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申报》作为局外旁观者,充分关注长沙抢米风潮之前因后果,以及事变过程中复杂的官绅关系,其相关报道并非就事论事,而是借此发挥其舆论功能,极力为宪政作舆论鼓吹。《申报》最后归结以速开国会为解决民变问题的根本主张,恰与当时立宪派发动的方兴未艾的国会请愿潮流相一致。这正是《申报》的舆论取向与宪政改革的时代精神相契合的一面。
〔关键词〕 清末民变;《申报》;长沙抢米风潮;预备立宪
〔中图分类号〕K257.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769(2010)03-0153-09
①(注:这方面的主要论著有:丁原英《辛亥革命前的几处群众反压迫斗争之二:一九一〇年长沙群众的“抢米”风潮》,载《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第三所集刊》第一集,1954年,198-208页;杨世骥《辛亥革命前后湖南史事》,湖南人民出版社,1982年,150-168页;〔美〕周锡瑞《改良与革命——辛亥革命在两湖》,杨慎之译,中华书局,1982年,147-172页;〔日〕中村义《日本和湖南省——自长沙开港起至抢米事件》,载《纪念辛亥革命七十周年学术讨论会论文集》下册,中华书局,1983年,2459-2472页;彭祖珍《一九一〇年长沙“抢米”风潮》,载湖南史学会编《辛亥革命在湖南》(论文集),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151-167页;〔日〕石川桢浩《长沙大抢米的“镇压”与电信》,载《辛亥革命与近代中国——纪念辛亥革命八十周年国际学术讨论会文集》上册,中华书局,1994年,503-519页。)
②(注:关于官、绅、民关系研究的论文有:杨鹏程《长沙抢米风潮中的官、绅、民》,载《近代史研究》2002年第3期;阳信生《长沙抢米风潮中的官绅斗争新探》,载《长沙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4期;许顺富《湖南绅士与清末民变风潮》,载《求索》2005年第9期。关于灾荒问题研究的论文有:简婷《灾荒•长沙抢米风潮•辛亥革命》,载《湖南工程学院学报》2001年第1期;杨鹏程《20世纪初湖南的自然灾害与米荒》,载《船山学刊》2003年第2期;杨鹏程《清季湖南灾荒与民变》,载《株洲工学院学报》2004年第4期;鲁克亮《贫困与权利——重新解读“1910年长沙抢米风潮”》,载《社会科学家》2005年第2期。)
〔作者简介〕(注:李细珠,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北京 100006。)
长沙抢米风潮是清末民变中影响较大的典型事件。学界相关研究论著颇多,基本史实已相当清楚,但因研究视角的转换,仍不断有学者进行新的探索。以往相当长时期内的研究,主要是将其作为辛亥革命的背景事件来叙述。①近年来,随着社会史研究的兴起,长沙抢米风潮中的官、绅、民关系与灾荒问题,②便成研究热点。也有学者开始研究新闻媒体的相关报道,具体评述了《大公报》报道的特点。〔1〕值得一提的是,饶怀民先生与日本学者藤谷浩悦先生编辑出版了《长沙抢米风潮资料汇编》〔2〕一书。这些均为进一步研究提供了良好的学术基础。上海《申报》是晚清乃至近代中国一大重要新闻媒体。一般认为,《申报》商业色彩较浓。其实,至少在清末,《申报》报道了大量社会政治新闻,从中可以明显看出其政治取向。以往有关长沙抢米风潮的研究,对《申报》资料较少利用,就是《长沙抢米风潮资料汇编》一书,也没有选编一条《申报》资料。这与《申报》的地位是不相称的。诚然,就长沙抢米风潮而言,《申报》只是一个局外旁观者。但当预备立宪之时,“庶政公诸舆论”,《申报》作为旁观者观察这一民变事件的视点与反应,并非无足轻重。本文选取《申报》有关长沙抢米风潮的报道与社论为研究对象,不是一般性地叙述评论其内容特点,而是试图着重考察其关注这一民变事件的舆论取向,及其与预备立宪时代的基本精神相契合的面相。
一、 肇因:官逼民变
