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民
(周口师范学院政法系,河南周口 466000)
“仁者爱人”新论*
王国民
(周口师范学院政法系,河南周口 466000)
我国古今学者一般从伦理的角度去理解、解释“仁”,认为“爱人”是仁的核心。其实“仁者爱人”不是一般道德意义上的爱人,它着眼于政治与民众的关系,要求统治者为政爱民、富民、惠民、教民;节约开支,役民而不伤民。“仁者爱人”是孔子政治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它的产生既是春秋时期社会经济发展的结果,也是孔子对殷周民本思想的继承和发展,同时还是稳定春秋社会秩序,安抚人心的措施。分析“仁者爱人”的内涵,有利于正确理解孔子的政治思想,对当今和谐社会方略的实施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仁者爱人;《论语》;政治思想;历史背景
“仁”自古就被认为是孔子思想的中枢和宗旨所在,明确它的含义对于理解儒家和中国传统文化具有重要意义。20世纪中国哲学的研究者们一般都将孔子的仁看作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德行,由此而不同于“勇”、“智”、“信”等“特殊”的德行。北京大学哲学系中国哲学教研室编写的《中国哲学史》认为:“仁是一种全面的道德行为。……是一个人的生活最高准则”。[1]在《论语》中“仁”字总共出现了109次,但是孔子始终没有给仁作出完整的解释,只是在不同场合根据谈话对象的不同,从不同方面解释仁的具体内容。所以,没有哪个说法可以被看作是权威的和概念上统一的定义。那么“仁”的核心内容是什么?
《论语》记载,“樊迟问仁。子曰:‘爱人’”。[2]把仁解释成爱或者普遍之爱,是已经有2 500多年历史的儒家的一贯传统。孟子说:“仁者无不爱也”,“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3]西汉董仲舒说:“仁之法在爱人,不在爱我”,“至于爱民以下,鸟兽昆虫莫不爱,不爱,奚足谓仁?”[4]唐代韩愈说:“博爱之谓仁。”[5]宋代朱熹说:“仁是爱之理,爱是仁之用。”[6]明代王阳明认为,仁不仅意味着平等地爱人,而且意味着爱宇宙万物。康有为认为,仁不仅是仁爱之心,而且是爱的力量。[7]
现代学者大都也是从抽象的层面解释孔子仁学的内容和意义的,即“仁者爱人”,认为仁是处理人际关系的最高准则和境界,孔子关于仁的一切论述都是为了建立亲密和谐的人际关系。但是,“仁者爱人”比较抽象,后人对它的理解存在很大的分歧,分歧的焦点在于对“爱人”的“人”的含义,是泛指所有人,还是有特指?长期以来学术界有不同的认识。一种观点认为,在阶级社会里,人是属于一定阶级的,因而孔子所说的“仁者爱人”之“人”是有一定范围的,并不是抽象的指所有人,“人”是指统治者。①臧知非《论语注说》(河南大学出版社,2008):“我们可以肯定,孔子不会教导樊迟去爱所有人。”作者在“节用而爱人”下注:春秋时期的“人”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人”指一切人,狭义的“人”指士大夫以上的人,这里的“人”是狭义的。另一种观点认为,孔子所说的“仁者爱人”之“人”是一个类概念,是泛指所有的人。②冯友兰《中国哲学史新编》(人民出版社,2001):人就是人类的人,和人对立的名词是禽兽。爱人的人泛指相对于自己而言的所有他人。爱人就是用一颗慈爱之心去看待所有的人和事,人和自己属于同类,自己希望的也是别人希望的,自己反对的也是别人反对的;由自己所欲想到别人所欲,并帮助别人实现其欲望,这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从日常生活中的小事做起,推己及人、由内而外、由近及远,由家庭而社会,由爱父母、兄弟而爱亲戚朋友以及其他人。
第一种观点强调了“爱人”中的“人”的阶级性,忽视了对《论语》具体语言环境的分析,说“人”专指统治者,似乎欠妥。春秋以来,人、民在各种文献中是交错使用的,人即是民,也就是庶人、庶民。《诗经》:“民之无辜,并其臣仆,哀我人斯,于何从禄”,“何草不黄,何人不矜。哀我征夫,独为匪民。”[8]《论语》:“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国语》:“不亲于民而求用焉,人必违之。”“厉王虐,国人谤王。劭公曰:民不堪命矣。”“防民之口,甚于防川。”[9]由于人与民并不是对立的阶级,因此春秋时期的书中往往以民人或人民构成复词。《诗经》:“人有民人,汝复夺之”,“质尔人民”。《左传》:“民人苦痛”,“民人痛疾”。[10]《论语》:“民人所瞻”。《国语》:“人民和利,物备而乐成”。王筠《说文句读》“民”下注释:“民亦人之统称。诗曰:‘厥初生民,谓始祖也。曰民之初生’。”根据先秦文献可知,“人”是泛指一般人的,既指统治者,也包括平民、奴隶。那种认为“人”只是指统治者,并不指所有人的观点是与文献不符的。孔子“仁者爱人”中的“人”到底是统治者还是庶人百姓?本文认为是后者。
