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 吉
有传言说,公司会裁员。彼时,午后的一束阳光落在徐文安静默的脸上,是金黄色的暖。我手里不停地在转一只笔,很像我纷扰的心情。我不是怕被公司裁掉,我只是很怕,怕再也没有这样的距离静静地望着徐文安。
(一)
和徐文安是在三年前重逢的,他在音乐制片公司做宣传策划。我在唱片行做营业员,是这个城市最大的唱片行,种类齐全。每一张新碟送来的时候,我都会在那张碟上寻找一个名字,是的,我在找徐文安。
他说过他以后会做音乐,所以我在唱片行工作,我只是想从事离他更近的一个行业。
认识徐文安的时候,我还是个穿塑料凉鞋,汗衫短裤的小丫头。他和几个搞音乐的大男孩租了我家楼上的房子做音乐室,很多的时候,我就趴在窗口的位置偷望他们。那时候的徐文安留着稍稍有些长的头发,有俊朗的面孔和白皙的手指,他弹吉他,拨动琴弦的时候,是行云流水的感觉。
爸总是嫌他们吵,我就对爸说他们会给我讲数学题。那天,我听到爸跟徐文安说,谢谢你们给青青补习。我窘迫得厉害,那不过是为了让爸不赶他们走撒的谎。后来,徐文安真的给我补习了,在他们吵翻天的音乐声里,我就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写字。我比任何时候都勤奋,我想,只要我学习好了,爸才会把房子租给他们。
闲时,徐文安会教我弹吉他,我抱着他的大吉他,几乎合不拢手。徐文安的手会握着我的手,带我拨动琴弦。我不懂什么是爱情,但我知道,那个时候的我,喜欢的人,除了爸,就是徐文安了。
那一年的夏天,我开始穿裙子,开始变得很快乐。我会在房间里蹦跳着走路;我会在刷牙吃饭的时候不经意地哼出歌来;我在夜里跑到徐文安的音乐室里帮他们擦乐器;我还去街对面的理发店,理了一个很乖的刘海儿。
徐文安他们有时会去酒吧演奏,和一些地下歌手一起。我跟着他们,抱一个大鼓。在台上唱歌的徐文安偶尔会望着我笑一笑,我也笑,一直笑。有一天夜里,我们收拾乐器往回走的时候,天上繁星点点,我对徐文安说,你瞧,多美。
他说,青青,其实你看到的星光,很早以前就不存在了,因为它离我们太远了。
那一年的夏天后,徐文安就和他的乐队消失了。他们是突然搬走的,其实房租还没有到期。房间空荡荡的,我的生活突然也空了起来。
(二)
其实我对音乐没有太多爱好,但我执意地去做了唱片行的营业员。我想,也许有一天,我会遇到徐文安,在很近很近的距离。爸一直想要带我离开这座城市,他说武汉的春天太干燥夏天太闷热,我们应该去更适合的城市生活。我知道他是想给我换一个环境,我说,离开武汉就没有正宗的热干面了。
其实我只是害怕,离开这里,我对徐文安的寻找会更加的盲目。人海那么的深,到哪一天我们才能遇到呢?
真的就遇到了。我记得,我正在从一排架子里放一张SARA的专辑。回头的时候,我就见到了徐文安了。那时候SARA正在唱:天色变得太匆忙,落日的霞光太长,打开尘封已久的芬芳,被淡忘……
也许感觉到被注视,徐文安抬起头来,时光好像已经过去七年了。此时的徐文安不再是留长发的大男孩,干净的平头,温和的表情和深邃的眼睛,即使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旁我也能感觉到7月阳光的气息。
徐文安没有做歌手,他说他嗓子坏掉早不唱歌了,所以在音乐制片公司做策划,当他问我他公司正在招人我有兴趣没,我立即就答应了。
格子间,我的位置在徐文安的身后。我只要抬起头来,就可以见到他。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徐文安新婚三个月。夜里,我偷了爸放在茶几上的烟,蜷在阳台上抽烟。我想为什么不是早一点,再早一点地遇到徐文安呢?
我跟爸说,我们搬到关山住吧。爸没有问为什么,他说好。其实我搬到关山后,就可以坐徐文安的顺风车了。那是我每一天里最期待的时光,那么近在咫尺的距离,我可以很安静很安静地待在他的身边。每一天上班,我好像就是为了坐徐文安的顺风车。
早上8:00,我在小區门口等徐文安,那时候,我的目光一直在转角。30分钟的路程,我们谈得最多的是工作。有时我咳嗽一声,徐文安会把冷气关掉;有时我看看窗外,他会把车窗摇下来;有时我无聊地把玩手指,他会递给我一张新的唱片……我可以认为,他也在观察我,注意我吗?这样细微的关怀,即便只是一个小小的眼神,只是小小的动作,我也能察觉得出。
(三)
公司安排出差,去成都。忙完工作的时候,同事提议去文殊院拜拜,很灵的寺庙。我们在入口处看到一个“福”字,据说谁要是闭着眼睛从这里走过去顺利摸到“福”,就会有幸福了。
我闭上眼睛小心翼翼朝前走的时候,徐文安走到我的面前牵着我的手一起走。我的心里,便满满都是感动了。他亦是希望我得到幸福,那么他会一直牵着我的手找到幸福吗?