1910年4月13日,长沙发生大规模饥民抢米风潮。两天后的15日,《申报》刊登第一条报道:“《文汇报》载初五日汉口电云:长沙饥民暴动,城内皆已罢市。又电云:昨晚长沙饥民暴动,衙署、教堂均被捣毁,米铺均遭掠抢,商业诸事均已暂停。”〔3〕这条消息转载了《文汇报》两则电讯,简明扼要,并不经意,仅被安排在当日“紧要新闻一”栏目最后一条的位置。16日的报道仍是转载《字林西报》和《文汇报》的电讯,但内容较详细,且加有编者按语,在栏目中的位置也被提前到倒数第三条。17日则遽然改观,格外重视。首先是“专电”栏目15条电讯,分别来自北京、长沙、岳州、武昌,全部是关于长沙抢米风潮事件的,明显地挤压了其他要电的空间。编者特加按语说明:“本报尚有北京别项要电数则,因湘事电报过多,限于篇幅,明日续布。”〔4〕另外就是该日“紧要新闻一”栏目第一条消息就是《长沙饥民暴动三志》。这“三志”云云,显然是接续前两天有关报道而言。从这一天开始,直到5月9日,《申报》有关长沙抢米风潮的新闻报道,除有三天例外,(注:4月26日为《温大臣与达赖立约详情》,5月2日为《泽尚书筹办蒙盐官买纪详》,5月8日为《英皇爱德华第七驾崩》。)每天均被安排在“紧要新闻一”栏目第一条。5月10日以后,又被多次安排在“紧要新闻二”栏目第一条。直到6月底,仍时有零星报道。可见《申报》对此民变事件的重视程度。
综观《申报》大量报道,可谓涉及长沙抢米风潮的方方面面。关于事变肇因,是《申报》关注的一个重要问题。这方面的报道颇多,下面拟摘引几例略加说明。
4月16日报道称:“此次暴动之由,实因官场运米出口,致当地粮食缺乏之故。”〔5〕此说简单明了,一语道破米荒之实质,矛头直指官场。1909年夏,湖南粮食产地洞庭湖区遭受特大水灾,澧州、安乡县“堤垸十溃八九”,“滨湖之南洲、华容、武陵、龙阳、沅江各厅县,围堤亦多漫溃,田禾概遭淹没,被灾之重,为近年所未有”,“统计各处灾民不下百余万人”,“加以邻省粮贵,纷纷贩运出境,盖藏久已空虚。”(注:《奏为沥陈湘省澧州等属灾重赈繁并买补备荒仓谷需款甚巨赈捐骤难凑集现拟提借官钱局银钱钞票以济急需而救民命折》,《湘鄂米案电存》上册,1、2页,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图书馆藏。按:该《电存》线装铅印一函两册,既无编者版次,亦无分卷册次。为引用方便,姑以其内容时序称为上、下册,上册1-68页连号,下册实分两部分:一为电旨,1-8页连号;一为电奏稿,另起1-15页连号。)据湘绅王先谦等人调查统计,1910年3月底,“省城存谷不满三十万石,即颗粒不复外溢,不足两月之食。”“湘省从来米价每石恒二三千文上下,光绪三十二年水灾,亦不过四千余文。今尚未播种,价亦七千以外,实为百数年所未见。”王先谦等急请禁米出境,有谓:“若不严速禁阻,省城如此空乏,省外复骤难流通,目前即有岌岌可危之势。”〔6〕结果真是不幸而言中。
4月17日报道称:“此次暴动,早有朕兆。当地米粮缺乏,而官场仍出口不绝,故民人咸不满意。此外尚有一细故,则为现筑之英领事署,系由英国工程局官员督造(因本地工人手艺不佳故),由外境雇工来此,而长沙水木工人咸积愤不平,乃借此以排外。近有良善之学生,先数日曾警告外人谓:不日将有攻击外国殖民地之举。此可见祸机蕴蓄亦非一日也。”〔7〕此说在上层原因之外,又加上一条泥(水)木工人生计与殖民侵略之关系。据湘抚岑春蓂奏称:“湘省近年建造洋式学堂房屋,本地泥木两匠既不谙做法,又必欲把持归该匠承包。上年因鄂匠包有教堂工程,本地匠人曾起冲突,当饬鄂匠赶紧完工,即行离湘,始就平静。故建造谘议局屋,仍令湘匠包工,在沪、汉另招他匠数人教授,以期合度。近因英国领事拟建新署,湘匠坚欲承包,英领绘图给阅,该匠等不能了然,是以在沪雇广匠包建,仍间用湘人,并许湘匠入看学习。该匠等不遂所欲,曾据具禀,当经明晰批示开导,饬地方官责令各匠头约束众工,不准滋生事端。现查扰乱之徒,多有泥木两项匠人在内。”〔8〕长沙泥木工人之参与抢米风潮,及该风潮波及外国教堂、洋行与领事馆,固不为无因。
①(注:《电请军机处代奏稿》,《湘鄂米案电存》下册,“电奏稿”4页。按:□中“春蓂”二字为引者所加。)
4月27日报道称:“湘抚岑春蓂之作为,识者早知其必酿大乱。今果见告矣。盖湘中饥荒已久,去年冬间,湘人士即以为虑,曾联合绅耆呈请岑抚出示禁止谷米出口。岑抚以迫于众议,不敢批驳,乃展转迁延,至本年二月初七日,始行出示禁止出口。乃告示禁止期日以二十八日为开始,中间有二十余日之宽限,以故湘中谷米为之一空,轮舟布帆蔽江而下。在去年冬间,湘中通盘计算,其谷米已仅能敷四月之食。嗣经岑抚不顾民生,纵米出口,并四月之食不足,以致饥民遍野,死亡之余,乃积而生变矣。又闻该处民人,以平日外洋购米出境,以致米价腾贵积恨,未敢阻止。又因鄂省请驰米禁,装运到鄂,暂济民食。虽该抚尚在踌躇两可之间,而风潮所播,遂触动民间宿恨,相率而来,号恳抚署谓:抚台不能禁米出洋,以致米价倍常,今又济邻省之急,是视我民性命如草芥也。一倡百和,遂蜂拥而焚毁衙署(其平日无贪声者均尚安静),教堂亦微受虚惊。”〔9〕此说矛头直指湘抚岑春蓂。据岑抚自己奏称:“至于米贵禁运一事,春蓂早经筹及,迭与外务部电商有案,自电奏奉旨出示照约以二十一日后为实行禁运之期。而愚民不知约章,以既已禁运,何须又至二十一日后始行停禁,横议滋生。迭经开导,总难解释。湘省于外交事件虽较前开通,但乡曲愚民不免仍染旧习。