第二种观点从形式逻辑出发,将孔子的“爱人”赋予了新的含义,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在公民社会里,人人平等,从现实出发,汲取先贤的精神营养,是十分必要的。但是我们绝不能把现在理解的东西说成是孔子的原意。古今学者对“仁者爱人”的解释,都是从抽象的、伦理的层面进行的,都是把“爱”字现代化,认为“爱”的含义是永恒的,具有普世的价值。匡亚明先生在《孔子评传》中说:“在《国语》中仁凡二十四见,基本意义是爱人,《左传》中仁凡三十三见,除爱人之外,其他几种德行也被称作仁,然而这些材料中反映的有关仁的思想,都是零散的、无系统的,思想内涵也是比较肤浅的,孔子在形成自己的思想时,抓住当时在意识形态中已经出现的仁的观念,明确它,充实它,提高它,使它升华为具有人道主义博大精深的人本哲学。”[11]匡先生的评论仍是一种伦理思想。孔子生活的春秋时代是个礼崩乐坏的时代,孔子的政治理想就是实现西周的礼治社会。在孔子理想的礼治社会里,人是按照宗法血缘关系分为不同等级的,尊卑有别、长幼有序、贵贱有等,不得逾越。在这样一个社会结构里面,爱是有等级的、层次的,且具有不同的内涵。其实孔子的“仁者爱人”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道德意义上的爱人,它是孔子政治思想的重要内容。本文拟从孔子“仁者爱人”产生的时代背景出发,阐释“仁者爱人”的含义和历史地位。
《论语》中“爱”字共出现九次。“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这四个爱字说的是亲情之爱、伦理之爱,以及由爱人到爱万物。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爱之,能勿劳乎?”“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在杨伯峻先生的《论语译注》、李泽厚先生的《论语今读》中,“爱人”这个词在注释和翻译中都出现了,那么这里的爱人是普通道德意义的爱人,还是有其它含义呢?
第一,爱人的本意是爱民。樊迟问仁,子曰:“爱人。”樊迟问知,子曰:“知人”。樊迟不明白,孔子说:“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樊迟还是不明白,问同学子夏,子夏解释说:“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远矣。”樊迟此问处仁智之间,中间并无间隔,二者当有内在联系。智之义既为政治上的举贤才黜不仁,爱人之仁也不应出政治之外,这于情于理都不应有疑义。再说子夏从政治角度对智的解释,确合孔子的原意。哀公曾问孔子:“何为则民服?”孔子回答说:“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这与子夏所言完全一致。智之效在让民服,爱人之仁又如何能不为民而发?正因为仁智皆着眼于政治与民众之关系,所以仁智在这个意义上也可互通。孔子说:“臧文仲其不仁者三,不智者三。下展禽、废(置)六关、妾织薄,三不仁也;作虚器、纵逆祀、祀爰居,三不智也。”下展禽即是指压抑贤才不予其应有之位。此处曰不仁,而依前说实也即不智。可见二者在爱人之义上是相通的。又,此处三不仁三不智皆从为政爱民上立说,足证爱人所指实非泛泛。为官不为民着想即为窃位,即为不仁。[12]
第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讲的也是为官爱民之道。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常有人认为其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一句讲的是个人心性修养,这当然不能说无由,但一定要有所限制。按:从上下文看,孔子此处是从政治上对仁进行解说的。“出门如见大宾”,说的是待人接物当以礼让相敬为先之义,“使民如承大祭”,则明指为政当慎用民力的爱人之义。设身处地做好了这两方面,无论是仕于诸侯之国还是仕于大夫之家,就都不会招致怨恨了。可见这是在讲守礼与爱人的为官之道,也即“仁之则也”。
第三,《论语》中被孔子称许的“仁者”都是维护亲亲、为政爱民、利国利民之人。正因为仁者爱人的本意是爱民,所以子产为政,多有便民之举,却常为人误解,孔子却称赞之。子产不毁乡校、以舆论为师,更显出其善于体察民意,正确处理官民关系、君民关系。这其中爱人之义很明显,因此,孔子说:“以是观之,人谓子产不仁,吾不信也”。孔子又说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已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及子产卒,仲尼闻之,出涕曰:“古之遗爱也。”微子、箕子、比干因谏诤纣王,或被迫出走、或被罚为奴、或被剖腹丧命,孔子称他们为殷的三个仁人。为什么?因为他们为的是天下国家的利益,而“为国者利国之谓仁”。因此孔子说“杀身以成志,仁也”。《宪问》说:“子路曰:‘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仁者讲功”,爱人之功他做到了,“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完全符合“畜义丰功谓之仁”的要求。
