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研究范式创新的理论及现实意义

2010-08-15 00:47:45龚剑飞
上海财经大学学报 2010年6期
关键词:辩证法政治经济学恩格斯

马 涛,龚剑飞

(1.复旦大学经济学院,上海200433;2.江西省社会科学院,江西南昌330077)

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建立标识着经济科学的一次重要变革。在经济学研究范式上,马克思在批判继承古典经济学研究范式的基础上开创了用“社会人”替代“经济人”这一全新的研究范式,这一研究范式强调运用辩证法分析经济现象,来揭示经济现象的本质和规律。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这一研究范式和理论体系一直延续至今,成为与西方主流经济学迥然不同的一套研究范式和理论体系,影响深远。

经济学是一门研究人的经济行为的理论学说,关于经济活动中“人”的行为假设,构成了经济学研究范式的硬核。马克思不完全赞同古典经济学的“经济人”假说,认为这一假说把人看成是脱离历史进程、彼此孤立的个体,把抽象的利己主义当作是人永恒不变的人性。马克思认为人的存在具有双重意义,他既是自然的存在,又是社会的存在。马克思提出他的经济学分析的前提是历史中的“社会人”,社会性才是人最主要、最根本的属性。马克思认为在经济分析中的人,“只是经济范畴的人格化,是一定的阶级关系和利益的物质承担者……不管个人在主观上怎样超脱各种关系,他在社会意义上总是这些关系的产物”①。人的社会性制约着人的自然性。

马克思的“社会人”假说与古典经济学的“经济人”假说比较起来,强调了物质生产活动是整个社会存在的基础,离开了物质生产活动,社会就不能存在和发展。所以,个体也就不能脱离社会生产关系而成为鲁滨逊世界中的孤立个体。正是在这一意义上,马克思强调经济学要分析的人的本质应是“社会联系的主体”,“经济人”不是彼此孤立、互不相关的,而是由一定的社会关系联结在一起的个人,任何“经济人”的动机和行为都离不开他所处的社会条件:“人的本质是人的真正的社会联系。”这种“真正的社会联系并不是由反思产生的,它是由于有了个人的需要和利己主义才出现的”②。马克思强调,人类社会的进化,既是个体的历史,也是类的历史,是个体自我发展和(个体的)社会性的类的进化的统一。因此,社会的人同时也是一个历史的人。无论个人在主观上怎样试图超脱这种社会关系和历史,他实际上只能是当时各种社会关系的产物:“这里所说的个人不是他们自己或别人想象中的那种个人,而是现实中的个人,也就是说,这些个人是从事活动的,进行物质生产的,因而是在一定的物质的,不受他们任意支配的界限、前提和条件下活动着的。”③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多次强调他们对历史考察方法的“前提是人,但不是处在某种幻想的与世隔绝、离群索居状态的人,而是处于一定条件下进行的现实的、可以通过经验观察到的发展过程中的人”④。一句话,“经济人”是由“社会关系的总和”决定的。

“社会人”是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研究范式分析的出发点和前提,马克思主张分析经济现象一定要从具体的、历史的、社会的关系来分析经济现象和经济问题,这与古典经济学的“经济人”假说完全不同。在马克思看来,古典经济学的“经济人”分析范式把经济体看成是一个个没有社会联系的“鲁滨逊”所组成的“孤岛世界”,其人类的活动就与动物的觅食过程没有了任何区别,其分析范式与方法论的缺陷也就不言而喻了。正因为马克思强调“社会人”的分析范式,使马克思最终成为一个“百科全书式”的学者:“使马克思超出如此众多的其他经济学家的,是他把哲学、历史、社会学、心理学、政治学和经济学联结到一起形成统一的整体的能力。”⑤