此次酿成巨案,实基于此。”①此处所谓“照约”,即遵照1902年9月5日签订的中英《续议通商行船条约》。该约第14款规定:“兹彼此应允,若在某处,无论因何事故如有饥荒之虞,中国若先于二十一日前出示禁止米谷等粮由该处出口,各商自当遵办。倘船只为专租载运谷米而来,若在奉禁期前或甫届禁期到埠尚未装完已买定之米谷者,仍可准于禁期七日内,一律装完出口。惟米谷禁期之内,应于示内声明漕米、军米不在禁列;如运出口者,须先载明数目若干。除此之外,其余他项米谷一概不准转运出口。其禁止米谷以及禁内应运之漕米、军米数目并限满驰禁各告示,均须由该省巡抚自行出示。”〔10〕岑春蓂正是遵照此约规定,于1910年3月17日(宣统二年二月初七日)发布了禁运湖南谷米出境的告示,宣布21天之后的4月7日(二月二十八日)为开始禁运日期,但湖北所需之米“查照军米办法,商定数目,由鄂采购”。〔11〕这21天的期限,虽有条约依据,但实际上却加速了各国洋商与地方官绅抢购米粮出境的步伐。“各米商趁此两旬之内,盈千累万,连樯下驶。本地之储积日空,各米店亦不免乘机抬价。及三月初,遂涨至八千二百文。湖南人民生活不高,何能堪此!咸归咎岑抚阻禁之示,不应出在数礼拜前,是明明唤令各商赶先运出,不顾内地空虚。”〔12〕至于恤邻济鄂的后果,岑春蓂自己深知:“现在湘省积储空虚,皆由尽力济鄂所致。”〔13〕正如日后湖南谘议局所谓:“湖南乏米,由于救灾恤邻,此次灾变,实代邻省受祸也。”〔14〕无论是华洋商人运米出口,还是恤邻济鄂,其直接后果均是湖南米粮空虚,米价暴涨,从而使本已深受重灾的湖南人民的生计雪上加霜。对此,作为巡抚的岑春蓂当然是难逃其咎的。
综上所述,长沙抢米风潮的起因,既有天灾,更有人祸。“湘省之乱,始于粮食缺乏,米價腾贵。贫民日夕忧惶,官则从容暇豫,而不为之设法。及其聚众滋闹,势且暴动,临其上者,又不能因机善断,使有以稍慰其情,而舒散其怒气。彼滋闹之民,无食之惧积于平时,愤激之气郁极而发,而大吏于此乃徒畏惮众怒,抢攘无措,避匿不见,而无法以弭其变,故其气滋盛而乱势愈炽。”〔15〕在《申报》看来,官场的腐败,尤其是湘抚岑春蓂种种倒行逆施举措,才是此次民变事件的根本肇因。在揭露岑春蓂罪案时,有谓:“自湘省肇事后,世之论者皆谓省垣重地,巡抚驻焉,而变乱至此,湘抚之罪大矣。迨岑抚奉旨开缺,以鄂藩杨文鼎代其任。世之论者乃谓岑任疆寄,先事无弭乱之方,临事无应变之策,坐令乱事炽盛,侵及外人,其后必至交涉孔棘,赔款不赀。而肇事饥民,且以不忍饿死,遂至骈首就戮。上误军国,下殃民命。贻害至此,仅予开缺,不足以蔽其辜也。然乱事甫定,其致乱之原因,或有谓匪徒煽惑,饥民因而起事者;或有谓饥民呼吁不闻,遂至肇乱者。传闻之说,小有异词。湘抚之罪,究亦未易一一数也。近数日来,报告迭至,情节加详,则官逼民变,事迹显然。岑抚之丧心病狂,殃民病国,虽有百喙,莫得而辩也。”〔16〕在论及官吏横暴为变乱之源时,又谓:“今之为官吏者果何如乎?大抵均以剥民自肥,为居官独具之主义。凡所设施,均不出此轨范。至人民之患难疾苦,则悍然置之而不顾。夫官吏全为保民而设,今惟私利是图,不顾公众之利害,不能保民,适以病民,故人民对于官吏均存怨恨之念。迨夫凶岁之余,人民以生机将绝,官吏毫不顾问,遂致人心惶惑,乱事即因之而成。若于乱事未成之前,不为贫民谋衣食之方,及乱事已成之后,而又不思设法镇抚,徒用威权以示恐吓,则人心愈愤,乱机益炽,是乃官吏逼民而使生变也,其罪更不可逭矣。如此次湘省之乱,米价既贵,官犹不为之设法使平,反任奸商运米出口,甚至积谷平粜之举,亦置之而不为,及乱势已作,而又藉官威以强制之。此乃饥民暴动之最大原因,非由官吏逼之生变乎?是以政治不修明,非特国事不能起色,且恐人民愈结忿恨之念,而为将来大乱之阶也。”〔17〕《申报》直指官场,直指湘抚岑春蓂,深刻揭露出“官逼民变”的黑暗现实,表明了报刊舆论针砭时弊的无畏精神。
二、 官绅关系:代新绅士发言
关于长沙抢米风潮中的官绅关系,是《申报》关注的又一个重要问题。这个时期的长沙官绅关系,大致包含两个方面的矛盾:一是整个绅士阶层与官府的矛盾,二是绅士阶层内部新旧绅士之间的矛盾。官府主要是以巡抚岑春蓂与布政使庄赓良为代表,旧绅士代表是向来反对维新、新政与立宪的王先谦、叶德辉、孔宪教、杨巩,新绅士代表是倾向立宪的原维新志士旅奉湖南同乡会会长熊希龄和谘议局议长谭延闿与商务总会总理龙璋。综观《申报》的相关报道与评论,基本可以判断其代表新绅士发言的立场:一方面是抨击官府横暴,另一方面是揭露旧绅士劣行,旨在为新政与立宪作舆论鼓吹。