第四,在对仁的伦理道德和仁的政治的问题上,孔子的着眼点始终不是个人伦理道德的仁,而是接近政治的仁。《公冶长》说:“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崔子杀齐君,陈文子有马十乘,弃而违之。至于他邦,则曰,“犹吾大崔子也。”违之;之一邦,则又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子曰:‘未之;焉得仁?’”正是由于仁者爱人乃为民所发,所以孔子才会有“民之于仁也,甚于水火”的疾呼。民无水火不能生存,爱人不为民发,仁又何至于对民有如此的重要?综上所述,从具体的层面分析孔子所说的爱人,与普通道德意义上的爱人不是一回事,它是特指奴隶主贵族具体施行的有利于民众的举措。爱人即爱民,也就是为官爱民、为政爱民的意思,说的是政治与民众的关系,与感情心性之类没有什么关系。
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孔子回答说,岂止做到了仁,那简直是圣了!就是尧舜恐怕都不一定做得到呢!孔子认为富民、惠民、利民是为政的最高境界,圣人尧舜也是把这个作为最高的理想来追求的。
《论语》载: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子曰:“富之”。孔子看到卫国人口兴旺,认为这是发展经济的前提,因而想到“富之”。怎样富民呢?孔子主张“薄赋税”。他说:“薄赋敛,则民富”,当他的学生冉求为季孙氏聚敛财富时,孔子对冉求说:“君子之行也度于礼,施取其厚,事举其中,敛从其薄。若不度于礼,而贪冒无厌,则虽以田赋,将又不足。”冉求不听,孔子便号召学生们“鸣鼓而攻之”。孔子还认为民贫、财富不均是导致社会不安定的因素,当民处于“绝对贫困”状态,就容易铤而走险。孔子说:“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又说:“好勇疾贫,乱也。”孔子主张只有做到社会财产平均分配,社会才能安宁。“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如何平均分配呢?“博施济众”便是其中的方法之一法。均财富,损有余,补不足,让百姓得到实惠,这就是“爱人”。民富之后还要教民。孔子到卫国,子路问,治理国家民众富裕之后应该怎么做?孔子说:“教之”。教什么呢?教民以礼,教以人伦。人伦教化的目的是巩固贵贱有序、长幼有差的等级制,从而使民众接受现有的尊卑事实,各安其分,各处其位。因为“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而要取得百姓的信任,除了当政者要为政爱民外,还要进行道德理性教育。就是要通过教化手段,使百姓能够正确理解当政者的“善政举措”,自觉自愿地服从统治,拥护统治。孔子反对用单纯政令刑罚强迫百姓顺从其统治的做法,尖锐地指出:“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谓之有司。”并将此谓之“四恶”而加以批判。教民也是爱民的一种表现形式。
富民、惠民、教民是积极方面的爱民,节用、反对苛政、使民以时是消极方面的爱人。孔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节用”,就是国家在财政开支上尽可能节省。孔子认为统治者的奢侈就是百姓的灾难,反对统治者越礼浪费,要求统治者克制贪欲,减轻百姓的负担,这样就等于爱护了百姓。可见,“节用”也是爱民;反之,奢侈则是害民。春秋时期战事频繁,各种徭役繁重,所征不时,经常影响农业生产。孔子并不反对服劳役,但反对在农民大忙的时候抽走劳动力。在回答子张“如何从政”的提问时,孔子提出要“因民之利而利之”,“择可劳而劳之”的“役民主张”。孔子要求当政者在制定具体的“使民”政策时,必须充分考虑民众的利益,不过度的“伤民”、“害民”,而尽可能地“利民”、“惠民”,给民众提供一个相对宽松的休养生息的政治环境。孔子抨击“苛政猛于虎”,表现出对百姓的恻隐与同情,这些都是爱人的具体表现。
两千多年以来,学者们大都囿于伦理的角度来理解、解释“仁者爱人”,并且认为以“爱人”为核心的仁学思想是孔子思想的核心。现代学者这种从伦理的角度来解释仁者爱人的做法在很大程度上是受了宋明儒学的影响,而宋明儒学由于所处时代和春秋实在迥异,理学家只是继承了先秦儒学内省和个人体悟的一面,对于先秦儒学外王的一面则忽视了,带有有不可避免的片面性。学者们从“爱人”角度对孔子的仁的思想内涵之揭示,全都停留在伦理道德领域,仍是伦理哲学,还不是政治思想,而孔子思想的本质是一种治国学说。