马克思强调经济学分析的范式应是“社会人”,但不否定和排斥个人对利益的追求动机⑥。他和古典经济学家的不同在于坚持历史唯物主义的分析方法,强调个人的私欲是历史的和特定生产方式的产物。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资本家追逐剩余价值本性的刻画就深刻地表达了他的这一历史主义的分析方法:“作为资本家,他只是人格化的资本。他的灵魂就是资本的灵魂。而资本只有一种生活本能,这就是增值本身,获取剩余价值。”⑦马克思强调研究经济现象和经济问题,一定要从社会生产关系或生产方式中去探索。经济学要关注古典经济学讨论的价格机制发挥作用背后的那些“历史性的制度力量”。马克思在考察历史现象和社会现象及一切组织演进和制度变迁的经验事实时,一定要对不同性质或经济地位的阶层进行认真的分析,同时还要进一步考察阶级利益和集团利益所形成的利害关系,以及这种利害关系对雇佣制度、劳动合约以及政治制度的性质所造成的影响。这种历史唯物主义的分析范式的核心是它的分析角度上的“历史视野”,是把古典经济学的“经济人”定义还原到一个真实的现实世界。这也就是马克思所概括指出的:“人们在自己生活的社会中发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关系,即同他们的物质生产力的一定发展阶段相适应的生产关系。这些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的经济结构,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层建筑竖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会意识形态与之相适应的现实基础。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不是人们的意识形态决定人们的存在,相反,是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形态。”⑧这段话可以看作是马克思“社会人”唯物史观分析范式的典型表述,也是马克思在经济学分析范式上的重大变革和贡献。

马克思的“社会人”研究范式是建立在辩证法这一分析方法的基础之上的。西方经济学自边际革命以来,强调理性与个人选择,如罗宾斯就将经济学定义为人类稀缺资源的选择问题⑨,认为由于资源的有限性和人类欲望的无限性,为了实现个人效用(主观满足)的最大化,人类必须充分利用现有资源进行选择和配置。同时认为个体的行为是理性的,他可以根据市场的信息(如价格)来改变自己的选择。在边际分析的研究框架下,经济人日趋被抽象为数学晶体,理性被演绎为一种数学计算。在这一分析框架体系内,新古典经济学对各种经济行为的分析完全以一组公理性假设为前提进行推理,其首要任务是对生产、失业、价格和类似的经济现象加以描述、分析和解释,由此形成了新古典经济学的研究范式。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则强调运用辩证法来分析经济现象。

《资本论》是马克思最主要的经济理论代表作,也是运用辩证法研究经济活动的一部典范。在《资本论》中,马克思运用辩证法的分析方法,强调要在无产阶级斗争实践的基础上,辩证地分析经济现象。恩格斯早在1859年评论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文章中就指出了马克思研究经济学的这一方法论特点:“使辩证法摆脱它的唯心主义的外壳并把辩证方法在使它成为唯一正确的思想发展方式的简单形式上建立起来。马克思对于政治经济学的批判就是以这个方法作基础的”[10]。马克思也坦承黑格尔辩证法对他经济学研究范式的影响:“将近三十年以前,当黑格尔辩证法还很流行的时候,我就批判过黑格尔辩证法的神秘方面。但是,正当我写《资本论》第一卷时,愤懑的、自负的、平庸的、今天在德国知识界发号施令的模仿者们,却已高兴地像莱辛时代大胆的莫泽斯·门德尔森对待斯宾诺莎那样对待黑格尔,即把他当作一条‘死狗’了。因此,我要公开承认我是这位大思想家的学生,并且在关于价值理论的一章中,有些地方我甚至卖弄起黑格尔特有的表达方式。”[11]马克思在这里所说的“黑格尔特有的表达方式”指的就是黑格尔第一次系统地阐释过的概念辩证法。不过,在马克思这里这种概念的辩证法被倒置了过来,成为按叙述方法观念再现现实关系运动的辩证法。马克思在给恩格斯的一封信中明确指出,《资本论》是他“把辩证法应用于政治经济学的第一次尝试”。[12]马克思认为自己研究《资本论》所使用的辩证法,从根本上说是同黑格尔的唯心主义的辩证法截然相反的。在黑格尔那里,“辩证法是倒立着的,必须把它倒过来,以便发现神秘外壳中的合理内核。”[13]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德文第二版跋中还揭示了唯物辩证法的革命本质:“辩证法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对现存事物的必然灭亡的理解;辩证法对每一种既成的形式都是从不断运动中,因而也是从它的暂时性方面去理解;辩证法不崇拜任何东西,按其本质来说,它是批评的和革命的。”[14]在《资本论》里,马克思就运用这一辩证法的分析范式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看作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的“自然史过程”,把历史上各种社会形态当做过渡的形态,当做运动变化的方式,阐明了古典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运动规律以及必然灭亡、被更高级的社会形态所取代的历史趋势。同时在描述社会主义的种种前景的同时,又强调社会主义本身也是一个不断变化的过程,任何的结论都不足取。恩格斯对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发展(本文后面有所论及),就生动地体现了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这一研究范式的特点。