长沙民变发生后,巡抚岑春蓂即成众矢之的。湖南士绅连电同乡京官及枢府、鄂督,恳请转奏更换巡抚。对此,《申报》多有报道,有云:“湘绅王先谦、龙璋等,致湖南同乡京官电称:湘抚调新军枪毙饥民激变,乞联名奏恳易一巡抚等语。”〔18〕“湖南京官黄瑞麒侍御,于初八日上一封奏,……其末系奏参岑抚,于事前既无防御,事后又将印信交付藩司,私行逃避,实属咎有应得,须从严惩处。”〔19〕“湘绅谭延闿、龙璋、陈文玮等,于初九日有电上枢府,略谓:湘中饥民入城时,岑春蓂不惟不知镇抚,反手足无措,捏称病故,以印信交与藩司,嘱其权变护院,竟荷允诺,而湘中终以巡抚地位尚未确定,用敢联名上请代奏,即行请旨简放,以靖人心云云。”〔20〕《申报》还进一步揭露岑春蓂信用私人,挪用官款,囤买谷米,私运出洋,并不听绅士备荒之请,以致酿成祸端。其刊载长沙来函云:“岑春蓂信用私人,如丁忧道员朱祖荫及冯锡嘉,均位置于官钱局,一在湘,一驻汉,常假官钱局名号,向各商家支扯。此次又挪用官款,囤买谷米,私运出洋。”“湘中荒象早见,在城士绅谭延闿、龙璋等,曾函请岑春蓂预为筹备。岑一字未覆,惟函告藩司云:荒象乃悬揣之词,米贵实居奇所致,故吾辈只宜出以静镇,不可随同绅士自取扰乱,以摇动人心,即稍有贫民啼饥呼寒,此事实上所常有,毋庸过虑。”〔21〕《申报》就此发表社论,要求对岑春蓂严予惩处。有谓:“巡抚者,膺封疆之重任,为一省官员之领袖,为一省民命所寄托,方将勤恤民隐,随时告诫属吏,查禁奸商运米出洋,以顾民食,而乃躬自为之,且挪用公款以为之,其所以惩之者又当若何?岁饥乏食,百万饥民死亡无所。岑抚视之漠焉不顾,转欣欣焉因利乘便,假公贩私,运米出洋。凡我人民,谁不发指?”“有臣若此,国何以支?……而其玩法营私,弁髦民命,酿成变乱,震动大局,则又虽肆诸朝市而不为过矣!”〔22〕
布政使庄赓良与巡抚岑春蓂积怨甚深,甚欲取而代之,民变之初,在旧绅士的怂恿下,终于演出一幕“署抚”闹剧。《申报》刊载长沙访函云:“湘省乱民滋事,当初五日焚烧抚署及教堂、学堂时,藩司庄方伯由某处回署,有人在街市传呼‘必须斢换抚台,即请藩台为抚台等语,并有多人随行到署,环列请求,方伯即予权宜,信口接应。因自初五日下午起,连日所出告示,均书‘署巡抚部院庄字样,以冀俯顺舆情,不意午后而焚烧愈烈。近日市上不见岑中丞示文一字,佥谓藩司升署巡抚,果系得有电谕。迨初八日以后,庄方伯所出示谕,仍称布政使司,阖省人民多不可解。并闻岑中丞以巡抚印信送交藩署,藩司仍复送还,彼此互送,至再至三,闻者莫不骇怪。”〔23〕又转载某京报所刊湘中访函云:“湘自春初以来,米价日昂,民不聊生。布政司庄赓良与岑春蓂积不相下。民多请岑发平粜,岑向庄云:湘人百钱一碗之茶可饮,独百钱一升之米不能食耶?庄因藉此会同绅士孔宪教演说于众曰:抚谓茶可百钱、米岂不可百钱,不知饮百钱之茶者皆富贵子,非贫民也。民益怒岑而戴庄,遂蜂集抚署,号恳平粜。岑既恶其为庄赓良怂恿,坚以强硬对付。……初五抚署既毁,岑春蓂逃匿,庄接抚印,喜溢眉宇,属员道贺,冠履盈门,顷刻间燃爆竹念余石,抚署左右爆店为空。”庄赓良“署抚”丑态毕现。该报还披露其子劣行:“湖南藩司庄赓良之子名钟溥,以知府在鄂省候补,充振〔赈〕务局提调。前串通知县李章锷,采办振〔赈〕米,浮报价值,每石实价二两五钱,报销银三两二钱,浮冒数万金。现为瑞制军所闻,已派知县祝廷绂查实,不日即具折参追,亦积恨于民之一端也。”〔24〕
然而,清廷仅给予巡抚岑春蓂与布政使庄赓良以开缺交部议革职的处分。对此,《申报》颇感不平,以为罚非其罪,因而历数岑、庄罪状,力主坚予严惩。其针对有关处分的明发上谕的社论有云:“然于激变酿祸之岑抚、挟嫌倾害之庄藩,而均以开缺部议处之,则尚不得谓罚当其罪。”岑春蓂罪大恶极。“岑抚在湘四年,四境之灾况,民情之困苦,当已烛照而数计矣。乃当米价日昂民不聊生之时,绅士函致岑抚请办平粜,岑概置之不复。不曰荒象乃悬揣之词,米贵实居奇所致;即曰湘人百钱一碗之茶可饮,独百钱一升之米不能食耶。此其昏聩糊涂、玩视民瘼之情形,已不足胜巡抚之任。迨乎事起肘腋,既不设法平粜,复不出示开导。抚署被焚,仓皇无措,乃潜逃臬署,捏报病故,以为藏身之计,而置湘省大局于不顾。……律以青麟、何桂清成例,虽当乱氛方炽之时,势不能即日正法,专惩一巡抚,以长凶顽之焰,亦惟有革职拿问,方足以昭事理之平,而寒疆臣之胆。”庄赓良则有过之而无不及。“若夫庄藩之行事,则尤荒谬绝伦者矣。谓其与岑抚不协也,则宜告退以避其位;谓其以岑抚所为为不然耶,身为一省之次官,自足以直揭抚臣之失告之于朝,以明一己之不为唯唯阿阿者。否则,即欲谋抚院之位置,则天下之巡抚不止湖南一省,果何在不可以供吾之运动者,朝辇金于都门,夕交布政司印而莅新矣。而乃利抚臣之昏庸乖谬,以结顽劣之绅士,煦煦孑孑,阳以博小民之欢心,实阴以谋劣绅之推戴,借为推陷抚臣之地。以故此次之民变,有识者略迹论心,以岑抚之罪恶尚在次等,而庄藩之狡黠实有不可以曲恕者。……而徒沾沾于谋湘抚之一署,不俟朝命,私相授受,即公然以署巡抚名义出示镇乱,藉劣绅之推戴以邀乱众之欢迎。揆其挟机陷人之罪,即律以目无朝廷,从重惩办,而革职,而拿问,以为各行省方面大吏戒。”总之,应将岑春蓂与庄赓良严惩不贷。“此次湘省民变,虽由于米价昂贵,要求平粜,而莠民痞棍从中煽惑,而顽固绅士挟私贻害,以致酿成大乱。然非岑抚之昏庸乖谬,不足以酿湘民之祸;非庄藩之利用岑抚,笼络劣绅,藉图推戴,以为窃位而代之计,亦何至以会垣重地,因要求平粜,而酿成凌辱长官焚毁抢劫之巨变。……记者于此更敢以一言而敬告我政府曰:非重惩岑抚,不足以平湘民之愤,而服湘吏之气;非严办湘藩,尤不足以弭湘省之患,而服湘抚之心。”〔25〕