可我也知道,徐文安不能。他有妻,有责任,有道义,他们才是举案齐眉的一对,而我,只能站在他的身后望着他,只是望着。
因为客户要求,我们都去KTV唱歌,大队人马,喝酒聊天唱歌。有人把话筒递给徐文安,他笑着拒绝了,他说他不会唱。我忽然觉得欢喜,他们都不曾听过他唱歌,我有;他们都不知道他曾经的梦想,我知道;他们也没有见过他青春年少时的模样,我见过。
客户使劲灌我们几个年轻女孩的酒,有人喝醉了,我扶她去洗手间。在门口等的时候,徐文安过来了,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轻轻地说了声,少喝点。我的心,暖了一下,再暖一下。我觉得,我们之间是有感情的,即使细若游丝。
一转眼就是三年了。
我在这个公司做了三年,做徐文安的助手。我们也朝朝暮暮的相处,但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同事,再普通不过。我只是会坐他的顺风车,上班下班,只是会在加班后去路边吃一碗盖浇饭,然后让老板给我打一碗海带汤。我安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帮我点餐,拿汤,我想,我们可以这样常常在一起吃饭,这真好。
爸说,青青该交男朋友了。我说有了,爸说什么时候带回来看?我说到时候会的。
在我心里,徐文安就是我的男朋友,可我永远也没有办法把他带到爸的面前。他是我心里最隐匿的秘密,在漫长的岁月里,只是越发的深刻。
夜里回家的时候,我在车上睡着了。再醒来,对着徐文安的目光,我忽然觉得徐文安一直都是明白我的,但有些事说穿了又能怎样?徒添烦恼罢了。我们不可能做情人,更无法做夫妻,那么,只能这样,也只能这样了。
也许我的爱情和天上的那些星光一样,当我们遇见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四)
在车上的时候,徐文安对我说,我今天交了辞呈。他说,青青,你该交个男朋友了。他说,我快要做爸爸了。我冲动地说,你辞职你做爸爸和我交男朋友有关系吗?
那是我第一次对徐文安发脾气,我使劲地拽着车门,我说我要下车,眼泪已经淌满了脸颊,我觉得自己是这样狼狈,这样的不堪。
徐文安的车戛然地停在路边,我拉开车门下去,徐文安追了过来。青青,上车!青青,别闹!青青,对不起!
我的心里,突然有了如大雪塌陷一样的绝望。我知道,我真的要和他离散在茫茫人海了。徐文安拉住我,他的目光有很复杂的情绪,纠结而忧伤。我只是望着他,不断地落泪,我看到他的唇一点一点地压下来时,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但我没有等到他的唇碰到我,我听到了他的叹息,他说,天快黑了。
那天夜里,我又偷拿爸的烟抽。晚饭的时候,爸说青青要不辞职吧?我想,其实我心里隐匿的感情不仅徐文安知道,连爸也知道。他知道我为什么执意地留在这里,其实这里有过我不愉快的记忆。那一年,和徐文安去酒吧听他们唱歌的那个夏天,我在酒吧被一个男人堵到了洗手间里。我知道徐文安看到了,但他没有过来救我,也没有出声,他只是默默地转身离开。因为那个男人是这家酒吧的老板,他曾经对徐文安说会介绍他到唱片公司。
我没有被怎样,因为虽然徐文安没有救我,但另外的人救了我。我只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噩梦连连。我知道我们的重逢对徐文安来说,也是一种煎熬,他一直觉得亏欠我,所以他给我介绍更好的工作,让我能有更多的机会。
我从来没有怪过徐文安的懦弱。他一直一直都是这样,无法得罪酒吧的老板,无法伤害结发的妻子,所以他只能用懦弱的方式待我。而我,是真的,理解的。即使飞鸟和海豚也能恋爱,但我们之间,从来未有过恋爱的细节。
没有拥抱,也不曾亲吻,我们之间淡得像一杯水,但我的内心,却汹涌着那么多的情绪。只是静静地注视,只是那么轻浅的话语,只是冷的时候关上冷气,咳嗽的时候提醒吃药,只是为对方叫一碗海带汤,只是在加班的时候倒一杯热茶。这样的关怀也是一种爱吧,在三年的相处里,如影随形。
徐文安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青青,再见。
但,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那天后,他搬家,换电话,和所有的人都失去了音讯,我知道徐文安不愿意我找到他,找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不能做夫妻,不能做情人,我们连朋友也做不成。因为他知道,只要他在我的身边,我就无法开始新的感情,就无法拥有平和的幸福。
他想我好,所以,他要让我忘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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