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永志,张海钟
(1.西北师范大学 教育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2.兰州城市学院 教育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中国人自我的“忍而后发论”之文化心理学分析
姜永志1,张海钟2
(1.西北师范大学 教育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2.兰州城市学院 教育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以儒释道三家的相关论述表明了中国历史上所认定的“忍”与“发”的相继关系,在对中国传统道德的解释文化认定中,通过对传统“忍”的一系列思考,提出了“忍”而后发论这一思想,借此来揭示中国人“忍”的真正内涵。
中国人;自我;文化;忍而后发
中国人的自我是受中国传统文化所深深影响的自我,其内涵与西方的自我具有很大的差异性,在社会濡化的过程中逐渐内化为具有典型文化特征的文化自我,形成文化人格与文化的自我,而文化的自我社会化的过程其实也就是“自我实现”的过程。这种自我实现是一种群体自我实现,出发点不是个体,而是个体所在的群体,可以是国家、家庭、社团等形式的群体[1]。在这种群体自我实现的过程中,个体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只有通过个体的修为才能达到群体的自我实现,那么通过什么来达到这种自我实现呢?是“忍”。中国人以传统的“忍”为德、为智慧、为福,这是一种极为被推崇的德行,儒家所谓的“圣人”若缺失了“忍”的功夫则不可能成为圣人,可见“忍”是一种像仁爱、谦虚、孝道一样的美德而被传颂和赞美。“忍”作为中国文化自我的一部分,它是怎样成为被传颂的美德的呢?它又凭什么能够深刻地影响中国人的心理思想数千年之久?它到底是否是“心字头上一把刀”的痛苦的形象表征?一系列的思考汇聚了中国人自我的“忍”而后发论。
在中国传统思想中,对历史文化影响最为深远的要数儒、释、道三家。儒家、道家、佛教三家的思想体系在几千年的历史中,经过相互对立、互相渗透、彼此转化,融合成中国的传统文化,形成中国深层的文化心理结构,一直渗透在人们的观念、行为、习俗、信仰、思维方式、情感状态之中,自觉或不自觉地成为人们处理各种事务、关系和生活的指导原则[2]。而人作为关系自我必然要在关系中被定义,被定义的个体才具有意义,个体的存在是以自我的群体自我实现为目的的,而“忍”的功夫则是达成这一目的的手段之一。达成这一目的的过程既体现了个体自我的自我实现,同时也是群体自我的自我实现,而实现过程中体现“忍”的功夫的就是“‘忍’而后发”的思想
1.儒家忍而后发的思想
儒家从关系本位的自我出发,强调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和谐相处,而达到和谐的方法在于“克己复礼为仁”,克己的目的有两个:第一是道德主体的确立,第二是维护社会秩序。儒家的超越性在于内在道德的完成,其终极关怀则在于建立和谐的社会秩序,自我的实现必须通过转化社会来完成。而“仁”虽内在于人自身,但是需要透过对自身的修养、磨炼与道德的积累,才能成圣成贤。因此,为了到达“仁”这样的理想型人格样态,修身就成为每个人每天最重要的课题。透过这样修己的功夫,将社会的规范内化在“自己”之中。这也就是所谓的“克己复礼为仁”,礼的主要目的在于约制人的私欲,使之合乎情境的要求,个体不能按照自己的情感、愿望来做事,而要按照社会伦理道德,依当时的情境,按道德和情境所指定的合理合宜的行为来做事[3]。因此,我们可以说,儒家思想基本上是以“仁”为道德的主体,希望透过“礼”的制约,来达成个人的道德修养和社会和谐秩序的建立,完成个人生命的转化和超越。这一转化和超越的过程便是“忍”而后发的过程,结果是通过“克己”对内提高自我修养以成仁,对外践行仁以达到和谐。
2.道家忍而后发的思想
老子论“道”,不仅对世界的本原作出了道的最高抽象,而且对“道”的运动规律作出了最高的概括。他说:“反者,道之为动”。意思是向相反的方向转化就是道的规律。他认为自然世界和人类世界是变动不居的,变动不居的原因是天地万物都存在两个互相矛盾的对立以及对立面的相互转化。他揭示出这一系列的矛盾,如:有无、难易、长短、高下、前后、美丑、祸福、刚柔、强弱、损益、兴衰、大小、轻重、智愚、巧拙、生死、胜败、进退、攻守等,认为这些矛盾的任何一方都不能单独存在,而是相互依存互为前提的。他还深刻揭示了对立面的相互转化,“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认为正常能转化为反常,善良能转化为妖孽,委屈反能保全,屈枉反能伸直,低下反能充满,少取反能多得[4]。而庄子认为现实的人生处处为物所役,时时为物所累,因而他主张摆脱生死、福利、名利、是非的牵制,从种种束缚中解脱出来。追求精神的绝对自由、人格的绝对独立,成为“至人”“真人”“神人”,“物物而不为物所物”,到达超越客观世界的任何规定和限制的境界。老庄“正言若反”的朴素辩证法对中国人的人生智慧产生莫大的作用。老子说的“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相对应地便有了“吃亏就是占便宜”之视弱为强、视输为赢的认知思考模式并普遍地出现在中国人之间,成为苦难或不平等的社会求生存的人生智慧。无疑地,这种思维模式,使得中国人“忍”的能力大大地增加[5]。这种相互转化的思想正为“忍”而后发提供了“忍”的根据,“忍”的对立面是“不忍”,只有通过“忍”,才能达到“不忍”,不忍就是“而后发”,是有所为,是变被动为积极主动的哲学,是实现群体自我意识的思想源泉。
