支配权,这无疑是一种屈辱行为,也是损害作为丈夫的世俗尊严的。

我们用S代表丈夫的权利和尊严,S1代表丧失丈夫的权力和尊严,S代表不出让妻子(不做妓女),S1代表出让妻子(做妓女),可以得出另一个方阵(见图2)。

图2

从这个方阵中可以看出,作为丈夫所拥有的性爱权利,作为丈夫应有的尊严,与让自己的妻子外出做妓女,从传统伦理的角度看,构成了一对矛盾关系。让妻子出去做妓女接客,作为丈夫,就意味着丈夫将自己对妻子的合法的唯一的性支配权,让渡给嫖客,同时牺牲了作为丈夫的应有的尊严。

那么,在《丈夫》的故事中,作为丈夫的性爱权利和尊严是如何被剥夺的?

老七的丈夫在农闲的时候,来到城市河畔的妓船上,看望自己的妻子。晚上,妻子在船舱里接客,丈夫“不必指点,也就知道往后舱钻去,躲到那后梢舱上去低低的喘气”。到睡觉的时候,客人还不走,丈夫只能“在梢舱上新棉絮里一个人睡了”。水保来后,丈夫感到“得到同情他的人了”,他将水保当成了朋友。但水保临走时对他说:“告她(老七)晚上不要接客,我要来。”丈夫感到了羞辱。到了晚上,两个醉酒兵士上船来闹事,并且在船上同老七睡觉。丈夫躲在后舱不敢出来。半夜,水保领着巡官来查船,并传话,查完夜,巡官要回来对老七“过细考察”。丈夫还不明白,“但这时节望到老七睡起的样子,上半夜的气已经没有了,他愿意讲和,愿意同她在床上说点家常私话,商量件事,就傍床沿坐定不动。”但是,丈夫这点愿望也不可能实现。“大娘象是明白男子的心事,明白男子的欲望,也明白他不懂事,故只同老七打知会,‘巡官就要来的!’”

文中没有写这后半夜老七如何接待巡官,丈夫如何感受等情况,但是,写到了次日丈夫的反应:“男子一早起身就要走路,沉沉默默的一句话也不说……”当妻子塞钱给他的时候,“男子摇摇头,把票子撒到地下去,两只大而粗的手掌捣着脸孔,象小孩子那样莫名其妙的哭了起来”。可见,作为丈夫,所受的屈辱达到了忍受的极限。

二、丈夫失去尊严蕴含深刻的社会原因

既然丈夫知道送妻子去做船妓,自己就注定要牺牲尊严,饱受屈辱,那么作为丈夫当初还是要这么做呢?

这里面就蕴涵着深刻的社会原因。

首先是生存的压力。小说中说:“地方实在太穷了,一点点收成照例要被上面的人拿去一大半,手足贴地的乡下人,任你如何勤省耐劳的干做,一年中四分之一的时间,即或用红薯叶和康灰拌和充饥,总还是不容易对付下去。”“一个不亟亟于生养孩子的妇人,到了城市,能够每月把从城市里每个晚上所得的钱,送给那留在乡下诚实耐劳、种田为生的丈夫……所以许多年轻的丈夫,在娶媳妇以后,把她送出去……”这就表明,由于当时社会的黑暗,经济剥削压榨,造成农村民不聊生。像老七这样的农村家庭妇女,为了养家糊口,被迫去城市里靠出卖自己的肉体。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背景,就是这种外人视为“不正常”的事,在当地却成为“正常”的生活样式。“船上人,把这件事也象其余地方一样,叫这做‘生意’。她们都是做生意而来的。在名分上,那名称与别的工作同样,既不和道德冲突,也并不违反健康。”“所以许多年轻的丈夫,在娶媳妇以后,把她送出去,自己留在家中耕田种地、安分过日子,也竟是极其平常的事情。”

这种可怕的“正常”,是城市的工业文明对乡村淳朴民风浸淫腐蚀和异化的结果,是工业文明对农业文明的一步步碾压摧毁,是对传统的人伦道德的颠覆。这些“乡下人”面对半殖民地半封建文化形态的冲击,他们无法把握自己的人生命运,只能麻木地顺从着,从而导致人性扭曲。然而,对这种悖逆人性“习惯”的沉默忍受,终究是有限的,当灵魂被扭曲到超过它的承受力时,必然要出现转机。若按常理,这个年轻的丈夫也许会在城里喝点酒,看个戏,然后带上老鸨大娘送他的那把胡琴,兜里揣着妻子塞给他的几元钱,心满意足地回转乡下了。但沈从文在煞有介事向我们叙述了这一段经历之后,小说的结尾却笔锋一转:

