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鲍小东
赌命老挝
■文/鲍小东
邱华赊账10万元出国赌博,却没能实现发财梦。他走进锦伦大酒店的时候,就已经被身背赌债的同乡拉入了传销式的诱赌陷阱,最终命丧老挝
缅甸克钦地方武装士兵在销毁查封的赌具 李进红 / 摄
>> 新闻提示上世纪90年代以来,缅甸等国纷纷紧挨着边境线设立赌场,在中国政府的打击下,边境赌场迅速向着中国其他邻国迁移。如今,老挝逐渐成为赌博天堂。赌场“逼单”的手段非常残酷:棍子打、鞭子抽,将烧红的铁钉钉进人体,甚至有女人质被扒光衣服,受尽凌辱。
2月19日,深圳的李莉(化名)接到一个来自云南省勐腊县警方的电话,称她的丈夫邱华(化名)在老挝磨丁赌场坠楼身亡。此时,他们的女儿出生仅3个多月。
磨丁与中国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勐腊县磨憨镇接壤。2003年12月,老挝政府批准在此设立皇京城经济特区,特区的主要项目是皇京锦伦大酒店,邱华坠楼前就在酒店一楼的皇京赌场赌博。
从深圳出发前,邱华在当地赌场认识了一个叫“表姐”的无业游民。“表姐”除了打麻将,还介绍别人参赌。赌场都是临时性的、隐蔽的,每介绍一人,作为外联的“表姐”可得到几百元的报酬。
如果自己不赌,邱华本也能靠着赌场为自己牟利,且收入可观。在深圳时,他的主要收入是放高利贷和参股赌场的分红,本金来自他的福建同乡。如果有人欠钱不还,他也会将人绑架到宾馆房间里,逼其家人汇款,他的小弟也会打人逼债。
不过,邱华最后不仅将高利贷的收益输掉,还将本金输光,并在深圳欠下100多万元的债务。听说一个叫“大熊”的赌客在老挝赢钱后,他主动联系“表姐”,想到老挝一“博”。
“表姐”告诉他,老挝赌场为所有参赌的人提供免费机票和住宿,而且只要凭借一张身份证就可以向赌厅的老板借10万元钱参赌;如果输了钱,还可以偷偷跑掉,或者在赌场打工还钱。
2010年1月18日,邱华带着阿铁、“土匪”等人飞赴老挝,出发时,只有邱带了少许的钱。
展现在他们眼前的皇京城经济特区到处是低矮的简易建筑,所有经营场所都挂着中文招牌。整个经济特区所能见到的都是中国人。这里虽然无法和他们长期生活的白石洲相比,但“土匪”认为,磨丁最好玩的地方是可以自由出入的赌场,而中国没有这样的地方。
皇京锦伦大酒店是整个经济特区最显眼、最漂亮的建筑。整个赌场面积达几千平方米,地上铺满猩红色的地毯。赌场分为10个赌厅,分包给不同的老板。每个赌厅都有几十张百家乐赌台,里面或站或坐着密密麻麻的工作人员,也都是中国人。如果顺利,今年5月,这里又会有一间新的赌厅开业。
“表姐”自如地穿过一条条弯曲的过道,领着他们找到9号厅的经纪人“陈总”。引荐之后,“陈总”就为他们每人签单(不付现款,赊账获得筹码)10万元,还款日期为5天,并扣押了他们的身份证。赌场还为他们在酒店安排了免费的客房。
在赌厅里,工作人员都喊他们“老板”。小赢之后,“土匪”飘飘然真的有了“老板”之感,他有一次还给站在身边记账的女孩100元钱,每次下注的金额从开始的一两百元增加到后来的几千元、上万元。“都是用筹码来赌,所以把钱不当钱了。”“土匪”说。结果,第二天,他们就全部输光了,这时候,他们才吓出了一身冷汗。
只有赢钱者可以继续住在皇京锦伦大酒店。输完的人,只能住到附近的红云宾馆,由内保盯着给家人打电话要求汇钱。输光钱的邱华等人也都被带到红云宾馆。
他们赌博的过程中,有个关键的行为:洗码。赌客只能用钱或签单换取“贵宾码”参赌,赢来的筹码叫做“现金码”。一旦“贵宾码”使用完了后,赌客就要用赢来的“现金码”兑换“贵宾码”,继续赌博。在皇京赌场,每1万元“现金码”能兑换9500元“贵宾码”,扣留的500元,在结算时,返还给赌客400元,剩下的经纪人分得70元,外联分得30元。而有的外联或经纪人,并不告知赌客这一规矩,将400元“洗码”独吞。但私吞这笔钱是要承担风险的:赌客无法平单(结清欠款)时,外联需要为赌客平单;而如果赌客死了,外联也要承担责任。
阿铁“洗码”100多次。“表姐”并未私吞阿铁“洗码”返还的4万元钱,因此,阿铁尚欠6万元。邱华和“土匪”各“洗码”20次,均欠9万元。
在被关起来的时候,邱利用手机上网发现,已有很多新闻报道了缅甸、老挝赌场的恶性事件:1月,山西省和云南省警方联手从缅甸救出十几名被扣押的少年;3月,浙江省与云南省警方联手,从老挝磨丁营救回10名被扣押的浙江籍人质;5月,江苏省4名女子从老挝赌场被营救;12月,十几名湖北籍被扣押人质从老挝被解救回国……