3.佛家忍而后发的思想
佛教传入中国以后,沿着中国文化轨迹演变、适应及发展。曾与中国原有的传统思想发生激烈的论争,也有彼此经过融合之后产生的理论上的修正,从而形成了中国本土的佛教理论和宗派,其中又以融合儒、道两家学说,强调“梵我合一”的唯心世界观,“明心见性”的当下顿悟,及“以心传心”的直观认识的禅宗,对于传统中国的民族性格有着深远的影响[6]。佛家认为我们要从有限存在的凡夫众生,转变为无限存在的大解脱者。凡夫众生的忧悲苦恼和生老病死,均系由于对人世幻景的贪求、嗔拒、无智慧,故被幻景所左右,以至于身陷幻景的有限之中,因此要遵循一定的方法以从幻景之中走出来,因此在修身过程中强调通过“苦、集、灭、道”的四圣谛法灭除贪欲、无知及妄念,以证得真理,使自己具有智慧,并觉悟本性。这是佛家“忍”而后发的思想,希望通过戒贪欲、除欲望的这种主动的自我压抑、自我克制,来达到修养心性、体悟禅的奥妙,来达到对无限世界的认识。
传统文化中已经蕴涵着丰富的“忍”而后发的思想,明恩溥也曾在《中国人的气质》专列一章讨论中国人的忍耐,他认为中国人的忍主要表现为毫无怨言地等待和默默地忍受。认为检验一个中国人的品性,真正的方法是研究他处于风雨交加,饥寒交迫之中所表现的行为。如果检验结果令人满意,就“温暖他,擦干他,让他吃饱,使他成为天使”[7]。他所说的“无怨言地等待和默默地忍受”,其实一方面包含着无可奈何,另一方面也包含着“忍”而后发的思想,所以最后才会“温暖他,擦干他,让他吃饱,使他成为天使”。这就说明“忍”含有屈而后伸,前瞻致远的精神。可以说“忍”本身并没有明显的工具性意义,但“忍”而后发却表现为明显的现实工具性意义。首先,通过忍可以避免人际冲突,维持人际关系的和谐。中国人平衡人我关系与群我关系的根本准则是尚“和”,为了达到“和”的目的,中国人经常要用到“忍”的策略来应对[8]。“尚和”体现“忍”的目的,“后发”的结果就是达到和谐,和谐就是儒家所追求的“行仁”的结果,也是其追求的最高目标。其次,通过忍可以避祸祛灾,平安保身,达到海阔天空的境况。如若在出现心理冲动的时候不忍,轻则生事伤财,重则损身积怨。最后,通过忍可以成事,增长见识,出人头地,求得富贵利益。在立事的过程中,通过忍可以应对突然的变故,还可以避免因为自己的急躁、轻忽等性格造成重大事故。因此,“忍”不等于“忍”而后发,“忍”的工具性不如“忍”而后发强烈,“忍”可以是积极主动的,也可以是消极被动的,可以是无可奈何之忍,也可以是奋发有为之忍。而“忍”而后发则是一种积极主动的、奋发有为的、工具性的、道德的、智慧的、福祉的。二者具有明显的区分属性,“忍”而后发具有积极的社会现实意义,同时也是构成中国人和谐心理观的核心要素之一。
中国古代是农业本位的社会,重农虽然是历代统治者奉行的基本国策,但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境况,却常常是十分艰难的。农作是重体力劳动,故农耕一直有“力田”之说,而“力田”是非常艰苦的,“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给徭役,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2]”。在“力田”的古代世界,生存本来已属不易,必须吃苦耐劳,才能承担起“春耕夏耘”的沉重劳作,而苛捐杂税与灾害,更使得这种生存面临严峻的考验与挑战,而面对这种考验与挑战,如果不想铤而走险地起义与造反,就只能忍耐再忍耐,坚韧再坚韧,其他别无选择。因此,这种古老的农业本位社会创造了中国“农业+伦理”的文明模式和“经验 +实用”的文化精神[10],在这种文明模式和文化精神的背景下,中国人常常生活在无尽的等待、盼望之中,难以施展出人的主观能动性,因而缺乏进取、冒险的锐气,形成中国人突出的忍耐力。这种“忍”的无可奈何,是建立在生存没有保障,物竞天择的残酷环境中,不是他们只想“忍”而不想“而后发”,而是他们连“后发”的条件都不具备,天道在农业社会是不可逆的。而对于政治的“忍”,则是在专制条件下,不学会忍耐,也就难以生存,只有“有怨而无怒”、无可奈何、消极被动的忍受。
中国古人所处环境使他们必须接受现实、面对现实、选择忍耐,忍耐之泛化,便成为一种群体性格。这种性格是胆汁质与黏液质的矛盾组合,性情刚烈而又老成持重,坦白直率而又少于言谈,易怒易躁而又固执淡漠,忍耐其实源于无奈[11]。这也使得中国人对社会与环境只能是“忍”的无可奈何,不能积极主动地构建理想的社会,不能达成理想的人格,原因是他们没有生存权。在自然的挑战与人的应战未能达到平衡时,这种境况就是古老农耕社会的现状,是农业文明的产物,具有如天道般的不可逆性。