对于旧绅士在这次民变事件中的劣行,《申报》亦多有揭露。例如,其转载京报所刊长沙访函,披露了杨巩(绍曾)、孔宪教、叶德辉因一己私利而毁学与破坏新政,及其与新绅士龙璋、谭延闿的矛盾。有云:“上年外省泥木工来省包办工程,本省工人曾兴大讼,控其攘夺生计。岑严批驳斥。该两行近三千人恨之入骨。去年府中学堂因修造时杨绍曾曾荐工人不用,又中路师范学堂因地皮问题曾起争端,故挟嫌甚深,主使各行毁学。其所以打毁警棚者,则由叶德辉使各堂班之龟鸨管班为之。因花捐苛刻,取缔过严,若辈无以为生,因有夙恨,故叶一言挑拨,即奋然起也。孔宪教、叶德辉二人(皆系著《翼教丛编》者,湖南人所谓三拳匪之二)、杨绍曾(浑名杨三豹子),平日皆以仇教仇学为目的物,阳附和庄藩以安饥民,阴实藉饥民以便其私。龙、谭诸绅,均素为该党所仇视,身家性命,几于莫保,故不敢出头抗争也。”〔26〕又如,有长沙访函称:“湘绅孔宪教,本一寒士,见粮价陡涨,恨之已极,又不得志于岑春蓂,初一日即暗中散布焚毁学堂教堂之传单,并倡言谷米不平价,即宜出外抢劫。迨乱起之日,孔鼓掌大乐,谓:吾知有今日久矣!南门外烧教堂时,有人见孔著短衣杂乱民中放火,殊甚痛恨。又初六日火光蔽天之时,而叶绅德辉,竟在家演唱堂戏,大开绮筵。是晚南门巡街者捕得一人,身藏军器,行为甚诡,当送交善化县收押,叶竟写信往保,询之则青台班(叶所开)之戏子云。”〔27〕可见孔宪教、叶德辉在此民变事件中劣迹昭彰,或明目张胆起哄,或暗中主使作乱。
新署湘抚杨文鼎致电鄂督瑞澂称:“此次乱民焚毁官署、学堂、洋行、教堂,访询舆论,咸谓系顽固党叶德辉、孔宪教、杨绍曾等主持其事,并有人见其从中指挥。如不澈底根究,后事必愈棘手。惟叶等党势极盛,一经逮问,难免不群情鼓噪。我公久任疆圻,知权达变,度必有嘉谋见教。”〔28〕瑞澂奏参湘绅挟私酿乱,有谓:“查开缺湖南抚臣岑春蓂,在湘数年,虽才识不甚恢闳,而居官尚称勤慎。惟平日办事,与绅不甚融洽,拒绝请托,亦间有之,绅遂积不相能,而尤为龃龉者,一为吏部主事叶德辉,一为分省补用道孔宪教,一为候选道杨巩,积怨甚深,衔之已久。初五日乱亟时,众遂倡言更易抚臣,推戴藩司,而孔宪教、杨巩二人持之尤力,其实并非真有爱于藩司,实欲藉此以排陷抚臣。即乱民亦非实欲得抚臣而甘心,因绅士既倡此议,遂亦群相附和。观于抚臣已经宣示权宜交印藩司,而扰乱如故,焚烧如故,可知悉属匪徒乘机作乱,并非饥民滋事矣。”又谓:“再查本年二月间,官绅会议平粜,初欲由官筹款,交绅经办,后以公款窘迫,始议劝募绅捐,闻该绅王先谦首先梗议,事遂迁延。初五日乱民焚署,军队开枪,该绅犹归咎岑春蓂,指为激变。乱民恃有袒护,势益鸱张,公电请易抚臣,亦系该绅领衔,殊属不知大体。闻该绅在籍,平日包揽词讼,好利忘义,声名狼藉,道路皆知。孔宪教素行不谨,乡评极劣,造言生事,颠倒是非,承办学务,玩视教育,素与王先谦、叶德辉、杨巩等互相党援,力排异己。其子颇与下流为伍,此次事变,甚有谓其子在附和之列者,虽事无证据,足见平日不能约束。相应请旨将王先谦、孔宪教二员,交部从严议处,用示惩儆。叶德辉性情狂妄,武断乡曲,包庇倡优,行同无赖,当米贵时,家中积谷万余石,不肯减价出售,致为乡里所侧目,实属为富不仁,猥鄙无耻。杨巩本系被议人员,朦捐候选道,品行卑下,为正绅所不齿,专营私利,广置房产,泥木两项工匠,类多听其指挥,此次扰乱,工匠居多,虽无指使确据,然颇贻人口实。以上二员,均拟请即行革职,交地方官严加管束,如再妄为滋事,即行从重治罪。”〔29〕清廷谕令王先谦、孔宪教著照部议降五级调用,叶德辉、杨巩著即行革职,交地方官严加管束。〔30〕
对于清廷处置肇祸官绅,湖南新、旧绅士反应不一。早在事变之初,旧绅王闿运即有归咎议员之怪论,以嬉笑怒骂之词,攻击新绅士代表谘议局议员,认为“市民作乱即议员作乱”,“惟治谘议员之罪而已。”〔31〕清廷处分王先谦、孔宪教、叶德辉、杨巩四绅后,旧绅士更是不满。据《申报》长沙消息,黄自元自认湘绅分电鄂督及军机处恳请更易巡抚之电稿乃其一人拟定,“又以湘绅中惟王先谦年辈品秩较为尊崇,即用王先谦领衔,其实王先谦并未在场,发电后始行知照。”黄自元据情呈请新抚杨文鼎专折入奏,愿以一人身受其祸,并请为王先谦昭雪。“王先谦亦以此次被参二事,其电请更易抚臣,彼实未与闻;至倡办义粜,实系由彼开议,何得反称‘首先梗议?现已缕述详情,呈请都察院具奏陈明矣。”〔32〕《申报》还特别报道,长沙绅学两界大为不服,欲为王先谦、孔宪教二人诉冤,即日遍发传单,邀集两界全体择日齐集学宫,开明伦堂会议,共谋挽救之策。〔33〕该报随即又披露,这不过是个别旧绅士虚张声势而已,其传单“末行不署发起人姓名,只书阖邑士绅启。届时到者不过十余人,无一显者。说者谓非系孔氏之运动力,即平日受孔氏之保护者,并非全体认可可知也。”〔34〕