在看到这些新闻后,邱华害怕了,于是给妻子李莉打电话,李找到邱的哥哥,借了9万元为他还清赌债,邱很快获得了自由。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勐腊县宣传部的一位工作人员称,那些被解救的人质,在做笔录时,或者接受记者采访时,都说自己是被骗的,其实,他们都知道实情,只是求财心切,而且总认为自己一定会赢钱。
邱华的同伴却没有那么幸运。凡20天内一分钱没还的人,会被关进“死单房”(死单,即被认为是无法还钱的人),每个月还要交1500元的生活费。跟邱华同去的阿铁因为父亲没给他汇一分钱,不久便被送到“死单房”里。
阿铁告诉他们“死单房”里的种种情形:一个“死单房”仅有2张床,但同时关押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每天每人只能睡两小时,别人睡觉时,其他的人被安排站着,或坐着,或跪着。跪着的必须跪直了,如果内保通过监控看见你跪得不够直,就进来打。每人每天都要在瓷砖地面上跪六七个小时。上厕所或者冲凉,无论男女都不能关门,因为春节前,一个女人在厕所里实施自杀,后被发现,还是遭到毒打。在死单房里,他们每天仍被“逼单”,“逼单”时,被内保拳打脚踢。内保们还用电棒电击男人的生殖器。
“土匪”父母双亡,哥哥和姐姐在广州打工,每人每月收入3000多元钱。在“土匪”打了很多电话之后,家人才汇了2万元钱,让他度过了一个平安的春节,否则一定会遭到毒打。
“土匪”被关押的房间距离“死单房”较近,他每天都能听到惨叫声。其实,除了“死单房”,凡是被关押在“红云宾馆”其他房间的人,在被逼单时,同样会遭到毒打。“土匪”每夜都做噩梦,梦见自己也被关进“死单房”。
但是重获自由的邱华并没有立即回国,而是和阿铁、“土匪”商量解决的办法,最后他决定回国,继续带人来赌,通过“洗码”收益,为“土匪”和阿铁平单。邱立即回国,2月2日,他又带着赌场上结识的小如和阿朱回到老挝。
邱华从赌客变为“外联”的经历与“表姐”如出一辙。“表姐”自己也曾是赌客。去年7月,“表姐”去老挝赌博,输了7万元,被赌场扣押。在被关、被打的时候,她还想到过自杀。
“表姐”之后找到了她的情人老刘—她的表妹夫。她把老刘叫到老挝后,让他签单开赌,只要他赢了钱,就可以为她平单,但老刘也输光了。于是老刘也走上“外联”之路—从深圳带大量赌客到老挝,通过“洗码”获取收益,为他和“表姐”平单。平单后老刘回到深圳,“表姐”则继续留在老挝,干起了“外联”的工作,赌场为她支付房租。
结果,邱华带来的阿朱输了5万元,在家人汇款平单后回国。小如因为尚未还清赌债,而被扣押至今。她希望邱华再签单赌博,赢了钱后为她平单。
在“土匪”眼中,邱华非常义气,如果有“小弟”被警察抓了,他可以拿1万元将其保出来,“小弟”没钱了,可以跟他要,没地方睡觉,可以去他家睡,没饭吃,可以去他家吃。
2010年春节后,邱华又一次找到“陈总”,想继续在9号厅签单,“陈总”不再给他签单,劝他不要再赌,但邱还是找人在3号厅签单10万元。最初他赢了3万元,他给妻子寄了1万元,给“土匪”平单1万元,然后接着赌,最后全部输光。
“土匪”每天催促邱华回国,他认为只要邱不再赌,他们就有办法还债。但“土匪”最后打电话给邱时,邱说,他欠了3号赌厅8万元,也被关起来了,并说他会想法逃跑。但“土匪”没料到,邱华却死了。
在2月19日凌晨坠楼之前,邱华只给“表姐”打过电话,而那时“表姐”已经关机,因此,邱坠楼的真正原因成谜。
直到邱华死后,李莉才知道他欠了很多债,每张银行卡里都只剩几元钱。3月4日,李莉办好了出境手续,她要孤身赴老挝为丈夫索赔。她通过赌徒“大熊”介绍,开始在老挝磨丁皇京城经济特区找关系。经济特区自己成立治安局,整个经济特区,各种工作人员约有九分之一为福建人。
李莉同时去找经济特区治安局的“老大”,但对方以没有证据表明赌场负有责任为由不肯索赔,但出于人道主义,可以给她三五万元的补助。
而一名外联私下透露,实际上,赌厅每逼死或者打死一人,都要向治安局交纳18万元,治安局将赔偿的金额压得越低,剩下的钱就越多,这些钱都由他们私分。
当李向“老大”表示,将向中国驻老挝大使馆反映时,“老大”终于将赔偿金额提高到10万元。几经交涉,经济特区最终给予她11.5万元的补助,但李仍不满意,她计划带领公婆再赴老挝索赔。
“邪路,发横财!”“土匪”说,在磨丁红云宾馆里被扣押的人质多达数百人,他们签的单有的10万元,有的几十万元不等。他们和“土匪”等人有着极为相似的背景:并不富裕,幻想一夜暴富,好赌,结果倾家荡产。
春节后,“土匪”的姐夫汇款为他平单,3月5日,他获得了自由。在他离开老挝回国之前的几天,“表姐”不时问他:有没有好朋友介绍到老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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