仁并不是孔子的创造。孔子说:“古也有志,克己复礼,仁也”。仁在甲骨文中已出现,但此时尚不具备“爱人”的含义与内涵。在商代后期都城遗址殷墟的考古发现中,十四座大墓的杀殉人数就达三千九百人左右,这既表现出商代统治阶层的残忍和贪婪,也说明仁字的内涵尚不确定。西周时期仁是指一个人的道德品质。《今文尚书》中有“予仁若考”,《诗经》中有“洵美且仁”和“其人美且仁”,将仁与美并举,显系指人的优秀品德,但具体内涵不详。春秋时期仁字的使用逐渐多起来,其含义有爱亲、利民、利国。《逸周书·本典》“与民利者,仁也。”《周语》说:“爱人能仁”。《国语》:“爱亲之谓仁”,“利国之谓仁”,这说明春秋时期仁就有了从伦理道德向政治领域转变的倾向。
仁者爱民不仅源于孔子对历史人文精神的深刻体悟,源于他对礼崩乐坏的社会现实的深入思考,更源于他对民生疾苦的深切关怀。春秋时期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奴隶地位的提升,以及在春秋时代的诸候兼并中,人民包括奴隶的作用越来越显著,形成了“重人事,轻鬼神”的思想解放运动。当楚国灭掉另外两国时,鲁臧文仲就把其灭亡的原因之一归结为“民亡无援”。[13]梁国民溃而被秦国所灭,尹戎就认为:“民弃其上,不亡何待。”由于民众的向背已直接关系到国家的兴亡存废,因此,思想家主张君主要取悦于民,顺从于民,以争取民心。吴申胥就认为:“悦民者必胜,骄民者必败。鲍叔牙认为:“君使民慢,乱将作矣。”正因为民的作用的重要性,因此君主不仅要取悦于民,还要顺从于民,并把是否听从于民看作是国将兴亡的必要条件,故有“国将兴,听于民”,“夫民,神之主也”的主张。春秋时期的思想家们已深刻认识到,民众的支持与否是决定君主统治能否继续存在下去的决定性因素,民众的支持与否,主要体现为民心的向背。爱民、利民、保民成为许多政治家、思想家的共识。《左传》师旷说,“天之爱民甚矣。岂其使一人肆于上,以从其淫,而弃天地之性?必不然矣。”《国语》载,春秋时期富辰说:仁,所以保民也,不仁则民不至。“言仁必及人”,“爱人能仁”。孔子生于鲁国,耳闻目睹鲁国礼乐文化,受到周礼的熏陶,他崇拜周公,继承了西周“保民”的优秀思想,并对春秋时期的民本思想进行梳理,丰富了仁的内涵,从而提出了“仁者爱人”的政治主张。
孔子顺应时代的要求,把殷周的民本思想提升到了新的高度,将仁超越伦理道德向政治领域跃进,提出了仁者爱人(民)的政治思想。孔子是怎样将仁的伦理道德升华成仁的政治思想的呢?《颜渊》说:“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这是继承了前人“出门如宾,承事如祭”的试图将仁超越伦理道德而向政治领域跃进的思想倾向。《卫灵公》说:“子曰:‘民之于仁也,甚于水火。水火,吾见蹈而死者矣;未见蹈仁而死者也。’”这是对前人“仁所以保民也”、“不仁则民不至”的思想的升华,明确提出了用仁来治国理民,仁已被当成政治思想。在《子路》中,孔子还预言:“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对此,杨伯峻先生解释说:“假如有王者兴起,一定需要三十年才能使仁政大行。”正如毛泽东把中国古代“实事求是”的优良学风概括为“实事求是”的辩证唯物主义的根本原则,并以此完成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中国化一样,孔子把仁作为政治思想,确是前无古人的,它标志中国古代一种新的治国思想家的诞生。从爱亲到爱民,仅仅是一字之差,却是一个巨大的进步,是孔子的新发明,是孔子的重要贡献。孔子希望通过爱民、富民、利民、忧民、惠民、教民等一系列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举措的实施,协调君民关系、官民关系,构建安定和谐有序的社会秩序。孔子仁者爱人(民)的政治思想,是前无古人的,它标志着中国古代一种新的治国思想的诞生。也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也只能从这个方面讲,仁是孔子学说的核心。
孔子生活在“春秋无义战”的东周晚期,站在奴隶主阶级的立场上,从巩固奴隶制度出发,虽然对“民”的关心爱护主观上是从奴隶主阶级的根本利益出发的,有着阶级局限性和消极性,但其提出的爱民、惠民、富民、教民的主张,要求统治者轻敛薄赋,关心百姓疾苦,对待百姓讲求诚信,使民以时,这是对周公敬天保民思想的重大发展,肯定了人的生存价值,保护和提高了社会生产力,在相当程度上又突破了自己的阶级立场的局限,适应了社会经济发展的要求,对秦汉以后封建社会的发展起到了积极作用。
战国时期思想家孟子继承孔子的“仁者爱人”的思想,提出了系统的仁政学说。主张“制民之产”,使民以时,轻徭薄赋。“不违农时,……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14]孟子的仁政思想与孔子的为政爱民主张是一脉相传的,孔子爱民的具体举措被孟子发展成为系统的仁政学说。爱民、“仁政”思想后来也成为封建统治者施政的指导思想,是封建统治者用以巩固政权、缓解社会矛盾、革除弊政的武器,并且对士大夫阶层养成忠君爱民的良好风尚起了积极作用。中国历史上的“盛世”,几乎都因为奉行过以民为本、利民、富民的措施,如重视农业生产,广泛兴修水利,积极治理灾情,并制定出行之有效的相应经济政策而得以实现的。