辩证法强调事物总是处于不断发展运动的过程之中。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运用辩证法的这一观点,为我们生动地揭示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是一个否定之否定的过程。马克思写道:“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生出的资本主义占有方式,从而资本主义私有制,是对个人的、以自己劳动为基础的私有制的第一个否定。但资本主义生产由于自然过程的必然性,造成了对自身的否定。这是否定的否定。”[15]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否定之否定过程,不但体现在总的历史过程中,而且体现在它的各个方面、各个部门之中。甚至《资本论》的各经济概念都是互相包含,以否定之否定的运动形式紧密相连的。

西方经济学家对马克思价值转化为生产价格这一“转型理论”的批评,也生动地体现了马克思研究经济学的辩证法的特点和西方经济学家对马克思这一研究范式的无知。马克思认为,随着平均利润率的形成,许多部门所得到的利润,都与本部门生产出的剩余价值发生了数量上的差别,有些部门可能多一些,有些部门可能要少一些。这样,这些部门的商品价格便与价值会发生不一致的现象,商品的价值等于生产成本加剩余价值。在这种情况下,剩余价值便转化为平均利润,商品也就按照生产成本加平均利润的价格来出售了,这种由商品的生产成本和平均利润所构成的价格就叫做生产价格。随着利润转化为平均利润,价值便同时转化为生产价格。马克思在这里所采用的是一种本质与现象的辩证法的分析方法,价值是本质,生产价格是现象,本质通过现象来表现,但二者之间具有不一致的差异性。西方的某些经济学家由于不懂得马克思的这一辩证法的分析范式,当然也就对马克思的这一观点“无法理解”,先是出现了从庞巴维克、帕累托等“揭示”的所谓《资本论》第3卷与第1卷存在矛盾(即价格分析与价值分析的差异),后来则有J.罗宾逊在1947年出版的《论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中提出的一个价值转化为价格问题的“虚构性”——因为“要‘转化为价格’的价值,最初是由价格转化为价值求得的”。1985年M.布劳格在其出版的《经济理论回顾》一书中更是提出了所谓的“两层地板”说来质疑马克思的这一理论:第一层是“价格、工资率和利润率等看得见的世界”,另一层是“劳动价值和剩余价值等看不见的世界”,第二层地板如劳动的分割等是“根本观察不到的”,“处在”第一层的经济行为主体根本不理会地下层的那个深层世界,从而认为马克思的这一理论“愚弄了几代读者”。