至于新绅士,旅奉湘人熊希龄等则以鄂督湘抚参办酿乱各官绅,足彰公道,特意致电道谢:“湘省酿祸官绅,蒙帅为民除害,纠参惩处,奉旨俞允,福我桑梓,如同再造,远方逖听,感戴莫名,谨电谢。”〔35〕
值得注意的是,作为新绅士代表的湖南谘议局议长谭延闿等,亦有电致军机处,谓鄂督分罪士绅,为岑抚曲脱,请旨再行查办,遭到清廷谕旨严词申饬。湖南谘议局电有云:“湘乱由官酿成,久在洞鉴。事前湘绅屡请阻禁备赈,有案可查。岑抚始则偏执成见,玩忽迁延;临事畏葸无能,但思卸责。巡抚为一省政权所出,贻误至此,咎何可辞。鄂督分罪士绅,为岑抚曲脱,殊失情理之平,业经奉旨,本不应冒昧渎陈。惟谘议局为代表舆论机关,事实昭然,不敢缄默。应如何请旨覆查,以服人心,而昭公道之处,伏乞钧裁。”清廷谕旨有谓:“谘议局议事权限,载在章程,不容逾越。乃于朝廷处分官绅,督臣查办奏案,亦欲藉端干预,希图翻异,措词谬妄,殊属不安本分。著传旨严词申饬,并著该署抚随时查察,该局议长谭延闿等,如借谘议局之名,于不应与闻之地方公事,藉词抗阻,即著从严参撤。”〔36〕据《申报》披露,清廷由军机处发廷寄著湘抚严词申饬湖南谘议局议长谭延闿等,实事出有因,乃署湘抚杨文鼎参劾所致。“此事因署湘抚杨文鼎,日前有电到政务处,谓湘省谘议局议长谭延闿,干预地方公事,侵夺官权等语,故廷寄即为此而发。”但该报对此颇不以为然,认为:“然如该署抚所言,则谘议局议长当与地方公事立于绝无关系之地位,其悖谬可哂。幸廷寄特加‘不应与闻四字,盖所以救其谬也。”〔37〕显然,《申报》是站在新绅士立场上发言。
《申报》进而披露,谭延闿等再次致电军机处辩争,并非为诸绅诉冤,而是为了维护谘议局代表民意的权限。有谓:“谘议局为代表舆论机关,举凡乡曲公评,不得不据情上达,以符其代表舆论之本旨。前次湘省乱事,经鄂督奏奉谕旨,请将王、孔、叶、杨诸绅分别参处一案,一时舆论哗然,大有共抱不平之意。谘议局见此情形,遂即据情电请军机处代奏覆查,以安人心而彰公道,并非为诸绅诉冤。乃奉传旨申饬,谓为逾越章程。伏思中国自预备立宪以来,屡奉明诏,及读馆章,均有‘庶政公诸舆论等语。夫所谓庶政,自系指凡百政事而言;所谓舆论,自系指人民公论而言。不识其中有何限制,何者始可公诸舆论,何者始可由谘议局代表。想系另有新章,已将庶政、舆论字样修改。应请即以新章寄示,庶此后有所遵循,不致再行逾越,并免劳诸大老之传旨申饬,各督抚之随时查察,从严参撤。”〔38〕谭延闿等从预备立宪口号“庶政公诸舆论”的角度立论,正与《申报》所谓“现在国家筹备立宪,行将与人民共谋国是,而求上下之乐利”〔39〕之说有异曲同工之妙。
三、 善后之要策:速开国会
长沙抢米风潮的善后问题,是《申报》关注的另一个重要问题。其时,官绅多方筹划的善后事宜主要有二:一是赈济饥民,二是赔偿外国损失。对此,《申报》多有报道。值得注意的是,在《申报》看来,这些举措仅是治标应急之策,而根本之计则在积极推行新政;其关键之关键,又在加速实行宪政,所谓速开国会是也。
关于赈济。长沙抢米风潮之起,直接原因是米粮缺乏,米价腾贵。事变发生后,官府首先采取的应急举措,就是抑制米价,设厂平粜,每升定价40文。湘藩庄赓良发布告示称:“设局分路平粜,以便贫民买食,每升售钱四十,均照定章卖给。各处碓坊谷米,仍各照常贸易,按照市价出售,不与平粜一律。严禁抬价居奇,切勿垄断图利。平粜平卖两层,彼此分别明晰,界限各自划清,不准藉口争执。如违定即查究,其各一体知悉。”〔40〕同时,因长沙严重缺米,巡抚岑春蓂连电四川、江西、河南督抚,拟从各省购米各十万石;并致电两广总督就近酌购暹罗米若干,以资接济。〔41〕杨文鼎受命署理湘抚后,也多方筹款办理赈济等善后事宜。他标榜“以赈济饥黎,抚慰良善,赈粜兼办为先务之急”,与鄂督瑞澂奏请饬度支部酌拨银50万两,并拟向汉口各银行及湖北官钱局分别息借银30万两,以济急需。清廷允准度支部议覆“拟由江汉关税项下提银十万两,土药统税项下提银二十万两,共三十万,拨付该省应用”。据汉口访函云:“现土药统税督办柯大臣,已于十七日将此款批解到鄂,当由瑞制军如数汇湘;汉道齐观察亦遵拨十万现银,由轮运湘。至息借之款,系在交通、汇丰两银行,挪借银二十五万,长年七厘息;官钱局则只借银五万。有此巨款,谅杨中丞不至棘手矣。”〔42〕旅奉湘人由熊希龄领衔电请湖南谘议局速开临时会,要求官府筹集巨款,以救灾黎;并电请鄂督瑞澂奏请将度支部练兵加价及江南新政加价盐款,概行截留,以充赈款。又电请粤督及滇、桂两藩速将赈款汇湘;并电请邮传部右侍郎盛宣怀将甘肃所余赈款二十五万,电拨汇湘。〔43〕据北京访函云,度支部尚书载泽与政务处王大臣,会议湘省善后办法及赈济章程,均以国库款项不足为虑,而议定由各富庶省份筹款接济。〔44〕这些赈济举措,在《申报》看来,仅是治标,而非治本。有谓:“平米荒之乱,则以平粜接济为治标,以振兴实业为治本。”〔45〕此处所谓振兴实业,正是清末新政的重要内容,可见《申报》的着眼点所在。