构建和谐社会,就要以人为本。党的十六届三中全会首次明确提出了以人为本、全面协调可持续的科学发展观。这是以胡锦涛为总书记的党中央以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为指导,从新世纪新阶段党和国家事业发展全局出发提出的重要战略思想。当前我国社会正处于转型期,社会结构的变迁,阶层利益的调整,引发了诸如不同阶层居民的收入差距拉大,尤其是城乡居民的收入差距扩大的矛盾。加之社会保障体系仍不健全,导致弱势群体在改革的过程中利益很难得到有效保障。构建和谐社会就是要解决在社会转型中出现的这些问题。孔子的“仁者爱人”本质上是让君主“爱民”,即“为民做主”,并不是“由民做主”,这与今天所倡导的“以人为本”有着明显区别。但孔子主张社会制度设计、社会结构安排、政治理想上应该贯彻和坚持“爱人”的思想,尊重人民的尊严,尊重民意等等都是值得继承和弘扬的。
孔子是一位有着强烈用世心的思想家,他的政治抱负就是要革除当时“礼崩乐坏”的社会现状,实现安定有序的社会。“仁者爱人”继承了前人的亲亲伦理思想,加以发展,并赋予了新的内涵,提出了伟大的爱民主张。这是孔子对崇尚强权暴政的春秋末期的一种反叛,是孔子对中国政治学说的卓越贡献,具有历史的进步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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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New Theory on“The Benevolent Loves People”
WANG Guo-min
(Department of Politics&Law,Zhoukou Teachers College,Zhoukou 466000,China)
The ancient scholars of our country generally understood and exp lained“benevolence”from an ethic app roach,holding the view that the core of“benevolence”was“loving peop le”.In fact,“The benevolent loves peop le”is not loving peop le in the usualmoral sense but focuseson the relationship betw een po litics and the broad masses,requiring rulers to love,enrich,benefit and teach peop le;economize expenditure and serve peop le rather than harm peop le.“The benevolent loves peop le”isan important component part of Confucius Thought and its emergence is notonly the result of economic development in the Sp ring-Autumn Period but also Confucius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of human-oriented thought in the Yinzhou Period,and at the same time,a measure to stabilize social o rder and ease peop le’smentality.The analysis of the conno tation“The benevolent loves peop le”is favo rable fo r the correct understanding of the political thought of Confucius,w hich has a referential significance in imp lementing the strategies of a p resent-day harmonious society.
“The benevolent loves peop le”;The Analects of Confucius;political ideology;histo rical background
B222.2
A
1009-1734(2010)04-0049-06
2010-03-29
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2009-2z-218)的阶段性结果。
王国民,副教授,从事中国古代史、古代思想文化史研究。
[责任编辑 杨 敏]