西方的上述经济学家之所以会对马克思的“转型理论”产生上述误解和批评,很大的原因在于他们没能理解马克思经济学运用的是辩证法这一分析方法。在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那里,价值和生产价格都是一个历史的范畴,价值是在资本主义体制下才能转化为生产价格的;生产价格是价值的一种表现形态。马克思在《资本论》第1卷中就指出过事物的本质和事物的现象之间是矛盾的,事物表面的矛盾不能消灭抹杀事物本质的规律性。价值与生产价格之间所表现的矛盾现象,正是这类本质与现象形态的矛盾,而不是马克思理论体系的矛盾。西方经济学家的“问题”在于,他们是用边际分析的方法来认识这一问题,因而是无法理解马克思的。马克思的劳动价值理论的目的首先是解剖利润的来源,而不是直接作为价格决定的理论。马克思的重点是放在通过生产价格的结构来实现作为剩余价值表现形态的平均利润的分割。所谓的转型,不是指从价值向生产价格的转型,而是指剩余价值向利润等各种分配范畴的转型。在马克思看来,生产价格不过是价值的隐蔽形态,价值论的主题和作用只不过在于明确只有劳动才是“社会产品的实在的源泉”。它只表示利润的源泉,而不是决定生产价格水平的依据。如在《资本论》第1卷和第2卷中,商品的交换是作为等量劳动的交换,买卖是按照价值大小进行的。因此,剩余价值率一定的话,各个生产部门由于资本有机构成不同,资本周转速度不同,其利润率也必然不同。但是各个资本之间竞争的结果,使利润率按照其部门投下资本量的大小出现了拉平的倾向,这样,按投入资本大小确定的平均利润加上成本价格形成的价格,即生产价格就成为市场价格的基准。根据马克思的说法,各种商品的生产价格和它的价值,一般说来是不可能一致的,会发生乖离。但是从整个社会来看,高于价值的生产价格和低于价值的生产价格,二者间的乖离会相互抵消。结果,总价值和总生产价格相等,从而总剩余价值和总利润也相一致。上述西方经济学家的错误,依马克思看来在于他们把价值形态同价值混为一谈了,同时这些经济学家所推崇的边际分析的方法使他们一开始就只注意了“量”的规定性而忽视了“质”的内在联系。1867年6月27日,马克思在写给恩格斯的信中针对这种对《资本论》的攻击曾给予回应:“这个问题只能在第三册里加以叙述(第二卷包括第二册和第三册)。在这里将指出庸人和庸俗经济学家的这种看问题的方法是怎样产生的:由于反映在他们头脑里的始终只是这种关系的直接的表现形式,而不是它们的内在联系。……如果我想把所有这一类怀疑都预先打消,那我就会损害整个辩证法的阐述方法。相反地,这种方法有一种好处,它可以到处给那些家伙设下陷阱,迫使他们过早地暴露出他们的愚蠢。”[16]

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研究范式是在批判继承古典政治经济学范式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这诚如马克思所说:“一门科学提出的每一种新见解,都包含着这门科学的术语的革命。”[17]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经济学相对于古典政治经济学在范式上的革命,在于他以“社会人”全新的研究范式完成了近代经济学对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发生和发展的全面分析,而且以完全不同的立场、观点、方法研究了人类社会中支配物质生活资料生产和交换的规律,论证了人类历史发展的趋势,完成了经济学说史上的一次革命性的转变。它是经济思想史上的一次重要的范式革命。

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范式的创新具有重要的理论及现实意义。

首先,马克思的“社会人”经济学范式,与古典经济学乃至整个西方经济学的“经济人”范式相比要更符合实际和科学。“经济人”范式最大的缺陷是抽象掉了社会制度的历史因素,把经济人的利己本性看作是自然永恒不变的人性;在经济理论上,是把一切经济现象都看作是在交换过程中彼此发生冲突的许多个人愿望的结果,个人对经济现象的主观认识和心理活动决定个人的经济行为,突出的是一种个人主义的分析方法。这一分析方法的核心观念是:“只有个体才进行选择和行动,而群体本身则不选择也不行动;如果所分析的群体同样进行选择和行动,则就不符合已被接受的科学准则了。社会总量被认为只是个体所做的选择和所采取行动的结果。”[18]个人主义方法论的结论是:必须从分析个体经济活动过渡到认识整个社会经济秩序。假如经济体是由一个个没有社会联系的“鲁滨逊”所组成的“孤岛世界”,那么人类经济活动就和动物的觅食过程没有了区别,以此为基础的经济理论模型自然也就没有了任何实际的意义。[19]欧洲的经济学家如雪拉·唐、杰佛里·霍奇逊等人,在回答2008年英国女王访问伦敦经济学院时向在场的学者们提出“为什么没有人预见到信贷紧缩”所导致的全球的金融危机时指出,这次金融危机的发生与蔓延充分说明经济学出了问题,问题出在“许多主流经济学家是如何将经济学变成一个与现实世界脱节的学科,也没有看到他们是如何通过不切实际的假设来支持对市场运行机制不加批判的观点”[20]。