“男子摇摇头,把票子撒到地下去,两只大而粗的手掌捂着脸孔,象小孩子那样莫名其妙的哭了起来……水保来船上请远客吃酒,只有大娘同五多在船上。问到时,才明白两夫妇一早都回转乡下去了。”

丈夫的觉醒是朦胧的,几经周折的,但是此时此刻,他人性的尊严逐渐觉醒,已经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价值,向往有一个不受侮辱并拥有做丈夫权利和义务的独立人格,他坚决回乡的举动实际上是一种无言的愤怒和反抗,是丈夫对丈夫的尊严、人的尊严的觉醒和自觉维护,是对正常人伦道德的回归。人性在非人性的环境冲突中抗争和张扬。

三、人性觉醒后的困境

《丈夫》真实反映了生活在黑暗时代里,湘西下层劳苦群众,遭受历史与现实种种恶势力的迫害和摧残,造成不幸痛苦的命运。沈从文希望通过对这种现存社会关系的真实描写,引起人们“对人生向上的憧憬,对当前腐烂现实的怀疑”[3]。小说的社会意义正是由此而变得深刻起来。

小说结尾的突转有着明显的对既定叙述程式的颠覆,这种颠覆,使我们由情节的追寻转为对叙事的沉思。我们从上述“语义方阵”图二中可以看到,丈夫拥有夫权维护尊严与出让妻子(做妓女)是矛盾的,现在,丈夫为维护尊严,不让妻子去做船妓,矛盾是否就解决了呢?笔者认为,没有解决。因为,尽管他们暂时回去了,但是原先困扰他们的生存压力还依然如故,这种被异化的社会习俗还顽强的存在,等待他们的还是原先的各种困境,他们的出路还不明朗。

我们注意到,这部小说中有这样的话:“所以在本市大河妓船上,决不会缺少年轻女子的来路。”“这样丈夫在黄庄多着!”这是否意味着,老七的丈夫带老七回去后,迫于生存的压力,最终还会继续让妻子来做船妓呢?

沈从文一生从未曾放弃过对美的追求,但是“美丽总使人忧愁”[4]。因为,这种乡村古老朴素的美,正在被现实社会种种丑恶禁锢着。人们若不违背自己的道德意识,变态的活着,就得渐渐堕落,甚至灭亡。沈从文从自己的经验世界中发现了这种违情悖理的社会现象。他怀着困惑和矛盾注视着这些变化,看到湘西在受到社会压迫时人性的某些裂变,民族原本的优秀品格在一点点消失,人们活在悲剧的舞台上。

一些评论者从这部小说的结尾看到了光明的尾巴,看到了“乡土文化的原始、雄强的生命活力继续保持下去”的希望,但是,我们从语义方阵里看到的却是矛盾仍然未解的困境。只要造成这种悲剧性恶俗的社会矛盾没有得到解决,那么这种道德倒退、人性堕落的困境就不会改变。在作品背后,我们看到的是作者“隐伏的悲痛”,是一种对民族命运的深切忧虑。

“一个民族或一种阶级,它的逐渐堕落,是不是纯由宿命,一到某种情形下即无可挽救?会不会只是偶然事实,还可能用一种观念,一种态度将它重造?我们是不是还需要一些人,将这个民族的自尊心和自信心,用一些新的抽象原则重建起来?”(沈从文《绿魇》)

沈从文希望人生应该有一种合理的“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5],在他看来,人应自由生存,每个人都应是自己命运的主宰者。人们只有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者,才能获得正当的生存权利。这样也才能使人的纯美得以张扬,人的尊严得以恢复,社会价值得以重建。

[1]罗钢.叙事学导论[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

[2]沈从文.沈从文名作欣赏[M].北京:中国和平出版社,2001.

[3]孙韬龙.谈沈从文的“乡下人”观念[M].长沙:湖南大学出版社,1988.

[4]沈从文.沈从文选集[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

[5]沈从文.从文小说习作选代序[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

(责任编辑 刘 红)

On the Dilemma after the Awakening of Human Nature:Narratological Interpretation on SHEN Cong-wen's"Husband"

YANG Ji-cui
(Taizhou Hailing School,Taizhou Jiangsu 225300,China)

Using the theory of semantic matrix in the narratology to interpret the Husband,it is found that weather the wife becomes a prostitute on a boat i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right and dignity owned by a husban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raditional human relations.The loss and return of human relations are presented in this novel.However,because the social contradiction leading to this tragic and evil nature was not resolved at that time,this dilemma,which was a degradation both in morality and human nature,would never disappear.

Husband;narratology;semantic matrix

I207.4

B

1671-0142(2010)06-0011-03

杨吉翠(1977-),女,安徽定远人,中学一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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