关于赔款。长沙抢米风潮波及外国领事馆及洋行、教堂,尤以英国、日本为剧,中外交涉在所难免。如《申报》所谓:“此次湘省之变,其办理善后事宜最为棘手者,即各国教堂商店之损失赔偿也。”〔46〕从晚清中外交涉成例来看,其结果确实难免赔款。《申报》关注的重心是赔款应该由谁来承担的问题。据京师访函云:“英、日两国领事正与鄂督开赔款谈判,闻鄂督已电致枢府云:英、日两国索赔款甚巨,然共偿三百万两,似有允意,乞如数由度部拨付。闻枢府尚无正式之回覆。”〔47〕据说外务部会议决定:“所有应赔湘乱英、日两国之款,仍请度支部预先筹备,俟该两国查明损失确数覆京后,本部再向度支部咨商拨款办法。”〔48〕度支部尚书载泽早曾申明“此项赔款不得由部担任,应责成湘抚自行筹画”,已由枢府电饬鄂督湘抚遵照办理。在得知外务部有预备款项之说,载泽又向枢府声明意见:“部款支绌,不暇他顾。此次赔款,若由部中担任,各省必任意废弛,有所恃而不恐。况湘乱系由该省大吏不善抚恤酿成,与部毫无干涉。且部中即使出而担认,无非责令各省摊认,不特无济于事,且贻笑外人。不若责成湘省大吏自行筹画,较为正当。政府皆韪其言。”旅奉湘人熊希龄等致电帝国报及各同乡京官,表示:“此次系官逼民变,如有赔款,应照上海公堂例,概令官赔。湘中元气大伤,饥馑余生,决不能再加负担,承认分文。”〔49〕他们还致电湖南谘议局提议,将来赔款应由巡抚岑春蓂等分别摊出;并请谘议局查照章程,据实将岑春蓂罪状控诸枢府。〔50〕 《申报》亦以赔款应由岑抚承担为宜,而不应使国家受害。有谓:“以事理言之,所有赔款,当举以责岑,国家不应受其害也。”〔51〕尤其对于由度支部拨付赔款之说颇不以为然。其敬告度支部社论有云:“部款支绌,而湘省官吏乃以不恤民命,激成巨变,致有此款,使不责令赔偿,非所以昭公道也。”部款乃百姓之脂膏,“举民之脂膏以与之,其何以对我民?振兴蒙藏,筹办海军,与其他行政上之事实,皆需部款接济。方患无法措置,欲举不能,而疆吏贻患,则以事关交涉,不得已而与之。漏卮愈启,则兴举要政愈难。其与图强之策刺谬甚矣。以情言,以理言,以势言,以法律言,皆必当令激成其事者赔偿,不当由部拨给也。”〔52〕此所谓图强要政,亦即各项新政,均需款甚亟。这也是《申报》所关注的重点。
长沙抢米风潮之善后,固然是《申报》关注的一个重要问题。《申报》相关报道并非就事论事,而是借此发挥其舆论功能,极力为宪政作舆论鼓吹。从5月6日至21日,《申报》连载长篇社论《论今日变乱之源及其补救之方》,详细分析了当时民变的原因,并相应地提出了补救办法。所谓“变乱之源”有六:天灾流行,人事萎顿,官吏横暴,外力侵逼,民智闭塞,生计困难。所谓“补救之方”有四:振兴重要工业以裕民财,施行特别教育以开民智,惩儆官吏贪横以除民害,防制外债侵入以蓄民力。其最后总结说:“我国近数月来,事变纷乘,大局危殆,人莫不曰饥荒闹事也,愚民暴动也,而不知其致乱之原因,尚有非耳目所易察知者在也。当局者欲谋消弭祸乱之策,极应为根本之谋;若枝枝节节而为之,则仅可止目前之纷乱,而不能保永远之治安,甚非计之得者。”诸如购米平粜,赈济饥民,只是应急治标之策;上述“补救之方”四端,均是治本之计,而其关键则在于宪政改革,速开国会。“要而言之,当此内忧外患纷然交集之时,非合上下之心力,共谋补救于将来,则国事必无日臻治理之望。但欲期上下之各以诚信相待,共致力于国是,尤非实行上下联络之道不可。其道为何?即速开国会足矣。速开国会为救亡济危惟一无二之关键,固今日谋国者同认之公论也。目今人民正在集合团体,谋继续请愿之进行,尚望执政诸公破除成见,慨然允准,以期发扬上下之精神,共砥砺于方来。时机已熟,民气难遏。与其拒之不纳,招人民之怨,而增大局之危,不若俯顺舆情,允其所请,藉收可用之人心,而冀国事日有起色之为愈也。”〔53〕《申报》这个“速开国会”主张,恰与当时立宪派发动的方兴未艾的国会请愿运动潮流相一致。这正是《申报》的舆论取向与宪政改革的时代精神相契合的一面。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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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湖南谘议局反对赔款呈文〔A〕.饶怀民,藤谷浩悦编:长沙抢米风潮资料汇编〔Z〕.121.