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经济学则完全没有上述西方经济学的这些弊端,它分析问题都是从现实出发,认为现存的社会经济关系结构对个人形成制约,人们希望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必须基于这种关系结构来调整自己的行为以适应现实或改变现实。经济分析一定要把人放在一定的社会制度下进行考察。特定的社会秩序决定了客观的社会经济过程,以其独特的形式培养和选择它所需要的经济主体,并以同样独特的方法造就它所需要的行为规则。因此,“经济人”也是市场经济条件下的历史产物,不存在永恒不变的“经济人”范式。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在对经济分析“人”的看法上,认为个人是不可能脱离社会生产关系而成为鲁滨逊世界的孤立个体。马克思政治经济学认为在探究国家起源和集体行动的逻辑时,一定要根据相对理性的个体在给定的社会生产力水平等约束条件下,从构造家庭组织开始,一步一步构建私人组织、公共组织直至国家组织的历史过程来勾勒组织演进史或人类制度变迁史。[21]经济学的研究一定要从人的社会属性出发,否则就无法对社会经济现象作出科学全面的说明。因此,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社会人”的研究范式最大特点和贡献,是把西方经济学中的“经济人”的定义还原到了一个真实的现象世界里。

其次,“社会人”研究范式要求用历史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即历史辩证唯物史观,这也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纲领的另一“硬核”。这一研究范式对于当代的经济学研究仍然具有重要的理论指导意义。

马克思强调,“我的观点是:社会经济形态的发展是一种自然历史过程”[22],认为经济的活动是一个历史发展的产物。研究社会经济形态的政治经济学说也是一个处于不断发展中的学科。它一方面表现为吸收人类思想史上已有的一切进步的东西,加以批判改造与综合,另一方面又要根据新的形势和变化了的条件加以不断发展和创新。恩格斯就坚持了这一理论原则,对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进行了重大的发展。

马克思逝世后,资本主义经济形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例如,由于电灯、电话、电车和无线电的先后发明以及开始远距离输电试验的成功,奠定了资本主义进入电气化时代的基础。1883年,恩格斯分析指出了这一电的广泛利用将对社会经济变革带来重大影响:“蒸汽机教我们把热变成机械运动,而电的利用将为我们开辟一条道路,使一切形式的能——热、机械运动、电、磁、光——互相转化,并在工业中加以利用,并循环完成了。德普勒的最新发现,在于能够把高压电流在能量损失较少的情况下通过普通电线输送到迄今连想也不敢想的远距离,并在那一端加以利用——这件事还只是处于萌芽状态,这一发现使工业几乎彻底摆脱地方条件所规定的一切界限,并且使遥远的水力的利用成为可能,如果在最初它只是对城市有利,那么到最后它终将成为消除城乡对立的最强有力的杠杆。但是非常明显的是,生产力将因此得到很大的发展,以至于资产阶级对生产的管理愈来愈不能胜任。”[23]资本主义生产力的飞速发展,使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和管理模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变化之一是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出现了进一步社会化的要求。为适应这一生产力发展进一步社会化的要求,资本主义生产的社会形式发展到了股份公司乃至托拉斯的阶段。股份公司和托拉斯的特点是所有权与经营权分离,以有利于通过资本主义所有权的社会化途径实现巨额资本的集中,实现对资本的更有效的配置,同时也更有利于对人和物更有效的管理。

恩格斯敏锐地觉察到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这一新变化。他在《1891年社会民主党纲领批判》一文中针对股份制和托拉斯的出现给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带来的重大变化分析指出:“由股份公司经营的资本主义生产,已不再是私人生产,而是为许多人结合在一起的人谋利的生产。如果我们从股份公司进而来看那支配着和垄断着整个工业部门的托拉斯,那么,不仅私人生产停止了,而且无计划性也没有了。”恩格斯据此提出要重新认识和评价资本主义。比如,恩格斯接着提出要求对德国《1891年社会民主党纲领草案》第四段中的一句文字“根源于资本主义私人生产的本质的无计划性”加以修改:“据我所知,资本主义生产是一种社会形式,是一个经济阶段,而资本主义私人生产则是在这个阶段内这样或那样表现出来的现象。但是究竟什么是资本主义私人生产呢?那是由单个企业家所经营的生产;可是这种生产已经愈来愈成为一种例外了。”[24]恩格斯明确提出,资本主义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开始由“私人生产”发展到“联合生产”了,资本主义生产资料占有的私人性和生产的社会性的这一基本矛盾也已经“成为一种例外了”,资产阶级也“不得不部分地承认生产力的社会性”了[25]。恩格斯认为这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自我扬弃”:通过股份公司和托拉斯的形式,资本可以在更大范围内和更高程度上进行联合,大大提高了资本的支配和使用的社会化,从而在一定范围内实现了一定程度的有计划生产。[26]恩格斯的上述分析符合历史发展的实际,例如大公司构成了现代市场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大公司内部其财产几乎都是“公共所有”的。公司的股票可以出售给任何人,所有权分散于许许多多的投资者。以美国电报电话公司为例。在1999年,500万以上的人拥有该公司的股票,价值约1 470亿美元。但任何一个人拥有的股票都不超过公司总额的1%。尽管一些大型的软件和网络公司是例外,但如此分散化的所有权是公共所有公司的一种典型情况。[27]