当自然的挑战与人的应战达到一种动态平衡之后,人类便创造了文明,在文明之下便产生了各种文化模式,这些文化模式是适应生存的产物。中国的文化模式就是在挑战与应战的循环关系中建立的,中国社会则是以伦理道德关系为本位的社会机制。在这种关系本位社会中,“忍”的无可奈何与“后发”的有气无力相对立就是“忍”的奋发有为与“后发”的生机勃勃。所谓“忍”的奋发有为与“后发”的生机勃勃,是指儒家所说的“克己以成仁”,道家的“忍”即“不忍”的以退为进,佛家说的“体悟禅对无限世界的认识”。这里的“忍”多是在具备一定“不忍”的条件之下的“忍”,即知道“忍”的结果是“仁”“道”“佛”。这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积极主动的行为,有其弘毅坚韧的一面[12]。在此意义上,“忍”是为了未来的理想与抱负而自觉承受眼前的困厄,是为了明天而牺牲眼前。这里的“自损”,实则包含了顽强不屈、奋进不止的韧的精神。传统文化,尤其是儒家讲求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对于一切有志于这一伟大理想的仁人志士来说是“忍”的奋发有为与“后发”的生机勃勃。因此,在此意义上我们还可以说,“忍”乃是先人设计的一种为追求“外王”大业而反躬自求的“内圣”功夫,也是一种特别的人格自我锤炼法。实际上,传统文化中“忍”的一大要义正在“增益其所不能”上,是在弘扬人格的坚韧性,其退让不是出于惧怕和胆怯,而是出于更远大的目标与使命的考量,并为此而无怨无悔地忍受当下的屈辱与磨难[13]。因此,这种忍受形似懦怯,但其底蕴却是明确的人生信念、刚强的人格精神和强大的抗打击能力,这就是所谓的“忍”的奋发有为与“后发”的生机勃勃思想。
综上所述,中国人的自我是一种伦理道德自我、关系自我、宗族自我、集群自我,同时也是典型的文化自我。基于传统文化上的中国人的自我,并非如西方文化所言那样是一种关系自我而忽略个我的成长。中国传统个体自我与关系自我是并列发展的,个体通过“克己成仁”达到修养心性和构建和谐的目的,达到自我对内的“内圣”和自我对外的“外王”,而这种达到个体自我与关系自我双赢的策略就是“忍”而后发的思想。通过分析我们认为“忍”并不是“心字头上一把刀”的痛苦的形象表征,“忍”是作为一种积极的主动的行为,有其弘毅坚韧的一面,因此,才会以忍为德、以忍为福、以忍为智慧,才会被传颂千年而不衰。这种“忍”而后发思想中两种相反的两极对立形态,根植于中国传统文化,但无论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都是以中国本土文化为指向的,努力褒扬“忍”的奋发有为与“后发”的生机勃勃,将有利于个体自我与关系自我的和谐发展,有利于消解心理与环境的心理冲突,建立和谐的人际关系,促进社会和谐的构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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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ultural Psychology Analysis of“Appearing After Endurance”of Chinese
JIAN G Yongzhi1,ZHAN G Haizhong2
(1.School of Education,Northwest Normal University,Lanzhou 730070,China;2.School of Education,Lanzhou City University,Lanzhou,730070,China)
The successive relation between“appearing”and“endurance”is indicated through the discourse of Confucian,Taoist,and Buddhist.The theory of“appearing after endurance”is proposed on the basis of the thinking of“endurance”by tradition,to reveal the true connotation of“endurance”of Chinese people.
Chinese;ego;culture;appearing after endurance
C 912.64
A
【责任编辑 田懋秀】
1008-9225(2010)04-0064-04
2010-04-23
全国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办公室2008立项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西部项目(08XSH009)。
姜永志(1984-),男,内蒙古呼伦贝尔人,西北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张海钟(1963-),男,甘肃靖远人,兰州城市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