〔15〕论各省官绅宜注意湘乱〔N〕.申报,1910-04-23(第1张第3版).
〔16〕论岑春蓂不可不严予惩处〔N〕.申报,1910-04-29(第1张第3版).
〔17〕论今日变乱之源及其补救之方(续)〔N〕.申报,1910-05-07(第1张第3版).
〔18〕长沙饥民暴动纪〔N〕.申报,1910-04-22(第1张第5版).
〔19〕长沙饥民暴动纪〔N〕.申报,1910-04-24(第1张第5版).
〔20〕〔21〕长沙乱事近状〔N〕.申报,1910-04-28(第1张第4版).
〔22〕论岑春蓂不可不严予惩处〔N〕.申报,1910-04-29(第1张第3、4版).
〔23〕湘省乱事近报〔N〕.申报,1910-04-29(第1张第4版).
〔24〕湘省乱事近报〔N〕.申报,1910-04-30(第1张第4版).
〔25〕读十九日上谕感言〔N〕.申报,1910-05-29(第1张第4版).
〔26〕湘省乱事近报〔N〕.申报,1910-05-01(第1张第5版).
〔27〕筹办湘乱善后近状〔N〕.申报,1910-05-08(第1张第5版).
〔28〕办理湘乱善后之公牍〔N〕.申报,1910-05-20(第1张第5、6版).
〔29〕鄂督奏参湘绅挟私酿乱〔N〕.申报,1910-06-07(第1张第5版).
〔30〕金毓黻.宣统政纪:卷22〔M〕.辽海书社,1934. 16.
〔31〕王壬秋说帖之奇辟〔N〕.申报,1910-05-16(第1张第4版).
〔32〕黄自元愿以一人受祸〔N〕.申报,1910-06-26(第1张后幅第2版).
〔33〕长沙绅学界开会为王孔诉冤〔N〕.申报,1910-06-13(第1张第4版).
〔34〕湘绅为王孔讼冤续闻〔N〕.申报,1910-06-16(第1张后幅第2版).
〔35〕湘省绅士薰莸异器〔N〕.申报,1910-06-09(第1张第5版).
〔36〕廷寄湘抚申饬谘议局〔N〕.附湖南谘议局致军机处电〔N〕.申报,1910-06-19(第1张第3、4版).
〔37〕湘抚不容议长干预地方公事〔N〕.申报,1910-06-11(第1张第4版).
〔38〕湘谘议局议长不甘申斥〔N〕.申报,1910-06-28(第1张第5版).
〔39〕论今日变乱之源及其补救之方(五续)〔N〕.申报,1910-05-17(第1张第2版).
〔40〕湘乱善后之近报〔N〕.申报,1910-05-02(第1张第5版).
〔41〕湘省乱事近报〔N〕.申报,1910-04-29(第1张第5版).
〔42〕 湘乱善后近事纪〔N〕.申报,1910-05-07(第1张第4、5版).
〔43〕筹办湘乱善后近状〔N〕.申报,1910-05-04(第1张第5版).
〔44〕筹办湘乱善后近状〔N〕.申报,1910-05-08(第1张第5版).
〔45〕时评•其三〔N〕.申报,1910-05-01(第1张第6版).
〔46〕论今日变乱之源及其补救之方(再续)〔N〕.申报,1910-05-09(第1张第3版).
〔47〕湘省乱事近报〔N〕.申报,1910-05-01(第1张第5版).
〔48〕湘乱善后近事纪〔N〕.申报,1910-05-07(第1张第4版).
〔49〕湘省官吏难免担负赔款〔N〕.申报,1910-05-09(第1张第5版).
〔50〕湘乱善后近事记〔N〕.申报,1910-05-12(第1张后幅第2版).
〔51〕论岑春蓂不可不严予惩处〔N〕.申报,1910-04-29(第1张第4版).
〔52〕为湘省赔款敬告度支部〔N〕.申报,1910-05-02(第1张第3版).
〔53〕论今日变乱之源及其补救之方(六续)〔N〕.申报,1910-05-21(第1张第3版).)
(责任编辑:许丽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