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和恩格斯曾设想无产阶级革命成功之后,“将利用自己的政治统治,一步一步地夺取资产阶级的全部资本,把一切生产工具集中在国家即组织成为统治阶级的无产阶级手里”,而“要做到这一点,当然首先必须对所有权和资产阶级生产关系实行强制性的干涉”。[28]恩格斯晚年,通过对资本主义社会“大规模的生产机构和交通机构起初由股份公司占有,后来由托拉斯占有,然后又由国家占有”[29]这一现象的考察,又提出了新的思考。恩格斯认为,国有化并非都意味着经济上的进步,因为“只有在生产资料或交通手段真正发展到了不适于由股份公司管理,因而国有化在经济上已成为不可避免的情况下,国有化——即使是由目前的国家实行的——才意味着经济上的进步,才意味着达到了一个新的为社会本身占有一切生产力作准备的阶段”[30]。恩格斯在此明确提出,国有化并不都意味着社会的进步,其进步与否是由是否符合生产力的发展需要来确定的,其条件之一是“联合生产”已不能适应生产力发展的时候。恩格斯晚年还提出,随着国家社会地位的强化,国家机关获得了对所代表的阶级的相对独立性,会形成自己的特殊利益集团。他在1891年为马克思的《法兰西内战》单行本所写的导言中指出:“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机关——为首的是国家政权——为了追求自己的特殊利益,从社会的公仆变成了社会的主人。这样的例子不但在世袭君主国内可以看到,而且在民主共和国内也可以看到。”恩格斯特别强调即使在无产阶级夺取政权以后这一状况还会存在:“因为国家最好也不过是在争取阶级统治的斗争中获胜的无产阶级所继承下来的一个祸害。”[31]

恩格斯晚年对资本主义的重新认识和评价,以及他对国家所有制的重新思考,应视作是对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重大发展。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范式变革的这些理论成果和分析方法,对于我们更好地认识和评价现代资本主义,以及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改革中政府职能的转换,无疑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注释:

①《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第112页。

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0-31页。

③[2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9-30、295页。

④《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3、56页。

⑤小罗伯特·B.埃克伦德 、罗伯特·F.赫伯特:《经济理论和方法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189页。

⑥如马克思不排斥人对私欲的追求,承认“人们奋斗所争取的一切,都同他们的利益有关”(《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9~30页)。“历史不过是追求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6页)。

⑦《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260页。

⑧《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2页。

⑨莱昂内尔·罗宾斯:《经济科学的性质和意义》,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第20页。

[10]恩格斯:《卡尔·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3卷,人民出版社1962年版,第532页。

[1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4页。

[12]《马克思恩格斯〈资本论〉书信集》,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239页。

[13]马克思:《资本论·第二版跋》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24页。

[14]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4页。

[15][17][22]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832、34、22页。

[1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318页。

[18]《新帕尔格雷夫经济学大辞典》第1卷,经济科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635页。

[19]参见罗伯特·考特等:《法和经济学》,上海三联书店1995年版,第135页。

[20]《全球经济危机的“女王难题”》,雪拉·唐、杰佛里·霍奇逊等十位经济学家致英国女王的一封信,《中国经济》2009年第9期,第198页。

[21]参见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国家起源》,《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12页。

[2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5卷,人民出版社1971年版,第445-446页。

[2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2卷,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第270页。

[25][29][30][3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59、759、752、12-13页。

[26]参见陈锡喜:“对恩格斯一个重要命题的解读”,收入《哲学与经济学世纪对话——对我国现代化面临矛盾思辨》,东华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306页。

[27]萨缪尔森、诺德豪斯:《经济学》(第18版),人民邮电出报社2008年版,第16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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